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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朱還是不語，只是扒著車窗，不停地朝外張望。

甄朱跑到了他的面前, 習慣性地張嘴，才意識到自己現在無法用言語來表達所想, 剛才也一心只想快些找到他，身邊忘了帶上紙筆，焦急地四處張望，想找一支可以寫字的筆。

徐致深將手中球杆一丟，掙脫開了甄朱抓著他的那隻手，轉身就往西廳方向大步跑去，跑出去了幾步，突然又停住, 轉頭看了眼甄朱，隨即轉向石經綸：「石公子，這裏可能不安全了，你馬上出去，帶上她，先幫我照顧一下！」

甄朱只好跟著女傭上去，來到二樓走廊盡頭的一個房間，女傭打開門，請她進去休息。

她急忙搖下車窗玻璃，探頭出去，衝著王副官揮手。

那東西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朝著張效年的背影飛去。

甄朱只能坐在汽車裡，透過玻璃，緊緊地盯著外面的動靜。

「督軍安全第一。寧可信其有。雖然酒會前，警察局長再三向我保證已經做過細緻的安保，確定所有的入場來人身邊沒有攜帶槍支，我也親自檢查了各個可疑之處，但今晚來人實在太多，保不齊被鑽空子。督軍立刻從後門離開，我已安排副官開車等在那裡。等督軍一走，我找個理由，馬上結束酒會，遣散在場人員。」

石經綸等了片刻，沒聽到她應答，自己想了起來：「哦，忘了，你是啞巴。」

甄朱死死地抓著他的那隻手，迎上他的目光, 拚命地點頭。

那個黑色的火柴盒被椅子帶著，改變路徑，落在了西廳門口的一個無人角落裡，伴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半片牆體轟然倒塌，碎石和木片四下飛濺，爆炸產生的強大的氣流，瞬間就衝倒了附近的人，燈泡紛紛碎裂，天花板上的那盞琉璃大燈也砰的炸開，玻璃四濺，落滿了大廳的每一個角落，尖叫聲四起。

門房認出了王副官，打開大鐵門，車開了ｗwｗ•ｈetｕbｏｏｋ.ｃom.ｃｏm進去，停在花園邊，王副官下車，替甄朱打開車門，示意她下來，隨即領著她上了台階，穿過用菲律賓烏木裝飾的客廳，對著一個等候在那裡的女傭吩咐了一聲，轉向對著甄朱，微笑道：「你上去，先好好休息吧。」

甄朱聽到徐致深無大事，終於放鬆了下來，軟回在後座上。

她有點傻。

王副官略微遲疑了下，說：「同鄉，帶她來看病的。」說完向他微微躬身，隨即看向甄朱：「薛小姐，隨我走吧。」

這麼快，爆炸竟然真的就發生了！

「哎，哎，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就在張效年靠近出口，加快腳步要走的時候，舞池旁樂隊里的一個小號手面露焦急之色，迅速看了眼懷錶，彷彿要去如廁似的，放下手裡的小號，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沿著舞池的邊緣，想盡量靠近張效年，但是張效年身後人太多了，他一時無法靠近，眼看張效年就要走了，情急之下，迅速從衣襟里摸出一個黑色的火柴盒似的物體，拉掉引信，投了出去。

石經綸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朝她靠了過些過去：「這飯店今晚你是不能住了。我既然答應徐兄照顧你，就不能丟下你不管，你先跟我回去吧。」

石經綸一臉的不解。

甄朱一下就認了出來，是王副官。

就是在這樣舉國矚目的背景下，張效年抵達了天津衛，各大報章紛紛撰稿歡迎，風頭無二。

西廳里到處都是人，大門口正對過去的牆上，高懸著五色旗和陸軍旗，張效年很快就要過五十大壽了，今晚紅光滿面，一身戎裝，顯的格外的精神，正在和圍著他的幾個記者侃侃而談，忽然看見徐致深從人群中快步朝自己走來，於是結束採訪，在記者爭相拍照的閃燈中轉身迎了上去，笑道：「致深，剛才你去哪了？轉個身就不見了你人。這回我北上，有幾個你和-圖-書從前在軍校里的前輩，現在都是坐鎮一方的大員，聽說了你的名字，剛才問我，來，來，我給你引見前輩……」

