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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少秋的娘是個妓|女，他生來就是個婊子養的，這個女人給他送進了戲班子，因為天生六指而不被關家班兒收納——她就能手起刀落，給他砍掉一個指頭！

程導「啪」拍了一下巴掌，揚起聲音喊了一句：

司機比了個「OK」。

「演員投入了才會這樣，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季銘，我告訴你，這是一個演員最光榮的事兒，沒有對不住任何人，反而是最有誠意的，不管是戲還是導演，還是合作的，都是。」

九歲！

初晴頓了頓，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你等等，我馬上給你拉。」

「趕緊去。」

人戲不分。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還夾雜著幾聲「瘋丫頭，大半夜的幹什麼？」「拿琴幹什麼？」「你神經了，穿個睡衣就開始拉？」「魔怔了，趕緊披件衣服」——應該是初媽媽。

「不——不好意思，我要，緩一下。」

除了李再偉和程導自己，誰也不知道，無聲無息間，程導就給只是大龍套的季銘，安排這麼大一個重任。

自此生離，再無瓜葛。

季銘對角色理解，以極大速度被充實了起來，那些細節，那些情緒，都開始清晰而飽滿。

不。

而此刻的張少秋，卻好像思緒被帶進了一段記憶，很多劇本中，電影中都沒有記錄的小小情節——練功的時候，他一邊哭一邊想著娘；被打的時候，他一邊縮起身體一邊想著娘；第一次登台的時候，他一邊興奮一邊想著娘……橫刀自刎的時候，他一邊釋然，一邊想著如果當初娘沒有把他送進戲班，會是怎麼樣？

已經過凌晨了。

給悟道賣給周鑫，hetubook.com.com換來的功德點數，此時派上了用場。

金聲玉振，肝腸寸斷。

不過，季銘這麼快就恢復過來，程導還是挺意外，可能戲比較短吧。

「真行了？」

你知道丹尼爾·戴·劉易斯么，唯一一位三料奧斯卡影帝得主。他演《林肯》的時候，就把自己當成林肯，說話行事，最後被家人警告，甚至趕出聖誕聚會。演《紐約黑幫》的時候，在片場揮刀子，嚇死一大堆人，呵呵。演《血色將至》的時候，把合作演員一頓暴揍。

「應該要，不過沒關係了，你睡吧，阿姨估計要罵我了。」

初晴一直拉了十幾分鐘，季銘甚至能聽出因為冷開始顫抖的雜音——看來初晴家沒有集中供暖，哈。

「不會總這樣的，這次是我沒有料好。」季銘再吁出一口氣：「可以了，我現在挺好了，謝謝你初初。」

「怎麼著？出去吃點喝點？」

章影后驚訝地看了一眼程導。

所有人都開始鼓掌，季銘在掌聲里發著抖。

不瘋魔不成活，劉易斯是這樣的演員，但是你要知道，整個好萊塢，也就只有一個劉易斯，這樣的人是不好做的，需要付出的東西，更是遠超我們的想象。季銘，你是個特別有天分的演員，這麼年輕，不要讓自己過分陷入角色——不是好事。」

他或許想要聽到：娘是為了給你尋條活路。

這一拍又是兩個多小時，再接著季銘的戲份正式拍攝，一直到凌晨四點半，《霸王別姬：艷紅》才「殺青」，樓上樓下，大家掌聲非常熱烈，終於可以回去休息了。

「哎呦，我要困死和-圖-書了。」章影后一聲嬌喊，挺解乏的。

要他把那一聲，喊成整段戲的戲眼。

但這個時空點，他幾乎確定，剛才已經是他最好的表現了。

季銘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地呼出來。

「季銘，可以了么？」

「你怎麼了？又演什麼了？好嚇人。」

「啊？是，謝謝章老師。」

「你坐坐，再休息一會，我先拍他們倆的。」

他或許會問：為什麼那麼狠心送走我？

只是一個開門，程導的眼睛就亮起來，狀態不一樣了。

……

車到中戲，季銘道謝下車。

喊的是張少秋一生悲喜的杜鵑啼血，喊的是吃人年代，人倫悖逆的骨肉悲劇。

能呼吸了。

這一路上，章影后也沒說什麼，真挺累的，只是快到中戲的時候，她跟季銘說了幾句話：「演員要學會分清角色和現實，我們中戲教的都是體驗派，我這麼多年也是這麼演的，年輕那會兒也有分不清的時候，這種東西對人的影響是很厲害的，不僅僅是一下脫不出來，有時候你以為自己走出來了，但各種角色的性格還在潛移默化地影響你，等你驚覺過來的時候，可能有些事已經發生，都不能挽回了。

