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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颯也是頭一次發現，丁玉蝶文氣的外表和發揪上顫巍巍的穿花蝶背後，還真有北方男人粗獷的一面。

那條湖底沙壩，足有兩三公里長，還真像是被巨大的掃帚掃開的。

第三個人居然在這麼靠下的位置，危險性好像挺高的，不知道輪到誰……

丁玉蝶有點緊張。

丁玉蝶吼：「干！干！乾死這群狗日的！」

宗杭後半句話生生咽回去了。

也是，這是髒話，說起來不是很文雅。

丁玉蝶沒看懂，宗杭給他解釋：「你就把它當成兩室房，左邊這個是船冢，這個梭子形是神戶丸號，右邊是剛剛我們去救易颯的那個……太平間。」

易颯說：「你說這種話幹嘛？別跟著他亂學。」

沒錯，淤泥就當做面膜了，真正要突破的，就是石灰岩和紅頁岩，丁玉蝶恨恨：「就是不知道這岩層有多厚，要是幾米厚，還能咬牙搞一搞，太厚的話，息壤很快封上，火燒是需要氧氣的，到時候火滅了，我們困在石頭裡頭……」

「這是第二個人。」

易颯在煙囪底部劃下第三道刻痕：「這是第三個人。」

丁玉蝶泄氣：「開什麼玩笑，上頭是洞頂。」

易颯打斷他：「目前看下來，息壤沒有讓人起死回生的功效，它不攻擊人、會修補破洞、畏火。我和姜駿之前在巢脾上動了手，也沒見哪具屍體出來看熱鬧。」

宗杭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想起之前從息壤里逃出來的經歷，那種幽閉的、下一刻就要成為石中人的噩夢，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她還要把自己「燒」進去。

實在找不著紙筆，易颯拆了一支步槍上的刺刀，在地上劃了兩道平行的刻痕，把那一塊劃分成上、中、下三個部分。

他仰躺到地上，哈哈大笑。

「有沒有注意到，息壤跟變色龍似的。它修補破洞，呈現出來的材質，跟原和圖書本洞的材質是一樣的？」

然後拿刺刀在煙囪頂部劃了道刻痕：「這是第一個人，負責向上開路。」

丁玉蝶說：「沒錯啊，是人都知道啊。」

不就是土疙瘩塊嗎？還分年紀？丁玉蝶想表示不屑，念頭一轉，又接受了：動植物有年紀，東西嶄新和老舊，也是年紀，那息壤有年紀，也不是很難理解。

丁玉蝶乾咽著少得可憐的唾沫：「就算我們把自己『燒』進去了，你怎麼知道息壤會把你推出去，而不是拉進來呢？」

丁玉蝶聽得愣愣的：「那老年呢？」

易颯心裏一動：會不會是因為大船或者數量較多的船隻遭遇風浪沉沒時，對湖底造成紊亂的推力，如同有人在輸入密碼，卻頻頻出錯，作為門戶的息壤受到擾動，當然會精神緊張，出來查看，然後清障……

易颯說：「多少米都不是問題，只要保證息壤不封口。」

這話說完，房間里立馬安靜了。

很好，節省口舌了，易颯盡量言簡意賅：「息壤可以無限生長，給人感覺，它是一種自帶『生命力』的物質。我推測，息壤按照年紀，分三種，幼年、壯年、老年。」

易颯豎起手指，指向頭頂：「所以，我們要往上頭去。」

但這洞頂到湖底之間，誰知道有多少米的距離呢？

易颯指圖上的穹洞頂：「這裡是幼年息壤，就跟年輕人一樣，不定性，好動，鄱陽湖上流傳的大掃帚一樣的白色水怪，就是它，大概是因為初長成，要保持活性，經常舒展，而且息壤要和水對抗相生——所以它頻繁地與水接觸，是這個地下穹洞的『門戶』、『蓋子』。」

易颯看丁玉蝶：「咱們是水鬼，學過掛水湖的水下構造，湖底下是淤泥，淤泥對我們來說，根本不是問題；淤泥下頭是隔水岩層，紅頁岩，屬於軟性岩層，這種岩層和-圖-書不抗擊打；再下頭才是這個穹洞，石灰岩。也就是說，我們依次要突破石灰岩、紅頁岩、淤泥，越往上越容易。它不推我們，我們就想辦法，持續『燃燒』這個動作，把火一直燒上去。」

