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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余年

作者: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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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一百三十七章 春和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一百三十七章 春和

朝會後明旨下來了,戶部虧空嚴重,陛下震怒,督令清查繼續進行,而已經查出的問題,交由監察院及大理寺負責審理。
皇帝沉思著,然後緩緩點了點頭。
正因為有了這樣一個判斷,這些人才敢如此篤定地對戶部發動攻勢,那麼多的銀錢既然還存在內庫轉運司里,那國庫里一定抹平不了。
去年的秋天,因為范閑與二皇子的戰爭,朝臣們已經被肅清了一批。
一聲拍桌子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胡大學士雙眉深皺,冷冷盯著身旁的官員,沉聲說道:「往江南調銀?銀子呢?不還在戶部庫房裡放著?以後沒有證據,不要胡講這些莫須有的事情,免得寒了官員們的心。」
「噢?」皇帝似乎對這個說法很感興趣,微笑說道:「可是律條在此,不依律辦理,如何能平天下悠悠百姓之口,如何平百官守律之念?」
難道朝中有些良心的官員,都認為范建應該留下?
「如何說法?」
官員們沉默了下來,心裏有些不甘,又有些隱隱的擔憂。
一時間,官員們紛紛出列,正義凜然地指責戶部,把矛頭更是對準了范建。
此人被特命于門下中書聽事已有三天,一直安穩本份,對胡大學士及各位大臣都是持禮嚴謹,不多言,不妄行,深得沉穩三昧。
比把自己的皇兄弟們打垮還要困難!
皇帝挑了挑眉頭,頗感興趣問道:「那該如何懲辦?」
這最後一句話說的聲音極低,除了靠近龍椅的那幾位官員外,沒有人能夠聽見。
朝會之上,聽著那些大臣們慷慨激昂的指責,胡大學士在左手一列第一位冷笑著,舒蕪在他的身邊滿臉擔憂,吏部尚書顏行書一言不發。
范建出列,不自辯,不解釋,老態畢現,行禮,直接請罪。
※※※
舒大學士居然甘冒大險,將自己與范家綁在了一處?這到底是為什麼?
在這個世界上,能夠有權調動國庫存銀的,只有陛下的旨意,其餘的人,誰也不行。范建讓戶部調銀入河運總督衙門,卻沒有御批在手,不論從哪個方面看,都是欺君妄為之罪。
……
總不能因為區區十八萬兩銀子就把戶部尚書和一位大學士都奪了官。
能夠逼得原本不共戴天的兩位龍種緊密地團結在一起,這種威勢,這種力量,足以令所有的人感到驕傲與飄hetubook.com.com飄然。
拋棄,放棄,成了一時間朝局之中的主要格調。
皇帝沒有聽進去,有些官員卻聽的清清楚楚,聽的內心深處一片憤怒!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又是一片嘩然!
為萬民之利,敢私調庫銀修大河,真是大慶朝難得一見的正義之臣,難怪感動了胡舒兩位大學士。
皇帝看著下方范建微微花白的頭髮,在心裏嘆了口氣,開口問道:「那筆十八萬兩銀子到哪兒去了?」
正因為胡大學士並不想在戶部之事上大做文章,所以弄得陛下有許多不能宣諸于口的心意無法順利地通過官員辦理,這才調都察院新任左都御史賀宗緯入清查戶部的小組。
皇帝端坐在龍椅之上,用有些複雜的眼神,看著文官隊伍當中的一個人。
他最後輕聲說道:「陛下,最近一直在連著下雨。」
說來好笑,這二級爵位還是當初范閑在懸空廟救了皇帝之後,宮裡加的恩旨,至於罰俸,加上上次的罰俸,范建應該有足足兩年拿不到工資了。
舒蕪再行一禮,回身輕蔑看了朝中宵小們一眼,這才緩緩說道:「老臣以為,范尚書此事無過。」
今天戶部尚書范建,也來到了朝會之上。
太子那四十萬兩銀子被宮中那位太后調了私房銀子填了。
這十八萬兩銀子早已送到了河運總督衙門!
太子被罵了,清查的範圍縮小了,戶部暫時安全了,監察院重新挺起腰桿來了,這事情就是這麼有趣,監察院一處的腰桿如今能不能挺直,竟是取決於戶部尚書的身體與地面的角度。
皇帝陷入了沉思之中,知道自己最親近的門下中書學士們,之所以今天會站在范家一邊,乃是為了朝廷著想,是為了自家大慶朝的錢財著想。他皺眉想著,胡舒二人並不知曉朕的真實意圖,又被修河一事一激,才會出面保范家。可是……難道自己這次的做法,真的有些失妥?
