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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衾燦兮

作者:蓬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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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次日早,阿玄正準備出門診病, 外頭忽傳來喚自己的聲音, 出去, 見是那個大眼睛女童, 正朝這裏飛快跑來。
徐離走後,阿玄依舊若無其事,估摸他差不多應該已經出了岐人地界,回來簡單收拾了下行裝,喚齊徐離手下和與自己一道的軍醫,將情況簡單說了一遍,正商議先後悄悄離開,外面傳來一陣紛亂腳步之聲,出去,見四周來了許多岐人,將屋子團團圍住,其中一個阿玄認得的岐人上前一步,恭敬地道:「因出了些意外,首領命我來此,保護玄姑平安,請玄姑留步,暫時哪裡也不要去。」
忽此刻,屋內傳出一道清柔的女子聲音。
阿玄大吃一驚:「是你親耳聽到的?」
徐離道:「君上曾再三叮囑,要我保護玄姑,你還是立刻隨我一道離開!」
那七八穆人軍士大怒,齊齊抽刀擋在阿玄面前:「玄姑勿怕,我等便是捨命,也定殺出一條路,送你回去!」
牛角聲中,眾射手紛紛入場列位。司射號令聲起,羽箭朝著遠處的兜鍪齊飛,場面壯觀,喝彩不斷。
他身後的武士便一擁而上,一陣搏殺,烏戎人逃了幾個,剩餘全被捆了起來。
阿玄冷笑:「我好意應野利氏之求,來此為你岐人治病去疾,你們這是何意?若我沒記錯,你兒子的病,便是我治好的!」
風有些大,頭頂陽光亦略微刺目。庚敖眯了眯眼,視線的盡頭,忽現出一騎快馬,正朝王台方向疾馳而來。
阿玄就這樣被軟禁了兩天,也不知那日刺殺如何,如今外面情況又到底如何,心裏焦急萬分,熬到第三天,按捺不住,向看守的一個岐人打聽。
那些負責看守的岐人並未接到命令,忽聽要人,行跡可疑,仔細一看,喊道:「你們是烏戎人!為何冒充我岐人?」
雖然已經有人認了出來,此人便是百夫長徐離,但他這樣如同瘋虎地往王台駕馬而去,侍衛又豈會放行?轉眼之間,數排甲衛手執長戈,攔在馬前,擋住了徐離的去路。
野利氏眼皮子跳了一跳,哼了一聲:「我收汭水之地,你烏戎人費盡心機,莫非只是甘心助我成事?」
伍長立刻叫阿玄入內閉門,自己領著軍士擋在門口。
……
日影漸移,野利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在屋內不停地來回走動,心緒不寧。
下一場的其中一個射手,照所唱名單,便出自野利氏的麾下,很快就要出場。
他起身,走到窗牖之側,探頭看了眼太陽的位置,回頭笑道:「倘若我沒猜錯,庚敖此刻應當已死於非命!你等著好消息便是!」
伍長帶著軍士以少敵多,都已受傷,卻還守在門外,竟連半步也m.hetubook.com.com未後退。
費頜鬆了一口氣,笑道:「怎如此說話?你我皆為戎,親如兄弟,長久卻飽受穆人欺凌,如今不過一道奮起抗爭罷了!你放心,只要你有所求,我王必應!」
自己這邊只有這幾個人,對方卻數之不盡,既強行要留下自己,軍士縱然再勇猛,讓他們帶著自己硬闖,恐怕非但無果,反而要遭損傷。
這些年來,汭水一帶少有徵戰,大多數的岐人,本就不願和穆人再起衝突,何況這些人里,不少都受過阿玄之惠,見這些穆人軍士不再硬闖,便慢慢後退,留下一部分人看著,其餘散去。
烏戎人見被認出,抽刀將阻攔的岐人砍傷,馬陣便沖了上來,竟強行要帶人走。
阿玄壓下驟然變快的心跳,摸了摸她的頭髮,蹲了下去:「你還聽到了什麼,都告訴玄姑。」
周季轉向庚敖,撲到他腳下,緊緊抓住他腿不放。
又據說,庚敖已發符節,召大軍疾速前來,野利氏也正在動員兵力,準備全力對抗。
伍長領著軍士奮勇抵擋。
