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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才子

作者:華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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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05章 陸炳

第一卷

第105章 陸炳

這個先前還病得只剩一口氣的老人,此刻卻精神抖擻,好象已經完全恢復過來:「一登龍門,則身價十倍……所以龍蟠鳳逸之士,皆欲收名定價于君侯。君侯不以富貴而驕之、寒賤而忽之,則三千之中有毛遂,使節得穎脫而出,即其人焉……豈不以周公之風,躬吐握之事,使海內豪俊,奔走而歸之……他這是把我比做周公啊!」
「父親大人,父親大人,你就吃一點吧。」陸府的二老爺陸煒在太常寺當差,事務清閑,一個月三十天,倒有二十天呆在府中,不像在南鎮撫司做千戶的陸大老爺,平日間根本就看不到人。
從下午起,他就這麼懨懨地依坐在胡床上,也不同人說話,就這麼獃獃地看著窗外,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陸炳卻突然猛地回過頭來,眼睛里竟閃爍著兩到如同實質的綠光:「拿開!」
「是我推薦的,可其實卻是天子的主意。知道陛下為什麼選他嗎?」
「不同了,不同了,儲君一事已經觸了陛下的逆鱗,你不明白的。」
陸炳一皺眉:「別折騰了,沒任何感覺。這雙腳好象已經不屬於我了。」
此地因為都是朝中公卿大夫的宅院,也沒有什麼閑人,倒也清凈得很。
當然,陸家的兩個少爺還是會回自己的院子吃去的。
原來,陸家族學並不在陸府,彼此隔了一條巷子。
夜已經深了,書房中點了十幾根蠟燭還是顯得暗。
已經到了滅燈的時候,不斷有管家、用人小快步地在房屋之間穿梭,低聲喊:「封門,滅燈啦,封門滅燈啦!」
「嘿嘿,太醫院的藥方當得准嗎。那些人啊,我最最清楚,一遇到病人,首先想的是該開什麼樣的葯才吃不死人,而不是怎麼把病治好。左一個小柴胡,右一味甘草,就那麼把你給吊住。起來吧,跪什麼跪,我還沒撕。等到閉眼蹬腿的時候再跪也不遲。算了,紅和*圖*書燒肉我也不吃了,免得你又說許多沒用的話,我也落個清凈。」
陸煒忙將話題岔開:「父親大人,族學招生一事已經妥當了,今日招了第十個秀才,姓吳名節,據說是南京兵部車駕司吳建業的兒子,倒是官宦人家出身,書香門第,才華委實不錯。」
這個時候,他突然發現,父親的腳指都已變成了烏黑的顏色。心中一慌,悄悄用手在父親的腳板心摳了摳,卻沒有任何反應。
陸炳淡淡一笑,又看了看吳節的稿子:「如此高讚譽?這小子,倒把我看得明白。明明要說一大堆恭維話吧,卻一副高傲姿態,倒是個人才。其實,我陸炳又怎麼會在乎別人說些什麼呢?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你們只需明白一點,我這麼做,總是有道理的。」
「吳建業,此人我有些印象,死了四年了吧。」陸炳道:「吳節好象是萬文明的人吧,剛到京城沒幾日,落籍在順天府。」
吳節自然不懼,只嘴角一翹,再不理睬。
「父親說的可是軒兒。」陸煒的大兒子陸軒才華出眾,十八歲不到,已經得了秀才功名,將來中舉人應該沒任何問題。
要供養如此之多的人口,每日花消就是一座金山銀海。
「哦,連你也覺得好,把來看看。」接過稿子,陸炳只看了一眼,立即直起了身子,眼睛再次亮了起來,嘴角微微一動,露出一絲笑容。
