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魏劭恐同行的公孫羊有失，護他撤退為先，自己卻不慎被毒弩傷了臂膀。回來后就躺了下去。

前來探視的張儉李崇魏梁等將已經離去。魏劭臉色比起平常，要略顯蒼白，但精神很好。也沒躺著，此刻端坐于案后，依舊在與公孫羊秉燭而談。

小喬心裏急，徑直就掀帳進去了。

公孫羊正色道：「君侯何來此一說？女君豈是平常女子可比？何況君侯也非無故接女君入營，乃中毒負傷，正需女君細心照料，方能早日痊癒，如何算是破了規矩？張將軍李將軍魏將軍也都盼著女君能早些過來照顧君侯之傷。」

裡頭一時沒聲音。

君侯那日中了毒箭回來，起頭躺了三天，從能下地走路開始，就惦記要回晉陽。

現在好了，雖然意外受了點傷，他躺了幾天，還頭暈目眩的，但還是有意外收穫，她自己要來了。

滅掉向來為幸遜爪牙的馮招，平河西，如此，西可以通玉門，打通和西域的往來之道。

公孫羊道：「本就是我佐責所在，何來勞煩之說！」

公孫羊走了后，魏劭怎有心思睡覺。躺在營房那張行軍床上，翻來覆去，越睡精神越好。最後索性起來，坐到案後讀著兵書。

魏劭推開他伸過來要扶自己的手，笑道：「我又不是女人，吹個風都能倒，不過受了點些微的皮肉傷罷了，何況也養了多日，先生何至於如此！我早就好了，只是你們總愛大驚小怪，不許我做這個，不許我做那個……」

魏劭接著，就被自己腦海里新冒出的這個念頭給弄的心神不寧了。

從軍事意義來說，這才是重點。

真是覺得有些累了。

公孫羊侃侃而談。

入夜，西河兩岸原野漆黑，營柵里肅和*圖*書殺無聲。只有巡邏士兵行走在護牆上踏過腳下木板而發出的單調的腳步之聲。

方才馬車停于轅門之外。她身上罩了件斗篷，從車廂里下來。

小喬收信后的第二天大早，便叫賈偲送自己來西河郡。不顧顛沛，一路疾趕，連夜終於被送到了這裏。

魏劭望向他：「何事要怪？」

他的眼睛盯著簡片上面的字，一縷英魂卻又不自覺地慢慢漂浮了出來。

最重要的是，往北，能夠隔絕羌戎與匈奴的交通聯繫。

魏劭便想，等她來了之後，他在她面前該如何表現。

百夫長通報了一聲。

畢竟，當初她死活不願意來，是自己不放心把她一個人留家裡，強行將她弄了過來的。

他的帳房外，此刻忽然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略微雜亂的腳步聲，中間彷彿還夾雜刻意被壓低了的幾聲話語。

魏劭雙眸之中，隱約若有精光閃動，笑道：「如此，則勞煩軍師了！」

心裏愈發覺得，公孫羊的信應該是白寫了。

西河郡與上郡、湟水、涼州的交界一帶，涼州刺史馮招、燒當羌、卑禾羌等羌人勢力犬牙交錯，往北可交通匈奴，形勢複雜，時有混戰。

事實上，會不會是她心裏還在記恨著自己，所以雖然明知他受傷了，狠下心腸就是不管他的死活？

……

「三十年前，李公為護羌校尉之時，燒當等諸多羌種之人，慕規李公之威信，相勸而降者多達數十萬。隴西也得平安數十載。可惜李公后被奸佞中傷，冤死於朝廷牢獄之中。史也有言，『羌貴吏清，前有八都尉率好財貨，為所患苦，及奐正身絜，威化大行』，可見羌胡本慕忠勇，敬廉官，然而內徙之後，習俗既wｗｗ.ｈetuｂｏｏｋ.ｃom•cｏm異，言語亦是不通，與漢人格格不入，本就相互各有防備，朝廷所派的護羌校尉，自李公之後，也空有護羌之名，非但無人能履持節領護之責，反而挑唆離間，貪殘無厭，這才致衝突劇烈，時起反叛，乃至聯合起來寇掠郡縣。」

前幾天，他在西河布防事畢，想先回一趟晉陽。臨走因記掛，只帶了一小隊親隨，又去靖邊的長城一帶勘察地勢，意外遭遇數百的馮招人馬，一時箭矢駢集如雨。

碰上這個女人，身累，心更是累。

她一抬眼，看到魏劭躺在一張行軍床上，一動不動的，彷彿是睡了過去。忙疾步走去。到了近前，又放緩腳步，最後輕手輕腳地坐到了他的邊上，屏住呼吸端詳他，見他老老實實地躺在枕上，雙目閉著，臉色有點蒼白，和平常惹人生厭的模樣相去甚遠，頓時一陣心疼，忍不住輕輕地握住了他的一隻手。

「主公當務之急，便是平定邊境。羌人若可招撫，當以招撫為上，歸心方為正本。只要羌人歸心，馮招不足為懼。去了馮招，沒有涼州兵可借用，幸遜如去一邊爪牙，何足懼哉！」

他面前的案上，鋪開了一張三尺見方的羊皮精繪地圖。

原本形勢已經得到控制，去年中至年底，這一帶各方相安無事。不想今年年首，燒當羌率先發難，騎兵襲擊上郡。因一直戒備，當時很快被阻退，也未造成大的損失。但疑背後牽涉涼州馮招，是以魏劭從幽州親自趕來坐鎮局面。