她停了會，拿手把小腹往裡摁，一口氣講這麼多話，真特么耗體力啊。

她心念一動：「它在清理湖底的『密碼盤』，保證盤面上沒障礙、沒大的積淤！這麼多年來，鄱陽湖因為地勢原因、狹管效應，沉了那麼多船，用當地人的老話說，上千條船，都能把湖底給填平了，如果湖裡頭船堆著船，還怎麼輸密碼？還怎麼給金湯開門？所以，它一方面清障，一方面把帶出來的老年息壤給掃開。」

丁玉蝶前後再合計了一遍過程，背上不覺冒汗，喃喃了句：「好險啊。」

易颯記得丁玉蝶提過，鄱陽湖的沉船，多發生在九十年代之前，九十年代之後，國內外科考隊專門研究過老爺廟水域，發現了狹管效應和亂流渦流對行船的影響，專門成立了氣象觀測站，對過往船隻進行提醒、預警，那之後，沉船的事幾乎沒再發生了。

易颯說：「這一點，我也只是推測。但息壤每次把船或者人拽進來，都是在它極度舒展之後，就像打拳，胳膊想收回來，先得伸出去。你就想象著，自己是息壤里夾帶的一粒沙，當你混在它們中間的時候，它們不會清障，反而會帶著你走，推著你動。我之前從蛤洞出來的時候，也沒見息壤拽著我不讓走。」

易颯昏睡的時候，他聽宗杭講了蛤窩的經歷，沒親歷都覺得后怕：虧得那石壁不算特別厚，一腦袋撞出來了。

又在右半側的穹洞里劃了幾根下垂的線，代表一扇扇的巢脾：「那個太平間，應該是這個穹洞最重要的中心部分，像蜂窩巢一樣，那麼多巢房，密密麻麻，每一和*圖*書扇都像巢脾，也是息壤組成的，壯年息壤——性子已經定了，比較可靠，用來擔負重任。」

又拿了一粒，擺在中間那一塊：「這是鄱陽湖。」

宗杭點頭，何止一樣，簡直銜接得土生土長、天衣無縫，岩石破口，修補之後也是岩石，不可能給你砌一堵水泥牆充數。

都是險棋、險步，還得防備姜駿會不會突然出現，但是又覺得刺|激，一生里，有這麼一次經歷，老來都會念念不忘吧？

怎麼樣保證火一直燒，息壤不封口？

情緒是會感染人的，宗杭血脈賁張，也學丁玉蝶喊號子：「對，乾死這群……」

易颯在挨近第一個人的地方，劃下第二道橫的刻痕，然後一溜豎線下去，一直豎到煙囪底部，像個拉得奇長的細瘦「T」字。

易颯說：「這是我們受困的第二還是第三天，雖然餓得發慌，還沒到體力衰竭，找東西把肚子裹起來紮緊，還可以拼一把。」

宗杭越聽越是振奮，忽然想到什麼，看向丁玉蝶，激動得說話都有點打磕絆：「你不是說，專家在鄱陽湖拍過紅外航空照，發現這湖底有一條巨大的沙壩嗎？長江不是黃河，黃河是一碗水半碗沙，長江含沙量沒那麼高，這沙壩，會不會就是……」

