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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漆黑一片，沒亮燈。

「搖什麼頭！就這樣定了！你放心，徐兄那裡，明天我跟他打聲招呼就是了。今晚不早了，他受了傷，應該睡了，我就不叨擾他，先走了。」

「長官，是卑職做事不周。我這就去找。」

也難怪長官不放心。

電影確實很羅曼蒂克，看完了出來，已經十點多，不早了，然而，這卻是天津的達官貴人們夜生活的最美妙時刻。站在電影院門口，石經綸顯然意猶未盡，興緻勃勃地說帶她再去舞廳跳舞。

張效年哈哈大笑，親熱地拍了拍他沒受傷的一側肩膀：「你還跟我客氣什麼，我的就是你的，我的喜事，那就是你的喜事。到時候你一定要來。」

「上次你親了我一口，要不，再親我一下？」

徐致深坐下，微笑道：「傷的問題不大，多謝督軍關心。我跑慣了，在家也待不住，剛才索性去了趟小西關。」

雖然是老式褂裙，但少女的嬌美溫軟和閨秀的雅緻書香，因為這套衣裳，在她身上完美地得以呈現，如果不說，憑誰也不會想到，她會是來自川西縣城鄉下一個被夫家給休了的啞女。

德嫂並沒覺察，像往常一樣，轉身急忙去給他準備茶水，等下送到他的書房裡。

甄朱沒想著要定這麼多，何況，本來就要徐致深帶自己去看病了，外加來這裏白吃白喝白住，憑兩人現在的關係，她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要人家破費給自己置辦這麼多衣服，於是搖頭，王副官明白她的意思，就低聲解釋說，這是徐長官的意思。因為前夜法華西廳的事，張大帥對她讚不絕口，要給她發放獎金，這些都是她應得的。

石經綸把袋子一股腦兒塞到了德嫂懷裡。

甄朱剛才撇下石經綸轉身往一樓大廳里去的時候，如果稍微抬一下頭，就能看到大門上方那個露台的角落裡，有一支紅色的和_圖_書煙頭，在夜色里一閃一滅。

徐致深沒說話，只彎腰下去，緊了緊鞋帶，起身往外而去。

徐致深應了聲是。

這家電影院新開不久，是由一個英籍印度人所辦的，一天只放兩場，票價昂貴，四元一張，相當於一個工人月工資的三分之一，一開業，就成了津門的達官顯貴們用以追趕時髦的樂園之地。

「怎麼樣？審訊有結果了嗎？」張效年神色立刻變得凝重。

如今西風東漸，京津滬三地的新派名媛淑女雖然競相追捧洋裝，洋裝衣鋪如雨後春筍遍地而起, 但在天津衛，老香錦的字型大小卻始終屹立不倒，畢竟, 不是人人都愛洋裝，也不是所有場合都適合洋裝，大戶人家裡的年輕小姐和太太們依舊是這家老字號的常客, 以面料講究，手工細緻而著稱，自然, 價格也是不菲。

分明知道她的意思，卻故意裝著不懂。

他說完，和甄朱揮了揮手，轉身朝大門走去。

……

這樣一說，甄朱也就不堅持了。

九點一刻了。

「算了。」徐致深皺了皺眉。

徐致深笑道：「督軍五十大壽，應當由我給督軍備禮，我怎麼敢要督軍給的驚喜？」

王副官急忙跟了上去。

他從汽車裡下來，目光下意識地看向二樓盡頭那個房間的窗戶。

張效年咬牙切齒：「日他奶奶的，叫我抓到，老子非要把他們千刀萬剮了不可！」

窗戶里並沒有像他所想的那樣，亮著燈光。

王副官擦了擦汗。

徐致深回到公館的時候，天早就黑了。

徐致深不語。

德嫂搖頭：「還沒有。」

電報是北京總統府發來的，卻不是官方文章，而是總統發給他的私人電報，語氣並不帶官樣腔調，說自己第一時間得知發生在法華飯店的爆炸暗殺活動，十分憤慨，幸好得他挺身解危，及時制止慘案，十分https://www.hetubook.com.com欣慰，又得知他因此受傷，很是記掛，所以特意拍送電報，予以撫慰，讓他安心養傷，早日康復，同時表示，他已經敦促天津警察總局全力調查，爭取早日將幕後真兇繩之以法。

