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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青雲

作者:陳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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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猗蘭春色冷 一 籌箸鏡前

第二章 猗蘭春色冷

陽信公主的聲音也忽然變得尖銳:「你口口聲聲稱呼「太子榮」,難道把皇上的廢立詔書視同兒戲嗎?冤枉?他有什麼冤枉?是的,廢太子劉榮寬和平正、和藹可親,為人沒有缺點。但是,作為一個將要管轄萬兆子民的皇嗣,他性格優柔,能力平庸,沒有統治一個帝國的能力,你明白嗎?」
剛滿十三歲的陽信公主,向空茫的雨色中抬起了臉。
今天,她依然穿著很久以前,太子榮在廊下為她輕輕披上的那件黑貂短裘,半舊的皮裘里,似乎永遠保留著太子榮的體溫,她留戀于那樣一種兄妹之間的溫情,但這一切,卻絲毫不能影響她頭腦的清醒。

一 籌箸鏡前

從進入東宮時開始,她早已看栗姬不順眼,栗姬仗著比別人嬌媚、惹太子憐愛,總是盛氣凌人,後來成為帝妃,與王夫人等人身份本是平起平坐,卻總在言談舉止中帶了幾分居高臨下、高人一等的神氣,這種女人,她還要去上趕著奉承巴結、更長他人氣焰?
陽信公主置之不理,她抱著熊崽不斷梳弄,斜倚住猗蘭殿中的朱紅柱基,不屑一顧地撇了撇嘴,說道:「不就是那些詩歌和孔夫子的經書嗎?隨便你們揀一本來,我都能倒背如流。虧南宮和隆慮她們好意思,天天翻來覆去就背那幾本木簡。說起女紅,娘,我怎麼覺得,那小小一根繡花針,一拈起來,比青銅長矛還要沉手?娘,你一定是生錯了,將我生成一個能夠弄刀使槍的男孩兒,那才好呢。」
陽信公主咬完了那片西瓜,「嗨」了一聲道:「又嬌又嗲,也要看年齡的,栗姬十七歲時發嬌作嗲,能令君王深深迷戀,二十七歲時撒嬌,還算風韻猶存,如今她三十七歲了,仍舊忘記了自己的年齡,時時發嗲,那就像個老妖精了,不重不威,何以馭服眾多的嬪妃,又怎能領袖六宮?」
王夫人向來簡單的頭腦,已經被陽信公主說得越來越糊塗了,她納悶地問道:「這又是怎麼說?」
膠東王今年七歲,在兒子們裏面,次序排在第十位,儘管深受劉啟疼愛,他也絕不可能越過自己那九個資質還都算得了中上的兄長,被冊封為太子。
這可是一個非凡的女人啊!她的名字令王夫人和陽信公主悚然而驚,母女二人同時站起身來,向殿外看去。
誰都知道,這些東西其實並不是賞給王夫人的,而是劉啟送給陽信公主和膠東王劉徹的禮物。
「可是,皇嗣早在幾年前就已經立過了,還有什麼辦法呢?」王夫人婉嘆道。
薄皇后被廢已經半年多了,整個宮廷由於沒有女主人而產生了一種精神上的空落,似乎顯得沒有生氣,沒有一處萬眾矚目的核心。雖然,薄皇后就是在位時,她也無力約束住那些恃寵而驕的皇妃們。
這一點,王夫人實在是記得太清楚了:「她是去年秋天被廢的,已經過了五個月。」
「已廢的薄皇后沒有生兒子,所以父皇才會『立長不立嫡』。」陽信公主在那張絲帛上又寫了兩個字,一個是「榮」,一個是「徹」,「現在的太子劉榮,為人優柔,缺少才幹,父皇並不喜歡他,父皇最喜歡的,是咱們的膠東王劉徹,他常常對外臣們說,膠東王出生的前夜,高祖皇帝前來託夢,說膠東王會光大漢室,這言外之意,娘聽不出來嗎?」