一方面是因為京都的消息,還沒有辦法這麼快就傳到遙遠的江南。
舒蕪的眉頭急急抖著,眼中怒意大作,回頭瞪了一眼那些出列的文官們。
這位年輕官員姓賀名宗緯,正是如今朝廷新晉的紅人,背後與長公主東宮方面有些以前的聯繫,如今又是深得陛下的賞識。
官員們看著賀宗緯,自然是想從這位年輕官https://m.hetubook.com.com員的口中知道,這事兒宮裡究竟準備如何處置。
……
而在暗底下,太子與二皇子被迫組成了臨時的同盟,雖然范家因為這件事情,也傷了一些元氣,但是……誰都知道,如果遠在江南的范閑回來后,一定還會發生某些大事情。
范家這對父子,太陰險了。
……
看見這位德高望重的大學士出了列,那些攻擊戶部的官員們訥訥收了聲,退回了隊列之中。
可是……居然沒有一點痕迹!
「河工之事,一直在吃緊,今年僥邀天幸,春汛的勢頭不如往年,但是夏汛馬上便要來了。至於戶部調銀入河工衙門一事,」舒蕪深深吸了一口氣,恭謹無比說道:「乃是老臣在門下中書批的摺子,又直接轉給了戶部,所以戶部調銀一事,老臣其實是清楚的。」
「戶部調銀入河工,乃是公心,乃是一片侍奉陛下的忠心,雖是欺君,卻是愛君之欺。」胡大學士清清淡淡說道:「慶律定人以罪,在乎明理定勢,明心而知其理曉其勢,戶部諸官及尚書大人乃一片坦蕩赤誠心,陛下明察。」
「一團亂帳啊。」他嘆息著,溫和對幾位官員說道:「看來這事兒還得慢慢折騰下去,胡大學士先前也是有些著急,諸位大人不要多慮。」
胡大學士繼續說道:「至於百官,」他的唇角忽然泛起淡淡苦笑,「若百官真的守律,倒也罷了;在臣看來,慶律雖重,卻重不過聖天子一言,若陛下體恤戶部辛苦,從寬發落,朝中百官均會感懷聖心。」
此時是凌晨,東邊的太陽還沒有升起來,門下中書只是在擬今日朝會之上的奏章,官員們的面色都有些疲憊,大多數人已經一夜未睡,只是想到馬上朝會上的鬥爭,眾人必須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戶部清查的第一階段,明顯是以長公主與東宮這兩派的全面失敗而結束,可是……怎樣才能挽回一點局面?
而其餘各派的官員卻沒有這麼好的一位奶奶,不論是東宮一派,還是長公主一派,都有大批官員紛紛落馬,而一些新鮮的血液,比如賀宗緯這種年輕的人物,開始逐漸進入朝廷之中。
老舒學士將頭一昂,直接說道:「陛下,問慶律應問刑部、大理寺,老臣在門下中書行走,卻對慶律並不如何熟悉。」
戶部里m.hetubook•com.com的虧空,和那些攻擊戶部的官員關聯何其緊密,而范尚書調庫銀入河工,就算此舉不妥,但其心可諒,這乃是為朝廷,為百姓做事,卻成了那些無恥小人攻擊的痛處!
「為何?」
……
范建嘆了口氣,往前走了幾步,一躬及地,很簡單地回答道:「陛下,臣怕來不及。」
朝堂上嗡的一聲。
慢慢折騰,說明了宮中的態度,范府應對的巧妙又硬氣,竟是弄得宮裡一時半會找不到好的法子將這位戶部尚書撤換下來,只有再等機會了。
皇帝見著堂堂一位大學士扮著小丑,忍不住笑了起來,那一絲被頂撞的不愉快漸漸散去。
只是被幾位官員這樣盯著,賀宗緯知道,自己必須表示出某些能力,這不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陛下。
皇帝看了他一眼,說道:「私調庫銀,是個什麼罪名?」
皇帝意有所動,點了點頭。
……
皇帝似笑非笑說道:「那老學士是想說什麼?」
戶部尚書范建被除去了二級爵位,罰俸,留職。
范尚書似乎也有些吃驚,看著身前那個年老的大學士。
而相應的,戶部已經查出的虧空,牽連到許多官員,一場轟轟烈烈的糾查工作就此開始。各方勢力開始被迫斬去自己的手足,免得因為被戶部壓了這麼些年的虧空,斬掉了自己的頭顱。
「胡虛之,」皇帝微笑著問道:「依你之見,這事戶部應該是個什麼罪名?」
可是……他依然穩穩地坐在戶部尚書的位置上。
這個故事的源頭在江南,正因為范閑弄了這樣一個假局,才會讓長公主一方面的人,以為抓到了范家最大的罪狀,才會敢於拋出如此多的卒子,扔到這團渾水之中,意圖將京都范家拉落馬來。
他皺著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望著殿下的范建,輕聲問道:「別人說的什麼話,朕不想聽,你來告訴朕,為何未得朕之允許,便調了銀兩去了河運總督衙門?」
皆大歡喜。
總而言之,范家異常艱難地站穩了腳跟,而皇帝……對於朝官們的控制力度又增強了一分,讓宮裡也安穩了幾分。
說完這句話,胡大學士一拂雙袖,走出了皇宮旁邊的那個小房間,留下許多官員在屋內面面相覷。