……
庚敖眉頭微蹙,出於一種多年潛移默化而來的職業軍人的習慣,右手反射性地搭在了腰間的劍柄之上,五指收緊。
當時她也未多留意,只覺厭惡,轉身便走了。
阿末點了點頭,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首領請留步!」
庚敖看了眼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收回目光,視線改而投向不遠處那一列正朝王台行來,要向自己行參拜之禮的射手。
阿玄心驚肉跳,轉身正要找件防身之物,聽到外面又起了一陣囂聲,似再來了一撥人,急忙再次貼著窗縫看了出去。
忽此刻,門外一陣急促腳步聲,一個岐人奔入,野利氏急忙迎了上去,聽完回報,呆了一呆,臉色大變,旋即露出怒容,猛地一拍案幾,怒道:「費頜,你也聽到了!你們用卑鄙伎倆捉了我兒,逼我反穆,如今射殺不成,他若領兵前來,如何是好?」
軍士看向徐離留下的伍長,伍長略一沉吟:「既如此,玄姑請入屋內,我等在外守著。只要還有一口氣在,絕不允他們動你一跟汗毛!」
「君上!有刺客!」
阿玄低聲道:「我于岐人有恩,他們也有求於我,暫時應該不會為難我的。他們人數遠遠眾於你們,不必做無謂犧牲,不如靜觀其變。」
野利氏未到,但派了他的族弟岐人渠列席。據岐人渠說,野利氏昨日歸去之時,因醉酒不慎跌落馬背,腿腳受傷,是以今日無法趕來,特派他來向國君謝罪。
此刻想起,那一行應當便是烏戎人了。
他忽然想起昨天道上所遇的那個美人,容光玉和*圖*書曜,絕色無匹,一時心猿意馬,壓低聲道:「你若讓出那個穆女,我王必定不惜千金易之!」
野利氏冷冷道:「既如此,為何羈扣我兒,不放他歸來?」
「……不必擔心!今日穆人大射,我安排的死士,精於弓箭,百發百中,又身藏喂毒弓矢,只要能以你麾下勇士之名入場,等到大射之時,以十丈之距,向庚敖突發弓矢,庚敖必喪命無疑!庚敖一旦死,穆國無正統繼位之人,被封于別地的公子慶、公子服虞等人必定起而爭奪國君之位,到時穆國內亂,自相殘殺,旁再有楚人牽制,你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將汭水千里之地收入囊中,機會千載難逢!」
庚敖詢了幾句傷情,便賜岐人渠入座。
今日秋獮大射,天公作美,一早起風和日麗,平坦的野地里,旌旗飄擺,鼓鼙聲聲,軍士角力、相搏、投石、賽馬,呼喝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君上!你還好吧?」
大射場地寬五十丈,長百丈,三面甲兵,向著王座約一箭之地的終點,擺了一排裝飾著鮮艷羽毛的兜鍪,以木杆高高挑起,兜鍪頂的羽毛在風中飄擺,煞是顯眼。
鋒利箭簇穿破了氣流,發出嗜血的咻咻之聲,令人為之膽寒。
阿末點了點頭:「我聽到那個烏戎人提起你, 他看著不是好人, 我就悄悄躲在外面偷聽。昨晚我回來,擔心了一夜,怕你會被抓走,就來告訴你。」
伍長便領著手下在阿玄門外列成一隊,嚴陣以待。
阿玄人在屋內,聽到外面搏殺之聲不斷,跑到窗牖之側,通過縫隙看出去。
烏戎人世居於汭水北去數百裡外的烏地一帶,文公時,首領方當氏野心勃勃,四處發兵,吞併了附近十來個西戎小族,勢力日漸擴大,遂以王自稱,又襲擾近旁的李國,文公便領周天子之命,發兵前去征討,方當氏大敗,去王銜,歸服。
文公薨,烈公在位的幾年間,方當氏趁著穆楚相持的機會,再次暗中擴展勢力,數年前再次自號為王,烈公彼時無暇分神北顧,遠在洛邑的周王更是有心無力,見它雖稱王,卻未再襲擾近旁周朝國家,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它去了,直到如今。
他眨了一下眼睛,手臂一動,一道白光,劍已出鞘。
兩天之前,穆國國君親領軍隊過汭水而來,野利氏急召三萬岐兵借地勢對抗,穆人起初攻勢受挫。據說庚敖震怒,就在昨夜,親領一隊精兵突襲,岐人不敵,連夜後退,今日穆人逼進,岐人死守險隘不出。