是的,栗姬比王夫人大那麼多,眼角、脖上早已滋生出了無數細紋,而且栗姬態度傲慢、性格脆弱,且心胸狹隘,如果將來做了皇后,並且在劉啟百年後又成為皇太后,那王夫人的日子可就是越過越如履薄冰了。
「怎麼會沒有辦法?我不是說過了嗎,辦法只有一個:母以子貴,子以母貴。」陽信公主笑道。
「什麼?」王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陽信公主俯身在母親的耳邊,低聲道,「你記不記得,大宴那天,酒過三巡,父皇醉眼矇矓,指著諸位皇子,你和程姬、賈夫人,還有那些年青美貌的嬪妃們,對著栗姬說道:『朕百年之後,你須好好看視這些皇子和嬪妃。』栗姬是如何回答的?」
「娘,你想想,薄皇后被廢,到現在已經有多久了?」
「娘,我以為,栗姬並無必勝的把握。」
「娘!」陽信公主嘟起了嘴巴,嗔怪道,「連父皇都說女兒是個有擔當、有主意的人,只有你從來不肯信我。」
王夫人見自己心事暴露,索性不再塗抹栗姬的姓名,擲下狼毫筆,身子無力地倚住和*圖*書妝台,嘆息道:「我哪裡爭得過她!人家的兒子是太子,自己又整天打扮得妖妖嬈嬈的,纏得皇帝一步來不了猗蘭殿。我拿什麼和人家比?」
王夫人用筆在「栗」字上畫了一個圈。
那裡本來充實的都是些剛剛年滿十四歲的仕女,她們都是經由館陶長公主親自面試的備選宮廷的貴族女子,其中既有北地胭脂,也有江南閨秀,一個個都是那樣天真蒙昧、純潔動人,令好色的劉啟體會到溫柔鄉的真實滋味。
她說著,轉臉對跟在陽信公主後面的一群侍衛,怒氣沖沖地說道:「你們都是幹什麼的?陽信胡鬧,你們也肯陪她胡鬧?將我的再三叮囑都置之腦後。下回再如此,我便告訴掖庭令,讓他重重責打你們,罰去俸祿和名位。」
此刻,王夫人被女兒說得哭笑不得,只得拂了拂袖子道:「罷了,這會子我有事,不和你理論。也怪娘,自進宮就盼著生兒子,等你生下來以後,一直當成男孩兒養,養成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將來嫁給誰去?」
這孩子真是大言不慚,王夫人一生也未見過像她這樣刁蠻任性的女孩,哪裡想得到自己會生了這麼個寶貝!
「唔。」王夫人是個很理性的女人,她並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不悅之色,「你爹爹每天下朝,都要叫人把膠東王抱到他寢宮裡玩一會兒。」
類似這樣的事,當年的漢高祖曾經決心為最寵愛的戚夫人辦成,而到了最後,性格強悍的高祖劉邦卻也只能在群臣的勸諫下停了手,並因此令戚夫人及戚夫人之子劉如意結怨于呂后,最後一個變成人彘,一個被呂后毒死,下場極慘。
陽信公主知道,好動愛斗的劉徹只要見了這頭小熊崽,只怕比自己還要興奮些,她一邊答應著,一邊想著劉徹的大喜勁頭,心下歡快,轉身便要往後殿走。
陽信公主用有些詭異的眼神看著母親,她的臉上浮出了一絲洋洋得意的神色,忽然之間,她將收在背後的手提起來,笑道:「娘,你看,這是什麼?」
王夫人沉吟不答,翻過手上的白絲帛,信手在背後又寫下了「栗」、「程」、「王」三個字,三個字筆畫肥厚、筆力沉重,幾乎洇透了帛書的背面。
只有栗姬經常和劉啟大吵大鬧,說來也怪,她這般爭風吃醋,劉啟反而特別寵愛她。栗姬今年已經三十七歲了,卻比三十一歲的王夫人更得劉啟歡心。
