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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小胖子指了指身邊兩個頑童，「記錄，記錄。」

「手無縛雞之力，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將來就算做了官，也沒辦法報效朝廷。」代先生哼了一聲：「也罷，他雖然身子縮，學業倒也不錯，就讓他再歇息幾日。上課了，咦，又來了新人！」

「人都到齊了嗎？」代先生眼睛中精光一掃，四下看去，落到面前那個空著的位置上。眉頭一皺：「陸軒呢，陸暢。」

所為空印案，指的是明朝洪武十五年的舊事。

「坐下！」聲音更嚴厲。

古代的學堂散學都早，朝九晚三。

吳節以前在四川的時候是有名的青年才子，別人見了他，不管是知府還是知縣，對他都是客客氣氣，什麼時候吃過這種呵斥，心中微微有些不快。

罷了，且在這裏呆上兩個月，等中了舉人再說。

這堂課講完，已是中午。

聽到小夥伴恭維，死胖子得意地大笑起來。

明朝實行的是特務政治，代先生竟然在大庭廣眾談論此事，讓吳節非常吃驚。

前排的小胖子陸暢轉過頭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吳節視而不見。

坐在他的後面，吳節看到小胖子脖子後面那一叢寒毛偷偷地豎了起來。

後來因為身子不成了，又無兒無女，沒地方可去，索性在陸府做了西席先生。

四書五經，科舉時文，對現在的吳節來說毫無意義。可對明朝政治上的東西，他還是非常模糊，甚至連機關公文都不知道該怎麼寫。

一連十幾個不許之後，代時升這才示意吳節坐下。

hｅtuｂｏｏｋ.cｏm.ｃｏｍ見代時升一走，學子們也都收拾好了文具，紛紛朝外面涌去，書屋瞬間就空了一大半。

這也是當初他為什麼沒去楊宗之那裡讀書的緣故，感覺也學不到什麼東西。別人讀書不過是為了科舉，抱有很強的功利性，吳節讀書純粹就是興趣。沒有考試壓力，自然不肯去學校受那種罪。

「慌什麼，不就是回家罷，等下我讓小廝用馬車送你。」

吃過午飯，休息了片刻，繼續上課。

這一說，就是一個多時辰，將這樁案子的來龍去脈說的分明。

先前吳節玩的那一手牌技實在驚人，也引起了他們極大的興趣。

這樁案子在當時牽涉極大，到現在也沒有一個定論。

還沒等吳節說完話，代時升就打斷了吳節：「我又沒叫你，你插什麼話。看你模樣也是個有功名的秀才，如此不曉事。進了我的學堂，得依我的規矩，沒我同意，任何人不許廢話。還有，我上課的時候，你得給我打起精神聽著，不許說話、不許看閑書、不許睡覺、不許走神、不許東倒西歪……」

臨離去的時候，林廷陳深深地看了吳節一眼，目光又嫉又恨。

一看他的面相，就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文人。

代時升發現了坐在角落裡的吳節。

吳節心中好笑，收攏了書本，就要走。

又因為錢糧在運輸過程中會有損耗，所以從運送一直到戶部接收時的數字一定不會相符，在路上到底損耗了多少，官員們無法事先預知，只有到了戶部將要申報之時ｈttｐs://ｗww•hｅｔubook.cｏm.cｏm才能知道其中的差額，所以派京官員都習慣用空印文書在京城才填寫實際的數目。

小胖子驚慌地回答：「先生，陸軒他、他、他他，他病還沒好，說是受了風邪，估計還有三五天才能過來。」

明太祖朱元璋獲知此事後大為震怒，認為這是官員相互勾結的欺君重罪，下令嚴查。

這個時候，吳節這才明白過來：陸家族學根本就不會教人四書五經，而是直接教你怎麼做一個合格的官員。

「對，快說，快說。」幾個陸姓子弟都興奮地叫了起來。

這老者看起來身材高大，雖然也作儒生打扮，可一條刀疤從右額一直延伸到左上嘴唇，看起來甚是猙獰兇惡。

代先生威嚴地看了眾人一眼，目光又落到吳節身上，冷笑：「我知道陸家新招了不少有功名的士子，有功名啊，了不得啊！在外面，別人見了你們都得恭敬地打拱手作揖，叫一聲相公。有的人甚至還有才子之名，寫得一手好文章。不過，在我眼中都是個屁！」

就有一個學童討好地笑道：「暢哥兒，二老爺是府中出了名的善人，你有這個爹乃是前世修來的福分，真讓人羡慕啊！不像我爹，一看我不順眼，就提著白蠟桿死命地打。」

代時升說完這樁案，又開始講這些錢穀文書該如何寫，有哪幾種體制，分別該投給那裡部門，經手人又是誰。

林林總總，非常詳細，也非常實用，吳節收攝起心神，認真地做起了筆記。

隨著得得的木杖聲傳和-圖-書來，書屋的大門本人猛力推開，走進來一個柱著拐杖，只剩一條腿的老人。

「陸暢，你東張西望什麼？」嚴厲的聲音響起。

「沒什麼，我……」

因當時交通並不發達，往來路途遙遠，如果需要發回重造勢必耽誤相當多的時間，所以前往戶部審核的官員都備有事先蓋過印信的空白書冊以備使用。這原本是從元朝既有的習慣性做法。

