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姐弟
殷之情大吃驚，這個時候，居然有人敢這麼說話，豈不是在和太后對著干？她循著聲音望去，就看到那個她見過兩次，每次都奪人心魄的紅衣身影，在角落裡，燈火，慢慢的顯露出全樣來。
姜梨捂著頭看向他：「你做什麼？」
明日的事明日再說了，姜梨蓋好被子，閉上了眼睛。
姜梨笑了笑，如今姜幼瑤已經成了這幅模樣，便是送給她箱珠寶首飾，怕是她也不懂高興。姜家又沒有別的姑娘，姜景睿和姜景佑還未娶妻，不給姜梨，姜老夫人還真是不知道能給誰。
這人身紅衣，紅衣邊緣綉著黑色的蝴蝶，黑靴銀帶，分外妖冶。他手持把摺扇，冬日里，他也摺扇不離手，雙眼睛勾魂奪魄，似笑非笑的盯著殷湛，道：「夏郡王。」
姜老夫人打量了下姜梨，目露滿意之色。
都過去了。殷之黎看著天上，深深地吸了口氣。
姜景佑搖了搖頭，沒說什麼，姜梨也沉默下來。
一瞬間，她的心中同時被巨大的喜悅和悲痛充滿，一下子抱住了阿昭，大哭起來。
「國公爺。」姜梨頷首道。
太后和洪孝帝正往御花園走去。
薛昭只是很奇怪罷了，昨夜裡姜梨遇到自己，分明只是個巧合，那麼就是說，她來國公府的目的就是為了找姬蘅。看樣子也沒有避諱姬蘅知道她是薛芳菲的身份，若不是信任個人，何以做到這種地步，但姬蘅憑什麼就能得到姜梨的信任呢？薛昭不由得又想到姬蘅牽著姜梨的手，還有言語間對她獨有的溫柔。
姜梨笑了笑，客氣的同姜老夫人告別，走出了晚鳳堂的大門。
薛懷遠沉默，他表現的不如葉明煜驚愕，但不代表他內心就毫無波瀾。半晌，他才道：「知道阿狸成了姜家小姐后，我就直擔心件事。我怕之後她的親事再也由不得我坐主，也由不得她坐主，最後會所嫁非人。但我也想好了，如果真到了那日，我就帶著你們姐弟離開燕京，天大地大，總有藏身之處，大不了輩子隱姓埋名，也能過得舒坦。」
這人徑自走近了國公府。
「柔嘉，別怕，我回來，就是為了解決這件事。姬蘅早就在計劃這件事了，從很早以前，他扶持成王開始，就是為了逼我回來。便是我此番不出面，他也會從你身上動手。」殷湛道：「柔嘉，我們沒有別的選擇，你害不害怕？」
這行人先走近了葉家的大門裡，外面不再有人看到。聞人遙才道：「姜二小姐，聽說你和阿蘅定親了，我十分高興，今日阿蘅要來看你的葉家舅舅，我想，他人總歸不好，作為他的朋友家人，我們也應當在場，不然，人家還以為國公府無人，孤零零的，雖然確實是這樣。」
有時候林柔嘉自己看著她和太子母慈子孝的畫面，心都會無聲的嘲諷，只覺得不過是兩個惺惺作態的人。她越發的懷念起自己死去的兒子，也對皇帝的無情冷了心腸。
「這件事不是你的過錯，並非是你不如姬蘅，沒能奪得姜二小姐芳心。實在是因為姜家早就有備而來，做了兩手打算，咱們漏算了層。」
「黃州的事是個偶然，我和肅國公之間，也不是父親所想的那般。至於肅國公為何要求娶我，我猜，只怕他早就知道了夏郡王要和姜家聯姻的消息，不過是先下手為強罷了。」
「因為那是你爹，因為你啊。」他笑著道。
薛昭顯然也是第一次知道此事，大吃一驚，隨即道：「那一日我的確是尋京兆尹，也萬萬沒想到他竟然和永寧公主是一夥的，只是我沒有死，我被打昏了，等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公主府的私牢里。我後來知道是永寧公主幹的好事，恨不得殺了她替你報仇，可惜實在做不到。我想，她也許是為了激怒你，讓姐姐帶著恨意和不甘心死去，才故意這般說的。」
他冒著被發現掉腦袋的風險，不顧切，就如同初見的時候，他為了保護萍水相逢的陌生姑娘，不惜受傷時候的英勇，闖進了她的寢殿，闖進了她久旱的心裏。
姬蘅對人說話可從沒有這麼客氣過。
陸璣皺眉：「什麼時候？」
這是為何？
「你不相信我，是嗎？」姜梨輕聲問。
姜梨只好從其挑了幾樣看起來不那麼誇張的，道：「就這些吧。」
「為何他輩子不能娶親？」姜梨問。她本以為聞人遙會說姬蘅性情惡劣之類，卻沒料到聞人遙的回答令人意外。
殷之情拿袖子胡亂抹了把臉，今日為了去宮宴，她是精心打扮過，描摹脂粉，如今眼淚把脂粉都洗乾淨了，倒是別樣的美。若是旁人在此，定要為梨花帶雨的美人心疼，可惜美人梨花帶雨，卻又是為了別人。
姜府里的小姐里，也就只有姜玉娥嫁了人，還是做妾，沒有良辰吉日，也沒有抬大轎，根本稱不上出嫁。
洪孝帝看著看了姬蘅眼，似乎也很滿意自己的這門賜婚。然而高興地似乎只有姬蘅人，姜梨不會表現出來，對於其他人來說，卻是驚訝大過於驚喜。
「薛先生，」姜梨坐下后，才看著薛懷遠道：「之前您直問我，為何對薛家屢次施以援手，從桐鄉到燕京，報復永寧公主和沈玉容，如今又救了薛昭。我與您說，這是因為我與薛家曾經有過淵源，但什麼淵源，您直不知道，我也不曾告訴您，因為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說，也怕您不相信我，認為我在胡說道。」
這日直到天都黑了，姜梨不得不回府去。葉明煜和葉世傑要送她去府門口，姜梨拒絕了，倒是薛昭提出有話要和姜梨說，姜梨答應了下來。
姜梨聞言，倒是沒有太大驚訝的感覺。三房當年能站在成王邊，賭個前程，自然也要做好賭輸的準備。楊氏的落水和姜元興的不知所蹤，只怕都是有心人故意為之。姜玉娥也沒什麼可同情的，寧遠侯府那家子本就不是什麼好相與之人，她當年心心念念要嫁過去，沈如雲出事後還儘力打壓，自然也該想到，她自己也許有日會落到沈如雲的下場。可惜的是姜玉燕，出生在三房並非她能主宰，她自己其實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只是性子懦弱了些。卻要為這些不是她做的事情復出代價。也許三房貪婪的惡果，如今卻是讓姜玉燕承受了。
屋裡氣氛莫名變得尷尬僵硬了起來，盧氏連忙岔開話頭，說起了別的事，只是聽的人都各懷心事，興緻缺缺。
她實在很好奇。
他的姐姐，就算是換了容貌，果然還是總是不缺人為她傾倒的。
「三房的消息，我倒是聽過點。」說話的是姜景佑，他輕咳聲，道：「三嬸……聽說不小心落水死了，三叔把四妹妹託付給楊家的親戚，如今也不知所蹤。至於五妹妹的消息，我不是很清楚，不過寧遠侯府最近在和城裡的高家議親，聽說高家小姐將要嫁到寧遠侯府了。」
姜梨蹙眉，道：「我不會。」
「姐姐！你真的是姐姐！」薛昭道：「外面的人都說你死了，我也以為你死了，你怎麼還活著，你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他恍然道：「你是不是易容過，可是怎麼成了姜家的二小姐？這些日子你怎麼樣，是不是沈玉容和永寧公主害死了你？還有爹，爹你去看過嗎？他知不知道我們的事？」
「姑娘，老夫人讓您明天進宮，大抵就是說賜婚那回事了，可怎麼辦呀。」桐兒道。當初就是她聽到了姜老夫人和姜元柏的打算才告訴姜梨的。
薛昭靜靜的聽著薛懷遠繼續說下去。
殷之黎聞言，神情放鬆了下來，也跟著笑道：「姜姑娘還是這麼善解人意。」
皇帝到底是聽到了些風聲，然而他們隱瞞的太好，找不到證據，皇帝便封調令，讓殷湛去了雲。
「你把我弄糊塗了，殷湛。」她輕聲道。這句話，沒有端著的姿態，反而輕柔了下來，就像是許多年前的林柔嘉樣。她說：「我想做的事情，自然會自己做，你這樣進來，我不明白。」
姜梨早知道那日遲早會來臨，這些日子的平靜也只是暫時的。今晚的談話，就意味著這份平靜結束了。
「爹，你相信姐姐的話了！」薛昭道：「太好了！」
他的尾音劃過空氣，笑容殘忍的令人心頭髮涼。
「沒事的，爹，我早就想好了。」姜梨道：「我日後會想法子認你做義父，姜首輔若是同意了的話，我是可以叫你爹的。旁人只會以為我們是義父義女的關係，但我們自己知道就好了。」
即便是夏日的深夜，也會覺得冷，她抱著肩膀，瑟瑟發抖的樣子格外可憐。似乎想到了極可怕的事，連唇色都蒼白了。
殷湛臉色變，表面上，殷之黎的生母已經去世了，但姬蘅卻非要這麼說……他果然是知道了。
不過轉念想，今日姬蘅在見到薛懷遠的時候，溫和禮貌的樣子連姬老將軍都吃了驚，可見惺惺作態的反本事也是不差的。現在在這裏無論想的有多多，都是白費力氣，姜梨也就不去想了。
姜梨仰著頭看他，女孩子的目光，和她的弟弟如出一轍，卻比少年的莽撞和豁達之中，多了一絲堅毅和坦蕩。
太后冷冷道：「畢竟幾十年前，我已經因為不小心而闖過大禍了。」
姜梨訝然。
女眷們的目光便是半是羡慕半是妒忌的看著姜梨，殷家願意用戰功來換個賜婚，可見是很看重姜梨。男眷們則是妒忌殷之黎，殷湛這麼說，洪孝帝定然會答應，姜二小姐日後只怕就要成為殷家的世子夫人了。
姜元柏卻像是被這句話感動了似的，他鬆了口氣，道：「我不會害你的，小梨。」
瞬間，薛懷遠對姬蘅的看法，就改變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父兄
只有在他偶爾投向姜梨的目光里，才會有剎那的溫柔。
「他是你的孩子。」殷湛溫柔的道，「這麼多年，我教他教的很好，他很出色，就是心腸軟了些。這很不利，」他的面上顯出點煩惱的神色來，「對於他日後要做的事，這是個阻礙。」
她洋洋洒洒的說了一大段，中途甚至都不停頓，那些事情像是深深的鐫刻在她心裏一刻也沒有忘懷一般。隨著她說的越多，屋裡幾人的眼前似乎可以看到薛昭從小到大，從一個幼童到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的模樣。
女孩子抽抽噎噎，哭聲在院子里回蕩的格外清晰，趙軻張大嘴巴，下意識的往姬蘅那頭看去。姜家二小姐居然抱著這個叫阿昭的小子，莫不是他們早就認識？姜二小姐和阿昭如此親密，該不會是從前就有過私情，要真是這樣自家大人情何以堪？好好的一個人竟然比不過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子，姜家二小姐先前才和大人手牽手，這會兒就已經當著大人的面抱起別人來，這可真是……
「我怎麼知道。」姬老將軍不悅，「我又不是長舌婦，還打聽他要說什麼，快去吧，」他不耐煩道：「站著幹啥。」
薛懷遠愣，還沒反應過來海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就看見姜梨推著個坐在輪椅上的少年走到了自己身邊。那少年眉眼熟悉，眼帶淚，卻還是笑著叫了薛懷遠聲：「爹！」
「大約是詫異我與你的關係吧。」姜梨沒多想，只道：「畢竟在他們看來，我和你看上去太過熟稔了，有點奇怪。」
因此，今夜裡許多年輕的女眷，才使出渾身解數裝扮的美如天仙。
「當年是情勢所逼，我籌謀了二十年，就是為了如今。」殷湛道：「柔嘉，就算到了現在，你心裏還是有我的，不是么？就算你捨得我，你總捨不得之黎吧。你與他這麼多年沒有相見，他直以為自己的生母早就死了，倘若我告訴他他的身份……」
姜梨下子笑出來。
就是這句話，讓薛懷遠所有的質疑，都沒有了。
「哦？夏郡王有何請求，但說無妨。」年輕的帝王似乎心情很好，看向臣子的目光甚至帶著笑意，十分寬和。
薛昭卻朝她笑了笑，道：「姐姐，我說過了，我還有一條命在，在我看來，上天已經很眷顧我了。我本以為我就會這樣無人知曉的死在公主府的私牢里，和私牢里的其他人一樣，沒想到還會被人所救，更沒想到如今還能遇到姐姐，爹也在燕京城，天無絕人之路，老天爺還是給咱們薛家留了一條生路，沒有趕盡殺絕。人人都說苦盡甘來，咱們受了苦，以後的日子，定然都是好日子吧！」
姬蘅動作頓，看了他眼，沒有搭理他。
「你真要謝我……」他突然坐到了姜梨身邊，兩張椅子挨得極盡，姜梨猝不及防之下，他的臉已經近在咫尺，他聲音溫柔，含著些誘哄的蠱惑，道：「就給我唱首曲子。」
薛懷遠也不是傻子，薛昭這麼明裡暗裡的暗示，立刻就轉過彎兒來，詫異的看向姜梨，姜梨正對薛昭使眼色，叫他不要胡說道。薛懷遠心就更詫異了，他手養大的女兒，是個什麼脾性她自己最清楚。倘若真的和薛昭嘴裏的「哥哥」沒什麼，自然可以大大方方的否認，然而她只是讓薛昭住嘴，卻沒有否認，已經說明了些問題。
「爹，您想多了。」薛昭的心頭也不由得酸，他道：「您忘了，姐姐是什麼樣的人，若是她不想嫁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嫁的。加之有沈玉容的事情過後，在這件事上，她只會更加謹慎。」
洪孝帝復又看向殷湛，大度的笑道：「夏郡王，這回可不是朕不願答應你，實在是你來晚了步。朕瞧你的兒子的確是個出類拔萃的人才，不如你說，你要是瞧上了別家的女兒，只要是尚未婚嫁，亦無婚約在身的，朕現在立刻賜婚。」
「這就很奇怪了，」殷湛道：「姜梨今日接旨的時候，並無驚訝，甚至還對我笑了下，我還懷疑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此事，甚至是和姬蘅串通起來的。畢竟在這之前之情曾經說過，他們剛回燕京城的時候，同乘過輛馬車。」
倘若他是這樣的人，身邊決計不會有親人朋友的。但姬老將軍、聞人遙和司徒九月，甚至林堯都來了，這就說明，姬蘅並不是傳言那麼冷酷無情，他對於自己人的厚愛和保護。
姜梨一頓，輕輕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如何跟他說，不過，就這幾日，我也打算與爹坦誠了。」
而且聞人遙那麼聒噪，大約是可以讓大家開懷的吧，姜梨只能這麼想。
