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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面有些混亂，現場夾雜著一些職工們不認識的陌生面孔推搡許慶良。穿著黑皮衣，滿臉橫肉，一看就是混火車站一帶的混混。這是王書記的後手，對付老實巴交的職工，地痞流氓最好使。

跟隨摩託大軍行駛一段距離后，劉崑崙駛入岔道。去往大垃圾場的車就他一輛，不禁讓他想起去年此時，也是除夕，自己是開著蘇老闆的奧迪A8，帶著蘇晴和滿滿後備箱的年貨回家的。轉眼就是一年，再過一天就是康哥的忌日了。

劉崑崙先把春韭送回了大市場，然後帶了一瓶酒，一盒煙，開著摩托去了墓地。離得老遠就看到韋康目前坐著一個人，他以為是蘇晴，心中一陣激動，奔過去卻發現是四姐，她來給康哥掃墓了。

總經理和保衛科長至今在押，公司沒有一把手，王書記撐起了場面，帶著幾個親信張羅了團拜會。大會在物資局禮堂進行，這兒空間大，位子多，有些職工是帶著家屬孩子一起來的，因為按照以前的習慣，工會是會組織節目的。可是主席台上卻冷冷清清，沒有彩紙拉花，沒有慶祝新年的橫幅。

母親眉開眼笑：「好，好，這就對了。」

春韭關於劉崑崙的光輝歷史知道得並不全面，她停頓了一會兒才說：「崑崙哥，你到底殺過多少人啊。」

金橋大市場的團拜會在年初二進行，全部在編職工都要來參加，這其實是變相的職工大會。今年的團拜會和往年都不一樣，公司上下瀰漫著一股風雨飄搖、改朝換代的不安氣氛。

劉崑崙說：「我在想去年這個時候，我跟康哥一起就在不遠的地方殺了兩個人。」

「那咱現在就走。」劉崑崙也不是矯情人，拿了頭盔給春韭戴上，春韭沖對面賣https://m.hetubook.com.com水果的小張喊了聲：「張兒，你見了俊玲姐給她說一聲，就說我跟崑崙哥回家過年了。」

許慶良說：「我不想搶班奪權，我只想要一個公道。咱們大市場在你們這些領導手上被搞成什麼鬼樣子了，職工的工資多少年沒漲過了，過年的福利發的啥？一箱子蘋果一箱梨，我想代表大家問問，錢都哪去了！」

下面一陣叫好聲。

……

吃完了飯，劉金山打開電視看春晚，春韭陪著母親擀麵和餡包餃子，一家四口和和美美，其樂融融。劉崑崙恍惚間覺得自己正確的人生就應該這樣打開，和父輩一樣，娶一個春韭這樣不起眼的女人，生一個或者很多孩子，繼續在大垃圾場安身立命。

「單位待遇不錯，你得爭取多出差。」劉金山見了錢更高興，等兒子和準兒媳走遠了，他才拖著瘸腿進屋。

劉崑崙正準備拐個彎出城，春韭趴在他耳邊說：「菜市場去一趟，忘買東西了。」於是摩托轉向，去附近的菜市場購物。劉崑崙等待在外面，春韭很快就買好了東西，差點把劉崑崙嚇著，兩隻活雞，兩條大鯉魚，一條豬腿，兩掛香腸，一把青菜，還有一盒松花蛋。

劉崑崙不敢解釋，在外面他是豪氣雲天的少年英雄，在父親的餘威面前依然低眉順眼，心說糊弄過去拉倒。

「同志們，人都來齊了吧？」王書記站在台上搭眼一看，心中有數，都是老熟人老部下了，這些人足夠開會用的。

「今天是康哥的忌日，我來給他上炷香。」劉崑崙拿出香煙拆開，點了三支插在香爐里，又把酒打開，在墓前灑了。

……

王書記顫抖得手幾乎拿不住話筒了，他忍不ｈｔtps://ｍ.heｔｕｂooｋ•ｃｏm.ｃｏｍ住怒喝道：「你妖言惑眾，挑動群眾。」

姐弟倆相對無言，靜坐了許久才離去。

劉金山喝了兩杯酒，開始發話，說老大不孝順，嫁出去就不管娘家死活，過年就來送了一箱子爛蘋果。老二老三連個音訊都沒有，怕是死在外面了。老四也不孝順，過節都不回家，就知道值班，一天班三天工資就這麼重要麼，不孝順！小五這回還行，帶了媳婦回來，啥時候辦啊。

