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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荼縻梨花白

作者:電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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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風裡落花誰是主

第十三章 風裡落花誰是主

入夜,狸貓早早便過攬雲居與我一道用晚餐,那廂他吃得悠閑自在,這廂我可是如坐針氈,味同嚼蠟。
凝視著我的雙眼,他輕輕吐露心聲:「我愛你,容兒,很久很久了……」
「雲兒,你若不願意,我不會勉強你。」狸貓在我身後近乎耳語地小聲道,「我會等的……等到你喜歡上我的那天……」我一顫,不為別的,只為這近乎虔誠的誓言,只為這言語中不確定的脆弱,我可以把這視為表白嗎?我肯定是幻聽了。
屏風惹夕陽斜,窗外葉片凋零,狼狽散落是在等誰?是在等水位漲滿全身而退,還是在等那宿命的再次傾軋,無從知曉。既沒有決定輸贏的勇氣,也沒有逃脫的幸運,舉棋無措。香爐里灰燼燃燒似咒語繚繞,我不得解脫。
然後,像是想起什麼,小白囁嚅道:「容兒,其實剛才公主是磕絆了裙子要摔倒,我才伸手扶她。」
廊子下候在花榭門口的兩個小丫頭聽到聲音一回頭,看我面色不霽地站在綠藤掩映的金龍柱旁,嚇得一個哆嗦就齊齊跪倒在地,連聲磕頭道:「娘娘饒命,奴婢們該死!奴婢們該死!」
突然,唇上一陣濡濕掠過,我捂著嘴猛地醒了過來,這才發現在不知不覺間被狸貓竊了個吻。狸貓意猶未盡地輕捏了捏我的臉頰:「雲兒每日醒來這迷糊樣兒真真最是誘人。」說罷,壞壞地挑了挑長長的如絲媚眼,伴隨的是一個膩吻落在額頭。
「好!很好!……自小到大,但凡容兒的心愿哥哥從來都是拼盡全力也要完成。這次……這次也不會例外……」支離破碎的嗓音像尖銳的刀刃劃開我的皮膚,剜骨掏心,我身形微晃,滑落椅畔。
「還說你有些聰明勁兒,這事兒倒看不明白了。你且說說這滿朝達官之子還有哪個比雲公子更配八公主?家世、才華自是不用說的,單就雲公子那謫仙下凡不識人間煙火的相貌豈是普通小家碧玉配得上,自然只有和我們八公主這樣的玉人兒才般配。」啪!一截花枝生生折斷在我手上。
我哼了一聲,看他又緊張起來,才蠻橫地扯著他的臉說:「下次再這樣,我可不饒你!」小白開心得如釋重負,寵溺地任由我拉扯他的俊臉。
就見玉靈臉色羞紅地半倚在小白身上,小白則半低著頭溫柔地扶著玉靈的手臂。
不管怎樣,我還是垂死掙扎了一下,希望他可以改變主意,「妾身以為殿下長期居於妾身的『攬雲居』不甚妥當,外面不知情者定要誹謗妾身色惑殿下,爭寵排他,擠兌側妃。妾身名聲受損倒也無妨,只恐殿下因此被人誤會為耽溺於美色,故還請殿下移居側妃的『雅馨園』暫住為妥。」
「呸!你個小蹄子,說這話你就不臊!也不怕我們太子爺把你的頭給砍了去,你可是不知道殿下有多寶貝我們娘娘,那真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看得人是羡慕死了。娘娘花朝節那日隨便誇了句菊花好看,殿下便連夜命宮裡太監將全城的佛手柑給運進宮來,堆滿整個東宮,就為博娘娘展顏一笑。」
