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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夢壓星河

作者:蓬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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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執子之手(四)

第九十八章 執子之手(四)

她是最嚴格的領舞者,也是最苛刻的舞美、燈光師、音響師,對這一台即將到來的演出,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疏忽,要求全部做到完美。
甄朱出神了片刻,問道:「詹小姐,早上有人來過嗎?」
向星北接票,朝那個向自己投來不滿目光的原買主抱歉地笑了笑,轉身隨了人流,快步登上台階。
……
她住院后,邊慧蘭開頭幾天在這裏照顧她,這兩天她退了燒,情況漸漸穩定,她忙著有事,甄朱讓她不必來了,但程斯遠卻依舊天天過來,這讓她很是過意不去。
「你醒了?今天感覺怎麼樣?」
「這位先生,你一看就是有格調的。你可別嫌我黑心,藝術無價啊,何況今晚誰,女神的最後一場告別演出,多少人想看都買不到票呢!算你運氣好!」
劇院里的兩千多名觀眾,在散場的音樂聲中,有的開始離席,有的還沒盡興,依舊興奮地和旁邊的人議論著今晚的演出,更多的人,則聚集在後台和劇院門口附近,希望能在她離開的時候,再有一次近距離的接觸。
「……想到你將熱愛饋贈於我,只是因為我是你從前那個愛人的替代,而到了下一輩子——如果真的還有來生的話,你或許已經決然回到了那個男子身邊,和他朝夕相伴,而我卻無知無覺,在不知何處的黑暗虛空中永遠就此失去了你。一想到這個,我就控制不住地感到空虛,失落,乃至強烈的嫉妒……」
甄朱找手機。
也不知道卓卿華現在知道了沒,知道的話,會是什麼反應。
他出去打電話。
護士想請他離開了,但又有些不敢開口,站在一旁, 望著這男人。
甄朱已經被程斯遠和方鵑推到了保姆車的面前,車門打開,程斯遠催她上去。
甄朱慢慢吐出一口氣,朝他笑了笑,點頭。
劇院里的觀眾終於全部走光了,角落裡的照明熄滅,工作人員開始拆卸背景道具,在舞台上跑來跑去,一個穿著制服的保潔經過走道,發現還坐在角落裡的向星北,向他投來奇怪的注目。
如果只是她自己就算了,作為被貼上所謂「藝術女神」這類標籤的公眾人物,想徹底避開公眾關注,原本就不現實。
甄朱推開正護著自己往保姆車去的程斯遠,扭頭大聲喊。
「無稽之談!」
甄朱和向星北的婚姻,在她成名后,多年一直保持低調——或者說,因為常年的分居兩地,想高調也不可能。離婚後,為了防止給雙方帶去不必要的麻煩,甄朱並不打算公開私生活。
「……我只願你當初那話真的是在和我調笑,你我這一生一世,永遠沒有盡頭,你屬於我徐https://www.hetubook.com.com致深一人所有,永不分離……」
男人朝她微微一笑,再次看了眼病房裡的她,轉過了身。
這麼多年了,除了隔著屏幕,他好像還從沒有去看過她在舞台上真正跳舞的樣子。或者是時間不對,或者是他不在,總是一次次地錯過。
他推開還扭在一起的保安和記者,穿過人群,迅速來到了那個女孩的面前,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等她站穩后,送到了安全的外圍,然後轉頭,看向了甄朱,兩人的目光,隔著中間涌動的人群,交匯在了一起。