那支箭簇,猶如一條被無形暗力拉直的毒蛇,帶著鋸齒,眨眼之間,飛射到了庚敖的面前,距離他的咽喉不過不過和*圖*書數尺之遙。
……
庚敖瞥他一眼,笑道:「速去速回。若錯過,豈不可惜?」
阿玄蹙眉:「那女童平常為野利氏那裡送柴,昨夜因擺宴,人手不夠,被留下打雜才無意偷聽到的,似是要在今日大射之時行刺,詳情不知,事關重大,你立刻趕回去通知君上,加以防備!」
今日受邀的那些戎人首領,除野利氏外,其餘無不齊齊到來。
場面頓時大亂,甲衛蜂擁而來,一半圍住王台上的庚敖,一半撲向岐人。
費頜也是愣住了,但很快回過神,壓下心底失望,站起身:「刺殺既不成,你岐人和我烏戎齊心協力,共同應對穆人便是!他此次秋獮,總計不過萬人,你岐人中,驍勇善戰者便有數萬,有何懼哉?你不必擔心,我這就遣人稟告我王,火速派軍前來應援。到時你我兩方夾擊,必能全殲穆人!」
當王台上的眾人反應過來的時候,那枚堅硬而冰冷的箭簇已被寶劍削斷,余勢不減,斜斜擦過坐于庚敖近旁的周季的頭頂。
野利氏臉色鐵青,半晌,咬牙切齒道:「我一向視你為賓,你卻如此害我!罷了,事已至此,我還能有退路?只是你回去轉告方當氏,若我岐地被穆所滅,你烏戎遲早也難逃同運!」
阿玄聽完,正沉吟間,忽然遠處衝來十數匹快馬,馬上一色岐人裝扮,轉眼到了近前,一人高聲喝道:「奉首領的命,帶穆女前去問話!」
岐人渠今日似是有些心神不寧,坐了片刻,便借口如廁告退。
庚敖坐于王台正中,和兩邊的穆國貴族以及戎人首領一道觀射,談笑風生。
……
費頜笑道:「首領誤會了!並非我王羈扣,而是他在我王身邊被奉為上賓,美人佳釀,一時不想回來罷了。等事後,我王必定催促他儘快歸家,免得首領擔心。」
阿玄聽完,叮囑她回家,不要告訴任何旁人,自己匆匆喚來了徐離,轉告方才聽來的消息。
……
至午,大射開始。
女童名叫阿末, 如今病已好了, 三天兩頭常會來阿玄的住處幫她做事,因阿玄忙忙碌碌,白天也騰不出空照看幼鹿, 見末十分喜愛小鹿,前兩日就讓她將小鹿抱回了家, 末的父母對阿玄極是感激, 知它是玄姑救下的鹿, 自加以善待。
野利氏拔出一把尖刀,上前踩住一個烏戎人的胳膊,一刀下去,將那隻手掌釘在了地上,怒道:「費頜去哪了?」
阿玄此刻聽女童說起烏戎人,忽想起昨天的一件事。她從村中出來,于道旁遇到一行人騎馬正往野利氏所在的方向而去,服色與岐人稍異,其中一個中年男子,看樣子似是領隊,看到自己,竟直勾勾地盯著和*圖*書不放,走了過去,還頻頻回頭。
這意外立刻引發了騷動。
費頜面露訕訕之色,打了個哈哈:「隨口罷了,不必當真!」
其中一人岐人打扮,肩背弓,腰佩箭囊,正是野利氏送來的勇士。
徐離被幾十柄迎面而來的長戈一起挑下了馬背,落馬之前,一道嘶聲力竭般的吶喊之聲隨風遠遠送來。
野利氏冷冷道:「她是我請來的,救我無數民眾,我豈會將她交給你?」
費頜見他到了此刻,竟似還在猶豫不決,冷笑道:「野利氏,事已至此,莫非你還心存僥倖?就算你想向穆人示好,恐怕庚敖也不會饒你了。秭國便是前車之鑒!秭人不過協從了楚國,他滅秭之後,便殺秭王一族。你莫忘了,今日刺客,可是以你麾下之名而入的!你若束手就擒,到時我王便是送回你的兒子,恐怕他也只能引頸就戮,不如留在我王身邊為好!」
外圍的侍衛發現,急忙前來阻擋,但那人卻絲毫沒有減緩馬勢,以刀柄撥開侍衛,瘋了似的繼續朝著這個方向沖了過來。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十丈之外那個原本正瞄準前方兜鍪的岐人猛地轉身,調轉弓箭方向,電光火石之間,那支已蓄滿了他全部精力的箭矢便脫弦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王台正中的庚敖筆直飛射而來。
這一排兜鍪,便是接下來要舉行的大射之禮的標靶。凡一箭射落羽毛者,將得國君嘉獎,榮耀無比。
附近村民被驚動,此刻三三兩兩地出來,遠遠地看著,面帶驚疑之色。
