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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摟著葉蓁蓁，以防她失足摔進水裡，由著她衝著一根木頭張牙舞爪。

紀無咎讓她腳踩著橫枝，怕她腿軟掉下去，手臂依然攬著她。他見她嚇得臉色都白了，便安慰道，「蓁蓁，別怕。我會保護你。」

外面已經是一片澤國。一眼望去，白茫茫全是水，一波一波的水浪高高地翻起，簡直像是要吞噬掉天空。整個世界，都似乎掉進了一大鍋沸騰的水中，而他們，就彷彿坐在了水上的蒸屜中。

「稍等，我先把你綁上，以防被沖跑。你先趴下。」紀無咎說著，脫下袍子，扯了幾塊布條系在一起當做繩子，將葉蓁蓁固定在木頭上。

葉蓁蓁擦著眼睛說道，「我，我其實也很喜歡和你在一起。雖然一開始你挺悶的，可是你對我很好。我任性，脾氣差，小心眼兒，無法無天，這些你都不介意。我娘說，男人都喜歡溫柔體貼的女人，如果有個男人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我，那一定是因為他疼我到骨子裡，所以我一定要好好珍惜。我現在就想好好珍惜你，可是已經晚了……」葉蓁蓁說著，終於忍不住，埋在他胸前抽泣起來。

「哦，」葉蓁蓁被他扶著坐在木頭上，向他伸手，「你快來。」

「能。」紀無咎再次斬釘截鐵地回答，「你先上去。」

雖第一次見識洪水，紀無咎看著一望無際的澤國，以及洶湧的浪頭，也知道倘若人被卷進水中，無所依憑，即便是再好的身手也施展不開，到時候唯有等死的份兒。

「可是我不想你死！我不想你死！」

「不會。」紀無咎斬釘截鐵地答道，他放眼望了望，「這附近應是有一條河，剛才那聲震響，大概是河決了堤，河水便沖了出來。剛才的響和*圖*書聲聽得真切，說明我們離著決口應該很近，所以水位也漲得快。」

葉蓁蓁正在向四處張望，一邊對紀無咎說道，「這附近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也不能衝出些木頭來。若是有，興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紀無咎抱著葉蓁蓁的腰，她探出身體去夠，終於把那木頭撈了過來。此時水已經到了大腿處，兩人在水中都站得不太穩。

「那現在我們怎麼辦？」

葉蓁蓁只覺自己像是飛了起來，她瑟瑟發抖的摟著紀無咎的腰，不敢動，也不敢向下看。

想到這裏，紀無咎只覺心如刀絞般難受。他不接受這樣的結果，他無法接受！

「繼續向上攀，放心吧，沒事的。」

水面離著他們的腳下只有半丈左右，且還在上升。

只能聽天由命了。

葉蓁蓁就這樣隨著木頭一起漂了出去。她又驚又急又氣，一邊手腳並用狠命地向回划著水，一邊哭喊道，「紀無咎！你混蛋！你混蛋！」被綁在木頭上手腳施展不開，又是逆著水流，所以無論她怎麼划，終究是越漂越遠。

葉蓁蓁哭得撕心裂肺，兩眼被淚水堵得模糊不清。她抹了一把眼淚，再定睛時，已經再也找不到他。

他的蓁蓁，就要被洪水吞沒了。

紀無咎回身望了一眼，「好像真是。」

「有救了有救了！」葉蓁蓁衝著木頭張手狂喊，「過來，快過來！」

「皇上，我們……會不會死啊……」葉蓁蓁捉著紀無咎的衣服，問道。

然而他們晚了一步，馬受到驚嚇，掙開了地上的楔子，帶著馬車跑了！

紀無咎拉著她飛奔向馬車。

葉蓁蓁再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脅。上一次面對死亡還是狩獵遇到猛虎之時，只不過那一次有和-圖-書紀無咎出手相救。而現在，那個救她的人，和她站在一起，面臨同樣的處境。

