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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外面傳來兩聲極不合時宜的咳嗽聲，然後是范閑貼身侍衛們的刀劍出鞘聲，悶哼倒地聲，最後是今夜當值的王啟年那聲驚呼！

「我將當年治四顧劍的情份都賣了，換來他們一句承諾，不會主動對你生事。」

「龜甲，醋制的。」范閑皺眉分析著丸子里的成分，「地黃，阿膠，蜂臘……但還有一味葯我嘗不出來。」

范閑牽著她微涼的小手，微笑正色道：「自湖邊之後，咱們就開始斜看經書了。」

※※※

費介卻根本不管他，說道：「我剛從東夷城回來，聽說你大婚，所以趕了幾天路，總算趕上了。」

本來對老師的一些別後離思，此時早已盡數化作了欲求不滿的憤怒。要知道今天折騰了一天，范閑一直安慰自己，都忍了三十年了，還急什麼？但是眼看便要大功告成，卻被這老毒物攪了，由不得范閑不急，心想您啥時候來不行，非得今天？

費介還真拿這個漂亮小子沒辦法，十年前就不是他的對手，這十年後更不是他的對手，只好氣鼓鼓地站了起來：「難道我是前生註定欠你的？什麼都能被你猜到。」

范閑聽著相公二字卻想到了麻將，又想到自己這一生奇妙遭逢，想到昨夜癲狂，想到春宵之美，想到被皇帝趕出封地去的長公主，不由微微笑道：「我確實好像比別人多摸了幾張牌。」

其實范閑設想了無數次與費介老師重逢后的場景，有可能是師徒二人抱頭痛哭，也有可能是互斟毒茶以試別後技藝，但斷沒有想到在自己大婚之時，春宵苦短之日，這位老先生居然會來攪局。

「這葯我是第一次配，不過試驗過了，有效。」費介微笑著說道，淡褐色的雙眼裡閃過一道清光，「不過有些副作用，你要聽清楚了。」

費介拒絕了學生范閑留宿的請求，他在京中自然也是有宅院的。準備離開之時，范閑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話。

……

紅雲一飄，他根本看不清來者是誰，手腕一抖，腳步一錯，已是避過對方拍自己肩頭的一掌，自發間取出的細針，已經刺入對方的肩頭，這針上毒藥厲害，想來對方是再也動彈不得。

范閑一屁股坐到老師身邊，再也生不起任何怨恨對方打斷自己春宵之心，感激說道：「多謝老師賜葯，多謝老師。」

范閑心頭一陣感動，趕緊俯身行了一個大禮，自己在這個世界上能活到今天，眼前的這人應該算是出力最多的兩個人之一。

費介似乎想起了什麼，臉上出現很古怪的神情，陰陰一笑道：「你才新婚，就需要這些東西了嗎？」

范閑眉頭一皺，心想自己的岳丈大人如今早已從吳伯安一事中擺脫出來，又會出什麼事情？

「什麼葯？」

二人回到自己院里，便又聞著院外一陣嘈和-圖-書雜，小廝開門一看，才發現原來是京郊范氏田莊的人們來送禮來了。這些人自然不需要范閑與林婉兒親自去見，只是隨意打發了事，倒是藤子京夫婦二人今天也來了，讓范閑有些詫異。

言情小說看多了的小女生，才會喜歡這種大婚的場景。總之范閑不怎麼喜歡，他的心志足夠冷靜到不為這些宮中賞賜所激動，更何況在他的心裏，包括觀禮的賓客心裏，都會認為，這些賞賜自然是賞給「晨郡主」林婉兒的。

藤子京媳婦兒看著還有些少婦餘韻，不置可否笑道：「只是看著新娘子還沒新郎倌俊俏，有些好笑。」

到了府門口，范閑愣在了那裡，他是斷斷然沒有想到，祖母送給自己的大婚禮物竟然是一個人。

……

費介忽然看著他的雙眼，沉默了許久，這書房因為是新啟用的，所以本材的味道還在屋中散發著，整個氣氛有些怪異。

他忽然又想到了五竹叔，萬一這位大宗師像往常一樣喜歡站在角別里，呆會兒自己小兩口床上正得意之時，看見角落裡的幽魂，自己可別嚇出那方面的毛病來。他趕緊咳了兩聲，輕聲說道：「叔叔在不在？」