「兄長放心,本宮明日便稟明皇後娘娘,一定玉成兄長和八公主的親事!」剛才門口兩個宮女說什麼來著,般配是嗎?果然很般配!「八公主貌美如花、聰慧靈黠,雖非皇後娘娘嫡出卻也深得皇后寵愛,兄長是丞相長子,普天之下……」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只知道有個地方隱隱做痛,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香澤大軍被大火燒個措手不及,此一戰下來,潰不成軍,折損兵士戰船無數。那些幸免於難奔逃回營寨的將士回憶起當晚的情景仍是心有餘悸,只記得一個紫發紫眸形容妖異如地獄之王的男子手持火把,在一片衝天火光之中笑得猖狂卻顛倒眾生。
「感激不必了,不如雲兒以身相許。」狸貓語出驚人,伴隨的是手上有一下沒一www.hetubook.com.com下地輕撫我的背部,動作輕柔普通卻有說不出的晴色意味。
但並不是沒有幸福——
一整日我都惴惴不安地在東宮各個園內踱進踱出,打破頭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說服狸貓放棄再次和我同床共寢的念頭,這次一旦讓他回來,恐怕就不是單單睡在我邊上這麼簡單了,不知他會做出些什麼事情來。
「一隻耳呀,常言說得好,『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你英明偉大的主子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今日主子有難,你說什麼也得幫一把!」
「雲兒打算抱著那豬在門口站多久?」狸貓放下書,挑起嘴角,朝我魅惑一笑,我腦海里立馬浮現出「活色生香」四個大字。
康順十六年十月,朝廷接到密報:雪域國子夏飄雪已下令秘訓十萬水師月余。香澤國一時舉朝沸騰,言子夏飄雪狼子野心,此舉無疑是在為攻打以水域著稱的香澤國準備。接到密報的第二日皇上便命三皇子玉靜王領精兵十萬北上,駐于邊塞樊口準備迎敵。
「為何?容兒為何要對我如此狠心!……我從來不曾奢望什麼……只願這輩子就這麼遠遠望著容兒便是滿足……為何容兒竟連我這最後的微小快樂也要狠心剝奪!」哽咽的白色身形狼狽地跌跌撞撞欲離去。
不!我聽見心底歇斯底里的吶喊,便毫不猶豫地衝上前去,緊緊抱住了他,「不要走!不要離開我!」我嗚咽著。
「殿下……殿下……」我恢復了呼吸,說得有些氣喘,「陛下的聖旨里說……說要妾身……及笄……方可……」我囁嚅著。
見此畫,皇上面色鐵青,雲相冷凝如霜,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太子則是怒不可遏地當庭拔劍差點失控斬了那使者:「子夏狗賊前占我山河,今竟欲辱我愛妻!此事不但關乎我香澤社稷安危,更關我大國顏面!兒臣請命率軍北上親伐賊軍,收復山河,重振國威!」皇上沉吟片刻后當場應允,並命那趙之航為軍師隨行軍中。
「好!」小白斬釘截鐵的一個字將我後面的話截斷。他說「好」,他竟然說「好」!
不過,踱了一整天也沒想出什麼辦法,倒是有一個驚人的發現,東宮裡竟然處處都擺滿了佛手,最誇張的是在那薄荷坡上,數以千計的金黃佛手從坡腳處一圈圈蜿蜒盤旋至坡頂,黃綠相間,蔚為壯觀,佛手的甜香和薄荷的冰涼相混合,芬芳沁人心脾。如此美好景緻看在我的眼裡卻是分外觸目驚心,狸貓的瘋狂讓我驚懼,他離去前眼裡憤怒交織著志在必得的神情讓我從心底泛出恐慌。
——繆塞