徐致深說,願有來生。但是他也對她說,倘若真有來生,你和他朝夕相伴,而我卻無知無覺,在不知何處的黑暗虛空中,永遠就此失去了你。
現在網上搜「卓卿華」,後面不再是「商界風雲女強人」的後綴,而是自動跳出的「惡婆婆」。
病房裡靜悄悄的,他一直握著她的手, 神色如水, 彷彿在傾聽她平穩的呼吸,良久,才慢慢地鬆開, 掖好她剛才因為睡夢不安有些滑落的蓋被, 抽了張紙,俯身過去,替她輕輕拭去臉上殘餘的淚痕, 最後站了起來, 轉身朝外走去。
護士微微遲疑了下,說道:「應該沒有吧……但是程先生來了已經好一會兒了,您睡著的時候,他一直在這裏陪您呢。」
這個被廣場路燈清楚地照出了面容輪廓的男人,是向星北。
甄朱撐起手臂,程斯遠想扶她,甄朱略微擋了擋,自己慢慢坐了起來,整理了下睡的有點亂的長發,朝他微微一笑:「我好多了。實在不好意思,又麻煩你。其實我真沒事了,你不必老是過來,耽誤正事。」
甄朱壓下心中鬱悶,正要開口,一旁的程斯遠已不悅地擋在了她的面前:「甄小姐是舞蹈家,不是娛樂版面明星,她也沒有義務回答你們這種非常荒唐的問題。作為甄小姐的朋友,我個人更是反感你們企圖用這種和她的藝術無關的問題去博人眼球!」
「先生!」護士望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又追上了一步,「請問先生怎麼稱呼,等下甄小姐醒來,我可以代你傳個話的。」
他停了腳步,遲疑了下,轉過頭:「謝謝你,護士小姐,但不必特意告訴她我來過。」
這是程先生帶來的,早上另位不知名先生帶來的那束,已經應程先生的話,被她收拾了出去。病房裡鮮花並不適合太多,氣味混合。
甄朱草草卸妝,換了衣服出來,接受了一個由程斯遠預先安排好的簡單媒體見面,在回答了幾個關於慈善和日後復出計劃的問題后,程斯遠宣布https://m•hetubook•com.com結束現場,在記者意猶未盡的爭相提問聲里,和方鵑護著她從劇院里出來。
黃牛接過錢,在他耳邊聒噪個不停,一副賣可惜了的表情。
當時那張票,已經有人要了,但他出的價高,黃牛就給了他。
當他坐在人頭攢動的華麗劇場里,等著她登台的時候,人依舊還是有些恍惚的。
這一覺終於好眠,甄朱睡飽自然醒了過來,眼皮子動了下,慢慢睜開眼睛,才動了動身子,耳畔就響起腳步聲,轉頭,看見程斯遠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俯身下來,凝視著她的雙目里,帶著滿滿的關切。
她被交織在一起的夢境緊緊地攫住,彷彿一個掉入水中行將溺斃的人,無法呼吸,她哭泣著,下意識地叫著最後一刻烙在她印象中的他的名字,伸出手,想去抓去什麼能夠藉以讓她支持的東西。
向星北站了起來,走出了劇院。
現在她人是回了,但她卻也清楚地知道,屬於她身體里的某一部分,卻彷彿還停留在她經歷過的最後那個世界里,並沒有隨她人一道完全抽離。
程斯遠端詳了下她的臉,去叫醫生,很快醫生來了,替甄朱做了常規檢查,笑道:「甄小姐身體恢復的不錯,沒問題了,再休息幾天,應該就能出院,程先生放心。」
他從不知道,舞台上的真實的那個她,竟是如此的炫目,奪人眼球。當她舞動的時候,高昂的下巴,修長的脖頸,柔軟的腰肢,靈動的四肢,每一個和著音樂的跳躍,旋轉,騰挪,沒有一處不是吸引著他的視線,她像是群星擁簇的太陽,在舞台上閃爍著耀眼的燦爛光芒,令周圍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他只能屏住呼吸,從頭到腳徹底被她俘虜,直到她演出結束的最後一刻。
