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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什麼？」

留在大巴車內的其他工作人員心臟猛縮，秦丘更是急得團團轉：「這群白眼狼，不會翻臉不認人？！」

褲兜內，一個硬邦邦、筆直筆直的東西，正頂在小霞的手心。

蘇紀時並不知道，這一幕落在車上其他人眼裡有多麼神奇——

而新疆的雪不一樣。它很輕很脆，像是一捧用冰雕成的藝術品，輕輕地疊在那裡，像是沒有重量。

她能夠摸到，母狗的左後腿已經完全被撞斷了，軟軟地耷拉在那裡，輕輕一碰它便嗚咽的叫喚，疼得渾身亂顫。可她並沒有野外救助動物的經驗，沒有辦法幫它做固定，她只能儘力提供有限的幫助，其他的，全看天意。

「就是幹掉的老虎屎。」蘇紀時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那個小塑料袋，明明沒有任何味道傳出，可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往後躲了一下。

因為蘇紀時的頭頂有一台固定的小攝像機，這一幕，自然被清清楚楚地記錄了下來，同步傳送到了總導演手裡的監控平板上。

說著，只見她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個小塑料袋，隔著透明的袋子，可以清楚地看到裏面有一塊黑褐色的不規則塊狀物。車廂內燈光不算明亮，眾人皺眉看了半天，也沒看出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寒風呼嘯吹散她的髮髻，卻吹不滅她眼中的星火。

蘇紀時鎮定自如：「這是一塊戈壁泥石，出機場的時候在路邊發現的。可可托海沒有戈壁，不知怎的會出現在這，我覺得有趣，就撿起來了。」

總策劃：「社畜的盼頭除了年假，不就是獎金了嗎？年初盼年底，沒毛病啊！」

導演委屈道：「重點是攝像機嗎？重點是頭盔！蘇老師，狗咬傷身體還能治愈，要是咬到頭，那多危險！」

大家還是不允許她涉險，小霞甚至隻身堵到大巴車車門前，雙手大張，大聲喊：「蘇姐，你要是再不聽話，我就打電話給……給……」

蘇紀時決定下車救狗，這個決定引來了車上所有乘客的反對。

當她轉回身時，卻被嚇了一跳——兩隻體型龐大的野犬不知何時來到她面前，正立在那裡，用兩雙清澈的犬眸凝望著她。

她看著它，它也看著她。

小霞：「…………」

只是這片雲，是冰冷刺骨的。

可蘇紀時看著那隻受傷的病犬，再看看那些擋在它面前、固執地和大巴車對抗的犬群們，根本無法對這件事視而不見。

它的皮毛同其他狗一樣，也是黃黑交加的雜色，但是它臉部的皮毛漸漸轉為白色，嘴旁、眼周更是白的徹底。人老了，鬍子、和-圖-書頭髮都會變成白色，動物也是一樣的。蘇紀時估摸這隻狗年紀至少有十歲了，能夠在如此惡劣的野生環境下活到十歲，實在不容易。

他話音一落，車廂內又有幾個男人主動站出來，表示要陪蘇紀時下車救狗。

小霞：雖然我猜出來這是什麼東西但是依舊覺得很心塞.jpg

蘇紀時回頭看去，只見車內一張張關切地臉龐擠在前擋風玻璃那裡，正擔憂地望著她。

蘇紀時雙手被凍得通紅，像是有無數根小刺在扎著皮膚一樣。小霞急得要命，把暖寶寶往她手裡一塞，又張羅著去找暖水袋。

「不會出意外的。」蘇紀時狡黠一笑，拉著小霞的手伸進了自己的褲兜內。

小霞：「……」

導演嘿嘿一笑：「當然，『順便』稱錄一些素材，之後咱們剪片子也用得上嘛！」

周圍的野狗頓時緊張起來，從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威脅聲，甚至還有狗，呲出了一口犬牙！