他看向姜梨，因著為薛昭的出現而激動，薛懷遠都沒好好看過姜梨，這會兒看，卻恍然發現，姜梨和芳菲，實在是太像了。
在他繞過宮長廊，要往宮外走的時候，迎面來了人，恰好攔住了他的去路。
「永寧公主在我死後，還令人去了桐鄉，污衊爹下獄，爹在獄中受盡折磨，神志不清。我成為姜梨后，因姜梨的外祖父在襄陽，便想法子去了襄陽一趟，知道了爹的境況，為給爹平反，就帶著桐鄉百姓和爹上燕京城告御狀。後來爹就一直留在了燕京城，九月姑娘也治好了爹。」
「你知不知道今日祖母讓你起去宮，是做什麼？」姜景睿問。
「也許是姜家的主意。」殷湛道：「姜家把我們欲與他們聯姻的事情告訴了姬蘅，姬蘅才得以搶先步，在我們之前求得聖旨。否則不可能這麼巧合。」
她說的篤定，桐兒和白雪漸漸地也就平靜下來，她們相信姜梨，也就沒有繼續說下去。等姜梨夜裡上了塌，想著明日的事情，不由得有些緊張。
她覺得她自己沒有錯，哪怕她偏執、心硬、冷漠，然而這都是為生活所逼。為了活下去，她把自己從天真爛漫的公主變成了這麼個人人都要懼怕的魔頭，世上的人懼她，罵她，視她如蛇蝎，卻沒有個人試圖去理解為什麼。
「謝謝你，姬蘅。」姜梨的聲音因為哭過，有些悶悶的，不復往日的清亮，「你救了阿昭。」
雖然阿狸眼下不說，但薛懷遠也能想得到，當初在沈家，阿狸受了多大的委屈。如今她的容貌雖然也好看，但到底不如薛芳菲時候的惹人注目了，而且她現在是官家千金，想來普通人也不敢打姜梨的主意。
不等薛昭說話，姜梨就先搶過話頭，她道：「是我的個朋友，我請求他幫忙去私牢里救姜家的三小姐姜幼瑤，那位朋友在私牢里看見阿昭，阿昭同他求救，他也不曉得阿昭是我的弟弟，便將阿昭救出來了。後來我……我去那位朋友府上時，恰好看到阿昭，才曉得阿昭居然活在世上，之前都被永寧公主騙了。我與阿昭相認后，就決定帶阿昭來看看您。」
阿昭的話，也讓她不再有任何顧慮。姜家人希望她能嫁給殷之黎，卻認為姬蘅不是好的人選。似乎全世界都否認姬蘅的時候，至少阿昭還站在她這邊。阿昭鼓勵她，贊同她，看樣子對姬蘅也沒有任何不好的看法，姜梨的心，也就放了下來。
姜梨問：「什麼卦簽？」
她雖然什麼話都沒說，但兩個丫鬟見她如此情態，心「咯噔」下，頓時明白了幾分。姜梨鮮少有害羞的時候，大部分的情況下，她都落落大方，面對殷之黎的時候，哪怕是知道對方想要和她成親，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現。然而今日只是提起了姬蘅，她就變成這幅模樣，可見昨夜裡是發生了什麼。
她縱然再神通廣大，也只是個宮裡的女子，姬蘅不是普通人，想要殺了他，並不容易。至少太后嘗試了很多年，從未成功過。
當著其他人的面，姜梨也只能叫他「薛先生」。
姬蘅又回到了他坐的角落，面對四面方的目光，倒也是渾不在意，依舊慢慢的斟酒執自飲。當然了，那些看姬蘅的人也曉得他喜怒無常的性子，不敢明目張胆的看，而是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的看。
殷之情生的嬌媚動人，花容楚楚，但事實上，殷湛最疼愛的，還是殷之黎這個兒子。雖然對殷之情也算嬌寵，但絕不同於殷之黎這般，親手帶大，親自教他認字念書，騎馬射箭。殷之情就是被奶娘帶大的，但從小到大，殷湛也沒短缺過殷之情什麼，而且因為殷家沒有什麼姨娘通房庶子庶女，殷之情的日子，過的也算天真爛漫。
他這話說的，也是十足嘲諷了。姜梨都能想到，除去司徒九月不說，這群人死乞白賴的扒著姬蘅的馬車，非要跟著塊來的景象。
這裏的下人們本就在雲呆的久了，雲民風淳樸彪悍，不如燕京城這般熱鬧，因為殷湛又是將軍，平日里的小廝們也像是得了兵營的習慣，走路悄無聲息，也不如別的府上熱鬧。加之今夜見主子們臉色難看，小廝們更是不敢多言。
薛懷遠直直的盯著薛昭，漸漸地，他的嘴唇哆嗦起來，手也顫抖著想去摸薛昭的肩膀，卻又顫巍巍的，彷彿害怕這是場夢，小心翼翼的不敢上前，生怕破壞了這場來之不易的美夢，等到夢醒之後，便再也看不到薛昭了。
姜老夫人嘆了口氣，不再說什麼了。
姜梨有許多話要說，她想要慢慢的點點的訴說過去的事情，讓薛懷遠相信自己，她就是薛芳菲。可是甫叫「爹」，她的眼淚就流了下來，止也止不住。
「我從小認定的就是弱肉強食。我不需要旁人來救，誰要是害我，我就殺誰。」驀地，那日，自己與薛昭的談話又出現在司徒九月的腦。
姜梨看了嫁妝單子，若說是從首輔千金的份來說，實在是不低，但說要有多高，也談不上，許多都是葉珍珍當年帶過來的。姜梨也不以為意，她本就不在乎有多少嫁妝。只是心未免替真正的姜二小姐感到難過，好容易屬於她母親的東西拿回來了，接受的人卻不再是她自己，而成了自己這個鳩佔鵲巢的人。
雖然他慣來不愛看結局歡喜的戲，總覺得太假太可笑，然而倘若是姜梨身上，他便覺得，最好那些悲劇都離她遠遠地，所有的事都是皆大歡喜。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上門
姬蘅就進去了。
太后臉色微變，殷湛低著頭，看不清楚表情，殷之黎的心像是堵了塊石頭似的。皇帝不僅沒有賜婚他與姜梨，還賜婚了姜梨和肅國公，無疑是狠狠地巴掌打在了他們父子臉上，讓他們顏面無存。
薛懷遠盯著姜梨，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她們這麼說，姜梨就恍然了。尤其是姜景睿還悄悄地對她擠眉弄眼，姜梨就想到之前桐兒在晚鳳堂偷聽的姜元柏和姜老夫人的談話——洪孝帝論功行賞的時候，殷湛就會提出賜婚的事。
「好。」太后回答。梅香依言把太后扶到寢殿，才走到寢殿門口，太后愣，突然道：「梅香，你守著門口，不要讓別人進來。」
姜梨看向司徒九月，目露疑惑之色，司徒九月冷道：「我不是來看誰的，薛昭身上的傷口還需用藥，我過來送葯。順便看下傷口情況，方便制新的毒。」
不僅是殷之情，就連殷之黎自己，也認為這樁親事不會有什麼意外的。現實狠狠地給了他耳光，殷之黎並不是覺得難堪而是怎樣，他只是覺得……有些異樣。
這件事情，她不得不說謊，倘若承認，姜元柏只會認為自己之前提醒他殷家有問題這件事，是處於私心。
姜梨不知道兩個丫鬟心所想，她並不僅僅高興于姬蘅喜歡她這件事，更高興的，大概還是看見阿昭還活著。阿昭還活在世間，對她來說，已經是老天爺格外開恩了。和阿昭的相認，也順利的不可思議。她原以為自己在成為姜梨之後，除了陌生的身份外，已經無所有。原本也不抱任何希望，可是先是找回了父親，現在還知道了阿昭還活著，雖然大家都並不如從前，父親老了許多，阿昭不能再站起來，但還有什麼事，是比家團聚更讓人高興地呢？
……
薛懷遠不疑有他，只感嘆道：「這可真是巧的很，阿狸，你要好好謝謝你那位朋友，他救了阿昭的性命。」
「阿昭……」姜梨哭道。
薛懷遠的心裏，又滿意了層。
姜梨仔細的打量殷之黎，將殷之黎是真的沒有絲怨憤之氣，彷彿是真心實意的稱讚似的。不管是裝的還是真的，他能做到這點，至少也不會讓人難堪。
「姜大人，」蘇公公提醒道：「接旨呀！」
時間慢慢的流逝過去，洪孝帝只是看著跪倒在地的殷家父子思索，漸漸地，朝臣也覺出不對來，皆是大氣也不敢出，靜靜的看著眼前幕。
姜梨又把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同永寧公主和沈玉容復讎的事情說了一遍給薛昭聽，薛昭聽完，又驚訝又憤怒，五味雜陳，末了，道：「他們可真是狠毒，姐姐……你在姜家，受了不少苦吧？」
姬蘅不耐煩的問：「是什麼？」
「姐姐，我問你件事，看樣子你是不喜歡葉家大少爺是吧？」
「看，」他看著太后的反應，像是滿意的笑了，「你果然還是在乎我的。」
殷夫人也跟著點頭，緊張的看著殷之情。殷之情忽然覺得有些難堪起來，便乾脆扭頭，也不顧殷夫人在背後的呼喊，自己先跑回了院子。殷夫人只得無奈的沖殷湛和殷之黎笑，說了句抱歉，這才追了上去。
從葉家回到姜府以後，姜梨至始自終都是笑著的。
而且葉世傑很執著的認為姬蘅搶走了自己的外甥女，原本他的主意是撮合姜梨和葉世傑，這樣日後姜梨也算是嫁到自家，葉家都會好好呵護他的。誰知道途殺出這麼個人來。
我不知道。
姬蘅坐在殿角，光纖明暗，姜梨與他離得太遠，看不出來姬蘅是什麼表情，因此，也不曉得姬蘅有沒有看向殷湛，又是什麼眼神。
「滾犢子，」姬老將軍氣十足的喝道：「國公府怎麼會無人！姜丫頭，我聽說你和你舅舅關係很好，你舅舅又是個江湖英雄，老夫很欣賞！特意來看看他！」
「肅國公姬蘅不過是傳言壞了點罷了，殷家倒是人人稱好，可獨獨被陛下提防，那才是會牽扯姜家到萬劫不復的深淵。我既已是姜家人，就擺脫不了身在其的宿命，既然如此，倒不如找個看上去贏面最大的站隊。從成王事，父親也許能看得出來，陛下可不是等閑之輩，我以為，陛下最大，勝過夏郡王。」
薛懷遠聽，立刻道：「當然不是！在爹心裏，你永遠是爹的阿狸。」
桐兒和白雪不解，不曉得今日姜梨心情怎麼會如此之好，想著可能是許久沒見葉明煜和葉世傑的原因，姜梨和這位舅舅的關係向來是很好的。
「小梨，」盧氏道：「這些日子，你有見過郡王世子嗎？」
「看見你對我垂涎欲滴，上下其手的畫面。」他含笑道。
姜梨不以為然，最高興的還是芳菲苑的丫鬟們，確切的說，是白雪和桐兒。她們二人自來都是以姜梨的喜好為喜好，姜梨能和喜歡的人成親，天下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所以關於嫁衣首飾，還有荷包上該綉什麼圖案，桐兒和白雪反倒是比姜梨更加熱絡。
想到殷家，姜梨手上翻書的動作就頓住了，不由得嘆了口氣。右相的事，若說殷家沒在其推波助瀾，姜梨怎麼都不信。來殷湛本來也要對付成王派，二來是清理和右相，姜家也能從此和殷家交好，他們之間的聯姻也就更多了層保障。
回府的路上，姜梨仍然和姜景睿兄弟二人共乘輛馬車。姜景睿打量著姜梨的神色，似乎有滿肚子的話要問，努力忍了忍，最後還是沒忍住，對姜梨道：「你被賜婚了，怎麼點兒也不在乎？」
這孩子！姜梨心好笑，他倒是比誰都接受得快這件事，想了想，姜梨就道：「阿昭，你平日里對司徒大夫，也該好好致謝。人家替你治傷，你又沒有付診銀，怎麼也說不過去吧？這可不是薛家的門風。」
太后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輕輕蹙眉，按了按額心，梅香道：「太後娘娘要不要先去寢殿休息會兒？」
這襲賜婚，來的委實令人詫異，所有的人都轉不過彎兒來。分明是夏郡王求皇帝賜婚姜二小姐和郡王世子的，結果最後卻賜婚成了姜二小姐和肅國公。肅國公？
看他們今日同穿了紅色就知道了。
沈玉容考上狀元做了官的消息傳到桐鄉來的時候，百姓相親都來恭喜他，說阿狸好福氣，好眼光，這樣就能做錦衣玉食的官太太，薛懷遠面上笑著，心卻總有些擔憂。果然，到了最後，他的擔憂成了事實，原來沈玉容為了薛芳菲可以走上仕途，但他也可以為了走的更高而犧牲薛芳菲。
姜元柏忽然想到姜梨之前與他說的那些話來，燕京朝堂尚且不穩，過早的與殷家走的太近，並非是什麼好事，當心惹禍上身。他當時只覺得姜梨有些危言聳聽了，畢竟殷湛才立下這麼大的功勞，又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這麼多年在雲也很安分，洪孝帝看樣子也很信任他，否則不會在成王舉事的時候，讓殷湛回來解困。
薛懷遠骨子裡極為驕傲，絕不是那種混吃混喝的人，佔了人便宜心已經很不自在了，可眼下這樣的狀況也暫時沒法改變。原先他不知道姜梨是薛芳菲，這話也不能跟姜梨說。現在曉得了，就直接說了出來。
太后……太后的護甲輕輕劃過椅子，發出輕微的響聲，而她渾然未覺，目光極快的在殷之黎和殷湛的身上掃，隨即隱沒下去。
殷之黎搖頭：「我不知道。」
她便安靜的動也不動的。
周圍也有些同僚早已到了，熱絡的與姜元柏打招呼。如今右相徹底崩潰，右相派的人也都全部倒霉。臣之首當仁不讓的回到了姜元柏身上，連帶著跟著姜元平派的人也與有榮焉。似乎眼前看來，這位首輔大人的位置還是非常穩固的。官場之上，見風使舵的人最多，忙著來恭維的人也不在少數。
薛家家團聚，對姜梨來說，實在是意外之喜，姜梨遲疑了下，道：「我如今在姜家，也不能離開燕京，恐怕是不能回桐鄉去的。阿昭，爹，你們想要留在燕京，還是回桐鄉去。」
姜老夫人對她道：「二丫頭，你不要記恨我們，你是姜家的姑娘，姜家只會為你好。」
「就是說，雖然你是阿狸，現在卻已經是姜家二小姐的身份了？」薛懷遠問道。他的心湧起陣酸酸的感覺，分明是自己的女兒，可如今卻要叫別人爹，也不能光明正大的相認。
少年疑惑道：「這位姑娘……認識我嗎？」
白雪猛地被喊道，她是個實誠人，愣了會兒，才道：「我不是國公爺，不知道他會不會高興。」
姜梨好容易才止住的眼淚頓時又要流了出來，她道：「好，那咱們都不走，就留在燕京城。」
第二百一十九章 預言
姜元柏和姜元平現在都不在府里，姬蘅來這裏幹嘛？
不知為何，這瞬間，姜梨似乎能捕捉到他些異樣的情緒，那是個陌生的姬蘅，脆弱的，茫然無助的。
「也不是天塌了，」阿順急的跺腳，他可知道自家這位老爺有多寶貝外甥女，就道：「是表小姐、表小姐出事了！」
姜梨奇道：「為何？葉家不缺銀子，可以請得起廚娘，可國公府也不窮，怎麼會在吃食上苛待他們？」
面前的姑娘是陌生的姑娘，薛昭絕對沒有見過這位小姐，而他的姐姐，只要薛昭想起來，便覺得心痛至極。在私牢的時候，薛昭就已經知道了薛芳菲死去的事，可憐他的姐姐，被那一對姦夫淫|婦所害，還要背負著莫須有的罪名。