許慶良索性站了起來，從背後拿出一個電喇叭，大聲喊道：「鄧世斌包庇親屬，拒交租金，漠視消防條例，差點把咱們全害了。管理層已經爛透了，我建議召開全體職工大會，一人一票，選出咱們自己的領導！」

墓碑擦拭得很乾凈，墓前擺著糕點，四姐見弟弟來了，淡淡說你也來了。

「可我是街車啊。」劉崑崙叫苦不迭。他的川崎400烈火戰車在一群錢江、嘉陵、力帆中絲毫沒有鶴立雞群的感覺，因為春韭拎著的活雞活魚讓他和他們融為一體。

這時候禮堂大門開了，陸剛出現在門口，他的身旁站著的是名震火車站的東門小霸王。

但在春韭聽來可不是這回事，她迅速收了空碗刷洗了放好，把爐子封了，拿門板封了門，兩手空空對劉崑崙說：「好了，啥時候走？」

發話的是許慶良，陸剛的鐵杆，這是成心搗亂。王書記壓著怒火道：「你什麼意思，董事會能凌駕于黨委之上么？」

許慶良說：「黨指揮槍這沒錯，可是你一個人就能代表咱們單位全體黨員么？再說了，不是黨員的群眾難道就不是正式職工了？就得排除在外？大家說，有這個道理么？」

「噢。」春韭不出聲了，過了一會兒，又問：和_圖_書「崑崙哥，我睡不著，你睡著了么，你在想啥。」

劉崑崙只是信口一說，應該作為感慨而不是邀約，重點在於「要不然」三個字，而不是「你跟我回家」。

「老闆急著收攤子，五塊錢就賣給我了。」春韭炫耀著松花蛋，沒注意到劉崑崙已經拉長了臉，「春韭啊，咱不是汽車，是摩托車，帶不了這麼多東西。」

劉崑崙說不是的，這是朋友，因為家太遠回不去，我帶來一起過個年。

摩托車繼續出發，速度放慢許多，帶著一個大姑娘還有大堆的年貨，感覺跟走娘家一樣。劉崑崙出城以後發現周圍有很多和自己一樣的摩託大軍，大都是兩三口子開一輛車，車上綁著蛇皮袋和油漆桶，大人背著孩子，男人帶著女人，人人臉蛋凍得通紅，浩浩蕩蕩，蜿蜒長龍。這是另外一支回家過年的大軍，都是在城裡打工做小生意的家庭，路途不算遠，坐火車不划算，還不如自己駕車返鄉。

又是一陣叫好聲，職工們大多是看熱鬧的不嫌事大，倒是忠於王書記的幾個中層急眼了，上前要拉扯許慶良。

王書記很憤怒，但是當著全體職工的面不好發作，破壞了形象可就撿不起來了。他反駁道：「許慶良，你想搶班奪權么！」

劉金山拿起筷子，在桌上頓了頓對齊，夾了一筷子雞肉，冷著臉嚼了一陣。春韭一顆心怦怦跳，等了半天，劉金山才點點頭：「嗯，不孬。」

王書記手上有一份名單，是他和親信們商量之後的結果，由自己出任總經理，同時兼任書記，黨政一把抓。現有的副總們就不動了，但是該退休的也快退了，這就多出幾個空缺，用自己人頂上去，大市場不就徹底姓王了。

劉崑崙想制止春韭喝酒，沒想到她越喝越m.hetubook.com.com來勁，居然又和劉金山對飲了三杯。這可不是酒店的小酒盅，而是家裡用的玻璃杯。三杯足有六兩酒，春韭居然面不改色。幸虧劉金山心疼酒，沒再繼續下去。