生在極寒之地，母狗身上的皮毛很厚，摸上去像是一塊絨絨的、有點扎手的毯子。手直接陷進了皮毛里，她甚至都無法直接觸碰到它的皮膚。

聚集在蘇紀時面前的野犬，不是一隻、兩隻……而是整整一大群！

「真的不用了。」蘇紀時擺擺手，「大家的心意我心領了。但救狗是我一個人決定，沒必要牽連這麼多朋友下水。而且人多了，這群野生動物更容易受驚。」

總導演憤而怒罵：「……你真庸俗！滿腦子都是收視率！」

她一點點控制速度，讓滾燙的水流沖刷著那塊厚重的冰。當她倒水時，狗群們寸步不離地在旁邊守著她，有的狗盯著她的手，有的狗用長長的鼻子拱她，還有的狗焦急地嗚嗚直叫，像極了一群小朋友。

很多地方的雪是綿密的、厚重的，黏性很大，可以輕而易舉用手握成一個雪球，然後雪滾雪，最後滾成一個龐然巨物。

蘇紀時心裏像是被什麼柔軟的東西撞了一下。

「你們放心，我把虎糞帶在身上，那些野狗不會傷害我的。」

一步又一步，一米又一米，即使積雪拖慢了蘇紀時的腳步，但最終，她還是抵達了受傷的犬只身旁。

作為一個地質工作者，她在出野外時，見過許許多多生靈。它們確實野性難馴，但同時，它們也具有人類想象不到的靈性。

他們倆人在車廂內的竊竊私語，正被野狗環繞的蘇紀時，自然是聽不到的。

「好了，別圍著我了。」蘇紀時立即投降，「天這麼冷，我都要凍僵了。我現在只想趕快到營地好好休息，和_圖_書別再圍著我拍了！」

母狗的眼睛也是璀璨剔透的雙色異瞳，根據它的年齡推斷，它很有可能是這群野狗的母親！它們用身軀為它遮雪避風，甚至不惜對抗人類製造的工業巨獸，只是為了保護它的性命而已。

剛開始，蘇紀時以為這群野犬會保護這隻傷狗，一定是因為這隻傷狗是它們的「頭領」，可靠近后她才發現，這隻傷狗居然是只母狗！

剛剛站在車上向下望，這群野狗看著髒兮兮的，毛色雜亂，尾巴耷拉在雙腿之間……光從外形來看，根本無法和城裡的寵物狗相提並論。

那麼多隻巨型犬圍在她身邊，用一雙雙異瞳盯著她，嘴裏發出低沉的吼聲。

小霞：「………………」

可當她走下車，近距離觀察它們時，她赫然發現，原來這群狗都是「異瞳」！一隻眼睛如天空般湛藍，另一隻眼睛則似泥土般的漆黑。

蘇紀時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熱氣在零下四十度的氣溫里迅速凝結成了小冰凌，車燈一照，亮晶晶的。

「它們的眼睛……」

小霞都要被她的膽大包天氣哭了：「蘇姐，你膽子怎麼這麼大，難道你就不怕自己出意外嗎？」

待一切準備完畢，蘇紀時兩隻手各拎著一大壺熱水，在車門打開的一瞬間，跳下了大巴車。

「——可你剛剛說它是虎糞！！」要不是顧忌到車上還有其他工人員在，小霞絕對要爆炸了，「你還說、你還說帶著它，野狗就不敢靠近你！」

蘇紀時：「……」日，白道歉了。

這哪裡放心的了！

蘇紀時哭笑不得：「導演，這種事情就不用拍了？」

漸漸的，隨著那壺水逐漸澆完，母狗的傷腿猛地一掙——它終於從冰雪下掙脫出來了！

蘇紀時語氣平靜：「是虎糞。」

不等蘇紀時伸手撿起來，小霞已經眼疾手快地把它拿起來了。

小霞趕忙從人群最後擠過來，寸步不離地跟著她，把她按在座位上，忙前忙后地給她倒熱水、喂能量棒。

總策劃：「不！我滿腦子只有獎金！！你知道現在台里有多重視這個節目嗎？來之前我還擔心可可托海這趟行程沒有爆點撐不起收視率，現在我已經想好今年的年終獎到手后要怎麼花了！」