姜梨呆了呆，才明白過來姬蘅是什麼意思。單從姬蘅自己本身來看，雖然姜梨知道她千好萬好，但不是每個人都和姬蘅深入交往過，不曉得姬蘅是什麼性情也情有可原。但是姬蘅帶了這麼多人來，也就從側面否定了肅國公喜怒無常，無惡不作的傳言。
「謝謝你啊。」她道。
這件事，姜梨怎麼也查不出來，問姬蘅和姬老將軍，又都讓她不要參与其。姜梨就想，也許姜元柏能知道些蛛絲馬跡。
他這麼說，姜梨就越是懷疑，無緣無故的，先帝怎麼會突然調令，在此之前，聽聞先帝和夏郡王關係極好，雖然同父異母，然而卻比親生兄弟還要親近。定有什麼事情導致了他們的隔閡發生，但這件事大約又還沒有嚴重到讓先帝直接殺了夏郡王，所以留了線生機，卻導致了如今局面的混亂。
……
「好。」姜梨言簡意賅的回答。
「肅國公。」殷湛停下了腳步。
願賭服輸。
陸璣卻笑不出來，他道：「大人，如今做這個決定，只怕會引來夏郡王的懷疑……過早的把目光投向您的身上。」
「那是他與姜二小姐無緣，怨不得別人。」洪孝帝笑道：「再者大丈夫何患無妻，不必如此耿耿於懷。」
殷之黎不由自主的，微微側過頭，隔著人群，去看姜梨。
屋裡，薛懷遠正在看書。
林柔嘉有日上山去寺廟祈福的時候，遇見了歹人，恰好那時候殷湛在附近，便救了林柔嘉命。林柔嘉心懷感激，替受了傷的殷湛包紮。兩個年輕人便生出特別的情緒。她為殷湛的英勇威武動心，殷湛喜歡她的嬌柔溫婉。封城伯認為女兒遇襲的事情傳出去不好，便沒有聲張。當時在場的林家下人也全都處理了。於是過去這樁事，便沒有人知道。在旁人眼，林柔嘉和殷湛仍然是不相干的兩個人。
她站直身子，大約是窺見了司徒九月的這點心思，反而格外的寬容，就對司徒九月道：「九月姑娘，你今日過來不是看阿昭的傷口便於研製新的毒藥，不如就先去阿昭看看吧。」
「原來你是薛芳菲的弟弟。」司徒九月恍然，「難怪你的仇人是永寧公主。」
「肅國公為什麼會求娶你？」姜元柏道：「在此之前，黃州也是，他救了你……你們……是不是早有往來？」
「你和司徒大夫，都是我們薛家的恩人。」姜梨輕聲道：「你將他們救出來，九月姑娘把他們醫好。阿昭能恢復的如此之快，九月姑娘功不可沒。」
「爹，當年咱們全家可都是覺得沈玉容挺好。就連我也覺得他手無縛雞之力，定然做不出什麼出格的事。可最後怎麼了，這個人是怎麼對姐姐，對我們薛家的。表裡如的人，如今可真是太少了，爹。」
姜家也不能說不看重姜梨這位小姐，至少在他們看來，殷之黎的確沒什麼缺點，是個良配，但姜家人和薛家人最重要的不同在於，薛懷遠和薛昭會尊重她，哪怕對方再好，薛芳菲不喜歡，他們就不會勉強。
他們這才想起來，到現在為止，都沒來得及吃午飯，被葉明煜這麼提醒，才覺出餓意來。
絕不是她面對自己的時候。
「胡說道，」姜梨回答，「好端端的，他怎麼會對你有敵意。」
「勸過。」姬蘅眼眸眯，「不過，你難道不覺得，這樣更好？」
姜梨的話，真假摻半，聽上去卻比全真全假更容易讓人相信。姜元柏也是如此，他回想起了宴席上洪孝帝的反應，雖然小皇帝日日長大，變得越來越陌生，但他在那刻，還是能感覺得到，洪孝帝在觀察。
殷之情喊道：「哥哥。」
他在黑暗中爬行，他把靈魂賣給了惡鬼，他撅棄了所有柔軟的情感，沒有軟肋。但他看到這少年的時候，卻突然生出一絲憐憫。
她果然是知道的，殷之黎心下沉。
這樁賜婚的事請，姬蘅想必早就知道了，才會搶先在父親前步求得聖旨，那麼姜梨知不知道？
姜梨抹著眼淚，推著阿昭的輪椅進了屋，姬蘅也跟了進去，剩趙軻在屋外守著。
「是真的。所以我想，這門賜婚，雖然在世人眼裡不見得是好事。但對於姐姐來說，卻未必是壞事。甚至於我瞧著肅國公，旁人嘴裏心狠手辣的人，卻不怕麻煩，為姐姐做了許多事，何嘗不是有心？說不準……」薛昭頓了下，才道：「這門賜婚，肅國公求來的時候，姐姐也是知道的。」
姜www.hetubook.com.com梨只得沉默，聞人遙看著坐在輪椅上的薛昭，問他：「薛少爺，你這手裡拿的是什麼，是鞭子么？」
司徒九月聞言，先是頓，隨即看向薛昭，少年的目光緊緊盯著自己，流露出緊張和好奇，像是的確十分關心這個答案。不知為何，司徒九月的心，突然覺得有些發悶，她揚眉，問道：「你關心這個做什麼？姜梨和姬蘅什麼關係，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你看我做什麼？」姬蘅挑眉問道。
沒有為什麼，他只是不想看到當初的自己，再度重複一遍過去的歷程而已。
聞人遙以為姜梨是不信，連忙道：「我說的可是千真萬確。就算如今你和阿蘅定親了，日後我得叫你聲嫂子，關於阿蘅的不好我還是要說的。」說著說著，他又嘀咕起來：「說起來阿蘅怎麼就和姑娘定親了呢？我還以為他輩子不會娶親的。」
姜梨覺得這話怪怪的，司徒九月這分明就是在為薛昭好，是在做好事，何以要急不可耐的否認她的好意，反而強調下是為了「制毒」。姜梨心搖頭，只道大約是司徒九月是個面冷心熱的姑娘，在這件事上有些彆扭，所以才不願意人察覺她的好心。
姬蘅道：「可以，我讓文紀護著他去。」
薛昭正要說話，這時候，海棠從院子里端茶過來，看見薛昭先是愣，手的茶壺「砰」的聲打翻在地，惹得眾人都回過頭去看。海棠卻毫無知覺，只是傻傻的看著薛昭，薛昭微微笑：「海棠。」
「姬兄的兒子，如今的肅國公，你也看到了。」殷湛道：「他是衝著我來的。」
這大約是平凡人家和官家的區別。
弄巧不如藏拙，這是姜梨深知的道理，她沒道理去自討苦吃。
薛昭很喜歡和葉明煜說話，知道葉明煜走南闖北了很多地方，便詢問了他許多事。葉明煜知道薛昭原本身好武藝都被永寧公主的人給廢了，還打折了雙腿的事後十分可惜。但表示可以教薛昭重新練劍法，坐在椅子上不必行動的那種，薛昭立刻很高興的答應了。
姜梨這才回過神，道：「那把扇子……夏日快要結束，我瞧著天快要涼了，就將扇子收了起來。」
……
人的感情是很複雜的，連姜梨也沒有辦法判斷這刻姜元柏的真心。她想，姜元柏對姜二小姐，也許是真的有父女之情，但他又能毫不猶豫的在姜二小姐抗拒的情況下安排這門親事，如果是真的姜二小姐在這裏，她能明白姜元柏的片苦心嗎？
可以說，如今姜梨算是姜家真正的掌上明珠，誰要娶了姜梨，便能藉著姜家的勢頭，蒸蒸日上。
殷之黎自嘲的笑了笑，他活了二十多年，順風順水，喜歡他的姑娘不計其數，沒想到自己也會有愛而不得的日。他知道他也許對姜梨算不得深愛，但的確是很喜歡，至少在這之前，對別的姑娘，他沒有如此放在心上。
薛昭滿不在乎道：「姐姐，都說了是岳父交待女婿的事兒，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有什麼辦法？」薛昭見縫插針的問：「難道是要那位大人幫忙？」
薛昭有些迷惑的看著姜梨，不明白姜梨怎麼突然說起這事。不過司徒九月的片好心，他也不會拒絕，就笑道：「是嗎？司徒大夫，我身上的傷如今好了許多，如果能對你煉毒有用，那真是太好了。」
薛懷遠和姬蘅見面的事情，就這麼順利的過了，在那以後，姬蘅就忙碌了起來，姜梨沒能和他再見面。趙軻倒是又重新回到了姜家當花匠，桐兒旁敲側擊的問姜府的其他下人，下人們還臉理所當然的告訴桐兒，之前趙軻離開是回家奔喪了。
但姜梨卻隱隱感到不安。
「您就是薛先生吧。」姬蘅道：「阿狸經常說起您。」
林柔嘉是個女人，她裝作端莊賢淑了這麼多年，還是為了個不愛的男人，在這刻，在殷湛面前，她突然感到了被愛的滋味。她因此而瘋狂，因此奮不顧身，她甚至為殷湛生了個兒子。
但殷之黎如今也只有二十多歲，小時候可以遵循父親的心愿做事，長大了以後，他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尤其是父親在很多時候，不告訴他為什麼，只讓他這麼去做，久而久之，殷之黎自己也會生出抗拒。
阿昭被姜梨這麼抱著，一時也有些手足無措，少年的臉頓時漲得通紅，突然被一個陌生姑娘這麼抱著，阿昭本能要推開，然而這姑娘哭的撕心裂肺，如此傷心，莫名的讓他也跟著鼻酸起來，一時間竟不忍心推開她，任由她伏在自己肩頭，泣不成聲。
卻誤打誤撞的，救了姜梨的弟弟。
雖然聞人遙這般說，但姜梨並沒有因為他的解釋心情放鬆下來。不知為何，她的心裏生出種不好的預感，像是有塊石頭沉甸甸的壓在胸口。
洪孝帝為什麼不答應？只不過是樁賜婚而已。
「不是同情，只是有些奇怪罷了。」姜梨道。
這天晚上，姜老夫人突然讓珍珠來芳菲苑，教姜梨去下晚鳳堂。姜梨就帶著丫鬟去到了晚鳳堂，到屋裡，就看見所有人都到齊了。
穿著綢衣正在敲打木魚的太後手頓，煙霧繚繞，她的面上，浮起了個淺淡柔和的笑容來。
聞人遙道：「阿蘅，你可算是回來了。」
身後，書房裡的燈火明亮，似乎要徹夜燒到天明。殷湛就是這樣的人，他有數不盡的公務要處理，即便在雲的時候，很多人嘲笑他成了個空殼將軍，輩子都回不到燕京城的時候，殷湛還是如此。小時候殷之黎很疑惑，不明白殷湛在雲，天高皇帝遠，每日怎麼還會有這麼多的事。後來長大了，這個疑惑也沒有解決，但殷之黎卻學會了不問，大約是習慣了。
他真是肆無忌憚，天下有幾個人敢說這樣的話？承諾容易，真心的承諾卻太難。他本就是濃烈艷麗的人，所以他的喜歡，也是如此決絕深刻。
莫不是遇見了個假的姬蘅？姜梨的心裏，突兀的冒出這個念頭。
國公府里，薛昭的身份，好像夜之間，就被所有人知道了。
「沒有胡說。」他復又放下姜梨的書，挑眉道：「這邊這位岳父我是見過了，雖然他不大喜歡我，我也不在意。葉家那位岳父大人，阿狸，你什麼時候帶我去看看？」
這話卻是明明白白的站在姬蘅這邊了。太后笑著看了洪孝帝眼，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了。二人走過御花園最後段路，天色不早，太后稱乏，就先回慈寧宮了。
「啥？」葉明煜掏了掏耳朵，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說：「阿梨許配給了肅國公？」
「那就要看姐姐做了什麼咯，」薛昭笑的促狹，「我姐姐從前在桐鄉的時候，就有好多公子老是爬我們家牆頭，要是葉大少爺在桐鄉，怕是爬的最高的那個。」
葉府，葉世傑上朝去了，葉明煜是提前得了姜梨要來的消息，早早的就在屋裡等待了，也知道國公府要來人，還以為是司徒九月，沒想到只看了個坐在輪椅上的少年。他不曉得薛昭的身份，但也明白薛昭絕對不是護送姜梨的侍衛，哪有侍衛自己還是個瘸子的。他猜測這又是什麼能人異士，只看著薛昭，疑惑的問姜梨：「阿梨，這位小少爺……」
任誰個父親，看見自己如珠似玉的女兒被人放在掌心呵護，總歸是高興的。
說完這句話，她就不管呆若木雞的薛昭，自己出了門去了。
她說話的時候，屋裡的眾人都感覺到了姜梨的變化。從前的姜梨，雖然也是微笑著行事，即便有什麼主意，也都是溫和馴良，至少要裝作溫和馴良，且不說她剛從青城山回到姜府，就是後來她在府地位節節攀升的時候，也是如此。
另頭，姜元柏好容易敷衍了堆同僚的祝福，姜梨離開的時候，姬蘅已經不見蹤影了。她倒是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同姜元柏行人起回府去。
殷湛走過他們兄妹二人身邊，面上仍然帶著爽朗的笑，道：「走吧！」
姜梨是什麼時候唱完的，她自己都不知道，只是感覺抱著自己的姬蘅動也不動，她想要仰頭看下，姬蘅的聲音就從頭頂響起來，他道：「別動，就這樣待著。」
「但我沒想到，在這件事情上，我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沒用。你姐姐受的是聖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真要追究起來，就算我們逃到天涯海角，也沒有用。阿昭，」薛懷遠問：「這可怎麼辦？」
「你何時聽過？」姜梨詫異。
……
薛昭卻是愕然過後，飛快的想到了姬蘅。他那時候詢問姬蘅和姜梨之間是什麼關係，姬蘅還說很快要做他姐夫的關係。薛昭還想，這位大人說話，未免也太自負了些。沒想到今日就成了現實，他果真是成了自己的姐夫，而且還是皇上賜婚，這……怕不是偶然的吧！
「阿狸，」薛懷遠遲疑的道：「我和你弟弟現在住在葉府，之前也直沒能跟你說，如今我不是縣丞沒有俸祿，你弟弟又站不起來，原先家的積蓄，也早就被馮裕堂拿走了。我們住在這裏叨擾葉三老爺，卻分銀子不出，實在是……實在是過意不去。」
姜梨自然是答應了，只是回到了姜家之後才開始犯難。葉明煜看姬蘅橫豎不順眼，如何會主動讓姬蘅去葉家。再說姬蘅去葉家看薛懷遠……要是被人知道了又該如何？
……
真好。
加之姜元柏還打著和殷家聯姻的主意。
姬蘅不喜歡下棋，不是因為他下棋下的不好，陸璣曾和姬蘅有過局對弈，姬蘅的棋藝，實在精妙，之所以不願意與人對弈，實在是因為以棋觀人，多少會泄露些對弈人的想法，而姬蘅不喜歡被人揣測。
兩個丫鬟真是又喜又憂，喜的是自家姑娘高興，她們當然也為姜梨高興，憂的是可千萬莫要做出什麼出格的事，要知道永寧公主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他嘻嘻哈哈，言行無狀，這麼說姬蘅，要是放在平日，姬蘅怕是早就讓他滾出去了。然而今日姬蘅卻什麼都沒說，只是任由聞人遙胡說道。
「可是姑娘要是給國公爺做荷包，國公爺會很高興的。是不是，白雪？」桐兒問在邊曬茶的白雪。