陽信公主直起腰來,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道:「娘放心,她爭不過你的。」
有感於這可怕的前朝往事,王夫人並不太有膽量去碰一個大漢太子的母親。
無論從哪一方面,王夫人確實無法勝過如日中天的栗姬,奪得中宮之位。
「魚和熊掌不可得兼得嗎?」王夫人的話里深有繾綣纏綿之意,畢竟,那個身材高大、笑聲洪亮的帝王,是她此生唯一的戀人,也是她最初的愛戀,而在劉啟之前的那個人……不,那個人不能算數。
王夫人一瞥之下,臉色不禁劇變,她嚇得大叫一聲,面巾也失手掉落——陽信公主的手裡,竟然拎著一頭淡褐色的胖乎乎的棕熊崽子。
「以退為進,就是向大家公開表露,你毫無成為皇后的野心和打算,並且……」陽信公主神秘地一笑,附耳說道,「多拍拍栗姬的馬屁,經常公開逢迎她,把她當作皇后一樣來敬重。娘,今後你見到栗姬,務必記得要行參見皇后的大禮,言行之中,也要公然把栗姬當作已經冊封的皇后。」
「好。」十二歲的陽信公主故作老成地負著手,在殿內徘徊兩步,「娘,你須記得孩兒的兩句話,一句是:『以退為進。』另一句是:『母以子貴,子以母貴。』」
陽信公主隨意地點了點頭,嘆道:「栗和_圖_書姬終究是小女人心性,她不懂得一點兒韜略,也沒有遠大抱負,她兒子們的大好前程,只怕終於會被她親手毀去。」
「這有什麼用?」王夫人有些沮喪地說道,「他偏偏喜歡像栗姬那樣又嬌又嗲又刁鑽潑辣的女人。」
「真是胡鬧!」王夫人真的動了氣,揚手作勢欲打女兒,恨聲說道,「你在後殿餵了十幾條狼狗,讓火龍馬睡在側殿,這些聽都沒聽說過的事,我全都縱容了你。前兒個,你弄了一條大蛇回來,不小心逃到花園裡,把正在賞花的程姬嚇得昏倒在地,到現在還沒回過神來。你五哥江都王正恨得牙痒痒的,帶著群王宮侍衛到處找你,要毒打你一頓,給他娘出氣呢,虧得有你父皇回護,這件事才算罷休。你沒有半絲悔改的意思,現在倒好,又抱了只熊崽子回來,你當娘的猗蘭殿是馬棚嗎?到處野獸出入,臭不可聞。」
「哦?此話怎講?」王夫人更覺詫異。
「娘,你這些年來,一直八面玲瓏,和宮裡上下人等和氣相處,那是最聰明不過的。」陽信公主調皮地摸了摸王夫人那張羊脂玉般吹彈得破的臉蛋,不怕肉麻地吹捧自己的母親,笑著將無數溢美之詞送給她,「宮裡面,上上下下,誰不誇你和氣、大方、友善、溫柔,連父皇也嘉許你是最溫柔可親的女人。」
陽信公主心下盤算片刻,方才收斂了笑容,向母親說道:「娘,孩兒有幾句話,不知娘願不願意聽?」
陽信公主從妝台上的果盤裡掂了片冰鎮西瓜,咬了一口,才道:「兩個月前,中秋之夜,父皇興緻極高,將宮眷都召集在一起,合宮歡宴,你記不記得?」
雖然王夫人一直小心隱忍,可劉啟對王夫人還有膠東王劉徹偏寵多年,劉徹生下來時的夢兆,又早在未央宮、長安城裡傳得沸沸揚揚,愛記仇的栗姬,將來豈會放得過王夫人母子?漢高祖劉邦的戚夫人,就是前車之鑒。
「誰爭不過我?」王夫人裝聾作啞。
「這個……我倒不太記得了。」
陽信公主正要開口說話,忽然,殿門外有宦官大聲報道:「報夫人,館陶長公主駕到……」
她是個喜歡梳妝打扮的人,雖然劉啟早已不再垂憐她,但這並不妨礙她每天早晨起來花上兩個時辰梳好自己的高髻,穿上簡樸而美觀的繭綢衣裙。
按照大漢「立長不立幼」的皇嗣體制,怎麼也輪不著王夫人的獨生兒子、膠東王劉徹。
那些中年侍衛們如逢大赦,轟的便散了。
熊崽脖子上的一塊皮被陽信公主緊攥著,熊崽雖然幼小可愛,但偶然張開嘴,白牙森森,顯得十分駭人。在到處都是絲幔、銅鏡和香爐的深宮,陡然見到這種野獸,怎麼能令人不覺恐怖?
