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曾經去冷宮看過瑤妃，畢竟她也沒犯什麼大錯，大家都是可憐人，然而瑤妃被皇上騙得太慘，剛進冷宮就瘋了，每天扯著嗓子咒我早死。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讓人好好照顧她不要苛待她，又讓太醫按時去給她看病。
因為怕我娘犯糊塗為難我，她和我祖父商量了以後上書給皇上，把我爹調去徐州當刺史了。
第二次選秀的時候選上了吏部尚書孫大人家的幼|女，小姑娘驕傲得像只小孔雀，別的都罷了，側臉倒跟冷宮裡的瑤妃有幾分相似，皇上把她封了婕妤，對她百依百順。
小長念真是個小天使，在他的調停下，哥哥姐姐齊齊抱著他在他臉上狗啃似的親了一口，三個孩子一起在我的床上滾成一團睡著了。
我這個樣子不知勾起了皇上哪段回憶，他氣得指著我「你你你」了半天都說不出話，一甩袖子就走了。
德妃也一把鼻涕一把淚，連嘖嘖嘖都嚇回去了：「娘娘！娘娘做皇后這麼多年，宮裡的孩子個個平平安安地生下來平平安安地長大，足可以見娘娘的胸襟啊！若是換了個小心眼的當皇后，這麼多孩子怕都活不下一半，更遑論如此團結友愛！娘娘為了孩子們也不能輕言放棄啊！」
溫貴妃一席話大義凜然，只有我們幾個知道她昨夜扯著頭髮背稿子背到子時，現在左手掌心裏還有她打的小抄。
曾經作天作地的肖美人抱著六公主到我跟前湊趣，讓說話不利索的六公主喊母后，忸忸怩怩地說：「娘娘多保重。」病歪歪的沈昭儀也帶著瘦弱的八皇子到我跟前，她膽子小，想了半天才小聲說：「娘娘千萬看開點。」八皇子小貓一樣叫我「母后」，還伸手摸摸我的臉頰。
接下來的五年過得都挺好，我跟各宮的娘娘們玩得很開心，孩子們也一天一天長大，嘉樂長到十五歲，終於不再是個圓滾白胖的女娃娃，抽條長高，比長腿美人淑妃娘娘還要高一些，性子爽朗愛笑，活脫脫一個淑妃的翻版。我們卻一致覺得她太瘦了沒有小時候可愛，心疼不已，淑妃更是恨不得一天給她做五頓飯。
賢妃苦口婆心地勸道：「娘娘，你可不能因為一時之氣就任性妄為啊，你想一想，你入主中宮七年，是多麼和藹慈愛，宮裡多少妃子htｔｐs://m•hetｕbｏｏk.cｏｍ•ｃｏm都是靠著娘娘才舒舒服服活到今天，多少有壞心眼的蠢貨都是娘娘暗中點醒小懲大誡才沒讓她們鑄下大錯，這後宮如此和平全靠娘娘！娘娘可不能拋下我們啊！」
一說到吃的，長憶瞬間就聰明起來：「父皇喜歡桂花糖藕嗎？」
楊妃死了，皇上又想起沈昭儀，然而沈昭儀被楊妃的死嚇破了膽子，再加上生產不易，整個人憔悴到了十分，眼睛也失了神采，皇上去了兩次，也就不去了。
皇上五年裡選了兩次秀，他一開始本來很喜歡沈昭儀，可是頭一次選秀新選上的秀女里有個姓楊的，活潑可愛嬌憨俏麗，頗有幾分第二個我的意思。皇上把她寵得沒邊，封她做楊美人，十天以後就封她做楊妃，又是讓她住到長樂宮又是連著一個月都只召她一個人，結果還沒等到她在後宮獨霸一方，她私下跟家裡聯絡，還偷偷支持他哥哥強納一個小官家的女兒為妾的證據就被抓了個正著。