「做你該做的事，現在，不要分心。」
陸璣說不出話來，姬蘅這個人，他跟了姬蘅這麼久，不能說是了解，但有點他是明白的，沒有人能從姬蘅手上的搶東西。
姜梨猜測，等會兒回到姜府以後，姜元柏就該找自己「談心」了。
洪孝帝不以為然：「肅國公只是行事張狂了些。別人不去招惹他，他也不會去找麻煩的。」
「銀子的事……」姜梨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葉明煜打斷，葉明煜道：「阿狸，你是不是忘了，咱們家最不缺的是什麼，可就是銀子了，薛先生和阿昭住在咱們葉家，還用什麼銀子。別整那些了，平白傷感情！」
「爹可知道，姐姐要嫁得人是誰？」
書房裡，姬蘅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他往背後靠，按了按額心。
他笑了笑，道：「我以後唱給你聽。」
姜梨微笑著道：「二嬸說笑了，這些日子我都呆在府里，怎麼會見到郡王世子？」
她說的是實話，所以她故意嚇唬那些人，讓他們厭惡她，這正和她意。但是如果可以重來，如果她還是漠蘭的公主，如果沒有那些動亂，誰願意拿起的淬了毒的寶劍而不是帶著芳香的花朵，誰願意平白無故，顛沛流離提心弔膽的生活？
「肅國公和姜家二小姐……關係很好么？」薛昭問。
「這些都是小事，之黎，你不要為此受到挫折。」殷湛道：「姜家如此不守信，日後自然也會付出代價。當務之急，是我們要留在燕京，等留在了燕京城，第個要對付的，就是肅國公姬蘅。」
姜梨道：「我不恨父親。」
在鞭子上淬毒，鞭子打在人身上，人會受傷，卻很難致死。但粹了見血封喉的毒，便頃刻之間能要人性命。
姜老夫人也點頭。姜梨心搖頭，面上卻只能笑道：「好。」
薛懷遠蹙眉：「你這是何意？」
屋子的人都聽得格外心酸，只覺得看著這對父子重逢，旁人的眼睛也跟著濕潤了。
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絲毫也沒有掩飾。太後跟著笑道：「今日的事，哀家也嚇了跳，原本還以為會賜婚給郡王世子的，沒想到肅國公倒是先了步，皇上之前可沒告訴哀家，有這麼回事。」
葉明煜吃飯的時候目光都帶著恨意。
姜梨關上門，道：「爹，您和姬蘅今日在房，到底說了什麼？」
薛昭眼也閃過絲黯然，養家糊口這件事，原本是應該他來做的。他作為薛家的男子漢，理應撐起整個家，保護自己的家人。如今武功全廢，還成了瘸子，日後再也站不起來，這些事情，自然也就無從說起了。
姜梨看了看天，她今日在國公府呆的時間很長，要是再待下去，等回到府中時，說不準天都要亮了，夏日天白得早，要是被人發現可就糟糕。
宮宴開始之前，那位美貌的肅國公從他身邊走過，慢悠悠的念了首詩，現在想想，滿是志在必得，和看戲之人的嘲笑。殷之黎想，他的確是姜梨的秋扇，秋日到，沒有任何作用，便合該丟棄。
「阻攔？」薛昭愣，忍不住轉過頭來。
「不走了。」姜梨道。
趙軻恰好來找薛昭，看見薛昭在屋裡，就道：「阿昭，大人讓我找你過去。」他繞到薛昭身後，推著薛昭的輪椅，往屋外走去。
葉家和姜家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賜婚而方寸大亂時候，殷府里，卻是片安靜。
「我曉得的。」姜梨回答。
她是不能在白日里光明正大的去國公府，但是葉府還是可以的。前些日子因為成王的關係，姜元柏不讓姜梨獨自出門，去葉府也不行。如今成王的叛軍已經盡數被殷湛清剿了，燕京城沒什麼危險，她自然也能出府去。
「阿昭，」姜梨道：「我們來看看舅舅，也想看看薛先生和你。」
出府的路上，姜梨直推著薛昭的輪椅，趙軻遠遠地跟在後面。薛昭坐在輪椅上，隨手從路上折了根草拿在手上玩，他輕聲道：「姐姐，那個葉大少爺，吃飯的時候直在看我們。」
「我猜你也不知道。」殷湛道：「今日我看姜元柏的神情，看上去不像知情的樣子。姬蘅這般作為，實在令人意外。你之前與姜二小姐相處的，不是很好么？」
殷之情有些茫然，她只見過姬蘅兩次，可每次，都給殷之情留下了驚艷的印象。外人對肅國公的評價心狠手辣，但她卻覺得，這樣的姬蘅才更神秘。她縱然不識情事，也曉得這麼多年，姬蘅是第個吸引了她的男人。她本來覺得不急，可以慢慢的認識姬蘅，與姬蘅做朋友，了解他陪伴他，但突然地，猝不及防的，姬蘅就有了他的國公夫人。
姜梨見他仍然疑惑的模樣，就知道薛昭根本沒聽懂自己的話，她又說了一遍：「阿昭，我是薛芳菲，是你的姐姐。」
他就這麼拿走了那把扇子，到現在也沒還回來，也不知道是怎麼處理的。姜梨心好笑，面上不自覺的就帶了點笑意。殷之黎見她如此，輕聲問道：「姜姑娘？」
太后這麼多年的平靜神色，就此有了絲裂縫，她甚至顯出些緊張來。
因著是夜裡，姜梨的哭聲，很快就驚動了旁人。籠子里的小紅撲騰個不停，瞅著姜梨喊「芳菲」，只是淹沒在姜梨的哭聲里。姬老將軍似乎也被吵醒了，中氣十足的在隔壁院子里吼，讓姬蘅消停點。
葉明煜聳了聳肩，自覺的退了出去，人家爺倆說話，他個外人，的確是不方便聽，況且萬薛昭要說什麼秘辛呢。海棠和趙軻也退了出去，葉明煜回頭，看見姜梨仍舊站在薛昭的輪椅后沒動，就問姜梨：「阿梨，你怎麼不出來？」
那姐姐呢？她是如何想的。
薛懷遠單單隻叫姬蘅進去，卻不叫姜梨或是薛昭起進去，姜梨的心裏，就有些擔憂，不曉得他們會在裏面說什麼。
幾人正說笑著，明月氣喘吁吁的從院子外跑了進來，道：「姑娘，國、國公爺來了！」
皇帝安撫她，林柔嘉恨不得讓三皇子立刻去死，再然後太醫來了，驗明屍身，加上宮人作證，太子是先天不足，突發心疾而死。三皇子是無辜的。
正在這時，耳邊響起了殷湛的聲音，那聲音十分輕微，只有殷之黎人聽到。
姜元柏猛地愣，這才回過神來，站起身來忙起身接旨，他因為太過慌張驚愕，差點絆了跤，倒是姜梨鎮定自若，姬蘅也走了過來，撩袍角，笑盈盈道：「多謝陛下成全。」
姜梨慶幸她不是姜二小姐，因為如果是薛懷遠這麼對待她，她會很難過。
姜梨能確定他叫的是「阿狸」而不是「阿梨」，因為對於姜二小姐，薛懷遠從來叫的是「姜姑娘」。
年輕男人妖冶艷麗，姜梨清麗脫俗，站在起，卻沒有絲奇怪的感覺。他們站在這裏，反而會讓其他人自慚形穢，讓人覺得，無論如何都插不進這兩人之間。
「阿……昭？」姜梨道。
「阿昭是怎麼回事？」薛懷遠又看向薛昭：「你是如何把阿昭救出來的？」
葉府門口的小廝也驚呆了，萬萬沒料到如往常樣的表小姐來葉家做客，怎麼會帶來這麼大幫人。不過這群人看起來各個都不是普通角色，當即不敢怠慢，邊叫人過去通報，邊熱絡的令人引路。
姜梨又好氣又好笑，薛昭倒是如既往的跳脫，她就道：「葉表哥是表哥，你少拿人家做筏子。」
「成王舉事迫在眉睫，夏郡王當然要出來立功。」姜梨回答：「父親有沒有想過，也許即便沒有這次成王的事，夏郡王有朝日也會回京。陛下不過是將計就計，就當是關起門來打狗，先把夏郡王放在眼皮子底下，要動手什麼的，也會看的更清楚。」
宮裡沉默了會兒，他道：「我想上次沒有同你告別，你可能會記恨我，所以如今離開之前，我定要向你告別。」
宴席上被人們所津津樂道的，還是姜梨和姬蘅這樁親事。事實上，殷之黎和姬蘅，看起來都是不錯的選擇。年紀相仿，殷之黎溫潤如玉，姬蘅俊美艷麗，個是郡王世子，個是國公爺。只是比起來，殷之黎看上去要比姬蘅好相處的多，性情也溫和。而那位肅國公慣來喜怒無常，殺人不眨眼，姜二小姐看起來是嫁得光鮮亮麗，卻未必比得上嫁到殷家。這麼想，女眷們對姜梨的妒忌羡慕散了些，反倒是多了些同情，當然，也有不乏幸災樂禍的。這些姜梨看在眼裡，卻也不說什麼。今日至始自終，她都表現的十分平靜，便是洪孝帝賜了婚，她也沒有半分失態。
姜景睿似乎被姜梨問的這般理所當然驚住了，他問：「難道你沒有聽過肅國公的傳聞？」
姬蘅點了點頭，聞人遙和姬老將軍已經在門外上了馬車了。司徒九月也收起藥箱，葉明煜在外頭冷眼瞧著，心道這是怎麼回事，自己是姜梨的舅舅，但無論是姬蘅還是姜梨，卻總是和薛懷遠說悄悄話，難道薛家和國公府有什麼關係？
阿順結結巴巴道：「外面都在傳，今日宮裡給昭德將軍慶功，陛下賜婚了表小姐，將表小姐許給了肅國公！」
司徒九月沉默。
「薛大人，」姬蘅含笑道：「不是因為我喜歡她的品質，才喜歡她。是因為我喜歡她，才喜歡她的品質。如果她是個殺人如麻，飛揚跋扈，驕縱任性，心思歹毒的女人，如果我喜歡她，無論她是什麼樣的人，我都喜歡。」
梅香沒有問為什麼，只是點頭退了出去。太后這才看向裏面的人。
姜梨笑了笑，往前走去，沒有再回答姜元柏的話。
不是假的，阿昭在說話，是阿昭的聲音，不是夢，趙軻和姬蘅也在這裏，這也不是阿昭的鬼魂。
你為什麼要救他？
姜梨的話像是也提醒了姜元柏，他不再追問其他的事，而是若有所思起來。
桐兒和白雪進屋的時候，面上都忍不住笑，姜梨問：「你們笑什麼？」
聞人遙當然也不敢惹她，要是招惹了司徒九月，給他下點毒，雖然這麼多年的交情倒不至於要他的性命，但讓他狠狠地吃點苦頭卻還是做得到的。聞人遙便學習小紅，離司徒九月遠遠地，惹不起還躲得起。
聞人遙直沒有開口說話，只是聽著姬蘅和陸璣之間的談論，他突然插嘴道：「阿蘅，我突然覺得，姜二小姐恐怕就是那個卦簽里的女子。」
她做的很好，皇帝駕崩，太子成了新的皇帝，她成了皇后，甚至還誕下了小太子。
這麼想，姬老將軍就乾脆利落的拋開了心的疑惑，和薛懷遠走到屋子裡茶桌前坐下，邊喝茶，邊說起過去的崢嶸歲月來。
「可以後更好的人我也不喜歡。」殷之情回答的倔強。
姜梨哭笑不得。在得知賜婚以後，姜梨還去了葉府趟，葉明煜拉著她就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容易安撫了葉明煜，輪到薛懷遠和薛昭面前，姜梨又有些不知道如何解釋。
不管怎麼樣，事情都已經發生了。
這個兒子，殷湛給了他個殷家的身份，甚至殷湛死去的那位夫人，也是這個秘密的犧牲者。
「爹，這件事說來話長，我慢慢跟你說。」薛昭道，他看向葉明煜等人：「葉老爺……抱歉，你們其他人，可否稍微迴避下？」
十月，燕京城下了第場雪。
「大人……和我姐姐是什麼關係？」薛昭考慮良久，決定還是單刀直入的問，他有種直覺，這個姬蘅，並不是個迂迴的人，如果你問什麼，他就會直截了當的告訴你答案，這可以說是坦誠，也可以說是自負。
他問這話的時候，問的很遲疑，姜梨轉頭看他。姜梨還記得自己剛到姜家的時候，姜元柏意氣風發的模樣，風雅清雋，可後來季淑然、葉珍珍、姜幼瑤的事情樁樁的過去，姜梨發現，這個男人眼只有深深地疲憊，他的臉上甚至添了幾道皺紋。
「沒有。」姬蘅沉吟，「我只是想，什麼時候去見岳父大人更合適。」
「少……少爺！」海棠失聲叫道：「您還活著！您不是……」
第二日，姜老夫人果不其然的又送來匣子首飾，讓姜梨好好挑幾樣，幾日穿戴打扮好些。
「走吧。」洪孝帝道。
是什麼時候和太后看起來格外親切，彷彿對真正的母子的，洪孝帝已經記不得了。但在他心裏，過去從來不曾過去，他從來沒有真正的從那些事情走出去過，所以聽到姜梨的遭遇時，他會如此憤怒。他漸漸學會了如何做個真正的帝王，但如何做個兒子，這件事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被剝奪了權力。
這男人是殷湛。
這睡，直睡到第二天午太陽上頭，姜梨醒來的時候，神清氣爽，桐兒和白雪驚訝的發現，她的笑容里，之前的心事似乎掃而光，顯得格外輕快燦爛，讓人看著，嘴角也跟著止不住的上揚起來。
薛懷遠沉默，他沒有見過姬蘅，不太能分辨薛昭的話是不是事實。
十月初五的時候，燕京城的天氣，已經非常涼爽了。甚至清晨和晚上，已經有了初冬時候的影子。燕京靠北，冬日來的早，姜梨在這裏生活了幾年，也已經習以為常。這日早上，她用過飯，披上衣裳，準備出門。
芳菲苑的小丫鬟們臉紅的能滴出血來，姜梨瞧著有趣，似乎還是第次見她們這幅模樣。不過姬蘅也是第次光明正大的出現在姜府，從前那些夜裡不請自來不算。他的容貌的確是沒得挑剔，聞人遙雖然也溫柔俊美，卻不如他會勾人，小丫鬟們都正值妙齡，哪經得住他這麼無意識的撩撥，便是看著也怕會心生嚮往。
她嫁過人了，被沈玉容害的遍體鱗傷，轉頭又喜歡上別人，旁人也許會說她水性楊花，這也就罷了，姜梨曉得，薛昭和薛懷遠絕對不會，他們會替自己著想，會為自己找到了喜歡的人而高興。
不管怎麼說，成王的事，隨著他的最後條走狗右相的覆滅，似乎徹底的落下帷幕了。那些和成王明裡暗裡有關的官僚，也都終止於這場戰爭。切似乎風平浪靜了下來。
「只是可惜了郡王世子。」太后感嘆，「哀家今日瞧著他，很受打擊。」
葉家人大約還有不自在，其他人也就罷了，姬老將軍爽朗耿直，聞人遙是個愛湊熱鬧的自來熟，林堯就是個小孩子，司徒九月倒是性子冷了些，但人家是個大夫，而且長得很漂亮，是能夠忍得。但姬蘅就不行了，雖然姬蘅也長得漂亮，但他的漂亮太富有侵略性，雖然至始自終噙著笑容，但總讓人忌憚下刻他會不會就要把人拖出去滅了。
「你多小心。」
太后猛地閉了下眼。
她看著薛昭，心中又湧上了巨大的悲慟，「如果我早知道你在公主府的私牢里，一定會比想辦法把你救出來。不會讓你在裏面白白吃了那麼多苦頭，連……」她看著薛昭的腿，連站起來都做不到了。
然而如今的姜梨，雖然也在笑，那份溫和馴良已經沒有了，更多的是種執拗，彷彿不用委曲求全隱忍什麼了似的，又好像是有了儀仗，連說話都變得更直接，更有底氣。