「你又來了。」

范閑聳聳肩，心想自己那老媽前世估計是最恐怖的理科女博士，自然和自己走的道路不同。

范閑沒有一瞬間的考慮，直接說道：「我入京之後，他就離開了。好像是去南海那邊找葉流雲，不清楚他有什麼事情。」

范閑心中大驚，這世上有誰能夠中了自己配的毒還能動的？感受著身後傳來的破風之聲，他一聲悶哼，化掌為刀，一個甩手，便劈了過去。

范閑皺眉道：「也不嫌床後面的馬桶會熏死他。」

藤子京唬了一大跳，訓斥道：「少奶奶可是位真正的貴人，當心旁人聽了去，生撕了你這張嘴。」

過了一時，丫環們進來服侍新婚夫妻二人洗漱完畢，這才穿好衣裳往門外走去。范閑小心翼翼地扶著婉兒的手，看著自己妻子那張宜嗔宜怒的臉蛋兒，微笑說道：「昨天夜裡陪老師聊了一陣，所以時間短了些，今天晚上補回來。」

「噢。」林婉兒滿頭霧水，不知道他說的是誰。

「一煙冰。」費介的嘴唇翹了起來，似乎有些得意。

「老師，當年你和陳萍萍，還有五竹叔，是不是一直跟著我母親？」

第二日清晨，喜鵲嘰嘰喳喳在枝頭叫個不停，就連那些漸漸趨黃的葉子都似乎沾了些喜氣，變得嫩了許多。朝陽從院子的那頭斜斜映了過來，照得庭院里淡淡暖色充盈，院間的青草小花、微斜石徑上面都染著些露水，看著十分清靜。

大丫環掩嘴一笑，趕緊出了新房，關了木門。

他進了屋子，伸了個懶腰，笑眯眯地喊www.hetubook.com.com眾人退下。這府里的下人丫環們齊齊在門外向新婚夫妻叩了個頭，婉兒陪嫁過來的貼身大丫環四祺趕緊取出賞錢分了。

「老師？」范閑驚呼出聲，肚中一陣絞痛，不敢怠慢，趕緊從腰帶里取出一粒解毒丸嚼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對路。

費介沒有解釋，只是輕聲問道：「五大人如今在不在京里？」

在一陣歡欣鼓舞的禮樂聲中，范林兩家聯姻終於塵埃落定，新婚夫婦被送入洞房，賓客開始退場，今天很奇怪，除了靖王爺一個人外，沒有一位大臣是喝多了的。

「從今日起，要稱呼為夫作相公。」

林婉兒被他握著手，想到馬上要發生的事情，早已是羞得不行，忽然聽著他在喚叔叔，不由疑感道：「嗯？」

喝完了媳婦茶，范建和顏悅色地讓二人起來，又與婉兒說了幾句林相身體如何的閑話，便讓二人自安。看著新兒新婦般配模樣，司南伯自是老懷安慰，而范若若在旁也是滿心為哥哥高興。

從花園一角轉入范氏正府，又是好一番熱鬧，僕婦下人們分列兩邊迎著新婚夫婦，都知道這位少奶奶是個了不得的人物，昨夜大婚之時，宮裡的連環賞已經震住了所有的范氏族人。

范閑主要是覺得每次宮中來賞都得跪下行禮，自己的腰膝有些受不了了，又開始懷念五竹的棍子。

「我的意見，其實和院長大人不一樣。」費介顯得有些憂鬱，「監察院離天子太近，很容易被牽涉進那些恐怖的政治鬥爭之中。內庫雖然也是個燙手的大餅，但畢竟要比監察院好掌控一些。」

