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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伽羅

作者:陳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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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千古泰陵

尾聲 千古泰陵

楊廣望著楊堅那張蒼老皺縮的面孔,人們從前都在傳說,楊堅是在代替獨孤伽羅當這個大隋天子,他不過是母後手中的一個牽線傀儡,可母后故去這兩年,父皇處理政事仍是一絲不苟,所作所為無不彰顯明君賢君風範,或許,父皇並非沒有帝王之才,而是對母后的深情,讓他寧願成全母后「二聖」的睿智名聲,成全母后幕後執政的治功。
楊廣不敢多言,謹慎答道:「母后亡故之後,兒臣曾多次得母后入夢,吩咐兒臣照料父皇。父皇,精誠所至,化為魂魄,父皇母后,深情相守一世,將來心魂相念,自會相聚相依。」
但這一切都落在楊廣眼中,更將五弟視為心腹大患。
在午門外等候死亡來臨的那一刻,高熲的眼前,可還曾有伽羅十四歲那年的嫵媚笑容閃過么?
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萬歲更相送,賢聖莫能度……那羅延,你把你所有的時光、守護、心意都給了我,你把你的生命給了我,而我的任何回報,在你的赤誠一片面前,都顯得那樣微不足道……我只惋惜這一生太短,只後悔我的情意太淡,無法匹配你的如斯深情、如此厚意……
一母同胞的那四個兄弟,除了因中毒病故的秦王楊俊,其他三人無不對他的龍椅虎視眈眈,蜀王楊秀、漢王楊諒,無不是甲士百萬、手擁數十州的諸侯,而廢太子楊勇,雖已成庶人,卻仍有著獨孤公高熲和舊部的擁戴。
楊堅點了點,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他望見面前似乎有一條越來越長的甬道,甬道盡頭一片光亮,隱約可見一個曼妙動人的紫色身影……在歲月的盡頭,幽冥的深處,青春的一切是幻影再現,還是捲土重來?
楊堅已悲傷得無法自持,只能拚命點著頭。
當然,楊廣知道,也有人從沒信任過他。
然而那又如何?身為獨孤伽羅的兒子,他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楊廣暗中令人製作偶人,寫上隋文帝楊堅、漢王楊諒的名字,絲繩束手,鐵釘穿心,埋到華山之下,並以蜀王楊秀之名假作檄文,稱欲「清君側、指期問罪」。
獨孤伽羅漸漸灰敗的臉上露出一絲慘白的笑意:「皇上,臣妾知道皇上會和圖書來,就不怕地下太冷、太黑……」
楊堅身後,他與獨孤伽羅子孫大多慘死,皇位之下從來都是烈火地獄,烈火烹油般的富貴,常常也會帶來薰人慾嘔的血腥。
營建樸素而堅固的泰陵,在三疇原的長草深處,歷千古風雨而仍存。
楊堅身後,楊廣的第一道詔書,便是以奉楊堅遺詔為由,殺死廢太子楊勇,天下人言洶洶,都指責楊廣假擬遺詔,而楊廣不久追封楊勇為房陵王,同時又將楊勇子孫全部流放汝南,並設法除去大半。
何稠唯唯,楊堅望著何稠,和床前侍立的太子楊廣,半天才嘆息道:「朕也知道人死如燈滅,囑咐這些本是多餘,可奈朕絕難忘懷皇后,阿摩,你說世上到底有沒有鬼神,有沒有魂魄?」
她注視著楊堅的眼眸漸漸凝固,而那一抹微笑卻也凝固在她嘴角,讓楊堅彷彿再次看見了當年龍首原暮色中的紫色少女。
仁壽四年七月,隋文帝楊堅崩逝于仁壽宮,十月,帝后合葬泰陵。
仁壽二年(公元602年)。
「倘有來生,伽羅,你還願意嫁給那個相貌古怪、性情偏執的那羅延么?」楊堅泣不成聲地問道。
大隋皇后又如何,開國之功又如何,五子成人又如何,一生富貴榮耀又如何,或許這一生最堪羡處,只是你的那羅延。
然而楊廣發現,自己的所有詔命,這個所謂的「獨孤公」都頗有指摘議論。楊廣要收集北周北齊的音樂,高熲稱之為亡國之樂,上奏切諫。楊廣要修長城、建宮室、縱情聲色,高熲又對人說「周朝因好樂而滅亡,殷鑒不遠」。突厥啟民可汗對大隋恭順,好學漢人禮樂,深得楊廣寵遇,在大興城逗留多年,高熲卻說「啟民可汗盡窺中原虛實,必為隋亂」,此外,高熲還常常對人抱怨說「近來朝廷綱紀日馳」。
伽羅,你在這裏許下的所有誓願都已成真,我在這裏被觸動的少年初心也已圓滿,而龍首原上那個打馬飛馳的紫衣少女卻到底去了何方?四十五年的夫妻,二十一年的帝后,而我卻仍然痛惜于光陰的短暫,你離去后,大興宮裡只剩下徹骨的冰寒,任什麼樣的青春和艷麗,都不和*圖*書再能走進我的心底。
父皇母后留下的江山大業,除了他又還有誰配得到么?