他們二人站在處，自然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男子身白衣溫潤，俊美和煦。少女青衣靈動，秀媚乖巧，倒是十分登對的雙璧人。殷之黎相貌家世都出眾，自然也有許多姑娘家青睞，有心之人見此情景，倒是心涼了半截。倘若殷家和姜家聯姻，倒是沒有別的人什麼事兒了。照如今這模樣看來，殷之黎和姜梨似乎也很熟稔，莫非早就有此端倪？
「我知道你會。」他氣定神閑道：「我聽過。」
他說：「小梨……陛下的賜婚，沒有辦法更改，你嫁給肅國公……姬蘅這個人，外面傳言並不好，喜怒無常，你嫁過去，也許並不如表面上的風光……你可願意？」
其實他也困惑，自家姐姐雖然從前也不是那種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偶爾還會同他一起胡鬧，但也不至於深更半夜的去陌生男人府上說話。不過即便如此，薛昭也仍然相信，姜梨和姬蘅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不是因為他相信姬蘅是正人君子，而是相信薛芳菲不是那樣的人。
第二百二十四章 放心
「他當然不簡單。」姜梨說起薛昭就笑了，「就如你們所說，就算在私牢里，他也沒放棄不是么？阿昭就是這樣的人。只是我現在想起來，仍然有些后怕。如果那一日我沒有讓你去私牢里找姜幼瑤，如果你沒有看到阿昭，如果你看到了阿昭沒有把他救出來……我的弟弟，仍然活著我卻不知道，讓他生生受著折磨，只要想起來，我就覺得害怕。」
第二百二十章 奪愛
聞人遙見直沒有自己插嘴的機會，頗為不甘心，逮著個機會就開口，道：「我們今日來，都是因為阿蘅的事來的。姜二小姐和阿蘅的親事，雖然是皇上賜下的，但我們阿蘅，可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願意被賜的，能與姜二小姐議親，阿蘅本身也很高興。我們都知道姜二小姐和薛家的淵源匪淺，又很看重薛先生，所以就都來看看，大家也好認識下。」
他這幅樣子，薛懷遠看了，定然會難過，但比起薛昭的死訊，薛懷遠知道薛昭還活著，更多的只怕是高興。姜梨就看向姬蘅，問：「可以讓阿昭去葉府嗎？」
姜梨本想反駁，扭頭，差點撞到姬蘅的臉上，他的唇挨得極盡，呼吸相聞間，心跳似乎也停止了。年輕人的目光落在她嬌嫩的雙唇上，她的唇飽滿，沒有擦口脂，卻如櫻桃般紅艷，他慢慢的湊近……
薛懷遠不是傻瓜，薛昭這麼說，他立刻就意識到了什麼，看著薛昭道：「怎麼？你知道姬蘅什麼事？」
葉明煜就走了，葉世傑抱歉的笑了笑，他其實也看出來，恐怕姜梨帶的這些人，主要是來看薛懷遠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姜梨和薛家的關係，本來就頗為奇特，葉世傑是個聰明人，便道：「我去看看三叔，你們先去找薛先生吧。」
殷之黎恰好和面前的人說完話，正要離開，聽見殷之情的叫聲，回頭看，看見姜梨也是愣，隨即眼浮起絲笑意，溫聲道：「姜二小姐。」
姜梨正要去把門打開，姬蘅就道：「打開做什麼？省的別人看見了。」
太後面上，登時浮起了個笑容，這個笑容帶著點輕蔑，帶著點嘲諷，終於有了些太后的影子，她道：「從出生到現在，我從來沒有別的選擇，你問我害不害怕，很多年前我就明白了，害怕有用么？你去吧。」她低頭，「我早就知道會有這麼日了。去把那些人全都殺光，天下是你的，我也是你的。倘若你死了，我就和你起死。」
相比之下，薛昭就不如葉世傑對那些書本感興趣了。雖然他如今不如從前般靈活，跳脫的性子卻還是和從前般無二，最喜歡的是和葉明煜呆在塊兒。葉明煜在院子里練武的時候，薛昭就臉羡慕的看著。葉明煜也曉得薛昭是個練武的材料，可惜被永寧公主廢了，他就把坐在輪椅上能夠用的兵器通通拿給薛昭試了遍，還試圖讓薛昭學會在輪椅上用鞭子，鞭法學得好，也不會全然被動。
姜梨點頭，想了會兒，道：「殷家……那邊可有什麼動作？」
就像光把黑暗的人拉出來，只句話就能讓人得到救贖。
姬蘅蹙眉，敲了一下她的額頭。
上了馬車后，姜梨想到接下來的事情，就不免有些擔心。
「我不想聽這些。」太后道：「如果你是來敘舊的，請你出去。當年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此生不要再見。看來你並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春江月出大堤平，堤上女郎連袂行，唱盡新詞看不見，紅霞樹影鷓鴣鳴……新詞宛轉遞相傳，振袖傾囊風露前。月落烏啼雲雨散，游童陌上拾花鈿。」
女孩子笑容燦爛，彷彿快樂怎麼也綳不住似的。因他這句話，整個人都被點亮了。讓人瞧著心都要化了。
已經是第二次聽這種事，姬蘅還是忍不住微微凝眸，抓著姜梨的手微微收攏。薛昭更是怒不可遏，咬牙切齒道：「混賬！」
姜梨只得尷尬的稱是，又道：「我與他認識，其實還是因為他與姜元輔認識……」
殷湛告訴她，他所娶的妻子，也不過是因家父母之名，並無感情。在他心裏，生生世世，只會愛上個女人，就是林柔嘉。
當他看著姜梨在自己面前流眼淚的時候，薛懷遠就不由自主的探手過去，想要摸摸她的頭，她也的確這麼做了，他怔怔的道：「阿狸……」
說完這話，她便對姜元柏行禮，退出書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她的床榻邊上，正坐著人，那人兩手撐在身後，腿翹在椅子上，她慣來嬌貴，睡得床榻褥子都是最精緻軟和的，這人這麼坐下去，便將床坐凹下去了大半，實在很滑稽。
「母后不知，是因為肅國公自己找到朕面前的。燕京城裡都說肅國公此人喜怒無常，何曾把什麼人放在心上。卻主動在朕面前提起想要娶姜二小姐，朕恰好覺得姜家不錯，姜二小姐之前在桐鄉案上的表現也有勇有謀，肅國公的眼光不差，朕也就順水推舟，做個成人之美。」
「我其實並不想要殺他，」殷湛道：「可是他已經知道了，他的目的是殺我，如果不殺了他，他就會傷害之黎。柔嘉，我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姬兄生的這個兒子，和姬兄點也不像，姬兄為人光明磊落，正直豪爽，他這個兒子，卻不擇手段，心機深沉。倒是很像他娘。」
太后扭頭，想要避開他的目光，轉頭卻撞進了旁邊的銅鏡。銅鏡里的女子，已經不是當年嬌俏動人的模樣，多少年過去了，她的容顏漸漸衰老，頭髮上甚至生出幾根白髮，她不復從前的年輕。歲月對美人的摧殘從來毫不留情，這其，對女人又要比對男人殘酷。殷湛比從前更成熟，更迷人，站在他身邊，任誰都不會覺得他們般配。
莫名的，陸璣竟有些緊張起來，大約是因為聞人遙臉上的玩笑之色也消失不見，甚至稱得上是凝重了。
薛昭活潑，白日里跟著葉明煜學鞭法，因此最早就知道了姜梨過來。薛懷遠要晚些，等他知道了此事想過來的時候，姜梨已經帶著人來到了他的面前。
薛懷遠做薛凌雲的時候，還很年輕，姬暝寒都還沒娶妻，那時候金吾將軍的威名還在，雖然個是臣，個是武官，卻都聽過彼此的名字。金吾將軍戰功赫赫，薛凌雲修運河造福百姓。
「別人看見？」姜梨問：「看見什麼？」
薛懷遠還是第次聽到這些是，面色驚異。薛昭之前也提示過，姜梨有個「朋友」，薛懷遠雖然心奇怪，姜梨不願意多說，他也就沒有追問。現在看來，那個和姜梨關係匪淺的「朋友」，原是肅國公姬蘅。
葉世傑神情古怪的看著他們遠去。
「姐姐，你說的話，爹一定會相信你。雖然你現在變成了姜家小姐，有些難辦，但至少咱們一家人都還在燕京。我也想去見見爹，我可不可以去見爹？」
殷之情生的嫵媚驚人，性情卻是截然不同的直率，伸手來拉姜梨，彷彿十分熟稔的模樣，她道：「我哥哥在那邊，走，你與我起去和他打個招呼吧。」
許是葉明煜本身看起來便匪氣縱橫，薛昭與他說話的時候，便又似乎恢復了點少年才有的江湖氣。這話說的葉明煜十分熨帖，當即笑眯眯的拱手道：「哪裡哪裡，都是舉手之勞，小兄弟不用客氣，你剛才說……你爹，薛家？你爹是……」
「這就說來話長了。」姜梨微微笑，「舅舅，我們還是快些去見薛先生吧，阿昭既然還活著，薛先生要是知道了，定ｍ•hetｕboｏｋ•cｏm.coｍ很高興。」
……
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再強說便顯得有些奇怪了。姜梨也只得按捺下自己的話，不過看薛昭和薛懷遠的神情，倒是輕鬆了些。
這日也是樣，深夜，薛昭推著輪椅，在葉明煜的房轉了幾轉，葉明煜有好幾大箱子寶貝。都是他從前跟著商隊遊歷經商的時候買回來的。倒也不是些特別貴重的東西，但都十分奇特。他非常大方的讓薛昭挑自己喜歡的回去。薛昭左看看右看看，驚嘆的同時，又對葉明煜這樣瀟洒的生活充滿嚮往。
「看爹？」葉明煜狐疑，句「這個時候看什麼爹」還沒出口，薛昭就已經推著輪椅跑的沒影兒了。
他話音未落，薛懷遠屋子裡的門就開了，姬蘅從裏面走了出來。
「阿昭，」薛懷遠道：「你的腿怎麼啦？」
姜梨愣住，竟然是聞人遙。
「你弟弟真是個人才。」姬蘅站在姜梨身後，含笑開口。
「我的確不知道這樁賜婚，甚至我也不知道夏郡王會向皇上討要這門賜婚，不過有件事我知道，姜家和殷家絕對不可以走的太近。只要有這個苗頭，定會有人跳出來阻攔。我沒想到這個人是肅國公。」
姜元柏半信半疑，他道：「你說的是真的？」
「你對我說這些做什麼，」太后冷笑，「他縱然是我的……也見不得光。你既然已經再娶了夫人，就安心過你的日子吧。」
殷湛看了她眼，道：「之情，你先和你娘回屋去。」
不過比起殷湛來，殷之情和殷之黎這對異母兄妹，感情反而要更好些。
來自家人的鼓勵，永遠最珍貴。
聽到「姐姐」二字，薛懷遠愣了愣，印象里，薛昭只叫過薛芳菲姐姐。怎麼如今和姜梨這般親切了？
坐在殷湛身邊的殷之黎，雖然面帶微笑，看上去絲毫不將方才的事情放在心上，然而舉杯的動作認真去看，就能看出他的心不在焉。
「你們別互相這麼說了，」薛昭道：「此事不怪爹，也不怪姐姐，誰能想到沈玉容會是這麼個人呢？知人知面不知心，當初沈玉容在桐鄉的時候也是人模狗樣的。換了旁人來看，就算想要打聽，也打聽不出來。人的本性更要在面臨巨大抉擇的時候才會顯現出來，之前沈玉容沒什麼選擇，自然算不錯，後來他富貴了，才變了心的。」
時至盛夏，最是炎熱不堪，除了晚上，白日里幾乎都不敢出去了。太陽似乎要把人的性命奪去般，晃的人眼花。白雪說了，再熱個十幾日陣子，便是立秋，天氣就要漸漸地轉涼，這年的夏日，就算是真正的過去了。
他道：「你和你父親，真是十分不像。」
姜梨狐疑，姬蘅會高興嗎？這人對穿的衣裳可是極為講究。姜梨都見過好幾次了，他的衣裳料子上乘，每日都要換，雖然都是紅色，圖案卻不同。她的手工雖然不算差，可比起來，也實在很寒酸了。
姜梨就笑了：「你倒是知道得多。」
他大約是剛到的，今日也是穿著身紅底黑牡丹的長袍，艷麗又幽深的圖案穿在他身上，卻異樣的契合。男子是不必塗脂抹粉的，即便這樣，他站在這裏，也將滿殿爭奇鬥豔的女兒家都比了下去，任誰在他那雙狹長的、含情的琥珀色眸子，都會變得黯然失色。
「我不是姜二小姐，」她道：「我是姐姐，阿昭。」
宮，華宴散去，燈火幽微，熱鬧消失后，看起來反而比平日里更加冷清。
阿順還在道：「聽說之前本來是昭德將軍拿戰功請陛下賜婚給表小姐和郡王世子的，可是陛下卻說，昭德將軍晚來了步，已經有人請求賜婚了，皇上聖旨都擬好了，那人就是肅國公。」
姜梨笑笑，姜元柏這回，算是去除了心腹大患。不過也並非就可以高枕無憂了。當初姜家、成王和洪孝帝這頭，局面三分，現在成王這派徹底崩潰，局勢的平衡被打破，焉知洪孝帝會不會轉頭對付姜家？雖然這次在成王的事情，洪孝帝大約可以看出，姜元柏是有心無膽，沒有謀逆的膽子，但帝王之心不可測，倘若他就是要懷疑姜元柏，該如何？
家人就這麼離開了。
姜梨勉強笑笑，好容易才看到了葉府的大門，馬車夫勒住韁繩，馬車在葉府門口停了下來。白雪先下了馬車，打著傘，桐兒扶姜梨下了馬車，三人同往葉府走去。
聞人遙也奇怪：「薛先生找阿蘅進去做什麼？」
每次看到姬蘅，葉明煜是男人，不會為姬蘅的美貌而傾倒，他是江湖人，只會覺得這人身上的殺氣怎麼也遮不住，危險極了。要把姜梨交給這麼危險的人，葉明煜是決計不放心的，但聖旨已下，他們介商戶，似乎也別無辦法。他又看到姬老將軍，頓時為姬老將軍身上的正氣和堅毅所攝。
阿昭還記得趙軻說過，那一日是姜二小姐請姬蘅去私牢里找人，卻無意間撞到了他。算起來，姬蘅是他的救命恩人，姜梨也算是救了他一條命。如果沒有姜二小姐讓姬蘅去公主府的私牢，他也不會被發現。
殷湛和成王不樣，洪孝帝為了對付成王，成王做了多少年的籌碼，洪孝帝就準備了多少年。但殷湛是很久之後才回的燕京城，這麼多年，朝幾乎要忘記這個人。若不是他在此次平反展露出來的驍勇令人震驚，朝堂里的人都不會把他放在眼裡。對於殷湛，洪孝帝沒有準備，也沒有了解，他不能輕舉妄動，像對成王那種瓮捉鱉，等著別人自投羅的辦法，對殷湛不適用。
姜梨瞪了他眼，她心有些猜疑，時也不確定，不過看著薛昭和司徒九月，倒是覺得這樣也不錯。正在這時，姬老將軍從屋裡走了出來，他喝飽了茶，滿臉紅光，看起來也頗為高興，走到姬蘅身邊的時候，拍了下姬蘅的肩，道：「臭小子，薛尚書叫你進去。」
洪孝帝讓妃嬪們都散去了，他今日飲了些酒，卻還未醉，不過看起來心情十分愉悅。太后看著他的模樣，微笑道：「皇上今日很開心。」
「難怪，」薛懷遠沒注意到薛昭的眼神，只是兀自說道：「你會直幫著薛家……」