范閑嘿嘿笑了兩聲。

入京至此，他終於找到了幸福的感覺，忍不住低聲吟唱：「ONE NIGHT IN 京都，俺留下許多情。」

「您真毒。」范閑盯著老師的雙眼，恨不得咬死對方。

費介遞給他一個小盒子，盒子裏面隱隱有淡淡的香氣飄出。范閑詫異問道：「這是什麼？」

林婉兒微微一笑，略點了點頭，不過一夜功夫，就從一個少女變成了持重的主母形象，不能不說，人生的變化總是這樣突然。

略說了會兒話，藤子京夫婦便被領著去歇息，出門之後，藤子京的媳婦好奇小聲說道：「這位少奶奶倒挺貴氣，只是身子骨似乎有些弱，怕是配不上少爺。」

一看四周無人，紅燭默默流玉，他眼珠子一轉，嘿嘿兩聲笑，走上前去，握住了林婉兒露在廣袖之後的微涼雙手。

正要劈到那人臉上時，范閑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抱著肚子蹲了下去。

……

他懷裡的林婉兒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一個字兒都沒聽明白。

費介險些一口茶水噴到他臉上，指著他的鼻子說道：「你真強，這京都里的青樓無數，難道你就非急這www.hetubook.com.com一夜？」

「一煙冰？」范閑此時已經猜到了這藥丸是什麼用處，想到老師的驚天手段，不免多了許多信心，驚喜問道。

到了這裏，范閑終於放鬆了下來，這些下人丫環有的是自己買的，有些是靖王府上送的，還有幾個是宮裡跟著婉兒來的老人，基本上對他這樣一個年輕主人還是有些畏懼。

「不錯，是洋外的一種藥材，東夷城世代經商，我四年前就托他們到處找去，今年終於找到了，所以在那裡多呆了些日子，就是為了等船到。」費介擺擺手，讓服侍自己的侍女出去。

思思姑娘滿臉歡愉地看著自己服侍了好幾年的少爺，已是盈盈拜了下去：「見過少爺，見過少奶奶。」

范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師知道，我從小就喜歡寫些酸酸的東西。」

入夜，一對新人終於在丫環們的攙扶下，來到了新修的那處園子，回到了自己的宅院。此間也是紅燭大明，到處貼著喜字，紅艷艷的好不喜慶。

只見那人頭髮有些凌亂，臉上滿是風霜之色，年紀十分蒼老，但卻看不出來真實的面目。一雙陰寒的眸子里被染成了淡褐的顏色，看上去十分恐怖。

費介嘆息道：「如此看來，那個所謂的販鹽老辛也是你的託辭了。」

范閑知道這位老師拿出來的禮物一定非同尋常，打開一看，發現裏面是幾粒小指頭大小的藥丸，他心頭一動，用指甲從上面挑了一些粉末，送入唇里品了品。

范閑被唬了一大跳，趕緊回房，關門。

四祺有些為難地看了小姐一眼，心想合歡酒還沒喝。正這時，去看見紅布蓋頭的林婉兒放在膝上的手，很不易察覺地揮了一揮，似乎是在趕人出去。

話說另一頭，澹州祖母的禮物在路上耽擱了數日，今天也終於到了范府。范建自然出府去迎，也讓人通知了這邊的小兩口。范閑滿心歡喜，拖著婉兒的手便往院口走，一面走一面說道：「奶奶最疼我的，可不知道她會送咱倆些什麼。」

「娘子。」范閑沒有依規矩去用那把尺挑起婉兒頭上的紅蓋頭，而是溫柔地用兩隻手指拈住紅布一邊，緩緩地掀了起來。只見紅布漸漸上移，露出姑娘家微低含羞的白玉下頜，再上是那兩瓣軟嫩的唇兒，微翹的鼻尖，因為緊張而緊閉著的雙眼，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

「腿好了？」范閑坐在主位上，關心地看著藤大的腿。

范閑點了點頭，心頭卻在苦笑，心想自己似乎早已經牽涉進那些宮廷鬥爭里了，就連長公主被迫離開京都，似乎也與自己有些關係。他想了想后微笑說道：「老師不要廢神了，旅途勞累，就先在府里住下吧。至於今後的事情，先不論我想不想接受母親的遺產，只怕就算陳院長和……父親想給，也有和*圖*書很多人不願意才是。」

此時，他的餘光才看清，石階前的侍衛們已經倒下了三四個，人事不省，而王啟年卻是滿臉恐懼地看著自己身後。

良久之後，費介淡淡問道：「來京都這麼久了，監察院你也去過，想來你已經知道了有些事情。」

范閑明白。

紅燭漸黯，范閑有些緊張地坐在了床邊，右手的大拇指輕輕地撫弄著妻子耳下的滑嫩臉頰。

費介搖了搖頭，忽然看了范閑一眼，皺著眉頭訓斥道：「聽說你在京城裡喜歡寫些詩，還出了些大名？」

「老師請講。」見費介老師慎重，范閑的臉色也慎重了起來。

「是啊。」

「母親大人是不是曾經找你拿過一些葯。」

費介看著他的動作，微微一笑，當年的漂亮小孩童變成如今的清逸青年，老人家的心裏也很寬慰，尤其是看他依然保留著自己當年所教育出來的職業習慣，費介更是安慰。

然後趕緊上前見禮，擁抱，腹誹，感動於十年不見的費介今日突然駕臨。

范閑愁苦說道：「那我明天再讓婉兒吃這個葯。」

「是，相公。」林婉兒羞答答又聽話的模樣真是惹人疼愛。

范閑呵呵笑道：「因為我知道老師是故意玩我的。」

話音剛落，便聽著院子前前後後，不知道從哪裡冒出那麼些個人來，男男女女的，朝著范閑拜了下去：「少爺早安。」

一個原因是那人劈不得，另一個原因是自己中了毒。

司南伯范建看著被人扶進新房的小兩口，臉上露出溫柔的微笑，他今天最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看來太子與二皇子也知道，在自己兒子大婚的時候，不顧身份貿然前來觀禮，會引起宮中的警惕與范閑的抵觸。

