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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可能啊，丁玉蝶花錢也沒數，不像她，在東南亞晃蕩過許多行當，煉就一雙毒眼。

「她為什麼不喜歡你啊？」

滴答——滴答——

她夢裡都在找，找到野草長過了膝蓋的窯廠，從堆砌的紅磚間抽出黑色的筆記本，打開了，每一頁都是空白。

他一個富二代，花錢沒譜，還會還價？丁玉蝶教的？

說晚了一步，她已經喝完了，咣當一聲扔下碗，拿碗擦擦嘴，問得沒頭沒尾：「丁玉蝶走了？」

易颯把枕巾拽起來，蒙住了頭。

宗杭不想看電視，又窮極無聊地回了屋。

雖說不想睡，但躺上床，裹上毯子，還真有點犯盹。

還真的，裡頭有格鬥圖示，也有人體器官剖面圖。

猶豫再三，他還是出言提醒：「易颯，你這樣會感冒的。」

但這些，易颯都聽過了。

宗杭也答不上來，他跟易蕭的接觸一直流於表面，能拿來說的，只有乾巴巴的幾次對答，還有「破鱷」的那一次。

還睡啊？

宗杭把書遞給她看，書名居然是《軍警擒拿格鬥應用解剖學》。

易颯說：「也不是，人跟人的感情是相處出來的，我跟我姐姐沒來得及相處過，我真談不上對她怎麼親。光記得她漂亮，還有她不喜歡我、總欺負我了。」

易颯終於提起易蕭了。

宗杭心裏咯噔一聲。

宗杭哭喪著臉，問她：「為什麼啊？」

「來了，它們來了……」

易颯踢踢踏踏走到床邊，又躺下了，含糊嘟嚷了句：「你有爸有媽有家的，走哪自己不知道？難道你還跟著我？沒看見嗎，不是玩的，會死人的。」

她覺得累，又煩，不想說話，不想看到有人在眼前晃，也不想去回憶過去幾天發生了什麼，就想世界靜默，沒聲息沒幹擾，讓她沒頭沒腦睡個幾天幾和*圖*書夜，滿血再來。

不批准！

但是在穹洞里，都沒什麼催淚的對話，易蕭只寥寥數字，只輕輕捏了捏她耳垂，她心裡頭，好像就有什麼東西，被浩瀚而來的水流沖涌著崩塌、遠去了。

易颯盯著宗杭看。

又去找老闆，老闆是個鰥居的中年男人，守著電視看《鄉村愛情》看得哈哈直樂，也懶得和宗杭聊，宗杭朝他借書看，他翻騰了半天，說：「要麼你跟我一起看電視唄。」

易颯闔上眼睛的時候，腦子裡還盤桓著那個問題——

開門看，沒有，到院子外頭看，也沒有。

——它們來了。

她拿過來翻。

走就走，不稀罕。

看了會，忽然有點心虛，一把把書拿回來，後腦勺對著她：「多學點東西求上進，也有問題哦？」

加上易蕭都快成年了，易九戈夫婦也有了年紀了，誰也沒想到，還能再懷上。

這一抽提醒宗杭了：「易颯，你再睡一覺吧，買葯的時候我問了，吃完葯，蒙上毯子，睡一覺發個汗，能好一半。」

「走了。」

她一覺到天亮，醒來時，鼻子全塞住了，頭沉得像鉛，去了趟洗手間回來，總覺得屋裡少了點什麼，四下看了又看，才反應過來：宗杭不見了。

怪不得早上不見他，原來買葯去了，周圍沒見有藥房，跑了不少路吧。

哪有人吃藥這麼麻煩的。

……

不知怎麼的，又到了空蕩蕩的地下道里，像地鐵的通道，空無一人。

再睜開眼時，已經是下午，天氣出奇的好，外頭明晃晃大太陽，但因為關門關窗，光柱只能從幾道罅縫間進來，橫七豎八，斜搭漫靠，把陰暗的屋內分割得有點失真荒誕，又安寧悠遠。