萬料不到,我的一句無心之言第二日就換來了這千千萬萬的佛手,更料不到的是日後居然因此而連累了一條無辜的人命。三年後,香澤國的一個進士攜友遊園時看見佛手聯想起這段風流韻事有感而發作了一首《薄荷傷》,裏面有幾句:「佛手千千開不敗,難留薄荷一縷香。風過雲往花睡去,澤王夢斷草魂坡。」後來,這首詩輾轉傳到已登皇位的狸貓耳里,觸到了狸貓的禁忌,狸貓震怒,不出幾日便把這進士斬首示眾。之後,再無人敢提及此話題,只嘆這雲家六女妖孽轉世,甚是禍害,迷了帝王心智。狸貓處理國事時條理分明,算得上是明君,獨獨只要涉及雲想容便是一塌糊塗,頃刻內就會變得痴痴傻傻,暴戾無常。當然,這已是后話。
如果說剛才花廊里宮女們的對話讓我心煩意亂,踏上閣樓映入眼帘的這一幕就像一個驚雷殘酷地將我生生劈裂成兩半。
折騰半日後,我們才依依不捨地分別。
「你這狸貓!」我慌張地口不擇言瞪視他,卻不知我被他摟在胸前,整個人趴在他身上,一點氣勢也沒有。hetubook.com.com那一瞪看在狸貓眼裡有說不出的嬌嗔嫵媚風情,他情不自禁地吻上了我。這個吻綿長而瘋狂,狸貓用舌頭強硬地分開我抵死咬緊的牙齒,卷著我的舌絞纏不放,貪婪地吮吸我口中的津液,霸道地奪走我肺部的空氣,宣誓著自己的領地。我憋紅了臉掙扎著,全身的力道卻撼動不了他一分,在斷氣前一秒,我勉強伸出手去使勁掐了一把邊上的一隻耳。
那一刻我看見雀躍的幸福流光四射,點亮了他眼中多年沉靜的寂寞,那時,我的心好疼:「你怎麼這麼傻,為了我不值得。」
那夜,我躺在狸貓的懷裡,朦朧入夢前,看見月色從雲后流瀉而出,銀色的月華含苞綻放,輕輕淺淺地透過闌干慵懶地倚靠在窗畔,溫柔地吻上了那一襲迷惘的蟬翼紗簾。葉片舞姿曼妙地輕輕搖晃,佛手香千里飄,越過山又穿過橋。
「是。」
我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回味過來他說的什麼意思,及笄……冤孽啊!此情此景,讓我想起《西遊記》里八戒踏著黑風臨去前,用那肥胖的豬爪拉著高家小姐白|嫩的小手猥瑣道:「娘子,你等著,我老豬取經完還會回來的!」言畢,那高小姐嚇得花容失色、淚雨滂沱。
「哥哥以後不用再來看我了。」一絲縹緲沒有靈魂的句子逸出,找不到歸去的方向,我茫然轉身。
我甩甩腦袋,試圖拋開這曇花一現的怪異感覺,抱著一隻耳,邁著前所未有的斯文蓮步,慢慢慢慢地蹭到床前。狸貓索性擱了書,視線毫不避諱地膠著我。在他的目光下,我覺得自己就是一隻洗剝乾淨躺在砧板上的小白兔,再次吞了口唾沫,我摸著床沿小心翼翼地躺了上去,順便鄭重地把一隻耳橫在我和狸貓中間。
「這屋內的盆景和常春藤怎麼都換成佛手了?」我不著痕迹地移開身體,試圖藉由轉移話題引開狸貓的注意力。
心,就這樣被充盈得滿是幸福,我回望他,一字一字回道:「我也愛你……」
我在東宮得知此事時大為震驚,果真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不就是一副好看了點的皮囊而已。那妖王子夏飄雪居然提出這等條件卻讓我不解。為了一個區區女子做出如此損人不利己的行為實在令人匪夷所思。憑著我偶爾運作一次的第六感,我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我愛著,只我心裏知覺;
我只顧著自己說話,沒有注意到那邊狸貓眼睛已慢慢半眯起,頭髮絲里都滲出清冷寒氣,彷彿剛才片刻的溫馨竟是幻覺,「如此說來本宮倒要謝過雲兒如此關心為夫的名聲。本宮也是今日才發現雲兒竟如此在乎他人的看法。」就在我以為狸貓打算放棄重新搬回來的念頭時,狸貓冷冷地補了一句:「不過,本宮向來不懼人言,你我夫妻二人之事相信無人膽敢妄言。本宮心意已決,雲兒不必多說。」說罷,一揮袖子背在身後大步出門去,不容我再辯駁,真是法西斯!