另頭，薛昭推著輪椅，進了屋，薛懷遠也有些回不過神的模樣，薛昭看他這個樣子，就曉得薛懷遠也知道了此事。他把門帶上，推著輪椅到了薛懷遠面前，試探的道：「爹？」
至此，曾經風光時，幾乎可與姜家分庭抗禮的右相，就此消失在北燕的歷史之。作為成王的左膀右臂，李家這個結局也是意料之。意料之外的是，洪孝帝所展露出來的果斷和冷漠。令人意識到，當年那個看起來不起眼的小皇帝，如今已經成了真正深不可測的帝王。
如今這樣，真像是回到了過去那時候。
才走到葉府院子，還沒到廳，葉明煜已經聞訊趕來，他先是看了看姜梨，道：「阿梨，你怎麼不是個人來的？」目光落在姬蘅身上，頓時又沒有了聲音。
「那位哥哥可是個好人，爹還記得為你治病的那位司徒大夫吧，就是受哥哥所託，來幫的忙。司徒大夫後來又救了我，成王舉事那日，他們都將我保護的很好。我想，連我的忙都如此相幫，定然是看在姐姐的份上，幫姐姐的忙肯定更多了。」
姜梨點了點頭。
「好。」姜梨知道他們說的也有道理，就站起身道：「阿昭，我改日再來看你。你去見父親那一日，提前讓人告訴我，我同你一起去。你在我身邊，我才好同父親說明我的身份。」
她倒是沒有對殷之黎隱瞞自己的心思，當然了，殷之黎的心思也沒有瞞過她。想來兩人也是，他們兄妹看上的心上人，卻陰差陽錯成了對，這要寫在話本子里，只怕聽戲的人也不會相信。
扭頭，卻見司徒九月正盯著她和薛昭，目光若有所思。姜梨心頓，她和薛昭這會兒的姿勢，實在有些太近了些，司徒九月並不知道薛昭和姜梨是姐弟，難免會多想。
天氣日比日冷，慢慢的，桐兒就趁著天氣有太陽的時候把兔毛披風，狐皮大氅拿出來曬，說再過不了兩個月，怕是燕京城就真正入冬下大雪了。天氣冷，提前把這些東西準備好。
深宮，百花凋零，繁盛過後，異樣的凄清。
太后的話音剛落，忽然間，有人笑了聲。因著在寂靜的大殿，沒有人說話，這帶著幾分嘲諷的笑意，就清清楚楚的飄進了眾人的耳朵。
高位上，洪孝帝看著眼前切，似乎饒有興緻，笑意淺淡。皇后規矩的坐在邊，什麼話都不說，她自來都是這般溫和順從的模樣，就像年輕時候的太后。
薛昭問：「大人早就知道了姐姐的身份了？」
「當然是答應了。」姬蘅笑了下。
薛昭道：「可是要保護個人，就免不了殺人啊。要自保的話，殺人也沒有關係的吧。」
就這麼臉十幾日過去了。
「什麼關係？」年輕男人合起扇子，華麗的金絲牡丹轉瞬便消失不見，只看見嚴絲合縫的條，他略略沉吟，才含笑道：「過不了多久，你就該叫我姐夫，這種關係。」
姬老將軍哈哈大笑：「我後來聽說了你的事，這些年，你也過的不容易啊。好在阿昭這小子還活著，不知道吧，阿昭還是我孫子給救回來的！」
薛懷遠看著姜梨，心嘆了口氣。原來她是薛芳菲的時候，生的實在太好，遠近十里鄉的人家都來打聽，想要將阿狸娶回家去。薛懷遠卻覺得那些人家都算不得最好，而阿狸是個有主意的姑娘，最後他瞧出來，阿狸喜歡上了沈玉容，沈家來求娶的時候，他就答應了。對於沈玉容，薛懷遠還算滿意，這個年輕人有才華，出人頭地是遲早的事，看樣子對阿狸也不錯。唯讓薛懷遠覺得不對的是，沈家在燕京城，燕京那樣的地方，沈家無官職在身，阿狸容貌太盛，若是有人生出歹心，沈家怕是護不住。
「我保她世安穩順遂，永遠快樂，永遠不必為了別人委曲求全，去做另個人，這個『別人』，也包括我自己。」姬蘅道。
薛懷遠慚愧極了：「阿狸，怎麼還要你來養我們……」
他這話說的十足輕佻，讓太后擰起眉頭，她道：「我不明白，你回來做什麼？」
葉明煜追出去，就看見葉世傑從隔壁薛懷遠的房間里出來，他看見葉明煜，快步上前，道：「三叔，他們說的是真的……」
她的聰慧，她的狡黠，她的膽大，還有她的憤怒和絕望，詛咒和難以置信。
「阿昭，我現在已經不是薛芳菲了，我是姜元柏的女兒姜梨。當時沈玉容和永寧公主算計我，害我失了名聲，只得留在府中，永寧公主想要給我下藥，令我油盡燈枯，被我發現端倪不成，就勒死了我。」
等到了外頭，和葉明煜葉世傑道別，姜梨才走到姬蘅身邊。她其實本來還有些話要和姬蘅說的，奈何聞人遙他們都已經上了馬車，要說什麼都不方便，也只得各自分別。只是各自分別前，姜梨還是忍不住道：「今日你怎麼會那樣對父親說話，嚇了我跳。」
林柔嘉的眼淚險些要掉下來，她別過頭道：「殷湛，我不是受苦，是累了。」
聞人遙道：「我們乩仙門，生只為個人扶乩。你要知道，阿蘅這個人，自來為他扶乩算卦的時候，都是十分順利的，只有次。」
他的問題實在太多，可見真是有許多不解想要問清楚自己。姜梨笑中帶淚，只道：「沒事，我一件一件說給你聽。」
他口個「姐夫」倒是喊得十分自然，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相處多年親密無間的連襟。姜梨心道，她才不是擔心薛懷遠做什麼，父親向來待人溫和，她擔心的是姬蘅的脾氣把父親氣著了。
太子死後，皇帝度很體貼林柔嘉，為此對她百依百順，然而帝王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林柔嘉成日陰沉沉的，長此以往，皇帝就不愛來坤寧宮了。而宮裡的鬥爭最是殘酷，只要稍退步，很可能跌入萬丈深淵。譬如二皇子的母妃劉淑妃，就在這個時候，蠢蠢欲動。
姜梨笑了笑，這個理由，說不上不好，但也說不上好。可見殷湛是真心想要留在燕京城，而殷湛應該也從上次洪孝帝賜婚的事情上看了出來，洪孝帝對殷家起了疑心。乾脆不再掩飾自己的野心，就算做的很明顯也要留下來。
「你也覺得……」
「嗯。」薛昭笑道：「葉三老爺教了我套鞭法，又送了我根鞭子，我便用這根鞭子習武，日後也不至於真的手無縛雞之力，還能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她的聲音忍不住顫抖起來，姬蘅伸手握住他的手，姜梨稍稍安心了些。阿昭卻如遭雷擊，盯著姜梨，半晌才道：「你……你在說什麼……」
薛昭看了看姜梨，又看了看薛懷遠，搖了搖頭，也笑了。罷了，無論如何，如今發生的切，家三人還能團聚，都已經像是上天贈與的大禮，貪心不足蛇吞象，若是太貪婪，上天把這切又收回去了怎麼辦？他們理應感到知足的。
燈火下，殷湛的臉色，褪去了宮宴上的爽朗，雖然稱不上陰沉，卻也絕對不愉悅。他道：「今晚的事，你知不知道？」
三人進了書房。
姜梨其實還想與薛昭多說一陣子話，她實在是對這個弟弟有太多的話要說了，然而姬蘅打斷了他，姬蘅道：「時間不早了，你該走了。」
殷之黎正站在殿外，與位年輕人說話。他其實之前直生活在雲，和燕京城裡的人並無交集。但奇怪的是，燕京城的這些官家子弟，看樣子卻點兒也不討厭他。沒有排外的意思，甚至看上去與他關係很好。姜梨的心，對殷之黎又有了層計較，做到這點並不容易，燕京的官家公子貴女們，大多會自視甚高，不願意與瞧不上旳人為伍。就連姜梨，來到燕京城年，雖然貴為姜家小姐，也沒有交好的夥伴。這固然是因為姜梨不願意逢迎討好她們，但她們本身開始就抗拒姜梨融入貴女這個圈子。
姜梨點頭頷首，目光看向殷之情。殷之情今日的打扮，也實在是很鮮妍了。她穿著孔雀紋錦衣，玫瑰紅長尾鸞裙，硃唇皓齒，盈盈顧盼，饒是姜梨見了，也禁不住在心稱讚句，好個芙蓉玉面的絕色佳人。
「你不要命了？居然敢來這裏。」太后平靜的道，竭力掩飾眼裡的愕然。
姜梨訝然的看著他。
薛昭草草的謝了個恩，道謝這種事，在國公府的時候他就已經做了。現在姬蘅既然已經是准姐夫，那就是家人，拜來拜去有什麼意思？
日子就這麼平淡的過著，直到姜梨從趙軻嘴裏得到了個消息。夏郡王殷湛不必回雲了。
「明日？」兩個丫鬟面面相覷，不明白姜梨的意思。
他真心實意的顯出滿足的情態來。
結束的時候，大家要散去出宮。許多同僚同姜元柏祝賀恭喜，姜元柏心苦澀，面上也只得笑著應承。姜梨站在邊，目光落在姬蘅身上。他站起來的很慢，好像也不覺得今日自己挑起了件多大的事似的。目光遙遙與姜梨相接，見姜梨看著他，便揚唇笑，端的是令人目眩。
殷之黎這才反應過來，他整了整心情，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的樣子。殷夫人也拉起殷之情的手，輕聲道：「之情，走吧。」
姜元柏看著周圍的人，不知是不是也想到了這層，神色有些異樣。
年輕男人的容貌，實在英俊艷麗極了，眉目間自有魅惑，卻又帶了絲殺氣，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長了雙琥珀色的含情雙眸，眸卻絲混沌也無，清醒的近乎冷酷。
再然後，宮裡陸陸續續的，有了其他皇子。劉淑妃生了二皇子，夏貴妃生了三皇子，還有新的美人妃嬪。皇帝寵愛劉淑妃，欣賞夏貴妃，對二皇子和三皇子也很好，好在太子是皇帝教著長大的，皇帝最寵愛的還是太子。
兩方人馬見面，彼此都有些尷尬，不知道從何說起。這時候，個高興地聲音打破了沉默，他道：「姐……姜二小姐！司徒大夫！」
「爹，我是阿狸。」
「他……為何要做這些事？」薛懷遠問。
「舉手之勞而已。」姬蘅道：「況且我當時也不知道他是你弟弟。」
阿昭平日里就住在司徒煉藥房旁邊的小屋裡，小屋裡倒也簡單，姬蘅坐在床邊，拉姜梨坐下，阿昭點亮了油燈，看向姜梨，還是有些不自在，正想說話，就聽見姜梨開口，姜梨問：「你的腿怎麼了？」
姜梨的腳步，徹底停了下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地，有些不確定的問：「如果我說是，阿昭會不會阻攔我？」
姜元柏和姜元平坐在姜梨右側，姜元柏看著姜梨，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自從上次因為殷家的事情和姜元柏不歡而散后，姜梨就沒怎麼和姜元柏相處過了。平日里也只是見面說幾句話，姜梨想，姜元柏大約也能感覺得到她的疏離。
「你怎麼點兒也不好奇？」
「昭德將軍不必緊張。」姬蘅好整以暇的看著他，淡淡開口，「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殺人償命，也該如此。無論是誰，個都跑不掉。是不是？」
姜元柏被自己心裏突如其來的這個想法嚇了跳，連忙趕走腦子裡的荒謬想法，只道：「既然都到了，那就走吧。」
直到太子登基，成了洪孝帝，她成了太后，更是每日都躲在慈寧宮裡抄佛經。她抄了許多年，讓自己喜怒不形於色，可當這個男人，與她糾纏了半輩子的男人這樣冒險闖進她的寢宮時，她悲哀的發現，她的心潮仍會為他起伏，那些佛經沒有丁點用，她輕易的就被他挑起瘋狂的情緒，無藥可救。
殷湛哈哈大笑，「人的容貌，可不是像與不像就能說得清的。」
林柔嘉被封城伯的席話說的醍醐灌頂，恍然大悟。決心要守住自己的位置，不讓人有可趁之機。她重新開始溫和的對三皇子，養育他，彷彿以個慈母的身份。這位三皇子也真的不辜負她的期望，變得凌厲，且口個「母后，」彷彿很親熱似的。也幾乎要讓人忘記，幾年前，因為太子的死，皇后恨不得致他于死地的模樣。
和劉太妃年輕時候的潑辣美艷不同，和太後年輕時候的溫婉端莊不同，夏貴妃狡黠靈動，聰慧美貌，對待下人寬和，她聰明，有主見，知進退，是個有趣的人，皇帝欣賞她。
薛懷遠在院子里看書。
他才不想和靠美貌騙小姑娘的男人說話！
姜元柏狐疑的看著她。
聞人遙也沒有隱瞞，只道：「十年前給阿蘅卜卦的時候，卦象顯示『冬月生，王侯之相個，因女禍遇劫，暴屍荒野，鷹犬啄食。』聽這卦象就很兇，阿蘅雖然表面上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這麼多年我也沒見他提起娶妻生子的事，所以我想也許他還是在意的吧。不過沒想到又主動與皇上求了賜婚。」
第二百二十三章 親家
洪孝帝站在花園裡，面上還帶著愉悅的笑容，靜靜的看著太后和宮人的背影遠去。蘇公公站在邊，低著頭，不知為何，心卻劃過絲不安。
聽見姜梨的話，殷之黎才回過神，他是聽過肅國公的名字的。也知道殷之情直很注意他，上次匆匆瞥，卻沒有這次近距離看這般驚艷。他剛想要和姬蘅行禮，姬蘅卻看也沒看他眼，從他身邊走過了，不知是不是殷之黎的錯覺，他覺得，姬蘅似乎看了他眼，目光譏諷又輕蔑。
那是個年男人，生的剛毅英俊的模樣，還帶著些不屬於燕京城的落拓瀟洒，聞言，他也只是笑了笑，不以為然，道：「柔嘉，好久不見了。」
姬蘅停下腳步，低頭看著姜梨。
「姜姑娘。」薛懷遠從善如流，溫聲道，他站起身，看著面前的群人，目光先落在了姜梨身邊的姬蘅身上。
姜梨的腦，突然就浮起昨夜裡，他親吻自己的畫面來，還有他說的「小姑娘，你願不願意嫁給我」，姜梨的臉「騰」的下紅了，若無其事的點了點頭，道：「所以不必走了。」
姜梨又好好囑咐了一遍薛昭要注意什麼，她叮囑的時候，更是和薛昭記憶中的薛芳菲一般無二，薛昭笑著全應下來，姜梨這才和姬蘅走出屋子。
彼此都在膠著較勁。
誰也沒看到。
「那位大人是誰？」薛懷遠疑惑的問。
姜梨看著兩個丫鬟，不知為何，搖搖頭笑了起來。旁人都說殷之黎好，可兩個丫鬟還有阿昭卻不這麼認為，這樣來，至少她不是站在世人的對面。
薛昭問道：「所以，永寧公主和沈玉容，如今被人狀告處刑，是你做的？」
人生大約是就是這樣，總會有這樣那樣的不圓滿。林柔嘉想，也許殷湛就是她此生也圓滿不了的個執念了。她決定放下年少的這段相思，好好的做太子妃。
姜梨瞪了他眼，道：「你怎麼會來？」
陸璣又與姬蘅說了陣子話，才和聞人遙離開姬蘅的書房。出去后，他並沒有跟聞人遙各自回屋，而是站在屋前，陸璣問聞人遙：「你直說，姜二小姐是卦簽里的女子，是什麼意思？」