季銘抖著手撥了初晴的電話，響了四聲，大概離下一聲，又過去了四分之三的間隔，初晴接了起來。

啪嗒。

「幫助理解《霸王別姬》張少秋角色。功德點-10。」

但張少秋心裏卻不只有這麼憤恨的一面，還有思念，眷戀，愛，這個人間，這個女人，是他僅有的親人——他本就是一個重情的人，對於母親艷紅，絕沒有死生不復往來的決絕。

「好！」

程凱歌直hetubook.com.com接進入季銘最後一個鏡頭——他打開房門，兩邊一張望，奔了兩步，抓著二樓的欄杆，喊了一聲「娘」！

「沒事吧？」

憑著這一聲兒，她就能說季銘是絕對的實力派，哪怕是她原本想要請來的周毅為，在這個角色上，也很難比季銘發揮的更好。

又是一陣窸窸窣窣，初晴應該是跑上了床。

程導沒有管章影后，包括杜醇的眼光。

「唉，那行吧，你還要繼續么？」

他或許想要聽到：娘怕，怕影響你的前程。

他坐在鏡子前，看著鏡子里雌雄莫辯的彩妝，張少秋的一生，再一次從他腦海里閃現而過，再重新跳回此刻。眉頭輕輕皺起，也許再有更多時間，更多理解，他可以演的更好。

「有個角色一下子進的太深，《霸王別姬》，虞姬那個角色，看過么？」季銘努力舒緩著自己，這一波的衝擊出乎他的意料，根本是之前演《雷雨》，以及演那些試煉角色的時候不能比的。

「那開機。」

季銘沒有任何異議，點頭回到房間，把門重新關上。

「可以了，你趕緊回床上吧。」

「最後一段兒啊。」

「季銘？怎麼了？」

可能是功德點在十分鐘內的集中使用，讓這個過程太劇烈了，而且以侵入角色記憶的方式來體會，也太容易對一個體驗派演員構成挑戰。所以季銘的反應，可能比很多演員要來的誇張很多。

「我不告訴她。」

「下回有空咱們再聚聚。」章影后探出頭來，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客氣。

總之，對於艷紅的感情有多複雜，張少秋這一聲「娘」，就有多肝腸百轉。

和周沖不一樣，周沖是對比ｈttps://ｍ•ｈｅｔｕboｏk.cｏm.cｏｍ式的，幾十個版本，幾十個演員，分屏似的在季銘的眼前展開。

「再來一趟，給你十分鐘醞釀一下。」

「沒事，不好意思。」

季銘打開門的急促，張望時的匆忙張惶，奔走時的戲台范兒，都一次到位，唯有這一聲娘，被喊了卡。

「別去打擾他。」程導吩咐了一句：「去個人，離遠點兒守著。」

「嗯，好。」

站在監視器後頭的李再偉，程導常年的合作夥伴，已經看出來，並不是季銘不夠好，而是程導的導演癮發作了——他對季銘很滿意，對這段表演也很滿意，所以他要壓榨一下季銘，逼著他再往前走，繼續往前走。

「……啵。」

季銘跑下樓，取了手機，幾步就從片場跑了出去，找了個黑暗的角落，窩了進去。

十分鐘，季銘抓著梳妝台的手指，都開始發白了，渾身都在輕微地顫抖。

章影后的眼淚落在了前襟上，她也還在艷紅的情緒餘韻里，喃喃地，小聲兒地，虛弱地，畏怯地應了一聲：「小豆子。」

季銘在這個角落裡又緩了幾分鐘，才有點脫力似的，回到片場——程導看著他回來，臉色已經平靜，挺驚訝。

「啊？我也不去了。」

已經為人母的章影后，心一酸一緊，眼淚開始凝聚。

季銘往外奔出來，是那種戲檯子上的，小步小步的，穩穩噹噹的——但兩腳|交替之快，足以表明心跡。

他見過的體驗派演員，出這種情況也有不少，只是表現方式各有不同，程度也有深淺之分。季銘這樣一下子脫不出來，需要一段時間緩一緩的，算是主流——有些演員表面上還看不出來，那就更嚴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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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銘，你這樣，我真的很擔心。」

那會他才多大？

鏡頭漸漸推進。

娘！

這一聲兒裡頭，得有多少東西啊。

「初初，能給我拉一段琴兒么？」

季銘站在門口，兩邊一打望，那種驚駭裡帶著的極度期待，那種因為情緒到了極致反而顯得木然的層次，嘩一下就被端了出來，捧到了程凱歌、章影后，杜醇，李再偉，以及所謂觀眾的眼前。

然後《Love-story》的琴聲就響起來了。

季銘跟司機也打了個招呼：「師傅，謝謝啊，開慢點兒。」

告訴程導？

他剛才那樣，不去是合情合理——嚇大家一跳。

「那我送你一程，回中戲是不是？」

幾乎活成了另一個張少秋。

季銘最後這一段戲，是在整個短片的最後，挺重要。但以章影后的眼光來看，表現的已經是非常好，無論是動作還是台詞，包括一聲「娘」，聽得她都心裏酥麻酸澀。

季銘真誠地點頭：「我知道的，謝謝您。」

「娘！」

「……可，可以。」

「不用這麼客氣，不說什麼師姐師弟了，我們能合作這麼一次，就是有緣分了。」

還是就這麼再演一次？

「不行了，我要趕緊回去補覺了，年紀大了受不住，你們去吧。」章影后看了一下季銘：「季銘你去么？」

轉身看見中戲熟悉的大門，季銘呆了一下，有一陣冷風吹過來，樹葉颯颯——好冷啊。

「好。」

二樓，季銘，季銘的臉，季銘的眼睛，再倏忽往後一拉。

季銘一笑，又是那個牛哄哄的中戲大帥比了。

他或許會問：這麼多年你為什麼不來找我？

「呵，好，那親一個，mua。」

季銘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