她往前走，兩邊的走廊廣告框里，原本是最新的影訊、最火的明星、最in的綜藝，漸漸的，都成https://m.hetubook.com.com了一面面太極盤的掛鐘，空寂處忽然傳來類似地鐵進站的聲響，無數掛鐘的S形走針齊刷刷開始計時。

易颯垂下眼，看到他鞋邊沿沾著濕泥。

她不自覺地伸手揉了揉耳朵。

還在拆，這是買了多少葯？

含不含同一種成分呢？他又把之前擱下的一張說明書拿起來，兩份並在一起，眯縫著眼睛對比，這些葯的成分真拗口啊，什麼馬來酸……氯苯那敏……

宗杭一愣：「我走哪？」

頓了頓又驕傲：「我還講價了。」

易颯說：「怕什麼。」

這一次睡得不實，多夢，夢裡各種奇怪場景，還夢見自己坐在大辦公桌後面，宗杭大包小包，還扛著扁擔，像要進城打工，遞給她一張申請表，申請批准回家。

他拆出個膠囊丸，又放到包裝盒上，離之前那幾片遠遠的。

「一百二。」

宗杭臉色都白了：「你睡著了，忽然又爬起來，眼睛發直，問你話你也不吭聲，到桌子前坐下，拗了柄勺子就開始寫字，一直寫，一直寫……易颯，你怎麼了啊？」

「不宜和西藥感冒藥同服，如果兩種葯中含同一種成分，只能選擇服用一種……含同一種成分……」

易颯也不好打擊他，抽了抽鼻子：「還行吧。」

她也不知道怎麼了，雖然鼻子塞著，聲音囔著，但精神出奇的好，上下打量宗杭。

知道再說也晚了，但宗杭還是堅持說完：「易颯，你不能這樣吃，要看說明書的。」

誰啊？

難得，還標榜是「求上進」。

求上進的人沒回頭：「嗯？」

宗杭居然也在，坐在地席的那頭、光與影的交界里，腳邊放了個從廚房拎來的暖壺，還有個塑料袋，上頭印著「國康大藥房」幾個字，裡頭花花綠綠，大概都是葯。

她的這個姐姐，www.hetubook.com.com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笑話，一點頭痛腦熱，放得倒她？她感冒從不吃藥的。

他小心翼翼從膠囊里拆出三粒，放在包裝盒上，又看另一份：「為獲得較高血葯濃度，建議空腹……這個要空腹……」

這意味很明顯了，宗杭坐在屋裡發獃：前兩天丁玉蝶在還好些，易颯不吭氣時，他還可以跟人閑聊打發時間……

她嫌站起來費事，爬行動物一樣，拿兩隻手爬，從床上爬到地席上，碗里事先倒了一半的涼開水了，宗杭混了點暖壺的水進去，轉身端給她時，她已經把包裝盒上所有的葯都倒進了掌心，像攥一把糖豆，一仰頭，全倒進了嘴裏。

易蕭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廊道的盡頭處，湧出大量的人，形色匆匆，很快到了面前，又和她擦肩而過。

原來還有「以後」，不是讓你回家去嗎，不走了？還跟著？

他出去找烏鬼，烏鬼一如既往不待見他，被他逗弄得煩了，身子一擰往大湖去了。

「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吧，我姐姐不待見我，跟我說話從來沒好氣，一不耐煩就吼，再就揪我耳朵，厲害的時候，能把我揪拎起來，她也真不怕把我耳朵揪下來。」

易颯拈起他的上衣下擺，食指翻到衣服里，把織絲撐開點看：「多少錢買的？」

易颯說：「倒水。」

宗杭失聲叫道：「哎……你不能……」

他放下書，轉身朝向她，胳膊疊到床沿上，下巴擱上去：「易颯，你姐姐的事，你是不是很難受啊？」

宗杭坐在地席上，背倚著床沿，拿了本書在看，半天翻一頁，看得還挺認真。

「她要一百五，我都準備給了，邊上一個老太太拎了雙五十的鞋子問『三十賣不賣』，我才知道還能講價。我看你包里現金也不多了，能省一點是一點嘛，和圖書所以講到一百二，不好意思多講了，她說她批發價一百一，就賺了我十塊錢。」