看到兒子真情流露,陸炳的目光柔和起來:「老二,把白粥撤下去吧。吃了一個月白米青菜,人都吃綠了。想我陸炳,自在痛快了一輩子,臨到老了,卻要受這等折磨。去,弄一份紅燒肉來受用,多放些辣子和花椒,味厚實些。」
正因為得閑,陸煒整日侍奉在老父身邊,細心照料起陸炳的飲食。
時間還早,學堂還沒開課,學生們都三三兩兩地站在和_圖_書院子里說話,或者讀書。
說著話,陸煒就舀起一勺青菜白粥,朝父親嘴裏喂去。
林廷陳面色一變,鼻子里一哼,倨傲地將頭扭到了一邊。
「你懂得什麼。」陸炳突然冷笑一聲。
「他就是個無關緊要的人,和朝中各方勢力都沒有瓜葛,能被大家接受。也就是個過度的。」陸炳看了一眼深沉的夜色:「陛下的身子也是不成的,我們都老了……將來新君登基,有了自己的班底,萬文明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究竟是做了幾十年的錦衣衛,這一刻威勢畢露。即便是做兒子的,陸煒心中還是打了一個突,右手不為人知地顫抖起來。
這座宅子佔地約三百來畝,有大大小小四十多個院子,分別居住著遠近疏親不等的族人。加上奴僕、用人,大宅門裡住著二三百人,已是一個獨立的小社會了。
可是,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大限一到,任何人都逃不掉。
在人群中,吳節看到了林廷陳,忍不住朝他笑了笑。
陸府。
程管家已經等在那裡,就引著吳節從繞著陸府走了很長一段路,來到一片大得驚人的宅院,才算是到了地頭。
今年的他才五十齣頭,可生命之火好象已經燃盡。
「兒子不太明白,以前認為父親大人你重嫡不重長。」
至於封門,則是防盜。
「陸軒,他是不成的,至於為什麼不成,為父也懶得同你廢話。倒是陸暢,嘿嘿,敢作敢為,有擔當,是個撐得起門戶的。」
這傢伙好象在讀書人中頗有威望,隨著他這一聲冷哼,他身邊的幾個秀才也都帶著敵意看過來。
陸煒正要退下,陸炳又將他叫住:「這個叫什麼吳節的人你留意一下,畢竟他是萬文明的人。」
原來,書院還包一頓午飯。
……
陸二老爺一驚,然後有大為佩服。大老爺雖然病得厲害,已經很長日子沒出和圖書門了,可外面的大事小情卻是一清二楚。
陸煒心中一酸,眼淚不住落進水中。
陸炳見兒子真情流露,一嘆,將手放在他的頭上,摸了摸:「痴兒,曹孟德說得好:神龜雖壽,尤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也不用傷感。為父富貴了一輩子,已是了無遺憾,只放心不下你們。老二,你性子懦弱,將來也成不了大器。至於你大哥,鹵莽衝動,將來也不會要什麼好結果。的確,如你剛才所說,只要提起立儲,肯定會觸怒天子。可陸炳乃是將死之人,也怕不了那麼多。只需這麼一句話,將來裕王登基,總會感念我的這一份香火之情。也不會太為難你們。」
聽到父親的冷笑,陸二老爺心中有些發虛,忙將盆子放下,又小心地脫掉父親腳上的棉襪,將一雙皮包骨頭的腳浸進熱水裡。
聽老父親不再說要吃葷腥,陸二老爺擦了擦眼角,站起來,餵了陸炳幾口稀飯。就道:「雖說太醫院的方子和國子監的文章一樣不靠譜,可王藍田太醫和父親你自來相熟,諒來他也不會胡亂糊弄。王太醫說了,父親氣血虧虛,可內火卻極旺盛。尋常人若是氣血兩虛,得大補。而父親你卻要反其道行之,不能沾任何葷腥,如此養上幾年,或許會慢慢恢復過來。」
據說,這隻是陸炳個兩個兒子為了方便上朝處理公務在城中的住所,在城外,還有大小不等的十數座莊園。而那些莊園又有著不同的功能,消暑納涼的夏季別墅;餵養馬匹牲口的山地草場;種植時鮮果蔬的普通農莊……林林總總,各色人等,加一起,上千號人。
作為海內第一望族,當朝第一權貴之家。左都督陸炳府面積之大,超過普通人的想象。
「父親,你還沒用晚飯,這麼下去可不行,好歹也要吃點。否則,壞了身子,做兒子的,做兒子的……」陸煒看著瘦骨嶙峋的父親,和-圖-書鼻子猛地一酸,突然忘記了害怕。