「我想和首領說幾句話,不知可否?」
庚敖雙目盯著箭簇,一雙瞳睛之中,已經映出了帶著死亡的濃濃氣息。
阿玄便停下腳步, 等末跑了過來, 笑問道:「小鹿這幾天可好?等我有空就去看它……」忽留意到她神色驚惶,左看右看, 似是另有別事要和自己說, 微微一怔, 便俯身下去:「出何事了?可是誰又得了病?」
唰的一聲,庚敖歸劍入鞘,從周季兩隻死死抱著自己的胳膊里拔出腿,看向遠處方才徐離縱馬而來的方向,眉頭深深皺起,縱身躍下王台,撥開層層甲衛,朝著徐離飛奔而去,到了近前,見徐離還被衛士以長戈壓制在地,狼狽不堪,上去命鬆開,提起他衣領,厲聲問道:「她如何了?孤不是命你護她嗎,你竟敢獨回?」
參拜畢,一列人分別站定位置,面向標靶,開始挽弓搭箭。
野利氏一腳踢開地上的烏戎人,看了阿玄屋子方向一眼,遲疑了下,終還是命手下看好,轉身要走。
烏戎人發出慘痛嚎叫:「他片刻前剛走,命我等來劫這穆女!」
阿玄甚是感動,含笑向眾人道謝,看和圖書了一眼對面的那些岐人,入內,閉上了門。
岐人渠目光有些閃躲,口中笑道:「自然。去去就回。」一邊彎腰,一邊退了出去。
那人不過二十多歲,血氣方剛的年紀,對著阿玄這張顛倒眾生的臉,毫無抵抗之力,沒片刻就把自己知道的全都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和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近旁的那個烏戎人費頜。
野利氏停下腳步,轉頭,「咿呀」一聲,那扇原本緊閉的門打開了,阿玄現身在門柣之內,臉色有點蒼白,但神情卻很平靜。
徐離亦大驚:「野利氏聽了烏戎人的挑唆,合謀要刺君上?怎可能?」
周季眼睛一閉,頭一縮,耳畔噗的一聲,慢慢回頭,看到那枚斷簇深深地釘入了他身後的一桿旗杆之上。
對上野利氏的兩道目光之時,她甚至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徐離略一躊躇,點頭應下,匆匆喚來隨行,命護好阿玄,自己牽馬悄悄上道,疾馳而去。
岐人面露愧色,目光避看阿玄,只道:「玄姑息怒,我也實在不想為難你們。」
阿玄搖頭:「我一走,恐怕他們立刻會察覺,若追趕加以阻撓,恐怕連你也走不成了。你快動身,越快越好,等你走後,我也尋個借口儘快回去,有你的軍士護著,也是一樣。何況我于岐人有恩,他們也有求於我,即便我走不脫,想來暫時也不會為難我的。今日大射迫在眉睫,倘刺殺是真,若絲毫不加防備,出了大亂,到時我便真的再也走不了了!你務必親自趕回去送消息!」
「叮——」
一聲帶著清脆裊裊餘音的金鐵交鳴之聲。
野利氏臉頰肌肉不住跳動,在屋內走來走去,腳步沉重無比。
這回是野利氏帶著人來了,他神色猙獰,鐵塔似的站在那裡,目光掃過那些作岐人裝扮的烏戎人,喝令拿下。
周季臉色慘白,牙關瑟瑟發抖,突然清醒了過來,猛地站了起來,手指戳著那個正要逃跑的岐人射手,直脖用顫抖的聲音大聲嘶吼:「護君上——抓刺客——」
費頜是烏戎方當氏的近臣,此刻盤膝坐於一張毛皮茵席之上,神色自若,侃侃而談。
此次庚敖北上秋獮,除聯絡岐、蓀氏等汭水一帶的西戎,也帶有震懾烏戎之意。
王台上的所有人,包括穆國公族和近旁的戎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一時竟無人能夠有所反應。
費頜哈哈笑道:「汭水之地,乃是你岐人世居之所,你儘管放心!我烏戎對汭水之地,絲毫無覬覦之心,更不敢與你岐人相爭,此次之所以來此,一是受楚人之託,二也是為報當年之辱,此外絕無他心!」
阿末搖了搖頭, 轉頭看了眼身後, 湊到阿玄耳畔, 低聲說了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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