她平日里叫他「哥哥」，私下裡總是直呼其名，殷之黎也縱容她，他將殷之情滿臉是淚，心嘆息，走上前去，左右看了看，沒看到殷夫人的身影，就問：「母親呢？」
「柔嘉，」殷湛收起了笑容，「你總是不肯說出真心話，我回來的目的，和你這麼多年的目的，不是樣的么？」
薛懷遠聞言，訝異的問道：「阿狸，你的這位朋友，是位公子么？」
面前的陸璣也問：「是什麼？」
「就算我不這麼做，他也會直盯著我。」姬蘅渾不在意道：「他要得到他想得到的東西，我就是障礙，他遲早會殺了我，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總不能因為片刻的安穩，就把自己的東西拱手相讓吧。」
如果立二皇子為太子，劉淑妃就是太子的母妃，把自己這個皇后取而代之是遲早的事。皇後有些著慌，封城伯告訴她不必害怕，她還有個三皇子。這個三皇子的性情肖似死去的夏貴妃，聰穎知進退，未必不可利用。無論如何，已經失去了個太子，萬萬不可能連皇后的位置都丟掉。
滿場的女兒家，霎時間又激動起來，皆是期盼的看向殷湛。嫁到殷家，就是郡王世子，日後總能成為郡王妃，加之殷之黎的確也俊美溫雅，令人嚮往。
殷湛保持著跪地的姿勢，殷之黎先是愕然，隨即也跟著站出來，跪倒在地。洪孝帝時沒有回答，只是盯著殷湛，不知道在想什麼。
姜梨就推開門和葉明煜道了聲抱歉，讓薛懷遠和薛昭起出來吃飯。因他們三人都沒吃飯，葉明煜也只得陪著挨餓。葉世傑也早就下了朝，得知薛懷遠的兒子薛昭還活著，而且正在自己府里，也是大大的驚訝了回。
是因為自己的姐姐嗎？
姜梨心頓了下，盧氏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連姜景睿和姜景佑都知道了殷家的打算。她就笑了笑，不咸不淡道：「慶功宴，還能做什麼？」
殷之黎苦澀的想，不是的，並非如此，姜二小姐是真的喜歡那個人，她看姬蘅的眼神，還有有關扇子的暗示，他的確是輸給了姬蘅。
見姜梨神色還是沒有輕鬆起來，聞人遙暗罵自己多嘴，突然想到了什麼，就道：「姜二小姐也不用擔心啦，這卦象里還沒有完，只是面，還有後面的，我……」
薛懷遠道：「你贏了。」
「姐姐！」薛昭喊道。
「為什麼不？」他手握著摺扇，身子探過來，另只手摸摸姜梨的腦袋，道：「這不是應當的？」
殷之情只覺得上天在與她開玩笑。
「那大人，應當考慮下倘若現在殷家對我們動手，我們的對策了。」知道勸不了姬蘅，陸璣便換了個話頭。
「葉老爺。」薛昭主動開口，笑著道：「這些日子，從桐鄉到燕京，多虧葉老爺護著我爹，您對我們薛家的大恩大德，薛昭結草銜環也要相報。日後若是有用得著薛昭的地方，薛昭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道：「原來姑娘是姜家二小姐。」
姜梨也就陪著他們，直到夜深才回去。
她不知是高估了自己的決心還是低估了自己的動心，當她和殷湛相見的時候，瞬間，她突然發現，過去幾千個日日夜夜裡，並沒有消磨自己對殷湛的感情。殷湛還是她記憶里的模樣，甚至比過去還要令人著迷。只是殷湛如今已經娶妻，她知道那家的小姐，如她過去般的溫婉良善。再看自己，林柔嘉覺得面目全非的自己，難以面對殷湛。
她的心裏，那些原來的不安和迷茫已經完全無影無蹤了。過去徹底成為過去，關於薛芳菲的小心和謹慎，復讎和痛苦已經沒有，她如今很喜歡現在的自己，有個全新的未來。
姬蘅嗤笑聲：「正想方設法留在燕京，看來也是沉不住氣了。」
起起落落，兜兜轉轉，其實統共也就只有年功夫，然而短短的年裡，她幾乎完成了自己重生以來所有的夢想。這切順利的像是上天特意為了補償她前生受的苦，又像是老天爺惡意的挖了個陷阱，她現在不過是嘗到了陷阱上鋪好的蜜糖。
姬蘅從來不是一個心地仁善的傢伙，旁人求救，大多數時候他都是作壁上觀的，可獨獨這一次，私牢里，阿昭抱著他的靴子，他就答應了下來。
「獃子！」小紅的聲驚叫，才把薛昭叫回了神，薛昭這才拆開信，看完后臉上便抑制不住的激動，道：「姐姐叫我明日起去葉家見爹！」
「爹說什麼了？」殷之情問：「這門賜婚可還有轉圜的餘地？」
他愛惜自己的女兒，不願意女兒受苦，又沒有別的辦法，天下間難道還有比這更無奈的事情嗎？
他走的很是緩慢，步步，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殷之情的院子外。
司徒九月看著薛昭，突然就想起在國公府的時候，薛昭說起的關於保護的那襲話來。
待回到姜家，和姜老夫人見過，姜梨才回到了芳菲苑。等她回去后，就將門掩上，自己坐在書桌前。
不僅如此，賜婚給姜梨的人，還變成了肅國公姬蘅。
太子死在了五歲。
……
這是怎麼回事，給殷湛慶功，怎麼最後卻給姜梨賜了婚，皇帝是糊塗了還是根本分不清誰是誰，怎麼亂點鴛鴦譜？
聞人遙也拈起小塊桂花糕放到嘴裏，嘆道：「別說是小徒弟了，就連他為師我都沒在國公府里吃過這麼好吃的糕餅。」
姜梨也愣住了。
薛昭怔住，他的確有一塊胎記，那胎記在他大腿內側，自小就有，除了家人以外，旁人應當不知道。但這也沒什麼，他被送到國公府後，治傷的時候也許被人看到。
姬蘅手撐在腦後，手提著酒壺，自顧自的斟酒，他神情慵懶，動作隨意，漫長或驚愕或狐疑的目光，他擺出副事不關己的姿態，卻尤為動人。似乎感到了眾人的目光，他側頭看，雙含笑的鳳眼幾乎要溺死人，他慢條斯理道：「呵呵，夏郡王，你恐怕晚了步了。」
他早知道姜梨和肅國公姬蘅似乎不是普通的關係，倒也不是葉明煜多心，實在是因為姬蘅幫了姜梨幾次，就連葉明煜都知道。無緣無故的，姬蘅為什麼要幫姜梨，怕是有所圖謀。而姬蘅本身生的又太美，年輕小姑娘家，很容易就被皮囊所惑，葉明煜最擔心的，也就是姜梨被姬蘅迷住了。那位肅國公的名聲，他可是知道的，絕不是個好掌控的人，姜梨再怎麼厲害，如今也才十六歲，如何拿捏得住這樣的男人，還不如殷之黎好把握。至少看上去是個正人君子，也不會做出什麼匪夷所思的事。
殷之情眨了眨眼，殷之黎拍了拍她的肩，溫聲道：「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吧，今日很晚了，之情。」
「回桐鄉做什麼？」薛昭道：「爹現在已經不是縣丞了。而且我們怎麼能讓姐姐你個人留在燕京城？當年就是因為讓姐姐個人在燕京城，才會被沈玉容那個畜生所害，我們留在燕京城，好歹能保護你。」
「我不愛做針線。」姜梨道。其實她倒不是不愛做針線，從前做薛芳菲的時候，她也給薛昭薛懷遠做衣裳。嫁給沈玉容后，也是如此。不過成了姜二小姐以後，雖然不至於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但許多事情的確不必自己親自動手，她都沒怎麼摸過針線。
他說的真是直白。
姬蘅點了點頭，道：「明日讓趙軻送你過去。」
「姜二小姐留下來吧。」薛昭道：「我也有些話想要對姜二小姐說。」
第二百二十一章 震驚
而且她說話的神態，實在是和薛芳菲太像太像了。如果姜梨不說，薛昭也只會覺得這是一個巧合，但當姜梨說明自己的身份，再看那些蛛絲馬跡，就都成了不容辯駁的證據。分明是陌生的眉眼，但薛昭恍惚間只覺得，自己的姐姐又活過來了，她溫柔的包容自己的淘氣，與他說如何能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阿昭的眼眶不知不覺已經紅了，他的身子也跟著顫抖起來，盯著姜梨，彷彿強烈抑制著激動。
薛懷遠的目光落在姜梨身上，他道：「你說……是姜姑娘救了你？」
姜梨正想和姬老將軍說幾句話，就看見不遠處，姬老將軍和葉明煜說什麼正說的熱火朝天，他們應當是在討論刀法類，姬老將軍說的臉紅脖子粗，聲音震天響。
「父親，最重要的並非是我願不願意，而是事情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姜梨回過頭，淡淡道：「當初父親希望我能嫁給殷之黎的時候，可也沒有管過我願不願意，即便我表達出了抗拒。」
這時候居然還敢做這麼明顯，也不怕人瞧出了端倪，姜梨心暗道，忙低下頭，避開了姬蘅的目光，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卻不知這切，卻被兩個人看在眼裡。
白雪和桐兒面面相覷，白雪很快就猜到，或許是姬蘅改變了姜梨的主意。白雪看著姜梨，小心翼翼的問：「國公爺有辦法？」
真恨毒，但薛昭卻笑了，他道：「好主意，那就勞煩司徒大夫，能不能贈與我點毒藥？」
聞人遙立刻忘記了自己想要說的話，只看了看姬蘅，奇道：「你居然挺高興？」
「起初我也以為他們關係匪淺，後來打聽過，原是姜梨被成王手下擄到黃州，恰好姬蘅經過，順手救了她，所以後來他們道回了黃州。但是，我總覺得奇怪，姬蘅可不像是見義勇為的人。姜梨和他之間，果然不簡單。今日雖然沒有真憑實據，但我還是以為，姬蘅這麼做是故意的。之黎，」他看向年輕人，「你和姜梨相處的時候，沒有發現她有心上人？」
殷之情聞言，大失所望，看著殷之黎，心戚戚，道：「你我真是同病相憐了。」
姜梨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若是之前桐兒沒有偷聽到姜元柏和姜老夫人的談話，姜梨也不會將她此刻說的放在心上，但當知道內情以後，姜梨就曉得，姜老夫人這是在為之後賜婚的事情做鋪墊。
「就是因為女人惹出的禍事唄。哎，」聞人遙似乎意識到了自己說的不妥，趕忙補救，道：「我不是在說二小姐。而且那個卦象……可能也不準吧。阿蘅自己都不怕，我師父也說過，扶乩門代不如代，到了我這代，我扶乩的本事已經塌糊塗，簡直有辱師門，所以可能出了錯。」
果然，馬車行到了姜府門口。姜梨想回院子，才走了幾步，就被姜元柏叫住，他說：「小梨，你跟我過來趟。」
今日的姬蘅，沒有在薛懷遠面前下跪，他能從姬蘅眼裡看出年輕人的驕傲，和過去的姬暝寒如出轍。姬蘅和沈玉容不同，國公府有權有勢有銀子，他不必費心如沈玉容般去奪，他能為阿狸做什麼呢？
誰也不知道結果會是怎樣。
「縣主天真爛漫，很可愛，殷公子不必介意。」姜梨笑道。
姜梨回頭，看，竟是殷之情在背後叫她。
殷湛知道她切的不甘心，知道她的痛苦，知道她的憤怒。他用強勢而洶湧的姿態替她撫平了這些年來的傷痛和空虛。感情發不可收拾，彷彿是顆將熄的火星，突然得了柴火，燒的灼灼奪目，燒成彌天大火。
就像姜家人對她親事的看法，殷之黎就是極好的選擇，容貌才學沒得挑，性情溫和，又心底善良，旁人要是擇婿，也會覺得殷之黎是個極好的選擇。而姬蘅就不樣了，容貌雖好，卻太過艷麗。性情更是喜怒無常，傳言他心狠手辣，殺人如麻，這樣的人，怎麼看都充滿了危險，姜家人勸慰她不要和姬蘅走的太近，葉明煜也曾這樣勸慰她。
她捂住自己的心口，那裡心跳的很快。
「沒、沒什麼。」姜梨像是做錯了事情被抓到的小孩，笑著敷衍過去，「就是位曾經幫助過我們的人罷了。」她瞪了薛昭眼，薛昭別過頭去，緊挨裝沒看到姜梨的眼神。
不過沈玉容站在薛懷遠面前，信誓旦旦的承諾，定會考上狀元做官，庇佑阿狸生世，薛懷遠將他誠懇，便也答應了。阿狸喜歡的人，想來也是好的。
這夜，姜梨回到姜府後，恰好趕在天亮之前。桐兒和白雪等了她許久，見她頭次回來的這般晚，還直心神不定，將姜梨平安歸來，才鬆了口氣。之後便讓姜梨上塌休息，好好睡覺。
夏貴妃生下了三皇子后，很快去世，皇帝把三皇子養在皇后名下。林柔嘉表面待三皇子和氣，實則厭惡，她怕這孩子生出不該有的念想，想和太子爭奪東西，不由得處處提防。畢竟太子就是林柔嘉最後的念想了。
葉府里的人便覺得很奇怪了，真叔侄沒見那麼親熱，真父子也沒見如此貼心，沒想到換了個伴兒，倒是契合不已。
「殷湛沒有本事，只能屯兵馬。」姬蘅眼裡的輕蔑閃而過，「沒有別的對策，到最後都會殊途同歸。」
姜梨www.hetubook.com.com猝然別過頭去：「姬蘅！」
之後，姜梨就去了晚鳳堂，找姜老夫人說話。因著昨夜裡和姬蘅敞開心扉，又見到了阿昭，姜梨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之前因為殷家事對姜家眾人的抵觸抗拒也煙消雲散，她笑容溫軟誠摯，看的姜老夫人也是愣了愣。姜老夫人知道這個孫女雖然看上去乖巧懂事，實則十分倔強，然而今日的她，卻像是卸下了自己所有的盔甲，柔軟的不可思議。面對這樣的姜梨，姜老夫人的心也軟了幾分，等姜梨說出自己這幾日想要去葉家的時候，姜老夫人想也沒想的就答應了。
姜梨點了點頭：「多謝。」心卻想，殷湛還不知道要在朝玩什麼花樣，姬蘅要費心機對付他，想來這些日子是很忙碌的了。因此她也沒有多說什麼，就道：「我們先進去吧。」
但願平安無事。
蘇公公忙小步上前，從身邊太監手裡托盤拿出聖旨展開，長聲唱到：「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肅國公姬蘅行孝有嘉，武並重，而今已至沖齡，首輔姜家二小姐姜梨，年方十六，品貌端莊，秀外慧，故朕下旨欽定為肅國公之妻，擇日完婚。欽此！」
她是故作平靜，但倘若明日姬蘅真的當著百官的面請求賜婚……該當如何？這步，走的實在險之又險，但，她也許心底是有些喜歡冒險的，竟然絲毫不抗拒。