陸煒:「別人怎麼說,又有何要緊,陛下那裡不過是一點小小的誤會。也許過幾日,天子就會記得父親你往日的情誼。」
就從懷中抽了一張紙,一雙手逢上:「這是吳節今天的考題,兒子覺得這文章,寫的真是好,就抄了一份帶著。」
大戶人家,一入夜各院都要定時關門滅燈。倒不是花不起那點燈油錢,主要是為了防止走水。
作為嘉靖皇帝的發小玩伴,又立有護駕這功,終其一生,他都是榮寵不絕。
「當得起,當得起嗎?」老人將稿子放下,突然有些傷感:「這幾十年,朝廷屢起大獄,都由我錦衣親軍衙門一手而興,南北兩衙併為爪牙,已經將文官們得罪得狠了。別人不好腹誹聖上,偏偏將一腔子仇恨落到我的頭上。卻不知,這些年,陸某竭力維持這朝局不至於糜爛到不可收拾,已在私下救過護過多少人。可嘆,那些得了我救助的人不但不心懷感念,反畏我懼我,甚至誹我謗我。至於這些年得我提攜,得了富貴榮華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可最近我一不得聖眷,便門庭冷落車馬稀疏。陸炳也不望他們知恩圖報,只想在千古之後,能有人為我說句中肯的話罷了。」
「你明白什麼?你和你大哥是不成的了,我卻根本就不在乎。倒是你替我生了一個好孫子,依我看來,他將來的造化比你和你大哥要強上百倍。這也是我費勁苦心,弄這麼個書院的緣故。」
陸煒恍然大悟,忍不住抽泣起來:「兒子明白了,兒子明白了。」
同時看過來的還有一個小胖子,身邊圍著一大群沒有功名的小孩子,如眾星捧月一般,倒有些後世有活力民間組織的頭目的氣勢。看模樣,在陸家頗有身份。
「恢復,自家的身子,自家最是明白。王藍田那是安慰你的,別當真。最早今年冬天,最遲明年,為和圖書父就將仙游,這一點,卻是看得明白,也想透了。」
陸煒大驚,連忙跪到地上,哀聲道:「父親大人,太醫院的郎中說了,你不能粘葷腥,否則,否則……」
陸炳也不能例外。
陸煒不解,硬著頭皮道:「以父親大人的聖眷,其實什麼話都不必說的,什麼事都不用做就可以了,又何必去惹陛下的雷霆之怒?」
書院的建築主要分為兩個部分,前院是書屋和藏書樓,後院則是先生和下人的住所,還有伙房。
「萬文明,他做了北衙的都指揮僉事不是父親你奏報上去的嗎?」
「我來吧。」接過銅盆,示意程管家出去。
正要再說,程管家端了一口銅盆進來,裏面盛著熱水和棉巾。
「兒子不明白。」
父子二人難得說些貼心的話,自不希望有旁人在場。
「兒子認為,倒不是謬讚,父親當得起。」
進了院子,裏面不少學生,年紀有大有小,大的十六七歲,小的還是垂髫小兒。一共又二三十人模樣,其中有不少身著秀才讕衫,估計是新招的外姓書生。
次日,正是陸家族學開課的日子,吳節起了個大早,吃過早飯,就慢慢地走到陸府。
「是,父親。」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書房中這個瘦得根一條藤一般的老人——大明錦衣衛都指揮使左都督,太子太保,陸炳。
「糊塗,你懂個屁。還不是因為陸軒的母親得了你的寵信,愛屋及烏了?」陸炳病體虧虛,心火旺盛,再懶得同兒子多說:「等著看吧,為父這些年掌管錦衣親軍,仇家滿天下。一旦我閉眼,陸家必將有大禍臨頭,將來要想重振陸家,還得靠你家老二。只不過,這孩子實在頑劣,需要好生磨磨,找些有才有德的士子和他一起讀書,看能不能讓他改改性子。夜已經深了,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一個瘦得只剩半口氣的老人癱坐在胡床上,用疲倦的目光看著外面黑沉沉的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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