康順十七年一月,子夏飄雪派軍進駐此二城后,已全面控制淇水流域,卻就此止步不再進攻。就在眾人猜測他又要使何詭計時,子夏飄雪卻出人意料地遣了使者至香澤國京城。香澤國皇上當眾接待了那使者,使者帶來了一幅畫卷和子夏飄雪的提出的停戰條件:只要香澤國送出那畫中女子,雪域國就承諾全面停戰;若香澤國不應允,則雪域國大軍將一路揮師南下攻佔香澤。語氣好不囂張跋扈。
只要能看到你,我就感到滿足。
第二日狸貓便整裝揮師北上,臨行前一夜差點沒把我吻到肺部萎縮暴斃。我為他斟酒送行,他穿著鎧甲坐在馬上,斂了平日的冷媚之感,頓覺幹練颯爽、英氣逼人。他端起酒杯一仰入喉,卻猛然從馬背上俯身吻住我,不顧四下驚愕的倒抽氣聲,https://m.hetubook.com.com硬是將那口中烈酒渡了半口至我嘴裏,辣得我直咳嗽,嗆得滿面淚流。狸貓滿意地看著我出醜后,留下一句:「雲兒且等我好消息!等我凱旋之時,定親自為雲兒舉行及笄大典!」便策馬率軍揚長而去。
他認真地搖搖頭,用春風般的柔情撫上我的臉:「為了容兒,什麼都值得!」我的心裏好甜好甜,傻傻地笑開了花。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大腦一片空白,周圍的空氣霎那被抽至真空,眼前就只剩兩人相偎相扶的繾綣溫情畫面,美得讓人想狠狠地一腳踏碎毀滅。那一秒竟漫長得像是輪迴了百年,讓我痛徹心扉。
呼,終於安全了,我長長吐了口氣,心裏懸了一天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靠在他的肩頭,閉著眼,心跳卻似擂鼓般震得我耳膜通響。
「我老早聽小李子說過了,太子殿下肯定氣壞了才會請命御駕親征。不過,說起來太子妃娘娘真是個大美人。以前,我就覺著我們八公主已經是這世上最好看的人了,想不出還有什麼人能美過她。那日隨八公主一起來東宮給太子妃娘娘請安,可把我給瞧呆了,才知這世上竟有這樣的仙女,把這宮裡最好看的八公主給比了下去。可惜我是個女的,我要是個男的呀,這樣的美人我也想搶。」天真的少女語氣里滿是憧憬,聽這話應該是玉靈的婢女。玉靈怎麼也來了?我心裏一緊。
狸貓凌厲地掃了一眼一隻耳,我發誓這是狸貓第一次正眼看一隻耳,一隻耳哆嗦得差點撒丫子衝下床去。
「嗯!」我輕輕地嚶嚀出聲,撒嬌似呻|吟般的聲音連我自己都吃了一驚。像是被這呻|吟刺|激了,一個更加濃重的吻再次落了下來。世紀末日般的狂吻結束后,我把臉藏在他的胸膛里微微地喘氣,不敢抬頭。
我愛著,什麼也不說;
狸貓一把將我攬進懷裡,絲毫不給我退縮的機會:「雲兒昨日不是說喜歡菊花嗎?這佛手色澤、形狀都似菊花,且無花粉之擾,雲兒可還歡喜?」語氣里竟藏了一絲孩子氣的討功之感,緊盯著我的眼睛里傳遞著些許緊張。
送走狸貓后,我一路消磨著「及笄」這個要命的詞跌跌撞撞回到東宮。雪碧來報說小白送葯前來已在花榭里候了我半日,我才回了魂來急急前去。
「雲兒今日口味怎麼變了?」乍聽見狸貓的聲音著實把我嚇了一大跳,手上一抖,碗險些給摔了,連忙捧牢,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夾了大半碗的捲心菜、茄子和菜心,這些都是我平時堅決不吃的東西。「呵呵……妾身就是想換換口味……」在狸貓研究的眼神下,我的手又克制不住地抖了一下,該死。
「對了,我們八公主知道這事以後也感慨了好半日呢。」
三日後雙方再次開戰,交戰一日後,黃昏時分雪域國向西撤退,玉靜王命大軍乘勝追擊,卻不知正中那子夏飄雪精心布置的圈套。就在玉靜王一路追行時,子夏飄雪命早候于淇水西面上游的將士將豆油盡數傾倒入河中。豆油漂浮在河面上順水一路向東面下游擴散開來,一個火把擲下,騰空而起的大火觸目驚心。原來子夏飄雪帶來的數千壇美酒只是幌子,裏面只有百壇酒,其餘全是豆油。
十二月將至,雪域國大將蕭信率龐大的艦隊,從北面直撲香澤樊口而來。玉靜王以逸待勞靜候其兩個月,一開始佔盡上風,且香澤國將士素來擅水戰,棄艦乘舟,靈巧地穿梭于龐大笨重的雪域艦隊中,給蕭信一個迎頭重擊。半個月下來,雪域國大軍折損近四分之一,毀壞艦艇數艘,卻無一絲撤軍之意。至七月下旬,傳來諜報稱子夏飄雪親自奔赴樊口,攜數千壇美酒佳釀慰軍,並允諾眾將士若得勝歸朝定分地賞銀重重犒勞,此舉大大重振了雪域軍心。