皇上一向不喜歡後宮中人搞小動作，一點點越界行為都會讓他回想起仁和太后，孫妃萬萬沒想到，一代寵妃與皇上的心理陰影之間只隔著溫貴妃的幾句話。皇上一看人證物證俱在，瞬間翻臉，貶為庶人不說，還把她打入冷宮去跟接近瘋癲的瑤妃做伴。
長憶得意洋洋地跟她哥哥炫耀，結果長思呵呵：「現在全宮都知道你是個貪吃桂花糖藕的饞嘴貓。」
皇上笑得停不下來，叫匠人雕了一個小小的桂花糖藕形狀的玉佩送給小長憶。
七年，我這麼蠢的一個人，居然也做了七年的「賢后」？
淑妃娘娘跟講兵法一樣跟我們分析說，皇上一直防著大將軍府，賢妃出面只怕觸動皇上敏感的神經。淑妃自己跟皇上形同陌路，就不用說了。德妃曾經很得皇上寵愛，如今皇上還時不時去她的靜寧宮看看，是最合適的人選，但考慮到她一多說話就忍不住「嘖嘖嘖」和「是不是啊」實在太不嚴肅了不適合宮斗這麼正式的場合，還是讓根正苗紅的溫貴妃最合適。溫貴妃她老爹十幾年牢牢佔據皇上最信任心腹大臣排行榜第一名，她出面簡直自帶光環。
水去日日流，花落日日少，宮中歲月，說漫長也是漫長，說短暫
hetubook.com.com也很短暫。溫貴妃和淑妃當夜就趕了過來，淑妃急得跳腳：「我的寶貝小柳兒小祖宗！你學什麼不好，要這麼跟皇帝老兒賭氣！生氣傷身體啊！乖乖，你不會真的生氣了吧？你把皇帝老兒氣跑了可以你自己可不能生氣啊！」
至於我做了什麼，額，我參与了全程討論併為她們鼓掌叫好。
我其實有很多方法可以讓皇上心疼內疚，但我都沒使出來，前幾日，繼祖父過世以後，祖母也過世了。
楊家滿門抄斬。
別的秀女也有一兩個合皇上的心意，皇上偶爾去看看她們，於是宮裡添了六公主，她的生母肖御女被封為肖淑儀。肖淑儀實在太能作，三天兩頭借六公主不舒服為借口從我這裏截人，皇上一不耐煩把她降為美人，連六公主都不去看，肖美人本以為自己挺得皇上喜歡，這麼一來打擊太大大病一場，病好以後皇上已經不太記得她了。要不是我時常記掛著給她們母女額外添東西，六公主能不能養住都很難說。
小五跟小四恰恰相反，這孩子長得好看，話卻實在太！多！了！而且他從小聽著宋婕妤的愛情傳奇話本子長大，每天弔兒郎當走路蹦蹦跳跳，一雙桃花眼就連看著擦手的帕子都是深情款款的，撩得宮裡許多小宮女說起五殿下就要臉紅。溫貴妃怕他學壞，把伺候他的人都換成了內侍和老嬤嬤，結果沒過幾天，發現幾個內侍和嬤嬤說起小五時居然也有些扭扭捏捏不好意思，瞬間覺得生活好生艱難。
她一走，這個人間對我的愛就少好了幾分。
溫貴妃罵罵咧咧：「皇帝老兒這麼多年真是只長歲數不長腦子！呸！蠢死他算了！」
天子之怒，真是雷霆萬鈞，我們在背後吐槽無所謂，若是踏錯一步犯了皇上的忌諱，那就是一家子百十口人的命。
進宮將近十年，我終於迎來了一場像樣的宮斗。
這些年，宮裡的風氣確實好，大約是上樑正了下樑就歪不了的意思。孫昭儀這麼得臉，宮裡大小嬪妃除了幾個新進宮的不懂事奉承了她幾句以外，也沒見誰去巴結她，反倒是大家怕我傷心，個個跑到未央宮，跟我熟一點哄我不要傷心，跟我不太熟的給我送小禮物給我講笑話希望我笑一笑。
長思從小就