甄朱被石經綸帶著跑出了飯店，剛上了他停在對面的汽車，就聽見飯店的方向傳來一聲爆炸的巨響，路人紛紛驚叫，四散逃跑，很快，周圍警笛四起，租界警察迅速趕來，從飯店的大門裡，湧出來許多驚慌失措的賓客，中間夾雜著女賓的尖叫和哭泣之聲，地上掉了東一隻西一隻的高跟鞋，卻依舊有不怕死的記者在一旁奮力地拍照，閃光燈啪啪個不停，場面亂成了一團。

石經綸望著已經開始冒出黑煙和隱隱火光的飯店大門，自言自語般地道：「說炸，還真就炸了……邪門啊……這下有好戲看了……」

甄朱一下就朝他靠了過去，緊張地盯著他。

這一帶，從南延伸都北，是天津衛達官貴人的住宅區，遍布著各種西式風格的建築。也是被帶到了這裏，甄朱才明白了過來，原來徐致深前些天一直就住在他位於這裏的公館中，並沒有像她以為的那樣，也是住在法華飯店裡。

甄朱不動，眼睛看著他。

他對上甄朱的目光，摸了摸下巴，猶豫了下，彷彿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說道：「行了行了，別這麼看著我，真叫人受不了。你給我老實待在車裡，哪裡也不要去，我去打聽下。」說完下了車，將車門砰的一關，反鎖，穿過街道，迅速朝著飯店大門跑去。

「你確定？」

「徐長官說，多謝石公子幫了他的忙。現在我要接走薛小姐了。」

他咳嗽了一聲，終於說道：「徐兄沒大事，只是受了點傷，剛才和張大帥已經離開了。好險！居然有這樣的炸彈！小爺我還是頭回見！幸好落點邊上沒人，否則今晚就不是傷了十幾個人那麼簡單了……」

汽車來到位於道旁的一座歐洲庭院式外檐紅牆建筑前，從門口看進去，裏面wｗｗ.hetｕbｏｏｋ•com•ｃom此刻燈火通明，門外的路邊，已經停了至少十幾輛的汽車，看起來，現在裡頭來了很多的人。

周圍人渾然不覺，徐致深目光定了一定，瞬間就反應了過來，迅速抄起近旁的一張椅子，朝著空中的黑色物體砸了過去，接著推開了擋在身前的幾個人，朝著張效年撲了過去，將他壓在了身下。

就在這時，一個人從飯店裡跑了出來，跑到街邊，四處張望。

甄朱掙脫不開他的鉗制，臉色蒼白，睜大眼睛看著他，目光充滿了懇求之色。

張效年臉色微微一變：「確定？」

西廳正值今夜高潮，侍者手托酒盤，在男賓女客的中間，靈巧而熟練地來回穿梭著，笑聲陣陣。

他睜開眼睛，看見那個小號手從滿是玻璃碎屑和斑斑血跡的地上爬了起來，想趁亂逃走，摸出身上帶著的槍，朝他後腿膝窩扣下了扳機，「砰」的一聲，子彈從膝蓋前方射出，那人慘叫一聲，捂住腿，倒在了地上。

徐致深將手心裏的那行字朝他飛快展了一下，石經綸臉色微微一變，低低地罵了一句「狗日的」，什麼也沒說，拽著甄朱就跑，甄朱被他拖著，身不由己地跟著朝前去，跌跌撞撞轉過頭的時候，看見徐致深的背影已經迅速地消失在了西廳口裡。

甄朱自己已經下了車，站在王副官的邊上，合十向石經綸表謝，深深鞠了一躬。

甄朱搖頭。

畢竟是風浪里過來的人，張效年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看了他一眼，握了握他的手：「好，你想的很周到。那我先走了，這裏交給你，你自己小心。」