從目前的局勢看來,至少在明面上,京中已經沒有什麼勢力能夠威脅到那張椅子,一時和_圖_書間春和景明,祥和無比。
「不辦。」胡大學士將身子欠的極低。
因為在他看來,至少從調查出來的情況看,戶部……真的不容易。而最讓胡大學士陰怒的是,事情已經到了今天,朝中有些官員仍然念念不忘,想從戶部的帳里找到一些與江南有關係的罪證。
胡大學士出列,稍一斟酌后,輕聲說道:「欺君之罪。」
……
舒蕪強壓著胸中怒氣,站了出來,對著龍椅中的皇帝行了一禮。
但誰都沒有想到,銀子,是打北齊來的,國庫里的銀子,范家沒動。
皇帝盯著范建那張疲憊的臉,眼中閃過淡淡光芒,卻似乎沒有將朝堂上這些臣子們要求懲處戶部的聲音聽進耳中。
在事後的朝會上,屬於長公主與東宮一派的官員,發起了最後的攻勢,不為殺敵,只為自保。戶部即便乾淨,也總是被清查小組抓到了一些問題,尤其是在事後加入的賀宗緯指點下,群臣捨棄了那些駭人的罪名,只是揪著戶部里的一些小問題不放,比如某些帳目的不清,比如……有一小筆銀子的不知所蹤。
皇帝微微皺眉,片刻后忽然笑道:「噢?為什麼朕不知道這件事情?」
舒大學士不是老糊塗,先前朝堂之上群議洶洶,他看不過去,更是心底那絲老而彌堅的良知翻騰起來,血氣一衝,讓他站出來為戶部做保,但此時醒過神后,才知道陛下肯定不喜歡自己的門下中書里有人會替六部做保,苦笑著壓低聲音說道:「陛下可憐老臣年紀大,昨兒個又多喝了兩杯,聊發了些少年輕狂,這時候想收嘴也收不回了。」
皇帝以為自己知道這天底下的所有事情,其實他錯了。
有意無意的,這幾位官員將目光投向一直坐在陰暗角落處的一位年輕官員。
另一方面,是因為他在京都可以把皇子們打的大氣不敢出一聲,可是在這遠離京都的江南,面對著那個一味退縮的明家,他竟愕然發現,要把那個明家打垮,竟是如此出奇的困難。
「是老臣老糊塗了,請陛下恕罪。」
這些官員們恨得牙齒痒痒的,被胡大學士一通訓斥也不敢還嘴,誰叫自己這些人喊的震天響,最後卻查不出來任何問題!
其實這些在門下中書的元老們都清楚,朝廷要撥銀,手續實在複雜,如果真要慢慢請旨再調銀入河工,只怕大江早就已經決堤了。和-圖-書而在深冬之時,舒蕪便曾經向皇帝抱怨過這件事情,范建調戶部之銀入河運總督衙門的事情,他雖然不知道詳細,但也敢斷定,這和私利扯不上什麼關係。
當然,皇帝以為自己清楚范家動了,而且是在自己的允許下動了。
既然范建地位不變,自己這些領頭強攻的官員,自然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他看看這些面有土色的官員們,冷哼一聲:「諸位大人,好自為之吧。」
今年的深春,因為戶部與長公主的戰爭,朝臣們又被肅清了一批。
這筆銀子,其實就是戶部往江南送的銀子里截回的一部分,皇帝是清楚的,范建自然是清楚皇帝清楚的,今天朝堂之上,被眾官員以此為機攻擊著,范建卻堅持著不自辯一句,更沒有試圖讓皇帝來替自己分擔。
扯蛋!調銀子修河,他老范家在大江兩邊又沒田,能撈了個屁個好處!
「天下悠悠百姓之口,勿需去堵。」胡大學士和聲應道:「只要大江長堤決口能堵,百姓眼能視,耳能聞,有果腹之物,有安居之寓,自然知道陛下的苦心。」
為陛下顏面,敢面臨重罪不自辯,真是大慶朝難得一見的純忠之奴,難怪皇帝陛下也有些意動。
朝堂上頓時一片嘩然,力主清查戶部的吏部與相關官員們面上喜色一現即隱,渾然不明白,為什麼老辣的戶部尚書,竟然會在朝堂之上,當著陛下的面,坦承私調庫銀入河運總督衙門,但他們知道,這是一個不能錯過的機會!
所有人都感到了深深的後悔與難堪。查戶部,戶部乾淨著,反而是自己這些人的派系被查出了無數問題,這些官員身後的靠山都與江南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從江南方面的情況,這些大人物們判定了,范閑利用夏棲飛與明家對沖所用的銀兩,肯定是從國庫里調出去的。
但是促成這一切發生的范閑,並沒有絲毫的得意。
胡大學士在門下中書省里拍桌子,指著六部大老的臉,痛罵這些官員們的不幹凈,反正他還年輕,火氣大,也並不需要像舒蕪一樣時刻擺出元老大臣的做派與風範,陛下需要的就是胡大學士的名聲與衝勁,只是在清查戶部的事情上,胡大學士並沒有完全滿足陛下的要求。
雖然都是小問題,但至少說明了,自己這些人清查戶部,不是為了挾怨報復打擊,而是真正想找到戶部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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