和圖書皮，長到八歲就更皮，混小子腦筋活鬼主意多思慮周全年紀小卻喜歡當帶頭大哥，他幾個哥哥居然也都樂意聽他的，連畏畏縮縮的三皇子都跟著長思偷偷在我三叔茶杯里倒醬油陳醋，小五放哨，小四明明什麼都看見了，居然十分恭敬地對我三叔說：「先生請先用茶。」被抓以後，長思還很講義氣，擋在他幾個哥哥身前對皇上說：「要罰就罰我！不許罰我的人！」孫婕妤是個被家人寵壞了的小姑娘，到了宮裡又立刻得了皇上的寵愛，一下子被勝利沖昏了頭腦開始欺負人，作為皇后是萬萬不能縱容她這樣子的，於是把她叫到跟前，跟她說在宮裡要團結友愛，並且讓她抄五遍金剛經寧心定神不要太暴躁。
我真的油然而生出一種皇上配不上他的後宮的感覺。
長憶和康樂相差一歲，兩個小姑娘關係很好。康樂脾氣好，跟著賢妃小小年紀就學得十分周全妥帖會管事會照顧人，底下的人全都被她管得妥妥貼貼的，明明比長憶小一歲，卻總是哄著長憶看著她不讓她吃太多糖。就是可惜長得不像瑤妃，不然皇上也不會總是忽略她。
淑妃搖搖頭對我說：「皇上真是自信！一代君王別的不說，就是要有這份自信！」
我在宮裡這幾年，她偶爾進宮來見我，翻來覆去就一句話：「小柳兒，你要乖乖的，做個乖乖的小皇后，平平安安到老。」
楊妃喜提前朝御史大夫的彈劾，皇上在朝堂上被大臣明晃晃地指出大兄弟你眼光不行喲你小老婆背著你搞事情喲，當場把楊大人杖責二十關進大牢，可憐楊大人在外頭隱隱以皇上的老丈人自居，轉眼就被女婿打得哭爹叫娘，再次告訴我們一個道理：隨便就想當別人的爹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好嘛！真是霸氣側漏！皇上於是罰他三天抄五十遍論語，結果他的哥哥姐姐妹妹們個個幫他抄書，不到兩天就把字跡各異的五十遍論語交到皇上手裡。皇上笑得不得了，不僅不怪他們，還把我們幾個當娘的叫過去一起吃了個飯，言語間頗有幾分「妻妾一家親嫡庶全家和，朕真是治國齊家兩開花的人才」的自豪感。
就這麼過了三個月，孫昭儀懷了孩子升了孫妃，貴賢淑德四妃在未央宮裡合計了半天，完全忽略我的意www.ｈｅtuｂｏoｋ•ｃｏｍ.ｃｏｍ見，決定按兵不動。等孫昭儀試圖污衊宋婕妤王美人衝撞她害她掉了孩子，還暗指是我指使的時候，溫貴妃一笑把人證物證一點一點扔在皇上面前：孫妃不曾懷孕，她先前胃氣犯了一直嘔吐，誤以為是懷孕，得知不是后暗施毒計做了個局想害皇後娘娘，簡直狼子野心不要臉！
長憶被她哥哥這一說，扁著嘴就哭了，可憐我的小長念年方五歲，就不得不出來主持公道：「哥哥不可以這麼說，姐姐不要哭，哥哥不是故意的。」
抄五遍書……五遍！五！五遍書在宮裡真的四捨五入就算一個字都沒讓她抄。
小丫頭把剩下的桂花糖藕咬了很大的一口：「那父皇的小公主幫父皇吃掉它！」
我知道一個稱職的皇後面對污衊必定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反敗為勝，但我真的有點蠢，不太稱職，控制不住情緒，於是面對皇上的憤怒，我面無表情地跪下磕頭說：「皇上說得是。請皇上責罰。」
這些證據是萬能的賢妃在德妃的幫助下查出來的，按兵不動請君入甕的局是淑妃娘娘定下的，宋婕妤王美人擔任主演，至於為什麼是溫貴妃出面指證，她位列四妃之首總得發光發熱發揮一點用處吧。