紀無咎好笑地看著她，木頭是你養的么，叫它過來它就過來？

兩人駕著馬車行了兩天半，第三天中午時停下來歇腳吃東西。此處前無村后無落，紀無咎和葉蓁蓁把馬車停在路邊，兩人在一棵大樹下鋪了張毯子。天氣悶熱，葉蓁蓁在馬車上顛簸了幾天，有些疲憊，紀無咎便想讓她在樹下睡一會兒，歇一歇。

所以現在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站在樹上等，等著水位停下來不再上升，或是等著人來救援。暗衛們都在一里之外，看情況應該也遇到了洪水，不知道他們還有沒有命前來救駕。

可是現在，一切的美好理想在洪水面前都變得無限冰冷。

水面已經到了他的腰上，他在樹枝上站不穩，加上水流的衝擊，終於被推入洪流中，翻騰著。

「好。」紀無咎應著，輕吻她的額頭。

不過……有希望總是好的。

紀無咎不禁苦笑。如果今天他們真的倒霉，那麼他就會成為歷史上第一個或許也是唯一一個被淹死的皇帝。說不怕是假的，其實相比害怕，他更多的是不甘心。他才二十一歲，他手中握著整個天下，他一肚子的雄心壯志，此時卻一下子全部葬送在這濤濤洪水之中，他又如何能甘心！

葉蓁蓁看著那截木頭，皺眉，「這個，有點小啊，能撐得住兩個人嗎？」木頭在水流的作用中一個勁地向外跑，葉蓁蓁只好拚命抓住它。

葉蓁蓁摟著他，臉貼在他的懷裡。

紀無咎的視線停在西方，眼睛越睜越大，葉蓁蓁從他的眼中看到一條涌動的橫線。她回頭張望，只見西方的天邊突然湧現出一道牆，和-圖-書在陽光下反射著白光。那牆一望無際，像是一條身長千里的巨龍，橫壓過來，迅速向他們逼近。

「嗯，死就死吧。」葉蓁蓁擦乾眼淚，死到臨頭也想開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葉蓁蓁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你幹什麼？快上來。」

紀無咎向她揮了揮手，說了句什麼，她看著他，耳邊是水聲，以及自己的喊聲。她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

紀無咎也眼圈發熱，輕拍著她的肩膀，「不晚，一點都不晚。你能對我說這些，我很高興，死也值了。」

是洪水！

兩人站在了最高處。再往上，已經沒有下腳的地方，而且樹枝太細，也承受不了他們的重量。他們都生在北方，各自只學會了游泳，從來未見過洪水，也無在洪水之中自救的經驗，此時只憑求生的意志，相扶著站在了大樹的最頂端。

還有蓁蓁。他和她有著並不美好的開端，一路走來經歷了這麼多，能到今天這一步實屬不易。她是他的髮妻，他已經做好與她長相廝守的準備，一輩子平平淡淡安安穩穩地走到最後。他們之間也會像尋常夫妻那樣偶爾拌個口角，但一定會很快和好。她的脾氣不好，但沒關係，他脾氣好就行了。他願意寵著她，疼著她，護著她，只要她心裏有他。他想著和她白頭到老，兒孫繞膝。他還想和她共同打理萬里江山。

「在遇到你之前的二十年，我的生活其實很無聊。有條不紊，循規蹈矩，沒有喜怒哀樂，有的只是忙不完的國事政事。葉先生說，玩物喪志。父皇說，我生來就是為天下勞碌的，帝王之家，不該沾上兒女情長。我那時想，我大概一輩子就是一個無情又無趣的帝王，其他的，我也hｔtｐs://ｗｗw.ｈeｔｕbｏok.cｏｍ.coｍ不敢奢望。直到遇上你。」