她的手終於抓住了一樣東西,她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它溫暖,安穩,有力,彷彿帶著讓人憑生信賴的力量,在她身邊架設起了一道屏障,那些縈繞著她的畫面漸漸消失,她的呼吸平穩了下來,終於再次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停住腳步,轉頭,只是定定地望著那個人,那個分明幾個月前她才漂洋過海地見過面,但此刻乍見,中間卻彷彿已經相隔了無數光年的男人。
甄朱感到微微的恍惚,沒再說什麼,慢慢地躺了回去。
前頭保安不斷地辟道,甄朱面帶笑容,朝著停車的地方龜速前進,為伸到自己面前的無數個本子簽著名,致謝,忽然面前伸過來錄音筆,幾個記者從人群里鑽了進來,其中一個說道:「甄朱小姐,最近幾天,網上有很多關於您婚變的消息,據說您和丈夫感情破裂,已經離婚了,您暫停www.hetubook.com.com舞台藝術決定出國的計劃就是和婚變有關。另外,您的婆婆是不是那位著名的商界女強人卓女士?據說她為人苛刻,一直反對您和您丈夫的婚姻,這也是導致您婚姻破裂的一個重要因素?網友們對此都十分好奇,您能就此說幾句嗎?」
當晚她就出院了,第二天在家休息了一天,接下來的兩天,回了工作室,和參与舞劇的演員以及工作人員一道,再次投入了最後的緊張排練。
「讓我自己決定吧,程總,我希望演出正常進行,我打電話和方鵑說吧。」
這一晚,在代表最高藝術水準的國家大劇院的那個美輪美奐的金色舞台之上,甄朱為兩千多名觀眾,奉獻上了一台精彩絕倫的完美舞劇。
護士急忙點頭:「放心吧,這是我們的職責。」
就在這時,一個男人出現在了她的視線里。
在門口,他對護士說道。
「麻煩您, 護士小姐, 請務必照看好她。」
她的精神和愛,被割裂了,再也無法完整地回歸到這個現實世界了。
之前一直風平浪靜,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在她住院后的這短短几天時間里,消息不知道從何而出,一下就傳的沸沸揚揚,變成了娛樂熱搜頭條。
甄朱那天支撐不住暈倒,再次醒來時,人就躺在醫院的這間病房裡。
將近十一點了,劇場外還停留了許多的人,大多都是不願離去還守在通道苦苦等待她出來的觀眾。
程斯遠如釋重負,笑著向醫生道謝,等人走了,說道:「你的那場告別演出,只剩三天時間了。剛才我和方鵑商量了下,決定取消。因為之前工作室已經放出過你身體不適住院的消息,所以現在正式發布取消,問題不大。」
周圍全都是人。甄朱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唯恐女孩受傷,大聲呼叫,讓人讓開,但人太多了,而且這種場面,一旦起了混亂,就很難控制住局面,甄朱眼睜睜看著那個女孩倒在地上,鞋子也掉了,周圍都是人的腳,她奮力想爬起來,卻沒成功,混亂中也不知道又被誰給踩了一腳,再次尖叫,哭了起來。
……
「我沒事!快去幫那個女孩!」
「甄朱……」
程斯遠大聲地叫著保安,幾個保安急忙跑了過來,推搡著記者,混亂中,一個正奮力擠過來想求甄朱簽名的女孩遭了池魚之殃,摔到地上,驚恐地尖叫。
他是今夜她那兩千多名觀眾中的一個,票是從劇院外廣場的黃牛那裡,以高出原價三倍的價格買的。
他朝護士點了點頭,邁步離去。
今晚是她告別前的最後一場演出,明天他也預備走了,不如去做一回她的觀眾,也算是對兩人這十年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個告別。
甄朱低聲道了聲謝,接過來,慢慢喝了一口。
令她感到不安的,是隨著消息傳播,把卓卿華也給牽扯了進去。
最後一次,她懷抱觀眾獻上的花,向著台下深深地鞠躬,在鮮花,閃光燈和如雷的掌聲中,面帶笑容,下了舞台,那抹女神的倩影,終於徹底消失在了台下觀眾的視線里。
他怎麼可能,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了這個地方?