「不捨得我走嗎？」

這個時間，甄朱正被石經綸拉著去了英租界，坐在裝修豪華的著名的蛺蝶電影院里，看著一場最新上映的美國米高梅電影公司愛情片。

甄朱急忙搖頭。

花園步道旁的夜燈亮著，柔和的燈光照在她的面龐之上，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晚上她被自己的玫瑰砸中後仰頭的一幕，心底彷彿被什麼給撩撥了一下。

甄朱急了，趕緊追上去，從后拉住了他的衣袖，搖頭。

石經綸輕笑，雙手鬆松地插在褲兜里，目送她背影消失在客廳那扇大門之後，這才轉身里去。

徐致深看完電報，沉吟片刻，上了樓，片刻後下來，已經換了軍制服，準備外出。

他拉起她的手。甄朱掙脫開，沉下了臉，轉身要招黃包車，自己離開。

白天，甄朱上了石經綸的汽車，就跟落入了傳銷頭子手裡似的，從飯店出來后，石經綸並沒有立刻送她回去，而是以那天自己冒著危險幫了她忙為借口，半是強迫，半是遊說，帶著她先是去逛百貨商店，也不管她要不要，自己看中什麼就買買買，接著帶她去西餐廳吃飯，又逛跑馬場，天黑后，將她弄到了電影院，說帶她開眼界，瞧瞧西方人是怎麼自由戀愛，怎麼羅曼蒂克。

甄朱無可奈何。站在台階上，想著他今天也是陪了自己一天，人也不錯，於是轉身，向他合掌言謝，和他道別。

德嫂聞聲跑了出來。

甄朱翻了他一個白眼，撇下他轉身朝里去了。

徐致深來到位於小西關附近一處關押重犯的秘密刑所，出來后，轉道去了張效年的公館。

張hetubook.com.com效年如今畢竟春風得意，又逢大難不死，秉信必有後福，心情漸漸好轉，笑道：「致深，你也知道，我老張這一輩子，娶了十幾個姨太太，也是祖宗不積德，除了丫頭片子，連個兒子都沒養活，我是把你當成兒子來看的，下月是我五十大壽。我知道，昨晚那事一出，今天已經有人在背後看熱鬧，說我不敢辦壽。我老張能走到今天，是被嚇出來的？不但要辦，還要風風光光大辦！到時候你一定要來，我會給你準備一個驚喜。」

……

甄朱急忙搖頭。

德嫂哎了一聲，搬著一大堆東西進去了。

他戲謔著，聲音卻不自覺地放低了下去，朝她湊過去臉。

接下來就是王副官對徐致深提及的這一幕了。從衣鋪出來，原本打算去飯店取行李的，結果意外地發現停在路邊的汽車輪胎壞了，等著的時候，石經綸適時出現，半邀半拉地把甄朱給弄上了他的汽車，載著她就揚長而去。

「趕緊的，把東西都搬到小姐屋裡去！」

「你的東西！」

石經綸停下腳步，轉頭望著她。

徐致深站在那裡，眉頭不易覺察地蹙了一蹙，目光落向客廳里的那座大鍾。

石經綸噯了一聲，只好讓步：「好了好了，今天就這樣吧，我送你回去。」

女人天生喜歡漂亮的衣服，她也不例外。因為從前職業的關係，她對中式服裝格外情有獨鍾，很有自己的審美眼光。這家鋪子里的衣服也確實很美，在掌柜推薦下，最後她往身上換了套成衣，上褂下裙，琵琶襟，掐細牙邊，淡雅的煙藍底色，領口和袖邊刺著精緻的花朵。

王副官彙報完畢，知道石經綸這會兒還沒把薛小姐送回來，長官好像有點不快，心裏未免忐忑，畢竟，石公子風流公子哥的名聲，在天津衛人盡皆知，薛小姐從小地方初來乍到，又不會說話，萬一要是弄出點和*圖*書不好……