紀無咎不得不承認，葉蓁蓁這個人，像是被人用筷子夾著在福氣里炸過一遍，很多時候她的運氣都好到令人側目。那根木頭在水流中漂得很快，本來並不是衝著他們的方向來的，可是後來一個浪頭打過來，它轉了個彎，悠然地漂向他們的位置。

幸虧他們方才挑的是附近最大的一棵樹。葉蓁蓁抱著樹榦想要向上爬，紀無咎攬著她的腰，足下一登，踩著大樹的橫枝借力縱身，一口氣連縱三下，停在樹上。

只不過，千算萬算，他們能避開人禍，卻躲不過天災。

這時，正西方猛然傳來一聲巨響，大地跟著震顫了一下。紀無咎怵然而起，警惕地四下張望。葉蓁蓁也驚得站起來，「怎麼了？」

葉蓁蓁醒悟過來他打算的是什麼，急道，「紀無咎，你這是做什麼！你快上來，它撐得住，快上來！要不你放我下來！」她用力伸出胳膊，又去扯紀無咎。

紀無咎扣著葉蓁蓁的手，突然說道，「蓁蓁，我之前有沒有對你說過一件事？」

葉蓁蓁又向上站了一些，再一抬頭就能看到紀無咎的身後，她突然眼睛一亮，指著他的後方說道，「那是一段木頭？！」

紀無咎勸道，「生死有命，強求不得。我死了天也不會變，只要江山在，新皇帝總是會有的。」

葉蓁蓁幾乎聽不到自己的心跳了，她全身發抖，立在原地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紀無咎被她逗得笑了，他捧著她的臉，說道，「來生，我們還做夫妻好不好？」

紀無咎卻突然掰開葉蓁蓁的手。

「這樣也好，黃泉路上就不寂寞了。」

「什麼？」葉蓁蓁歪頭問他。

他繼續說道，「我這一生中許多不曾體會過htｔｐs://ｗｗｗ.hｅｔｕbook.ｃoｍ.com的滋味，都是你帶給我的。認識你之後我才發現，生活也可以如此鮮活，如此有趣。所以活著是否無聊，並不在於我是誰，而在於我遇到的是誰。蓁蓁，我慶幸我遇到了你，你是上天對我的恩賜。」

葉蓁蓁依言趴在木頭上，她抱著他的腰，看到他系停當，便說道，「好了，你坐上來，我抱著你。」

「蓁蓁，活下去。」他低頭笑，笑容如三月春風。

紀無咎捉住她的手，用一隻手握著，他另一手扶著木頭，用力一推，與此同時撒開她的手。

人無論如何是追不上馬的，而且就算追也來不及了。紀無咎拉著葉蓁蓁扭頭往回跑，「上樹！」

怎麼可能不怕，葉蓁蓁現在怕得要死。她透過大樹的枝葉向外看，洪水如一頭迅猛的野獸，眨眼之間已經逼近，卷過他們的腳下，咆哮著一路向東奔去。

紀無咎低頭看著腳下，水已經漫過了他的雙腳。他緊緊摟著葉蓁蓁，長嘆一口氣道，「我也不想你死。」

「嗯！」葉蓁蓁用力點頭，破涕為笑，「下輩子你要當我老婆。」

「可是我們都會死。」葉蓁蓁哭道。

葉蓁蓁抽噎道，「不能死，你怎麼能死呢……你是皇上，誰死你也不能死！」

葉蓁蓁知道紀無咎在安慰她。他是人間的帝王，掌握萬民的命運，可是在自然的力量面前，他們都顯得如此渺小，不值一提，不堪一擊。

不，比這更可怕。因為水位在逐漸上升。

紀無咎和葉蓁蓁在江陰過了兩天逍遙日子，便起身離去趕往京城。因水路不便，兩人選擇了馬車。本來，來江陰之前葉蓁蓁還有些擔心，怕那些刺客再生事，但紀無咎覺得身邊那麼多暗衛不是吃乾飯的，刺客來了他一定熱烈歡迎，因此也就放心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