西風冷雨,彌留之際,陷入譫妄狀態的獨孤伽羅誰也認不出來了,她認不出自己的兄弟姐妹,認不出獨孤公高熲,認不出自己的兒女,甚至也認不出坐在床邊守護數夜的楊堅,卻一遍遍在喃喃念誦著什麼,楊堅含淚俯耳過去,卻聽見獨孤伽羅低低地說道:「阿摩……阿摩……」
楊廣即位之後,雖未殺楊秀,卻一直軟禁著四弟,對他嚴加看管,直到隋亡。
「皇上春秋正盛,願善……善自珍攝……」
秋日的大興城,偃卧于龍首原下,在暮色里渾如塗金抹粉,大興宮的崔巍宮闕聳立城中。夕陽依舊,龍首原上的西風長草也依舊,半卧在車輦中的楊堅努力睜開自己沉重的眼瞼,向車外張望著。
獨孤伽羅一把抓住楊堅的手,急促地說道:「阿摩,母後身……身後……最不放心的是你父皇,他年紀大、身子骨弱,阿摩,你……你以後要好好孝敬他……」
仁壽四年,在將獨孤皇后葬入泰陵后不到兩年,楊堅也在仁壽宮一病不起。
而楊廣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帝位並不穩固。
獨孤伽羅喃喃又道:「我陪了他大半輩子,一……一直以為可以照料到他到老,沒……沒想到我先走了,剩下他一個人……好不放心……」
楊廣即位后,便拜授高熲為太常,九卿之首,掌嘉禮音樂。
獨孤伽羅吃力地伸出另一隻手去,雙手緊緊握住楊堅的雙手,點頭道:「那羅延,你燃盡自己,給了我如此心滿志遂的一生,倘有來生,我只願追隨你天涯海角,照料你、陪伴你、守護你,回報今生深恩厚愛……臣妾的心中,這一生只有皇上,就算是千世萬世,臣妾也願與皇上永相廝守、不離不棄……只願皇上記著今世的盟約,來生勿誤……」
「伽羅,伽羅……」楊堅喃喃地道,「沒有什麼來世,越國公楊素這一年在外衝風冒雨,為我夫婦在三疇原選定陵址,營建泰陵,地下千年萬載,你我從此不再分離……」
楊廣被叛軍捕殺,死於揚州江都宮,他是大隋的第二個皇帝也是亡國之君,和*圖*書這江山得來容易,去得也同樣容易。
這林林總總,分明都是在對他楊廣取代楊勇、執政為帝發泄不滿!不僅高熲,賀若弼、宇文弼等前朝老臣也仗著年紀高、功勞大,對楊廣並不買帳。
在看到種種假證之後,楊堅勃然大怒,將楊秀與楊勇一樣廢為庶人,楊秀與諸子同被軟禁在內侍省,形同坐監。楊秀憤懣之中,上表求死,楊堅下詔切責,並沒有原諒這個古怪的兒子。
大興三年(公元607年),深感受夠高熲刁難的楊廣,下詔以「誹謗朝政」的罪名將高熲、賀若弼等一干開隋老臣下獄斬殺,廢除爵位,諸子流放。
大業十三年(公元617年),楊廣姨母獨孤菩提的兒子、北周世襲唐國公之子李淵在太原起兵反隋,第二年建立唐朝、定都長安。
直到歲月把青春永遠埋葬之前,直到死亡把心靈帶向無盡黑暗之前,他們彼此心靈沉默的互質互詢,其實從不曾停止。
楊堅閉上眼睛,再次回想著他無數遍揣摩過的那個夜晚。
楊堅哽咽難言,應道:「你放心,伽羅,朕會照顧好自己……」
直到真正登臨了帝位,史稱「隋煬帝」的楊廣才發現自己有多孤獨,父母、兄弟,全都拋棄了他也被他拋棄。
楊廣踱步到仁壽宮的門外,望著滿天血色晚霞,彷彿也看到了大興城欲來的風雨。
楊廣望著面前氣若遊絲的楊堅,有些惶惑,但這惶惑一閃即過,湧上他心頭的,更多是紛亂政事帶來的焦灼與沉重,楊堅今天上午已下詔令,命百官從大興宮來仁壽宮入見,要與百官當面辭決,正式下遺詔傳位給楊廣。
楊諒剛剛起兵,越國公楊素便率騎兵五千,攻破蒲州,再率四萬大軍取并州(太原),楊諒出城與楊素野戰,廝殺得血肉橫飛,當日戰死數萬人。
蜀王楊秀,早在仁壽二年,獨孤皇後身故后不久,便被楊廣與越國公楊素以「巫蠱」之罪構陷,雖然楊秀確有凶暴戾厲的一面,但讓楊廣更感到威脅的,是楊秀手下的雄厚兵力和奪嫡之志。
仁壽四年,楊堅駕崩不久,久有異志、一直在天下精兵之地關中養兵蓄銳的漢王楊諒,迫不及待地起兵作亂。
hetubook.com.com楊堅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阿摩說得對,精誠所至,必不相負。你母后魂魄有知,定可與朕再相見於地下……」
愛是什麼,情又為何物,楊廣出身豪門、貌俊多才,自情竇初開以來,遇合女子無數,卻從不明了父皇畢生執念於一人的深摯。
是母後果然絕倫出眾、無人可匹么?還是父皇過於依賴母后?