常年跟著陽信公主的十二名侍衛,大多人到中年,本來性格穩重,無奈被這刁蠻任性的小公主逼迫,天天惡作劇,大違本性,早已叫苦連天。
王夫人往後倒退兩步,控制不住地尖叫道:「你這渾丫頭,又弄這些東西來嚇唬娘!快把它放回圍苑去,聽娘的話!」
王夫人已經被她的話深深打動,追問道:「那依你之見呢?」
宮廷里變得越來越冷漠,越來越詭秘,到處都能夠看見明爭暗鬥的痕迹,這一點是劉啟所沒有預料到的,為了躲開這些令他意亂心煩的事情,他索性趁著這個春天搬到長安城西的行宮裡去居住了幾個月。
其中,最有勝算的人,便是栗姬。
她心念電閃,轉身吩咐侍衛們道:「李孟,你把這熊崽子抱給膠東王玩,說我待會兒就去。別的人都回去吃飯睡覺,今天晚上要捉蛐蛐兒,昨天那頭『鐵須王』不是輸給魯王了嗎?我聽得小黃門說,城東墳崗子里有好蟲,咱們去捉一隻天下無敵m•hetubook.com•com的。記得,酉時出門,別灌飽了黃湯,喝得不知東西南北!」
而六妃當中,除了唐姬無寵、姨母小王姬早故、賈夫人之子資質平常外,其他三個皇妃,也就是栗姬、程姬、王夫人,都對大漢皇后的名號虎視眈眈。
王夫人姐妹和程姬、賈夫人,雖然大有醋意,但都敢怒不敢言。
「我當然記得。」王夫人咬著銀白色的細牙,說道,「那天,栗姬和你父皇並肩坐于上席,隱然以六宮之首自命,而我,仍然和平常一樣,與賈夫人她們一起坐在下面。」
年老色衰的程姬,雖然對栗姬可以看得見的輝煌前途心懷不滿,卻也無可奈何,只得盤算著將來能到江都王的屬國里做一個威重一方的王太后,也就心滿意足了。
「正是。」陽信公主點了點頭,冷笑道,「而當時父皇神情如何,娘,你還記得嗎?」
陽信公主的頭搖得像只撥浪鼓,她欣喜地摟住小狗熊,不停撫弄,哼道:「才不!這隻熊崽,我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弄到手,娘,你不知道,我騎馬回來的時候,它的娘跟在我的馬後頭拚命追呢,吼叫聲震天撼地。虧得我馬快,不然小命都保不住。跟我出去打獵的六個侍衛,除了公孫敖和李孟,其他四個身上都帶了熊爪的抓傷,李小三兒的肩膀給撕爛了,叫人抬了回來。」
「那麼……大漢皇后。」
王夫人深知,自己的長女年齡雖然小,卻十分有主意,與平常女孩子一點也不同。也許因為陽信公主讀過許多書,並有一種天生的對世事的洞察力,她的主意總顯得周密而完備,並且出人意料,似乎蘊藏著一種極高的政治智慧。
「是了。」陽信公主冷笑一聲,「從前,父皇的確曾經想立栗姬為皇后,母親,你知道栗姬是怎樣失去這個機會的?」
陽信公主沒有說話,低著頭,纖細的手指在絲帛上用力點點那個「栗」字。
陽信公主見母親的話里大有悻悻之情,顯出沉重的失落感和強烈的嫉妒心,心下不禁有些好笑。
王夫人又驚又喜,低頭仔細琢磨了一會兒,覺得果然如此,看來自己未必就沒有與栗姬努力一搏的實力:「嗯,陽信,你說得有道理。看來,你的徹弟是我最大的一塊砝碼。」
王夫人半信半疑,想了半天,終於被陽信公主入情入理的分析說服了,她點了點頭,說道:「陽信,你說得有道理,只是,栗姬的兒子是皇太子,將來,無論栗姬能不能成為皇后,她都會貴為皇太后,把持後宮,到時候,娘可有得苦頭吃了。」
陽信公主聽母親的話中大有妒恨之意,連忙打斷了她道:「娘,我只想問你一件事,你是願意當大漢皇后,還是願意當父皇的寵妃呢?」
「六個月時間,父皇仍然沒有定下皇后的人選,這就說明,他心中十分猶豫。」陽信公主斬釘截鐵地說道,「眾人都認為栗姬會當皇后,栗姬更以為皇後人選除了她別無他人,可以父皇對栗姬的寵愛,他卻連半句許諾都不曾給過栗姬。娘,你說,如今這宮中,有幾個女人能被父皇考慮為皇後人選?」
「你只是個小女孩兒,能知道什麼!」王夫人長嘆著,將筆在白絲帛上亂抹,塗去那些大小不一的「栗」字。
「你上哪兒去了?」王夫人嗔怪地看她一眼,從鏡邊取過一條潔白的面巾,輕輕為女兒拭汗,雖然是深秋,風裡透著砭骨的涼意,但陽信公主的臉上竟然掛滿了汗珠,「我打發人找你吃飯,長樂宮和未央宮兩處,都看不見你的人影。」
栗姬、程姬、王夫人,這些人或者是深受劉啟的恩寵,或者是有著厲害的大權在握的兒子,哪裡會將一個門庭敗落、早晚要遭廢黜的老皇後放在眼裡?