「能帶，你看我的。」春韭把東西撂下，去菜市場牆外的雜貨店買了兩個劣質紅色塑料桶，一捆塑料繩，把魚用桶裝了，雞用繩子捆住腳，其他東西也都歸置得井井有條，把個劉崑崙看得心服口服。

「大爺，不急，我們都年輕，先忙事業。崑崙哥在單位乾的可好了，領導最欣賞他。現在單位馬上要換屆了，崑崙哥肯定能轉正，還能當上幹部。」春韭用她簡單樸實的語言哄得劉金山露出一絲笑意。她察言觀色，又端起一杯酒來說大爺我敬您，我先干為敬。一仰脖把這杯烈酒幹了，嗆得直咳嗽。

吃飯的時候，依舊是一家四口。桌上琳琅滿目，比往日多了許多菜肴。母親替春韭邀功，說老劉這都是春韭一個人做的，嘗嘗你兒媳婦的手藝。

這一夜睡得不踏實，往事如同刀子一樣挖著劉崑崙的心，一早他就爬起來帶春韭回城，理由很冠冕堂皇，單位要開團拜會。走之前他拿出兩萬五千塊錢給母親，說這是我出差的補助，給家裡蓋屋用吧。

「不生氣，這不挺好的么，一起過年，我爸媽也蠻開心的。」劉崑崙回道。

王書記親自主持會議。他穿一件黑色羊絨夾克，裏面白色襯衣和猩紅色領帶，捎帶一些過節的感覺。話筒在手，音響效果不大好，滋啦滋啦的電流聲大煞風景。

「你路上慢點。」小張無奈地答道。他本來也說讓春韭跟自己回家過年，可是春韭推三推四的不答應，劉崑崙隨口一句她就顛顛地跟著跑，這上哪兒說理去。失望沮喪的他連甘蔗都沒力和_圖_書氣劈了，嘆口氣準備收攤。

大垃圾場還是老樣子，骯髒，凋敝，臭氣熏天。見到兒子回來過年，母親喜不自禁，劉金山卻無動於衷，對兒子帶回來的女孩也不拿正眼瞧。春韭倒是個有眼力勁的，下車就幫著幹活，殺雞剝魚，擇菜生火。母親看在眼裡，喜在心頭，把兒子拉到一邊悄悄問：「定下來了？這回這個合適，媽喜歡。」

晚上春韭就睡四姐的床，和劉崑崙之間隔了一道帘子。劉金山的鼾聲如雷，吵得誰也睡不著。屋裡雖然生了爐子但還是很冷。春韭在帘子那邊低低問道：「崑崙哥，你不生我氣吧。」

「首先，祝大家新年快樂！」王書記一鞠躬，黏在頭頂支援中央的頭髮落到前額。他很瀟洒地將一綹頭髮掠到頭頂，繼續講話：「最近單位發生一些事情，啊，純屬意外情況，但是呢，出了事情我們就得面對，是吧。所以呢，咱們大市場黨委，準備藉著這次機會，宣布我們黨委會的決議，也就是新的領導班子成員組成。」

劉崑崙看得傻眼，但是自己一言九鼎，豈能出爾反爾。他只能說你等等，我給四姐打個電話，本來說好帶她一起回去的。電話打過去，四姐說晚上值班不回去，明天自己一個人坐長途車回去。

能得到劉金山一句不孬，已經是極大的褒揚。母親鬆了一口氣知道老頭子今天不會發脾氣揍人了。

這是春韭第一次坐劉崑崙的摩托，她個矮腿短，費力地跨上後座，不敢摟劉崑崙的腰，只敢抓著座位，被呵斥了一句想摔死啊，才膽怯的抓住了崑崙哥的衣服。

「這孩子孝順。」劉金山高興起來。

台下有人站了起來：「王書記，咱們是企業，不知什麼時候輪到黨委決議來任命領導班子了，要任命也得是董事會決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