公孫羊道：「主公負傷養傷，身邊宜有細心之人照料，如此方能儘快痊癒。營房裡並無合適照顧之人。我知女君如今應當已經到了晉陽，便自作主張，幾日和*圖*書前派人往晉陽送去了一封信，告知女君君侯近況，請女君前來侍病。倘若女君收信之後動身，我料一兩天內，應當也就能到了。君侯還是不必回去了，耐心等等。免得女君到了，又與君侯相互錯過。」

那她也別想自己會對喬家客氣了！哪天等他來了興緻，想開刀了，她也別哭哭啼啼地來求自己！

只有消除了後方的隱患，他才能無所顧忌地往南用兵。

公孫羊道：「主公為羊之賤軀，竟至捨身，幸而主公吉人天相，否則公孫羊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不過是代主公走一趟湟水，費幾句口舌罷了，有何涉險可言？旁人去，我不放心。主公大計為上，還請應允。」

公孫羊忙道：「主公放心！我除了發信給女君，也另送信給了賈虎賁。有賈虎賁護送，路上必定無虞！」

他忽然像是想了起來，說道：「這裏既然暫時無事了，我明日還是動身回晉陽吧！若有急事，流星快馬來報便是。」

魏劭想了許久，這個兩難還沒想好，忽然腦海里又冒出了另一個念頭。

魏劭的目光落於地圖之上，隨著公孫羊的侃侃而談，眼前再次浮現出了一副可期的關於這塊地方的明日地圖。

從去年奪并州開始，魏劭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陳兵于西河之野，建設寨柵，交通二十里地，又留張儉李崇魏梁三人鎮守，可見他對平定此處的決心何等之大。

帳房裡的燭火還亮著。

這個決定下的實在艱難。比他行軍打仗排兵布陣還要艱難。

好容易將他安撫了下來。見此刻又提要回晉陽，已經按捺不住似的，忍不住在心裏暗嘆了口氣，說道：「有件事，我說了，主公莫怪。」

魏劭終於徹底放心了下來，m.hetubook.com.com一本正經點頭道：「我知曉了。先生白日辛苦，也早些回營帳歇了吧。」

公孫羊又道：「羌胡如今以燒當、卑禾二族為大。燒當兵強，卑禾族長卻德高望重，湟水一帶的羌人，無不知悉敬其名。上月襲擊上郡者，乃燒當，卑禾並未參与。主公可從卑禾入手。若主公信我，我願擇機代主公去一趟卑禾，傳達主公懷柔之意。只要卑禾首先歸附，其餘婼、參狼、鍾等羌族必定群起而效仿。剩下燒當，即便不降，如何能擋得住主公之兵鋒？」

「……涼州兵馬何以悍勇？當中有兩萬便是被誘惑充征的羌胡兵。」

這一躺，七八天就過去了。

魏劭立刻搖頭：「先生此計甚好。只是先生不必親去涉險。我另派使者便可。」

她若是真這麼狠的下心，知道他中毒受傷了都不管他的死活，那……

負責轅門守衛的百夫長事先得到過公孫羊的叮囑，知女君這兩天不定會到，立刻予以放行，親自帶她入內，往中軍大帳疾行而來。

魏劭一直凝神細聽。

「稟君侯！女君到了！」

魏劭發了個狠。想年首以來，就因為那天晚上自己喝多了酒，說了一聲讓她和喬家人斷絕往來的話，她就不給自己臉色了，更不用提主動陪他睡覺了。

……

魏劭心情有些起伏，雙手按于案面，霍然而起，說道：「若招撫能成，我記軍師一個大功！」

是告訴她，自己已經無大礙了，讓她不必再為他擔心，還是再做做樣子，博她的憐惜？

他也略通醫道。知以君侯如今體況，最大忌諱便是長途奔走，苦勸他靜養為宜。

魏劭心裏已經控制不住開始雀躍，面上卻露出更加嚴肅的神色，為難了片刻，最後才勉為其難道：https://m.hetubook.com.com「我雖還是覺得不妥，但軍師瞞著我，將信都送了出去，我也是……」

他忽然想了起來：「路上不會有危險吧？」

魏劭一愣，遲疑了半晌，說道：「這……這……恐怕有些不妥吧……軍規有十七條五十四斬，中有一條，便是營中不得藏女……我雖為帥，也不好從我這裏，破了這個規矩……」

……

小喬心裏牽挂，跟著百夫長匆匆入了軍營，行經一個又一個的帳房，最後終於走到那座大帳之前，停了下來。

見公孫羊仿似又要開口，擺手打斷道：「軍師不必再勸了。我自己的身體如何，我最知道。何況這裏到晉陽，路上也是方便。明日一早我便動身。」

魏劭的營帳中，燭火通明。

他知道她早就已經到了晉陽。

他話音未落，忽然感到微微暈眩，身體晃了一下，雖動作極小，很快也就穩住了，繼續談笑風生，卻早已落入公孫羊眼中，慌忙起身相扶，說道：「也是不早了。主公病體尚未痊癒，宜早些安歇為好。我先告退了。」

公孫羊自然拼了老命地加以阻止。

一開始，沒受傷之前，之所以遲遲沒回去，除了這邊事務纏身，心裏也有點底氣不足。

魏劭心裏一開始的那種興奮、驚喜和期待，如潮水過了汐時，慢慢地消退了下去，最後感到有些煩悶，兵書更看不進去了。

魏劭第一次覺得，公孫羊實在是他不可或缺的肱骨心腹。那天為了救他中了一箭，實在是值。

魏劭遲疑著的時候，公孫羊又笑道：「日後若收服了羌胡，主公可委信靠之人擔當護羌校尉，持節行領護之責，理怨結，問疾苦，則西境何愁不定？西境平，則圖謀大事，乃至日後張國臂掖，主公威信，遠達西域，也非不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