「當然。」陽信公主m.hetubook.com.com十分自信,青銅鏡里映出了她有些神秘的笑容,「從那次除夕宮宴開始,栗姬就已經失去了父皇的歡心。娘,這一切,難道你毫無察覺嗎?」
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情?自己不要被她的大話騙住了,枉送了一段錦繡前程!王夫人不太信任地看了陽信公主一眼,猶疑地問道:「你當真這般勝券在握嗎?」
「此話怎講?栗姬早已母以子貴,難道你是要我認清現實、不生貪念?」
也許是驚訝于陽信公主突如其來的鄭重其事,王夫人詫異地向她移過視線,良久,才收束了目光,道:「你說。」
王夫人搖了搖頭,忽然之間變得不耐煩,皺眉說道:「算了,算了。我早該知道,你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兒,哪裡會有什麼真知灼見?我也真是傻,竟然和你說了這麼久的心事。你姑姑館陶公主今天進宮,我正要打發人請她來猗蘭殿商量些事情。你回後殿和弟弟玩吧。」
「唔。」陽信公主捉了這頭小熊,原本就打算抱給同胞弟弟、同樣喜歡惡作劇的膠東王劉徹去看。
論起家世來,王夫人的母系,不過是個破落王孫;而栗姬的父親,卻是齊地大族,母親又是王女。
陽信公主見母親不與她計較,不由得大喜,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臉,嬉皮笑臉地湊過去道:「娘,你有什麼事情?對孩兒說說,只怕我出的主意,比誰都要高明。」
這一年,由於府庫充盈的緣故,劉啟不再像從前那樣過度儉樸了,有時候會賞賜一些名貴飾品和四夷貢品給大臣和嬪妃,而王夫人得到的賞賜僅次於栗姬。
暮秋的未央宮裡,到處都回蕩著蘭草的幽幽香氣。
「嗨!」陽信公主叫道,「後宮中人人都是和你一樣的想法,栗姬的狹隘,令父皇的妃子和親王們憂心忡忡,沒有一個人希望她將來成為大漢的皇太后。」
「娘!」隨著這清亮的呼喚聲,十二歲的陽信公主帶著一群佩刀侍衛,滿頭是汗地闖了進來。
「父皇當時已經半醉,但看了栗姬的神色之後,他的臉色驟變,怒形於外。父皇素來疼愛孩子,當然要將他們交在一個能讓他放得下心的皇太後手里。父皇又是個多情種,他喜歡過的女人很多,但一直鍾情的,不過是娘和栗姬、程姬這兩三人。」陽信公主順口討討母親的歡心道,「父皇雖然用情不專,但對自己的女人卻都很愛護,不願意她們在他身後吃苦頭,所以要未來的皇太后——栗姬當面給他承諾,但栗姬心胸狹窄,報復欲十分強烈,對其他被父皇寵愛過的妃嬪們和皇子們統統恨之入骨,所以才會當面拒絕父皇的請求。事實上,這種拙劣而愚蠢的行為,一定會令她自己斷送自己的前途。」
「不能。」陽信公主的聲音很堅決。
她暗自思索著,父親劉啟本來就喜歡漁色,在城西建了座別宮,將全國各地十三歲以上,二十五歲以下的美女都養在裏面,以備後宮,他自己也不斷行幸西宮,並在那裡分封了許多低等嬪妃。今年春天,他竟然在那裡一住三個月,沒有回宮。
去年,薄皇后被廢居冷宮之後,漢宮裡面,上至夫人,下至才人,人人都在懷著非分或不非分的夢想,覬覦著大漢皇后的赫赫高位。
這隻熊崽大約有兩尺來高,深黑色帶金紫的眼睛,似睜非睜。它柔軟的鼻頭上粘有一些吃剩的肉末,正吐出粉紅色的小舌頭在舔玩自己的手掌。
論起子息,栗姬的兩兒子均已成年,一個是皇長子,一個是排在第二的河間王。
「這麼多皇子中,還有哪一個也受過同樣的恩寵?」陽信公主笑道,「所以,我認為,父皇心裏已經存了廢立的念頭,只要再稍加點撥即可。」