第二日m.hetubook•com.com,我在一陣清甜的香氣中醒過來,睜開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黃橙橙的顏色,微眯著眼睛細細一看,才發現整個房間里目光所及之處——八仙圓桌、檀木櫃、花幾、窗檯、地板,全都擺滿了一盆盆黃燦燦沉甸甸熟透的佛手柑。乍看之下似朵朵怒放的黃金秋菊,連枕頭邊都擺放了一隻剛剛採摘下的佛手柑。
我沉浸在震驚中久久不能自拔,沒看見小白在我一踏入門的瞬間便慌張氣憤地推離玉靈,著急地想張口辯解,玉靈則是嬌羞地半掩了面向我行禮后便告辭離去。
記憶的閘門一下打開,回憶像一個說書的人,用充滿鄉音的口吻訴說著我們的過往:槐樹下,小小的你搬一張小小的板凳,清澈的眼睛看我為戲入迷,你也一板一眼咿咿呀呀地唱;樹上知了吵鬧,我命你上樹捉來,小小的你身量未足卻努力地爬了上去,弄污了臉蹭破了膝蓋開心地舉著大大的黑蟬下樹來,我卻早就忘了你,兀自回屋睡得香甜,看不見你失落的表情;我頑皮吵鬧總是被爹爹罰抄《女誡》,每次都是堂而皇之地丟給你替我完成,卻不知早晨書桌上那工工整整一摞摞的書抄是你挑燈熬夜累紅了雙眼的辛勞;小小的你舉著和自己一般高的重劍一遍遍揮舞練習只為將來可以保護我;我得了花粉過敏,不能賞花,你便從此開始只畫花鳥圖,你說:「哥哥定要將這花鳥圖練得逼真,讓容兒以後見著哥哥的畫就和看見真的花一樣。」……一幕一幕,原來愛情早在我們之間深種,我卻剛剛覺醒。
我坐在屋裡,就聽見花榭下雪碧驚呼:「公子,那是柱子……」話音未落,「砰」的一聲悶響便傳來。一秒鐘后,又是雪碧的驚呼:「公子,那是牆壁……」緊接著又是「砰」的一聲。然後,就在雪碧的驚呼和一路的「砰砰」撞擊聲中,小白越 行越遠,而我,則是笑到內傷趴在桌子上動彈不得。
我珍惜我的秘密,我也珍惜我的痛苦;
「嗬……」我差點沒被口水給噎死,一隻耳哪裡殘廢了,明明是很符合個性潮流的缺陷美!「這是妾身周歲時殿下送給妾身的賀禮,妾身銘恩在心,感入肺腑……」我一邊滔滔不絕地奉承狸貓,一邊一點一點地從狸貓懷裡撤退。
像是受到了巨大的衝擊,他腳下一頓,顫抖地轉身,漫長得像過了一個世紀,我落入了一個寬闊的懷抱。那是記憶中熟悉的溫暖,契合而舒適,彷彿天生便該如此依偎。我閉著眼不敢睜開,眼淚順著眼角緩緩流淌,羽毛般柔軟的吻輕飄飄地落在我的眼角、鼻尖,最後覆上了我的雙唇,輾轉纏綿,兩個人的淚水在唇瓣混合。一個人的淚水是苦澀,兩個人的淚水交融卻是甘美。順著探入口中的靈舌流過乾澀的喉嚨,最後彙集在心裏,剎那間,像熔岩流過雪山,心底的冰雪就這樣雲開霧散地融化了,涓涓潺潺、奔流而去……
我一愣,實在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說過喜歡菊花,不過難得看見狸貓這樣一副小孩討糖吃的撒嬌樣子,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只好連連點頭虛應道:「這『佛手』甚是好看,難為殿下記掛了,妾身謝過殿下。」
「容兒……」那語氣里有不確定的試探和醉人的溫柔。
那背對著我的身影猛烈地一震,彷彿聽見摧枯拉朽的崩塌聲,一個支撐不住的脆弱踉蹌扯斷了我神經里緊繃的那根弦。
「嗷——」一隻耳吃痛的慘叫響徹東宮,終於喚醒了狸貓的人性。狸貓不滿地離開我的嘴唇,一個眼刀飛過去,一隻耳配合地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狸貓皺了皺眉,放下一隻耳。我心裏竊喜,抱緊一隻耳,一隻耳又哼唧了兩下。偷笑了不到一秒鐘,我就被狸貓卷進了懷抱里,我吃驚地抬頭,狸貓右手摟著我,左手拎著一隻耳,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左擁右抱和*圖*書」?