「皇上,雖然你不是臣妾一開始就放在心上的那個影子,但走過了四十多年的歲月,皇上對臣妾千依百順、寵溺無邊,令臣妾滿心感激,愧無以報……獨孤家遭難,皇上不離不棄,拯獨孤家于塵埃;臣妾志報父仇,皇上不惜以身犯險、不懼千夫所指,為臣妾盡滅宇文氏惡賊,令江山改姓;臣妾實有男兒志、家國心,皇上雖心性散淡,卻願以畢生精力為臣妾經營心愿,千載之下,再無深情如皇上者,而臣妾卻無以為報……」獨孤伽羅的臉上也有了紛披的淚水,順著臉頰流下。
在無數次暗中進言之後,楊堅對本來就看不順眼的四子楊秀大為不滿,楊素以「奢侈害民」為由進彈章,楊堅下詔調蜀王楊秀回京后入獄,令楊素等人公開審訊。
廢太子楊勇得知父皇楊堅病危,數次進表求見,卻被越國公楊素阻攔,情急之下,楊勇冒險來到仁壽宮外,攀爬到樹上大聲呼喊父皇,他的嘶吼聲被山谷的風送入仁壽宮中,奄奄一息的楊堅詢問道:「外面是什麼人?是勇兒么?」
而他與獨孤伽羅,此生到底是誰負了誰?幾十年來的不斷追問,可曾有過最後的答案?
獨孤皇后病起突然,兩年前被正式立為太子的楊廣正領兵出征突厥,雖然得訊後日夜兼程,但還不及趕回大興城,楊堅只得應道:「阿摩在這裏,母後有什麼話說?」
為了這雲頂天上的風光,他已將自己修鍊得刀槍不入、深藏不露,沒有人看得見他的真心真情,也沒有人相信他的至情至性。
在這個西風流火的暮夏,他,三十五歲的太子楊廣,即將成為大隋天子,垂治九州天下。
獨孤公高熲。
作為楊堅心愛的小兒子,楊諒已經為自己打算了多年,自二十歲時起,他就以「突厥擾邊」為由,讓父皇為他和*圖*書發天下民工勞役,修建太原,貯存修繕兵器,又招納亡命之徒和流民幾萬人為死士,並收買人心,重用南陳降將。
開隋后,龍首原上的驛道曾被翻修過,顯得格外平整綿長,筆直伸向不遠處的大興城。
永遠的黑暗吞沒了一切未知,定格了永遠的深情,獨孤伽羅,你有過那樣轟轟烈烈的一生,地下千年萬載,與深情夫君帝后相守,傳奇不滅。
楊堅老淚洶湧,應道:「是,兒臣遵命。」
守護你一生、追隨你一生不改初心的那羅延。
守在楊堅床榻邊的越國公楊素望了望楊廣的臉色,忙進言道:「陛下,聽說楊勇被廢便已心神喪失,被妖邪附體,常有古怪行為,剛才仁壽宮侍衛來報,廢太子爬在樹上大聲咒罵陛下,言語不堪入耳,皇上病重,不宜再見此怪人。」
不知何故,對這個犯下謀逆大罪的五弟,楊廣竟然網開一面,說念在手足情深,免其一死,在將楊諒廢為庶人後,將楊諒父子同時囚禁起來,直至隋亡。
獨孤伽羅似乎清醒了過來,睜開眼睛,伸手出去,輕輕撫摸著楊堅的臉頰道:「那羅延,原來你還在這裏,我知道這輩子你都不會離開我……」
他刻意折損著自己的生命,當知道自己的身體康復無望時,甚至有些興奮地招來了修建泰陵的官員何稠,反覆囑咐道:「你既曾葬皇后,如今朕也大限將至,望你將朕葬入皇後身邊,陵寢永固。」
雖然隋與唐,同樣出自獨孤信的血脈,但這樣的家族接力,肯定是獨孤伽羅生前從未想到的。
楊諒終於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不是那個心狠手辣而又計謀深沉的楊素的對手,他退守并州,在重圍中上表求降。
楊堅搖頭苦笑道:「伽羅,你死了,朕也不願獨活……你放心,再過幾天,朕了掉國事宮事,將大位傳給阿摩,就來地下找你……」
兩年來,刻骨的思念將這個年已六旬的大隋天子折磨得形銷骨立,他在宮中、城外設立多場超度獨孤伽羅亡靈的法事,一反儉樸之性,建起了壯麗的禪定寺為亡去的獨孤皇后祈福,並招來天下一百二十位有道高僧入寺講經禳福,每當誦經聲起,蒼老衰弱的楊堅總會因想念亡妻而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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