蘇紀時沖他們比了個OK的手勢。

小霞再次變成了星星眼，憧憬地望著蘇紀時——蘇姐真是太強了，連這種事情都預料到了，不愧是出野外的行家！

有幾隻狗發出警惕的「嗚嗚」聲，蘇紀時的身上卻沒有顯露出一點膽怯，而是繼續以緩慢而堅定地步伐，一步步邁向了和_圖_書受傷野狗的方向。

恍惚間，蘇紀時還以為自己是完成了登月任務的英雄呢。

她喃喃。

她曾和教授在高原地區遇到GPS失靈，最終是在羚羊的帶領下走出無人區；也曾在驕陽似火的山地，遇到向人類求水的土撥鼠……

總導演：「……現在才一月份，剛發完去年的年終獎。」

「蘇姐，你東西掉……咦？！！」小霞揉揉眼睛，仔細盯著手心裏那團皺巴巴的黑色塊狀物體。這東西越看越眼熟、越看越眼熟……

狗沒有辦法聽懂人話，但是它們能讀懂人類的意思。

……

凜冽的寒氣自腳底鑽上來，不管穿了多厚的保暖褲也無法抵禦那陣涼意。蘇紀時深知越是停止不動就會越冷，她沒再耽擱，艱難地邁開腿，向著狗群走去。

狗的異瞳是一種蠻少見的遺傳現象，常見於哈士奇、邊牧等品種犬。但異瞳並不是顯形遺傳，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一壺水用盡，另一壺則用來替它融化凍住殘肢的冰雪。

「就是啊蘇老師！它們畢竟是野生動物，野性難馴。現在看著溫順，萬一你湊過去，它們突然咬你怎麼辦？」

她在得到那隻受傷的母犬的信任后，便開始專心致志地為她清理傷口、融化冰雪。

聽到她靠近的聲響，受傷的母狗抬起頭，看向了她。

她邁出一步，鞋底踩扁積雪，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對對對。就算是寵物醫生，有時也難免被寵物貓狗咬傷……你看看那幾隻狗，比大型犬都要大，萬一它們要傷人，你根本逃不了的！」

所幸，眾人擔心的事並未發生——只見那隻受傷的母狗忽然仰起頭，對著天上的皓皓明月，仰天長嘯！在它的帶領下，一個接一個的，所有圍繞在女孩身邊的野狗全部仰起頭，對月長嗥。

……自然界的生存法則，有時殘酷的令人類心顫，有時卻溫柔的讓人落淚。

蘇紀時無奈搖頭：「穿那麼多，反而不方便行動。我就過去澆一瓶熱水，幫它把腿從地面上挪開我就回來，你們放心。」

新疆的雪和別的地方的雪不一樣。

迎接她的，是震耳欲聾的掌聲，還有followPD手裡的攝像機。

每個人都拚命勸阻蘇紀時，希望她三思而後行，不要做這麼衝動的事情。

「你可以相信我。」她靜靜道，「我是來幫你的。」

蘇紀時攜帶了兩個容量巨大的熱水壺，她小心傾倒杯身，讓熱水先流到母狗的傷處，衝掉臟污與血跡。

網上經常會有網友分享「極寒地區戶外潑水」的視頻，滾燙的熱水在接觸空氣的一瞬和*圖*書間就會結冰，變成滿天的冰凌。那些視頻絕非特效誇張，在這麼寒冷的可可托海，保溫杯的杯蓋剛一擰開，溫度便開始迅速下降。

「這是什麼？」小霞板起臉來問。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那隻母狗緩緩垂下脖頸！用濕潤的鼻尖嗅了嗅她的味道，然後便把它滾燙的下巴，搭在了蘇紀時的掌心之中！！

她「給」了半天也沒「給」出個所以然。向方解告狀？向蘇堇青求助？向穆總諮詢？……蘇紀時哪裡像是聽他們話的人！明明每次，都是大家聽蘇紀時的話！

離得近了，蘇紀時才發現，原來這隻傷犬年紀非常大了。

原本阻擋在大巴車前的狗忽然如潮水般向兩側分開，露出了一條小徑。野狗們安靜地矗立在雪地中，注視著那個看似瘦弱的人類女孩，邁進了它們的警戒範圍之內。

這個人類女孩的身上好像有一股魔力，足以讓群山、足以讓天塹、足以讓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每一個生靈都臣服在她的腳下。

蘇紀時見她像個小蜜蜂一樣忙前忙后，想拉住她，結果不知怎的，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忽然從蘇紀時的口袋裡掉了出來，落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它艱難地用三隻腳站在那裡，傷腿蜷縮在下腹部，可即使這樣狼狽，它依舊威風凜凜。