易颯像喝醉了酒，漫不經心說：「小意思！」

然後，又爬上床。

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叫：「易颯！」

宗杭回到屋裡，看到易颯果然又躺上了床，濕衣服都沒換。

感冒藥催眠的效用漸漸上來了。

宗杭急道：「那個已經涼了……」

又叫了，語氣焦灼：「易颯，易颯！」

宗杭聽到聲音，嚇了一跳，回頭看她起來了，又驚又喜：「易颯……」

她居然坐在桌子前頭。

一進屋，就看到了易颯，她大概是餓了，正站在桌邊，端了粥碗仰頭在喝。

感覺他搭配什麼書都違和，漫畫書可能還好點。

淋雨，冷飯，再加上意志憊懶鬆懈，感冒果然說來就來，到入夜時，易颯就已經有些鼻塞了，下半夜又開始咳嗽，還連累了腸胃，奔到洗手間吐了一回，踩棉花樣頭重腳輕出來時，宗杭也爬起來了：「易颯，你是不是發燒了啊？」

易颯看他那副費勁的樣子，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仔細看，這些人跟她也沒什麼不同，或西裝革履，或纖腰楚楚，為著生計生活，東奔西走，馬不停蹄。

格鬥就格鬥，跟解剖又有什麼關係？

這種鬼話也信？

宗杭說：「學了……以後你再有危險，可以幫你啊。」

於是嗯了一聲。

易颯屈起手指虛彈他腦袋，他頭頂有個發旋，其實跟一般人的沒兩樣，但易颯就是覺得，這個旋兒怪倔強的。

這質量也就一般，不過衣好衣襯人，人好人襯衣，宗杭穿起來不賴。

她抬起下巴，鼻子里哼一聲，傲慢地說：「我高興。」

「我媽沒捨得打掉我，最終還是生下來了，但身體更差了，好像又出現了什麼併發症，沒幾個月就去世了。」

易颯睜開眼睛，看面前的宗杭，又低頭看自己，和*圖*書手上一顫，手裡斷了的勺柄就掉到了桌面上。

人聲漸漸鼎沸，無數囈語般的輕音響在四面八方。

她冷著臉把申請表從頭看到尾，印章往大紅印油里摁攥了一回，啪一下蓋上了章。

「宗杭？」

哦，以後。

宗杭在邊上解釋：「買葯的時候，書攤上看到的，老闆說這個書好，一般的書只講招式，這個還給你講人體的薄弱環節、要害部位、致傷原理，一看就懂，還能舉一反三。」

易颯奇怪：「你看什麼書？」

去哪了？

桌面上划滿了字，仔細看，都是重複的四個字。

他已經拆了一盒了，展開了說明書在看，皺著眉頭，嘴裏輕聲念念有詞：「不可與降壓藥、抗抑鬱葯一起服用……緩減鼻塞，一次三粒，隨餐服用……」

易颯回頭。

說完，昏沉沉閉上眼睛。

她把碗端過來，灌了一大口，咕嚕嚕全咽了。

她又睡下了。

「我也不知道，後來長大了才聽雲巧姑姑說了點。說是當年，還是實行計劃生育的時候，大家都覺得，一對父母，只生一個孩子很正常。」

「你跟我姐姐……待過一段日子，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宗杭也看她。

頭一次看到有人紙上學功夫的，易颯哭笑不得：「你學這個幹嘛？」

「我媽本來身體就不大好，懷我的時候，年紀又大，產檢的時候，醫生不建議要，說對產婦很危險，我姐姐陪著去的，回來了就冷著臉，跟醫生一條戰線。」

他終於乾乾淨淨的，穿上正常大小夥子的衣服了，白色圓領的T-shirt、卡其色帶兜的中褲，白色板鞋。

生平頭一次，她想問別人，問一切見過易蕭的人——

真回家去了？她回屋去找，也沒找到留的字條。

「你怎麼不走？」

「我一直覺得，她不喜歡我，不喜歡就不喜歡，我也不喜歡她，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