程斯遠給她倒了杯溫水,遞過來:「現在你的健康才是第一位的正事,其餘什麼也比不上。」
三生三世,青陽子,紂,還有那個名叫徐致深的男人,他們起初在她的眼中,是向星北,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去接近,並且愛上他們。
「……想起來彷彿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再對你說過我愛你了,既然決定寫下這封信,那麼就借歌德的一句詩來再次向你表白,你的呼吸是我的醇酒……」
但是現在,當她終於從那個似幻卻真的世界里歸來,也如當初所願那樣,拯救了愛人的生命,她卻悲哀地發現,她已經不是一開始的自己了。
他的雙手依舊緊緊地包握著她的手, 視線落在她的臉上,目光凝然,一動不動。
但她的精神卻依舊恍惚,這幾天躺在病床上,睡夢裡,或者半睡半醒之間,人總是被各種混亂意識所纏繞,腦海里不斷地重複交替著她夢幻般歷過的三生,青陽子,紂,以及,那鐫刻在她腦海里的刻骨銘心的最後一幕畫面:他的雙耳和眼角在流血,英俊的面龐,滿是烈火硝煙,他凝視她的目光,卻是如此的溫柔,充滿不舍。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緊緊地將她護抱在懷裡,用指在她手心寫下「願有來生」,吻住了她,在最後的震天炮火聲中,一切都煙消雲散。
畫面閃逝,她夢見自己又在讀著信。
漸漸地,向星北身邊的人也走光了,只剩下他一個人,依舊坐在那個不起眼的角落裡,沒有起身。
傍晚,他原本是去探望許久沒見面的祖父,回來開著車,有些漫無目的地隨著車流遊走,最後也不知怎的,就來到了這裏,最後坐在了這個位置上。
窗外陽光明媚,護士進來,到窗前調整了下百葉窗的位置,又整理著花瓶里剛換上的鮮花。
護士跟了出來。
場面頓時混亂了起來。
程斯遠無奈,只好說道:「好吧,好吧,既然你堅持,那就由你,我和方鵑說吧。」
這台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的舞劇,此刻已經結束,她人也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了,但向星北卻依然沉浸在她帶給他的那種巨大震撼里,久久地無法自拔。
方鵑是她的經紀人,未經她的允許,工作室不會對外透漏,她和-圖-書也特意叮囑過自己的母親邊慧蘭,絕不允許她對任何人或是媒體提及半句。
……
演出結束后,她帶著所有的演員和工作人員,在觀眾紛紛起立的經久不息地鼓掌聲中,謝幕了三次。
他推開了擋在前面的錄音筆和人群,帶著甄朱朝已經開過來停在不遠處的那輛保姆車走去。記者不甘就這麼被打發,奮力追了上來:「您就是大河基金的程先生吧?據傳言,您的公司涉嫌老鼠倉操作,您對此有什麼解釋?」
護士有點驚訝, 忍不住看了這男訪客一眼。
漸漸地, 她終於變得平靜了, 雙眉舒展,不再囈語, 一張臉側在沾了片淚痕的枕上, 繼續睡著。
白天她心無旁騖,忙忙碌碌,看到她的人,很難想象就在幾天之前,她還躺在醫院的病房裡。她看起來是這麼的精神奕奕,充滿了自信和幹勁,但沒人知道,晚上回到家中,當她對著空蕩蕩的如同寂靜深海倒扣的房間,她就再次陷入失眠。吞下的安定也沒法讓她睡的安穩。前世的夢境總是向她湧來。她從炮火聲和那個男人的的深吻中醒來,赤腳靠坐在那個她習慣的落地窗的角落,在香煙的繚繞中,睜著眼睛,等著天亮。
她是如此的愛著那個名叫向星北的男人,曾經為了挽回他的生命,不惜以命為賭,追回三生。
「不是出於合同的考慮。除非真的上不了台,否則我不能讓那些為我買了票的觀眾失望。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三天後,我可以上台的。」
甄朱立刻搖頭:「不不,不要取消。我可以的。」
但是他們自己,卻永遠不會如此認為。
程斯遠很快打完電話,進來笑道:「你啊,有一點不好,就是太固執了!拗不過你。好了,方鵑也同意了。但是這幾天,你一定要好好休息,身體要是有任何不適,立刻告訴我。」
因為他們真的不是她最初的愛人向星北。
「……我一定會儘快請個假,回來看你,到時無論你怎麼罵我,甚至打我,於我都是一種享受。光是想象,我已經有點迫不及待了……」
程斯遠一怔:「你的身體要緊,這樣子怎麼能上台?簽了的合同你不必顧慮,我會解決,何況合同條款里,也考慮進了因為身體意外而導致的不可抗力因素,你完全不必顧慮……」
她發燒,意識有些混亂,住了好幾天的院,直到這兩天,高燒才慢慢退去。
就在這一剎那,廣場周圍的一切喧囂,彷彿都靜止了下來。
片刻后,向星北忽然邁步,朝她大步走了過來,在程斯遠和方鵑驚詫的目光注視之下,停在了她的面前,凝視著她,說道:「我想和你再談談,可以嗎?」
他在心裏,對自己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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