蘇紀時敘述這件事時，語速不疾不徐，彷彿她手裡拿著的那塊髒東西，並不是什麼大型猛獸的排泄物，而是一塊普普通通的石頭。

「蘇姐，我和你一起去！」秦丘突然從座位上站出來，不顧助理拚命制止的眼色，主動說，「我知道我沒什麼用，跑也跑不過你、打也打不過你，但多個人搭把手，任務也能完成的快一點！」

——在這一刻，它選擇信任這個陌生的人類女孩。

它躺著時就顯得很巨大了，現在一站起來，更是讓人心驚。它肩高將近八十公分，身長一米有餘，寬吻方頭，一雙湛藍與暗黑色的異瞳承載著令人刻骨難忘的回憶。

「……」

蘇紀時這才明白自己誤解了導演的良苦用心，趕忙道歉。

蘇紀時得意道：「有我這個大寶貝在，沒有什麼東西能傷到我的！」

被這麼多隻大型狗圍住，耳邊聽著狗群們「環繞立體聲」般的恐嚇，若是換一個人，早就嚇趴了。可蘇紀時並沒有被外界的聲音打擾，依舊鎮定地望著那隻傷犬，一遍又一遍的重複——「我是來幫你的」。

「我知道這裏野生動物多，所以出行前，我通過一些私人渠道拿到了這塊虎糞。大家應該知道，在野外，動物的尿液和糞便可和_圖_書以用來圈領地。狗的嗅覺很靈敏，老虎的糞便可以驅趕它們。」

在他們抵達可可托海之前，大雪下了數天。積雪的深度超過膝蓋，蘇紀時一腳踩下去，彷彿陷入了柔軟的雲端。

「不行啊蘇姐！那些動物畢竟不是寵物狗，要是萬一咬你一口怎麼辦？」說這話的是小霞，她緊緊拉住蘇紀時的手臂，不允許她隨便跑下車。

女孩放下水杯、摘下手套，向著那隻受傷的野犬遞出了手。

在眾犬環繞之中，蘇紀時靜靜站在那方銀光素裹的世界里，眉眼彎彎，輕聲淺笑：「舉手之勞，不用客氣。」

待野狗群散去后，蘇紀時便踩著來時的腳印，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了大巴車上。

留著口字胡的導演沒忍住「嚶」了一聲，感動地靠在了總策劃的肩膀上。再看剛剛還鐵石心腸的總策劃，這時也被感動地眼淚汪汪，使勁拍著身旁導演的胳臂，激動不已地說：「這段絕對不能剪！！不能剪！！！給我全部保留！！給我配上最煽情的音樂！！等到節目播出后，我要把它送去discovery總部參加《人與自然最美的十個瞬間》年度評選！！」

她環顧一圈，淡定無比：「你們放心，我自己有準備。」

「我會注意自己安全的。」蘇紀時語氣堅定。她做好決定的事情，這世上還沒有人能讓她轉變心意。

可她的手掌依舊執拗地伸在半空中，沒有顫抖。

零下四十度的氣溫，瞬間帶走了她掌心的溫度，肉眼可見的紅色從指尖泛起，不過短短半分鐘的時間，她的右手已經涼成了一團冰。

「那……那你多穿幾層！」陳剛玉緊緊挽住她的胳臂，「我之前看過一個和警犬有關的節目，訓導員都穿的特別厚，比棉被還厚，防止被警犬咬傷！」

蘇紀時本想做出一副「誠心認錯」的表情，無奈她天生缺乏睜眼說瞎話的本領：「好啦，我要是不找個借口，你們肯定不會讓我下車的啊。」

陳剛玉問：「蘇老師，你手裡的是什麼啊……？」

它們的血脈里刻有狼的基因，這聲聲嗥叫，便是無法說話的動物，唯一能對人類女孩表達謝意的辦法。

蘇紀時下車前，導演攔住她，遞給她一個安全頭盔。圓圓的頭盔頂上連著一隻迷你攝像機，這是綜藝節目里非常常見的裝備，可以以第一人稱視角記錄嘉賓的行為。

好、好、好。

但是現在，整整一群野狗都是異瞳！它們的兩隻眼睛里，同時盛滿了寧靜的夜晚與晴朗的晨色。被那樣的一雙雙眼眸注目著，蘇紀時心中最後一分緊張感，忽然就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