「當然。」陽信公主用手向殿上一指,「父皇那樣寵愛栗姬,和圖書都沒有讓她住在未央宮裡。他素來儉樸,但竟然為了娘的猗蘭殿大動土木,娘,說一句不怕你生氣的話,父皇這般的厚愛,並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徹弟。」
但當薄皇后被廢居上林后,一種隱約的騷亂和動蕩還是露出它又冷又腥的氣息。
而論起皇上的恩寵,劉啟雖然在自己居住的未央宮后,為王夫人特地建起了猗蘭殿,但一年去不了十次;但遠在長樂宮西殿的栗姬住處,劉啟隔三錯五便會臨幸。
但是,若想和栗姬放手一搏的話,王夫人又未免有些自不量力。
這無數個宮廷女人中,最有希望的,當然還要數那六個有兒子的嬪妃。
王夫人茫然地搖了搖頭。
但仍然年輕貌美的王夫人,卻會對此事耿耿於懷,萬分不服。
王夫人被她撒嬌的模樣逗樂了,也被她所說的劉啟的信任打動了,展眉笑道:「好,我就再聽你說一回。時候可不早了,你說完這幾句話,就到後殿陪弟弟去。」
依著漢家立長不立幼的皇嗣規矩,栗姬的兒子是皇長子,幾年前已經被冊封為東宮太子,如果劉啟再立皇后的話,栗姬順理成章會登上皇后之位。
「哦?」聽著陽信公主這種鼓舞人心的預言,王夫人深黑而細長的眼睛,猛然放出熠熠發亮的強光。
「娘,我知道你在煩什麼。」陽信公主見殿內無人,笑嘻嘻地攀著王夫人的肩膀,眨著眼睛說道。
這對是情敵而兼政敵的女人,力量懸殊。
陽信公主志在必得地笑道:「你只管按孩兒的話去做,便能問鼎皇后的寶座。」
此刻,他們聽到王夫人責罵陽信公主,心下大快,卻都假裝出愁眉苦臉的模樣,向陽信公主哀哀懇求道:「大公主,你都聽見了,夫人要捉了我們下掖庭大獄呢。你就饒了咱們哥兒幾個,別天天弄那些新鮮花樣,也和二公主、三公主似的,學學讀書寫字、女紅針黹,成不成?你老人家能賞奴才們一口安穩飯吃,讓奴才們一家老小過上平安日子,奴才們也就感激不盡了,算是你老人家疼我們了。」
王夫人知道,自己最好的年華終是過去了。當年,長發及地、膚白如雪的她剛剛由館陶長公主薦入東宮時,竟令身為太子的劉啟眼睛一亮,當即將一向寵愛的栗姬拋之腦後,專寵了她數年。而這些都已經是往事了。
鏡里,那還是個艷麗的女人,卻艷麗得十分不真實,一種即將凋謝的氣味散發了出來。
猗蘭殿里頓時一片安靜。
王夫人不由得一怔,她苦苦回憶了片刻,終於在記憶中複原了當時的尷尬場景,哼道:「她?她還不是老樣子,神情傲慢,將臉扭了過去,對你父皇的話理都不理。」
聽了陽信公主的奚落,王夫人不禁「撲哧」一笑,低下頭,恨恨地說道:「這還罷了,你不知道,她……她每次看你父皇的眼睛,都十足像個永巷女人……」
而空寂已久的猗蘭殿內,早習慣了冷遇的王夫人,卻在對著妝台上的一面螭花青銅鏡愣愣地出著神。
青銅獸頭上噴著細細的桂木香,琉璃屏風后隱隱遮著商鼎和鍍金的周代美人立像,妝台上,一座鎏金自動的沙漏下,一群白玉脂刻就的小人兒,正在不停地翻著跟頭,走著鋼索,嘴裏吞吐著雪亮的長劍。
她絮絮叨叨地吩咐完了今天的要政事宜,這才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命侍衛們離開。
正在這時,陽信公主無意中扭過臉來,忽然從鏡內瞥見,王夫人面前的白絲帛上,竟然密密地寫滿了一個「栗」字。
「那麼,娘,依你之見,這三個人中,父皇最傾向於誰?」陽信公主俯身問道。
王夫人啐了她一口,又坐回那面螭花銅鏡前,怔怔地對著一幅半舊的白絲帛,一邊提筆亂畫,一邊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去吧,弟弟在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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