我閉上眼平復了一下情緒:「都平身吧。」便揮退了雪碧,推門進了花榭,微抬裙擺拾級上了閣樓。
「雲兒要讓這畜生睡在榻上?!」一絲混合著愕然的不悅掠過狸貓眉間,他欲伸手把一隻耳拎起丟到地上。
苦澀在我的唇角蔓延。是又如何?不是又當如何?事實已明晃晃地灼傷我的雙眼。
香澤國皇上聞之臉色立沉,命人展開畫卷,隨著畫中女子扶姿仙貌的呈現,朝堂之上百官皆驚,一時鴉雀無聲。但凡見過此女一次就不可能忘記其容顏,文武百官都曾在皇上五十壽筵上驚鴻一瞥,那是權傾天下的雲相之六女,當朝的太子妃——雲想容!
「我何時送過這隻殘廢的豬給雲兒?」
這一戰使雪域國反敗為勝,佔盡先機,一時士氣高漲,屢次向香澤大軍發起進攻。香澤只餘三分之二兵力奮力抵抗,卻屢戰屢敗,一路退至金縷城時已失樊口、北輝兩個北面要塞之城,氣勢盡失。
我迷迷糊糊地坐起身來,外間雪碧聽到這裏的響動,貼著門帘輕聲問道:「娘娘可是醒了?」我應了聲,雪碧便端著洗漱水進來,剛放下銅盆還未來得及向我行禮,狸貓就撩了帘子進來,揮手屏退了雪碧,徑自擰了一帕清水坐到床側給我拭臉。我剛起床的時候一般大腦都處於待機狀態,一片空白,反應很慢。狸貓給我擦了臉以後又給我擦手,我迷迷瞪瞪地任由他擺布,看著滿屋子的佛手柑發愣。
看著桌上的紅燒豬蹄,我靈光一現突然想起了一隻耳。飯後,便急急地催著七喜把一隻耳抱來。摟著一隻耳,我那個眼淚湯湯滴啊,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隻耳在我懷裡掙扎著哼唧了兩下。
「小音,你聽說了嗎?」迴廊轉角處一個刻意壓低的聲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雪域賊子佔了我們兩個城池不說,竟然還要逼皇上把太子妃娘娘獻出去。」分辨那聲音像是常在花榭閣里伺候我的凌畫。
「說起來八公主近日怎麼總挑雲公子送葯的日子來看娘娘?我總覺著有些蹊蹺,你有沒有發現?」
狸貓閉上了眼睛,似乎欲藉此平復情慾,就在我以為他睡著的時候,他突然睜開雙眼,眼中已恢復了清明之色:「睡吧。」蹦出兩個字后,狸貓伸出手將我的眼瞼緩緩合上。
我曾宣誓,我愛著,不懷抱任何希望,
見得到了我的認可,狸貓嘴角克制不住地彎起一個開心的弧度:「雲兒如何謝為夫呢?我如今病已痊癒,今日便搬回雲兒這兒可好?」我心裏咯噔一下,恨不得把舌頭給咬下來。狸貓這雖是問句,卻是明顯的祈使句肯定語氣。
「慢!」我激動地一把抱緊一隻耳,「殿下怎可誣衊一隻耳是畜生呢?這一隻耳是殿下送給妾身的第一個禮物,妾身很是珍視,一隻耳近來夜裡怕黑睡不好,只有妾身陪著才能安睡……」
抱著一隻耳踏入房內,就見狸貓退了外袍僅著白色中衣側身倚在床上,左手撐著腦袋,右手舉著一本書在看。烏木般的頭髮披散開,線條美好優雅的脖頸若隱若現。如此普通的姿勢在他身上卻散發出通體的邪肆性感,以前怎麼就沒有注意到。我吞了口唾沫,更加緊張了。
「容兒!容兒!適才……」我猛然回神,看見玉靈已無蹤影,眼前雲思儒漲紅了臉欲握住我的手臂。想到那隻手適才還溫柔地扶著玉靈,頓覺一陣翻江倒海的反胃之感。我生硬地避開他快步走到花幾前,沒有看見背後他受傷的落寞。
他修長的手指將我的下巴緩緩抬起,我張開眼,對上了一雙透明卻眩黑的雙目,一下便跌了進去。眼裡濃濃的愛慕那樣深重,讓我滿足而心酸,十幾年了,它們一直縈繞在我的周身,我卻遲鈍地從未曾領悟,直到今天才看清。
「我只問一句……」背後,他再次開口,我屏息,「這可是容兒的真實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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