她劃下最後一個圖，是個高聳的煙囪柱。

良久才喃喃：「不不不，你真是瘋了。」

頓了頓又補充：「再說了，真是死路，拼一把，也好過在這兒餓死吧，你堂堂水鬼，畏畏縮縮餓死在這兒，不覺得很難聽嗎？」

應該不是。

頗像人類社會，永遠有新生，以新易老，代代更替。

易颯看看他，又看宗杭，咣啷一聲把刺刀丟下：「怎麼說，干不幹？」

「繩子。」

她重新划圖，這次是個簡筆的穹洞，中間一道豎線，把穹洞一分為二，豎線上斜倚了個梭子。

萬一爬到一半，那些屍體ｈｅｔｕbｏok.coｍ.ｃｏm傾巢出動，想想看吧，一張豎立的、高達幾百米的巢脾上密密麻麻爬滿了人，還在追他……

但息壤之所以經常伴隨沉船出現……

丁玉蝶覺得這法子完全不可行。

丁玉蝶怔了一下，瞬間反應過來，激動得一拳搗在地上：「卧槽！」

易颯白了他一眼。

「防備姜駿出現，斷了我們的後路。也負責維護這條火繩架，抽換橫木，防止下頭的火熄滅、或者燒到繩子。」

「體力呢？那麼高，我們哪有體力爬到那麼高？」

丁玉蝶不覺挺直了背，明明還在商量，但一路聽下來，已經像在分工布置了。

老年息壤死後被清掃出去的、日積月纍堆積起來的墳冢？

丁玉蝶點頭。

易颯不讓，那他不說了。

密碼盤又是什麼？可能又是她想當然的比喻或者指代吧，丁玉蝶覺得自己在囫圇吞肉，半生不熟，半懂不懂：「幼年息壤清理密碼盤……那這麼說，那些沉船事故，不是息壤作怪？」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

「老年息壤，漸漸沒了活性，可能用來修補這個穹洞，幹些瑣碎的事，再老得厲害，也許就死了。」

雖然話里有個「可能」，但丁玉蝶還是眼睛都亮了：「怎麼說？」

然後拿了粒金花生，放在最下面那一塊：「我們在這裏。」

他懂了。

結一條很長的繩子，十米，二十米，百米，想要多長都可以，繩子上每隔一段距離，結一根橫木——反正船冢里多的是纜繩、木頭，運氣好的話，沒準還能找到油料——木頭兩頭點上，人往上一段，就往下放繩子，或者轉動、上下提放繩身，道理跟火圈是一樣的，這樣，洞壁的息壤有忌憚，就不會封過來。

最後指最上面那一塊，劃了個從下往上的方向箭頭：「我們最終要去這兒，沒錯吧？」

也許吧，丁玉蝶腦子幾乎木了：「但是，帶出去就帶出去m.ｈeｔｕbｏok•cｏｍ•cｏｍ唄，化成湖底的淤泥好了，為什麼還堆成沙壩？不是存心引人關注嗎？」

易颯問丁玉蝶：「你已經知道什麼是息壤了對吧？」

這就比較形象了，就是忽然又想起那個所謂的「太平間」，丁玉蝶有點瘮得慌。

丁玉蝶半張著嘴巴，像個泥雕木塑。

易颯指了指窗外：「我傾向於認為，它不亮的時候，才是在休息。現在天亮了，應該趨向活躍。不過保險起見，我們是要做好準備，萬一它不把我們往外推怎麼辦。」

所以，歷史上的那些沉船，是真的遭遇了自然災害、而非被息壤卷下去的。

丁玉蝶覺得自己都快被她說服了：「如果運氣沒那麼好，我們『燒』進去了，它正在休息，不把我們往外推呢？」

「幼年息壤的生命力在於生長、舒展、外放，而壯年在於內收，它之所以能拿來保存屍體，還保存得那麼好，也許就是因為把那股生長的力用來防腐、維持屍體狀態了。」

「幼年、壯年、老年息壤，一直做著輪班更替，幼年息壤長成之後，可以替換活性下降的壯年息壤，被替換下來的壯年息壤又接任老年息壤的位置，而死去的老年息壤成了最普通的土、沙，被幼年息壤定期清掃出去。」

宗杭有點奇怪，指了指那道很長的豎線：「那這是什麼呢？」

她直奔主題，點出自己的想法：「我們去息巢那頭，從巢脾爬到頂，火燒息壤，燒出個空間，把自己『燒』進去，或許能藉助幼年息壤往外推涌的力量，一直往上，回到湖底。」

底下的息壤只要不封口，有空氣供應，火就可以持續較長的一段時間。

「那……息巢里那些屍體呢？誰知道它們是死是活？萬一……」

易颯糾正他：「是洞頂，也是息壤。」

這問題易颯倒沒想過，但是人在思路順暢的時候，突破起來往往特別快。

計劃說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