他又看了眼甄朱，目光里露出好奇之色：「跟小爺說說，你怎麼知道有人要搞張大帥的？」

石經綸惱了：「噯，我說你這個小啞巴，你怎麼死腦筋？徐致深現在不是躺在醫院里，就是有一大堆的事，早把你丟後腦勺了，你還窮等什麼？」

徐致深低聲說著話，hetubook.com.com銳利的兩道目光，不斷地掃向近旁的一個個人頭。

……

石經綸聳了聳肩：「我也不知道什麼事。剛才她急匆匆地跑過來，險些撞到了我，我猜她要找徐兄你，就帶她來了。」

徐致深起先有些漫不經心的樣子, 但見她呼吸急促，胸口微微起伏，剛才彷彿一路都是跑過來似的，於是看了眼從彈子房裡跟出來的石經綸。

……

石經綸斜睨了她一眼：「想知道小爺我冒著生命危險幫你打聽來的消息？」

甄朱不語。

甄朱朝他感激地一笑，尖尖的下巴，臉色依舊蒼白，剛才褪去的血色，還沒回來。

他的語氣立刻變得異常凝重。

他邪氣地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臉。

王副官看到了她，穿過馬路，來到了汽車旁，向石經綸問好。

「先親我一下。」

「你怕什麼？」石經綸彷彿有點不高興了，「你知道我是誰嗎？」

王副官一怔，隨即彷彿明白了，忙說：「薛小姐不必擔心，徐長官傷的不重，醫生過來，已經替他包紮好了，現在他還有事，恐怕沒時間見你。」

石經綸彷彿有點掃興，臉色不大好看，慢吞吞地降下了玻璃。

徐致深胸間血氣翻湧，耳朵被震的嗡嗡作響。有那麼一瞬間，幾乎失聰。

警察越來越多，封鎖了道路，也不許人再進飯店，石經綸被攔在了門口，不知道他說了什麼，對方態度立刻變得恭敬，予以放行，他跑了進去，過了大約十幾分鐘，應該只有十幾分鐘，但在甄朱看來，彷彿已經過了很久，她手心不住地冒汗，濕噠噠的，終於，看到石經綸的身影從裏面出來了，穿過街道，回到了汽車旁，打開了門。

甄朱點頭。

他彷彿沒有防備，被甄朱親了一下，用手捂著，愣了一愣，對上她的目光，嘀咕了一句 ：「叫你親，你還真親了，看不出來，你倒挺爽快的啊……」

石經綸看向王副官：「她是徐兄什麼人？」

甄和圖書朱坐在車裡，被王副官開著，來到了睦南道。

……

人人都知道，總統和張效年的府院之爭，從去年僵持到現在，年初雖然是以張效年被免去總理兼陸軍總長之職，下野而告終，但實際上，由他早年培養的南陸系依舊操控著國會，以徐致深等人為骨幹的實力派南陸俱樂部成員的活動，更是成為了京津軍政界人士的風向標。尤其在幾個月前，總統對公然劃地自治的江東督軍用兵不利之後，國內輿論不滿，請張效年復出北上，以早日促成南北統一的呼聲就日益高漲，不斷出現於報端，傳言總統迫於壓力，私下會見了張效年的得力愛將徐致深，請他從中代為轉圜，以緩和于張效年的關係。

那個女傭過來了，請她上樓。

徐致深眸光一動。

雖然徐致深已經離開了，但她卻不願走。萬一他想起了自己，派人來接她呢？

甄朱焦急地看著他。

石經綸從西裝的內袋裡摸出一支金筆, 甄朱一把搶了過來, 抓起徐致深的一隻手，在石經綸驚訝的目光注視下，飛快地在他手心寫道：「我剛才聽到有人說在西廳投炸彈，快走！」

「有筆嗎？」徐致深問他。

徐致深點頭，和近旁幾個便衣保鏢一道，護送張效年離開。張效年一邊和近旁的人笑打著哈哈，一邊迅速往側門而去。

甄朱毫不猶豫，立刻親了一下他的面頰。

甄朱渾身血液冰涼，第一個念頭就是徐致深的情況，一把推開車門就要下去，被石經綸一把給拽住了：「哎哎，幹什麼？不能過去！我答應徐兄照顧你，你給我老實坐在這裏！」

「我爹直隸軍務督辦，人稱直隸王，這幾天他不在，所以今晚沒來。小爺我開口帶你走，那是給徐兄面子，也是給你臉，知道不？」

徐致深附耳過去，低低說了句話。

法華飯店西廳那盞據說全國最為昂貴的西洋進口璀璨琉璃大燈之下，今夜雲集了直隸幾乎所有的頭臉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