四皇子長慎和五皇子長懷年方九歲，就已經讓我們一眾當娘的頭疼不已。小四是個惜字如金的悶葫蘆，嚴肅古板的樣子真的非常像我三叔，我小時候最怕我三叔，每天他板著一張臉恭恭敬敬對我說一聲「參見母后」時，我都不由自主地把腰挺得更直，要不是不能砸自家人的飯碗，我真的很想讓皇上給皇子們換一個先生。
這種事放在先帝時期屁都算不上，放在現在就是滔天大罪。皇上大怒要把楊妃打死，到底是我不忍心，求他看在楊妃懷孕的份上寬大為懷，皇上……皇上把我攬在懷裡捂住我的眼睛，還是讓人把她打死了。
我整個兒埋在淑妃娘娘懷裡，像十年前剛進宮的時候一樣，很委屈很委屈地哭了起來。
姓沈的宮女被封為修儀，是個挺規矩的女孩子，來請安時甚至都能看出她有些怕，奈何後宮眾人見識過寵妃的下場，什麼許德妃陳貴妃瑤妃當年盛寵一時，如今一個比一個慘，大家背地裡覺得當寵妃不太吉利，對沈修儀也沒多少嫉妒之心。
皇上單方面和圖書跟我冷戰，越發高調寵著孫昭儀，而我，吃著淑妃娘娘燒的三鮮鴨舌和醉蚌肉，穿上溫貴妃給我新做的雨過天青色銀絲牡丹暗紋大袖衫，早就不記得為什麼生氣了。
我是她最小的小孫女，都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娘了，祖母算得上高壽。她歷經四朝，同輩的公主有二十一個，三個被送去和親，七個沒有活到嫁人，祖母僥倖平安長大，連她父皇長什麼樣都不太記得，所幸嫁給了新科進士我祖父，也算恩愛。她那些得寵的姐妹許多摻合了奪嫡，死得很慘，等到先帝繼位時，祖母那麼多姐妹，只剩下四個有福氣被加封為大長公主。而這四位大長公主，兩位跟仁和太后別苗頭死得不清不楚，一位被皇上秋後算賬趕出京都鬱鬱而終，而祖母平平安安有驚無險活到皇上登基的第十四年。
皇上說：「是啊。」
結果這孩子挺有手段的，故意把自己凍到得了風寒，第二天皇上果然怒氣沖衝來找我。
長憶性子像我，又軟又萌傻乎乎的，愛吃愛玩，見了誰都想跟人做朋友，她大約是皇上最喜歡的孩子了，皇上把她放在膝頭上問：「小長憶喜不喜歡父皇啊？」長憶傻乎乎地點著頭，皇上又問：「那小長憶把桂花糖藕給父皇好不好啊？」
孫婕妤經此一事更是囂張，皇上什麼都沒做，就是把她升做孫昭儀打我的臉，我心情實在不好，想撂挑子不幹，把賢妃和德妃嚇得夠嗆。
十三歲的三皇子長川依舊總是畏畏縮縮，但凡誰跟他說話他都跟嚇了一跳一樣。我就是有心想關心一下他，問什麼他都答得很小聲，吞吞吐吐的。皇上每次考校他功課都能把他嚇得說不出話，皇上因此長時間沉浸在自己是不是長得太嚇人了的疑惑中，對三皇子越來越沒耐心。
沈修儀升作沈昭儀，生了皇上的八皇子，懷孕期間遇上皇上選秀，傻姑娘為此鬱結於心，身體不好，生下來的孩子弱得像只病貓，三歲了才終於能好好走路。
淑妃娘娘說：「小柳兒心慈，這幾年當皇后對她們多好啊，換個皇后哪能像你一樣這麼好？大家都不是傻子，皇上是不怎麼把她們放心上的，你卻很上心，有你當皇后一日就能保她們平安舒服一日，在後宮待久了，大家看得清楚得很，都巴不得你立刻跟皇上和好再獲盛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