明朝時每年地方都需派人至戶部報告財政收支賬目，所有賬目必須和戶部審核后完全相符方能結算。若其中有任何一項不符就必須駁回重新造冊，且須再蓋上原地方機關大印才算完成。

如此一來，超過四萬官吏人頭落地，很多地方都有職無官，缺員嚴重。

這種教育手段培養出來的多半是只知道死記硬背的書獃子，全然沒有獨立思考能力。

最後，他柱起了拐杖，道：「今天就這樣，回去之後，各人寫一篇同樣的文章交來。還有，大家先準備一下，明日我教你們如何草擬詔書。」

這一折騰，等回到家中，太陽都落山了。

太陽還高掛中天，陸家族學就已經散了。

下午，代時升又開始講官員在斷案的時候，結案陳詞該怎麼寫，又該如何歸檔。然後又說了幾件案子的前後過程。

這哪裡是族學，根本就是一個貴族政治學院啊！

上了一天學，他突然有種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感覺。

他剛起身，前排的陸暢猛地長出了一口氣：「代先生總算走了，媽的，每次見到他，本少爺心中就打突，比看到我老子還怕！ｗｗｗ.hｅtubｏoｋ•com.coｍ」

「好，廢話不說了，上課，今天這節我教你們寫地方主政官上報朝廷的錢穀策書。在教你們格式之前，我先說說國朝洪武十五年的那樁案子……洪武年間……時帝方盛怒……丞相御史莫敢諫。士利嘆曰：上不知，以空印為大罪。誠得人言之，上聖明，寧有不悟……」

先前入學時，吳節聽程管家說，這個代時升原本是個舉人，學問甚為出色，以前好象還當過官，後來就一直跟著陸炳，幹了十多年幕僚。

「等等。」陸暢拉住吳節：「吳節，你等等，仔細說說那撲克牌，教教我們。最近不管是葉子牌還是蟋蟀都玩厭了，有新鮮的玩意兒你也別藏著掖著。」

一個殘廢，自然不好做官，也不方便拋頭露面，做個教書先生倒是不錯的選擇。

代時升說得很不客氣，吳節心中微微有些惱火。

因為對明朝的學堂已有成就，因此，在吳節心目中，學堂的教師應該是那種食古不化的迂夫子。一身青袍，頭戴四方平定巾周拿摺扇，道貌岸然，儒雅溫潤。

不虛此行。

憑心說，吳節對明朝的教育還是相當看不起的。從他手頭所掌握的資料來看，古人教書，大多採取填鴨式教育。通常是先生先念一段書，然後讓學生跟著念，接著解釋這段話的意思。如此幾年，直到學生將四書五經囫圇吞棗背熟之後，再教他們寫八股時文。

「好吧。」吳節非常無奈，就將撲克牌的圖樣畫了，又開始說斗地主的規則。

「真是熱鬧的一天！」

可眼前這個姓代名時升的先https://m.hetubook.com.com生卻讓吳節大跌眼鏡。

聽代時升點自己的名字，陸暢好象是耗子見了貓，慌忙地站起來。因此動作太急，胖胖的身體撞在桌上，發出一聲巨響。

可轉念一想，陸炳本身就是個大特務，又有哪個不開眼的特務敢來找陸家的麻煩？

「呸，你爹能給我爹比嗎？」陸二少爺唾了一口：「我爹是太常寺少卿，你爹呢，一個小小的參將，還是我爺爺點了頭才得來的。」

「這個……我還急著回家呢。」吳節有些為難，雖然他也只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可骨子裡卻是一個成熟穩重的怪大叔，同這群頑童裹在一起，感覺怪怪的。

這次來陸家族學讀書是一次意外，畢竟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秀才，無力反抗權勢滔天的陸家。況且，進了學校，或許要機會得到唐宓的消息，還有五兩銀子的助學款可拿。何樂而不為？

吳節忙站起來，恭敬地一作揖：「拜見先生，學生吳節。」

代先生接著道：「我們陸家族學同其他學堂可不同，其他學堂教書，為得是讓你們參加科舉，做官。可我這裏，不會教你們怎麼考試。在座各位有許多秀才，考了一輩子，將來要想考出個官兒來也不是什麼難事。至於陸家的子弟，有陸公提攜，將來甚至不用參加考試就能謀個一官半職。我若再像其他學堂那樣教你們考試，又有什麼意義，又如何能顯出手段？」

「那是，那是，我怎麼能跟暢哥兒你比。你是金玉，我嘛，不過是一個瓦片而已。如今，全北京城的人都知道，暢哥兒你將來可是要襲太老爺爵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