王副官急忙勸：「長官，張大帥特意叮囑過，讓長官你這幾天在家好好休息……」

他指了指自己的另側臉頰。

石經綸花間遊走，風流倜儻，見識過各種鶯鶯燕燕，卻不知道為什麼，到了這個新認識才不過幾天的小啞巴面前，會變得這麼講究君子風度，空有賊心沒賊膽，剛才坐在電影院里，心思哪裡在那塊幕布上，不斷回味著白天第一眼看到她的煥然一新的驚艷模樣，忍不住就偷偷看她，見她把雙手放在膝蓋上，模樣乖巧，惹人愛憐，幾次想藉著黑，伸手過去握她的手，硬是不敢。這會兒見她死活不肯去舞廳了，面上彷彿也露出了疲倦之色，不忍再強迫，於是送她回來，到了徐公館大門前，停下車，放她下來。

張效年彷彿有些得意。

見她彷彿不要，石經綸趕緊下車，親自充當小廝，把那些他買給她的東西，吃的用的玩的，抱了起來，跟著她進來，來到了客廳大門口。

石經綸雖然風流，但知道她是他這裏出去的，想必不至於敢亂來。

……

……

張效年前夜毫髮無損，只是他心臟有點不好，當時衝擊波太大，也是受了點影響，遵照醫囑，今天也在公館里休養，徐致深進去的時候，醫生剛走，他的一個姨太太正在給他捏肩，聽人報他來了，張效年立刻讓姨太太下去，自己親自出了小廳迎接，親熱地帶他進去，入座后責備：「傷怎麼樣了？正想打個電話問呢。不是叫你這幾天好好休息嗎，又出來做什麼？你們年輕人，身體是有本錢，但自己也要注意，不能逞強，免得老來這裏不對，那裡不好，整天離不開藥罐子，我這把老骨頭，就是個例子。」

王副官急忙說道，轉身要走。

甄朱再次搖頭。

侍衛官送來一封新到的電報，徐致深拆開。

「沒關係，我教你，保准一教就會。」

甄朱被和*圖*書王副官帶著, 先是去了天津衛最有名的老字號中式衣鋪老香錦。

「走吧，走吧……」

甄朱這才朝他露出笑容，點了點頭。

「對了，那個女的，她應該能認出當天那兩個人吧？你務必要保護好她的安全。」張效年忽然想了起來，叮囑。

「明天我再來接你出去！我跟你說，天津衛多的是好吃好玩的地方，今天時間太緊了。」

徐致深的名字，在京津達官貴人圈裡，無人不知, 老香錦的掌柜專門和這圈子裡的人打交道, 自然也聽說過，知道這個被帶進來的女學生是徐致深送來的，雖然不會說話，但卻也另眼看待, 親自接待, 推薦定做了好些，面料有適合這種天氣的杭羅，真絲, 香雲紗，也有為接下來稍轉涼而備的古香緞，素縐緞，喬其絨，金玉緞，花色也非常適合年輕女孩。

徐致深搖了搖頭，語氣平淡：「該上的手段，都用過了，我剛才親眼看了，這個人的意志已經完全崩潰，絕對不會再有隱瞞。他只是個被雇傭的單線聯繫殺手，上線供出后，今早警察局就向我彙報了，說發現屍體，初步判斷是在前夜爆炸發生不久遇害。也就是說，這條線沒有任何價值了。」

徐致深靜靜地隱沒在夜色里，望著石經綸一邊吹著愉快的口哨，一邊晃蕩了出去，汽車亮起車燈，在引擎的轟鳴聲中開走。他將手裡的煙掐滅在欄杆上，隨手丟了下去，轉身進去。

更衣室出來的時候，不止掌柜的讚不絕口，說出去了就是在給自己臉上貼金，連一向穩重的王副官，目光彷彿也隨之一亮，在她身上停留著，直到她看向他，王副官才老臉一熱，趕緊挪開了視線。

他進到客廳，德嫂聽到動靜，臉上帶笑地迎了出來，殷勤地問他晚飯，他說已經在外吃過了，說完，看了眼二樓，隨口般地問了一句：「薛小姐回了吧？已經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