「沒什麼。」范閑微笑說道：「日後安定了，讓你見見。」

范閑搖了搖頭：「老師，您當年給我的那塊腰牌居然是塊提司牌，其實從明白這塊牌子所代表的意思后，我就知道後面可能會發生什麼。您的意見是什麼？」

「知道了一部分。」范閑笑得很純凈，「比如知道了媽，卻依然不知道爹。」

「四祺，你也累了，去睡吧。」范閑眉開眼笑說著，眉頭間擠成一個Y字。

「我去東夷城還有件事情。」

范閑嘆了口氣，卻不敢坐下，說道：「我說老師啊，您能不能……哪怕僅僅一次，不要半夜摸進屋來，很容易產生誤會的，雖然現在學生房裡用的是軟枕頭，但如果剛才我是用刀子給你來一下怎麼辦？您明明就是八大處裏面武道最弱的一個人，卻偏生喜歡扮夜行俠，很危險的。」

屋子裡傳出林婉兒又羞又急地回答：「沒見過你這麼不害羞的，還不趕緊把門給關上。」

范閑趕緊陪著站了起來，安慰道：「因為老師心疼我。」

不過太子和二皇子依然喊人送了份重重的禮物和-圖-書過來。

「咳咳。」

吱呀一聲，范閑推門而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臉上略顯乏色，但雙眸卻是清亮無比。他打了個呵欠，笑了笑，對身後招招手：「還不趕緊出來，一日之季在於晨，你這晨兒，怎麼也賴床了。」

他看著費介的雙眼。老辣毒腐如費介，也感覺到了那股壓力，微笑著轉了話題，轉得頗為巧妙，倒讓范閑一時不好再行逼問：「想來你也清楚，小姐當年左手建了葉家，右手建了監察院。如今司南伯與院長大人，都想著你來接班。只是司南伯想讓你接手內庫的生意，而院長大人，似乎有想讓你接手監察院的意思。」

范閑哈哈一笑道：「這大清早的，昨個兒大婚，這些下人們都累了，只怕我們是全院最先起來的。」

藤子京笑道：「早就好了，就是走起來還有些不方便。」

范閑眉頭一皺，整個人早已破門而出，身上的大紅喜袍如同一片紅雲般飄了出去，在黑夜裡顯得格外艷魅。

此時的新房內就只剩下了范閑與婉兒二人。

林婉兒自小生長在宮中，謹行慎言，如今卻嫁了個最喜胡言亂語的夫君，臉上一羞啐道：「又不正經。」

……

「服用藥后，要禁一月房事。」費介微微一笑，還是將真正的副作用隱藏沒說。

范閑對身旁的林婉兒微笑說道：「有些日子給你送去的獐子肉、白麋子肉，就是藤子京給拾掇的。」

叔叔不在。

※※※

林婉兒在紅蓋頭下噗哧一笑說道：「這馬桶又沒用過。」范閑心想那倒是真的，馬桶上面還漆著金邊，裏面鋪著香草。

「嗯……」范閑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春|葯或者是迷|葯。」

藤子京也笑道：「這京都里，要找個比少爺生的更俊的姑娘家來，還真不是那麼容易。」

「出來吧，如果不想我打你的話。」出乎林婉兒意料，范閑冷冷說了一句話。果不其然，范思轍很困難地扭動著肥胖的身軀從床下爬了出來，然後低著頭就沖了出去。

四年前是宮中第一次談及范林兩家的婚事，原來從那時起，費介就開始著手治療林婉兒的肺癆，想讓自己學生娶個健健康康的老婆，想到此處，由不得范閑不感動。

費介忍不住又搖了搖頭，看著他說道：「你母親當年何等驚才絕艷，卻最瞧不起酸生腐士。你入京之後，卻盡在琢磨這些小道功夫，若你母親在天有靈，豈不是會氣個半死。」

「送給學生大婚的禮物，你看看如何。」

費介點點頭，沉重說道：「事情很複雜啊，而且我看宰相大人，可能在朝中也呆不了太久了。」

「你的樣子倒沒怎麼變。」費介坐在書房裡，一邊喝著茶，一邊享受著丫環的捶腿，一邊看著站在旁邊的范閑，「本想著十年不見，應該認不出來了，沒想到你小子還長得這麼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