葉府里，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薛懷遠正在與葉世傑論書。他們老少，相處倒是比親父子還要和諧，葉世傑聰敏好學，對薛懷遠的見識胸襟多有佩服，平日里遇著難解的問題，便都去問薛懷遠。薛懷遠也從不藏私，也十分欣賞葉世傑身上的正直之氣，便將自己所會的傾囊相教。
司徒九月目光動了動，薛昭推著輪椅從後面走過來，他在葉府的這些日子，看上去比在國公府呆的時候高興很多，面上都有了些少年特有的飛揚，笑容還是如既往的溫暖。
姜梨還想再胡謅兩句，忽然，個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那聲音懶洋洋的，帶了點笑意，不緊不慢的開口。
薛昭笑了：「放心吧，姐。」
「太後娘娘。」梅香連忙過來扶她，可還沒走到太後身邊，太后就擺了擺手，讓她不要靠近。
姜梨依言在姜老夫人身邊坐了下來。
她背叛了自己的丈夫，他背叛了自己最要好的兄弟，二人在背德間達到極致的歡愉，但歡愉不是永恆的。
太后道：「我沒有什麼目的。」
姬蘅靠在姜梨書桌的邊緣，順手拿起姜梨之前看的書翻了幾頁，隨口道：「過來看看，你我都有婚約在身，我來看看岳父。」
「就這幾日吧。」姬蘅道：「我讓趙軻給你口信。」
但姜梨卻不怎麼擔心這門親事，蓋因那日姬蘅說過了，只讓她在府里好好帶著，其餘的事交給他來辦。姜梨便相信，他的確能處理這樁事，至少不會讓她和殷之黎真的成親。
「你五歲的時候，同我去樹林里，陷入了沼澤，是我把你救上來的。當時我們二人都以為活不了了，最後還是僥倖撿了一條命。父親不讓我們去樹林里玩，所以回去后，我們誰也沒有對父親說起此事，這是你我二人的秘密，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姬蘅幫助了她。即便這幫助可能打亂他的計劃，他也沒有計較。如果現在的她還要吝嗇于個擁抱，那就是在有些忘恩負義，而且，他的懷抱沒有想象的冰冷，姜梨覺得很好。
薛昭笑道：「如果我的鞭子能殺人，我身邊的人就不必殺人了。等我強大到有足夠能力保護親近的人，他們不必就不必為了自保而拿起刀。司徒大夫。」他叫司徒的時候，固執的用「大夫」二字，雖然司徒九月直強調，她並不是大夫，她是會害人的毒姬。
在氣場上，他比沈玉容要高出許多，容貌上也是。至於舞弄墨的功夫，因薛昭不喜歡，因此也不覺得算是個長處。武功……嘖，薛昭的目光落在他手那把華麗的摺扇之上，這扇子上可有不少玄機。
小姬蘅沒有理會他。
畢竟是上過戰場的將軍。
雖然姜梨說的輕描淡寫，但薛昭知道，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站穩腳跟，並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是大戶人家規矩多，自己姐姐本來從來就是無拘無束的，如今踏入高門，自然就要忍受許多規矩，怕中途還有人想算計害她。
姬蘅華麗的牡丹摺扇，他送給姜梨的，描繪著梨花的白玉摺扇。他不知道姬蘅和姜梨是如何看待他送的那把扇子，但必然是……覺得他不自量力的。
姬蘅嘴角勾：「說你驕縱任性，讓我日後多擔待。」
同姬蘅的對話似乎還在眼前，薛懷遠就見面前的姜梨蹙起眉，道：「可是你們到底說了什麼呀？」
飯桌上，葉明煜對薛懷遠和薛昭父子團聚的事表示了恭喜，他們並不知道姜梨就是薛芳菲，只因為薛家是因為姜梨屢次對薛家伸出援手而感激罷了。在桌上，姜梨也提到了可不可以讓薛昭日後繼續住在這裏的事情。
姜梨低頭，慢慢的吃東西。到現在為止，洪孝帝還沒有提賞賜的事情，殷湛自然也沒有求賜婚。太后和皇后也都在。向不怎麼出慈寧宮的太后，今日卻顯得也很高興，同皇后說話。曾經榮寵時的麗嬪，如今也成為抔黃土，朝廷里的臣子們又蠢蠢欲動，想算計著哪個女兒進宮最好。洪孝帝如今地位是坐穩了，沒有了成王，也沒有了後顧之憂，又正年輕，哪個女兒家要是入了洪孝帝的眼，自然能帶著家族飛黃騰達。
薛懷遠的目光慢慢移向他。
「不不不，」薛懷遠慌張的要扶她起來，語氣里沒有絲責備，只道：「這怎麼能怪阿狸？都是爹的不是，爹成日忙於公務，沒有關心你……沒有替你打聽清楚，沈玉容是個什麼人，才會這樣將你嫁過去，你在沈家定吃了許多苦，爹都不知道……」
「那就是說他看重你，才會和殷家搶人了。」姜元柏道。
「我沒有死。」薛昭笑道：「姜二小姐將我救了出來。」
「大人……去見過皇上了？」陸璣問。
他這麼說著，卻是笑眯眯的看著司徒九月，目光和煦寬容的足以融化冰雪。
葉明煜心嘀咕，姜梨來看他他當然歡迎，但帶著這麼幫子來路不明的人來看他，他就有情緒了。然而當著外甥女的面，這些想法還不能表現出來，便擠出個格外虛假的笑容，道：「那你們先說，我讓人去看看廚房。」
姜梨並不想和殷之黎多談，將殷之黎有些失神，就趁機找借口要回盧氏身邊。這之後，姜梨直寸步不離的跟著盧氏，她實在不想應付殷家這對姐妹，不顧盧氏對她的暗示，全部裝作不知。
很奇怪的，他在姜家誰都不怕，唯獨面對姜梨，總是帶著幾分忌憚。雖然姜梨總是笑著的，但便是笑，他也能分得清什麼時候是姜梨客氣的笑，什麼時候是敷衍，還有什麼時候是生氣。
姜梨莫名：「你看我做什麼？」
太后的身子，忍不住又顫抖了下。
姜梨看著他，他的眼裡充滿了對自己的感激。對於薛昭看來，姜梨便只是一個偶然的救命恩人。
姜梨和薛昭約好了，第二日同去葉家看薛懷遠。當日早晨，大早姜梨便梳妝打扮。她穿衣裳梳頭髮都是自己動手，不讓桐兒幫忙，桐兒只得站在邊。待姜梨打扮梳妝完畢以後，便又覺得今日的姜梨格外不樣，似乎明艷了幾分，或者說，和她以往判若兩人。
夏天傍晚，晚霞散去，她的容貌模糊起來，就像她的聲音，亦或是心情，忐忑、小心和謹慎。
國公府的人都知道阿昭姓薛，是薛芳菲的弟弟，然而並不知道如今的姜梨就是薛芳菲，可能天下間除了薛昭以外，就只有姬蘅知道這個秘密。當然姬蘅是不會把這個秘密說出去的。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姜梨以外姬蘅都睡著了，維持著個姿勢，她也覺得疲倦的時候，姬蘅鬆開了手。
椅子上的少年轉過頭，看見姜梨也是一怔。月光下，他的影子由模糊到漸漸清楚起來，仍舊是熟悉的眉眼，卻少了幾分稚嫩，多了幾分堅毅。他的臉上還有一些淡淡的疤痕，一雙眼睛卻還是如從前一般澄澈，只是帶著疑惑看向姜梨，他甚至還想對姜梨笑一笑。
「爹可以很放心的把你交給他。」薛懷遠笑道。他的語氣不似作偽，連薛昭也愣了會兒，從前對沈玉容的時候，薛懷遠也不至於如此有信心。
「現在不比從前了。」桐兒仍舊樂滋滋，「姑娘和國公爺都有了婚約，自然要交換信物的。」
姜梨感受到許多打量猜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啼笑皆非，卻絲毫不緊張。落在殷之黎眼，卻是姜梨並不反感與他呆在塊兒。他看著姜梨，奇道：「姜姑娘怎麼不拿之情送你的扇子了？」
姜梨生下來沒了娘，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他親自又當爹又當媽把她拉扯她。小時候剛去桐鄉最窮的時候，家裡沒有丫鬟，連頭髮都是薛懷遠學著給姜梨梳的。把姜梨嫁給沈玉容的時候，他有多捨不得可想而知。
薛昭被他聲「薛少爺」叫的也是呆了呆，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趙軻路飛奔推到了姬蘅面前。
桐兒還記得昨夜姜梨說的話，等姜梨梳洗過後開始用飯的時候，便問姜梨：「姑娘，咱們什麼時候離開燕京城？」
「當年我離開的時候，實在太匆忙，皇兄在宮裡上上下下都安排了眼線，倘若我來跟你告別，定會被發現。我不想連累你，柔嘉。」他溫柔的道：「這麼多年，你受苦了。」
「我只是很好奇罷了。」薛昭被司徒九月的冷言冷語嚇了跳，委屈道。這位司徒大夫雖然冷冰冰的，但每次待他也沒什麼壞的地方，然而放在薛昭卻能清楚地感覺到，對方生氣了。
不過多年過去了，死的死，散的散，再次相逢，卻是這樣的關係。
他的心思量萬千，面上卻浮起了個慈祥寬和的笑容，他道：「我知道，日後哪日有機會，阿狸也讓我看看你的朋友，我也想要當面對他道謝，謝謝他對你的照顧。」
姬蘅見她盯著自己只顧著笑，便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他下手很輕，嘴上嗤道：「傻裡傻氣。」
大約是自家小姐心血來潮，想要換個花樣，桐兒和白雪也沒放在心上。二人扶著姜梨起出府上了馬車。因著提前給姜老夫人打過招呼，姜老夫人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多派了幾個姜府的侍衛跟著馬車，省的途出什麼事。
姜梨點頭，那具和薛昭一樣的屍體，看來也是永寧公主動的手腳了。
姜梨有些緊張地問：「那結果怎麼樣？」
之前的幾匣子首飾，姜梨讓桐兒收好，自己也沒怎麼用，這匣子首飾送來，桐兒也犯了難，道：「姑娘，箱子都裝滿了，您到底要戴哪樣？」
殷之情走過來，高興地笑道：「我剛到就看見你了，你也是剛到的嗎？」
等回過神的時候，殷之黎搖了搖頭，轉身要走，忽然間，個聲音叫住了他：「殷之黎！」
是全然不同的相貌，然而坐下的動作，穿戴打扮，還有皺眉的小神態，若不是因為臉不同，薛懷遠幾乎有種錯覺，芳菲回來了。
今日不是姬蘅來此，聞人遙來做什麼？緊接著，姜梨就看見聞人遙身後，個小腦袋探了出來，卻是姜梨從黃州救回來的林堯。林堯自從跟著聞人遙回到燕京城后，姜梨很少見到他，不知道被聞人遙拉著鼓搗什麼，如今小小年紀就穿著道童的衣服，倒是頗有仙氣，看上去也瘦了些，也許是長高了。
太后見洪孝帝遲遲不肯說話，笑道：「陛下，哀家覺得，這門親事倒也不錯。兩個孩子瞧著也十分般配，姜家二小姐是個好的，這殷家的世子，哀家瞧著，也十分出眾。」
薛昭：「……」
桐兒走在姜梨身邊，姜元柏的影子已經越來越遠了。等回到芳菲苑后，桐兒看著白雪點起了燈，把門掩上，欲言又止的看向姜梨，目光滿是擔憂。
「不累呀。」桐兒笑嘻嘻的道：「奴婢做的可開心哩，姑娘你看，繡的荷包上做成牡丹花樣怎麼樣？要麼蝴蝶也好看？奴婢把幾個花樣子都描了出來，姑娘仔細挑個，其他給別人的奴婢們做好，給國公爺的，姑娘得自己做。」
還在發怔的時候，殷湛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道：「你跟我過來。」
她焦灼的神色被薛昭看在眼裡，薛昭推著輪椅走到姜梨身邊，示意姜梨過來聽，姜梨俯下身，薛昭就低聲在她耳邊道：「爹看女婿，自然有許多要交代的話。他又知道你的身份，爹也不用忌憚什麼，姐姐你也別擔心，爹不會吃了姐夫的。」
殷家父子動也不動，殷之情逐漸漲紅了臉，她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以為切都會水到渠成，怎麼看樣子，卻不是如此順利。桌下，殷夫人握住了殷之情的手，殷之情這才好了些。
門掩上，姜元柏轉頭就道：「今晚肅國公求賜婚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年輕的帝王負手而立，皇陵外，重兵把守。他站在墓碑前，墳墓里，葬著他的生母，夏貴妃。
「還早得很。」姜梨道：「不必心急。」
薛懷遠不知道是喜是憂。喜的是阿狸沒有因為沈玉容的事從此失去對人的信心，不再相信旁人，憂的是如今阿狸的心上人，未必能和阿狸走在起。但無論如何，關於阿狸有喜歡的人這件事，薛懷遠卻沒有半點不悅。
薛昭笑，道：「無論如何，沒有試圖大夫，就沒有現在的父親，司徒大夫的恩德，我們薛家沒齒難忘。」
姜梨沒好氣的道：「我又沒有問你。」
她險些懷疑姬蘅是她肚子里的蛔蟲了，父親想要見姬蘅，姜梨還在犯難如何對姬蘅開這個口，他就自己出動說了出來，倒是免了自己的尷尬。姜梨看向姬蘅，輕聲問道：「你願意去見嗎？」
但上天竟然把最後的念想從林柔嘉身邊奪去。
對，殷之黎心想，那是他第次見到姜梨的時候。
姬蘅走過來，抓住姜梨的手臂，將她從阿昭身上拉起來。趙軻注意自己的主子的臉色，發現姬蘅竟沒有生氣的意思，一時之間更驚訝了。姜二小姐做了這種事，大人竟然還如此包容，難怪人們總是說「紅顏禍水」了。
位與自己非親非故的小姐，即便幫助了薛家很多次，但薛懷遠也知道，她是姜元柏的女兒，自己的阿狸早就被沈玉容和永寧公主害死了。姜梨也薛芳菲也是全然不同的兩個人，但當面前的女孩子淚眼模糊的看著自己，他的眼前，突然就看到了阿狸小時候。小姑娘性子好，他那時候剛到桐鄉，處理政事，每日很晚才回家。薛昭是男孩子，自然性子粗糙，阿狸卻是女孩子，卻也坐在院子里乖乖等他天黑才回來。那時候，薛懷遠回去，小姑娘就跳起來，軟軟的叫他「爹」，聲音里又是委屈又是高興，讓他的顆心都要融化了。
「爹，我是阿狸。」
「什麼事啊跑的這麼喘，」葉明煜看了他眼，「天塌了？」
他端詳著姜梨，唇角勾，道：「小姑娘，你真可愛。」
「但現在阿昭回來了，我沒什麼好怕的，自然也能說出來。」
她笑了起來，覺得姬蘅真是上天為了彌補她送來的妖精，就像那些野史話本里的書生，倒霉關頭，就會從天而降位絕色妖姬，替他紅袖添香，與他耳鬢廝磨，之後路金榜題目，扶搖直上。
姬蘅對姜二小姐的心思，他們這些人，包括傻大個兒孔六都看出了端倪。殷之黎在這個時候想要賜婚，無疑是在找死。但陸璣還是認為，這局棋已經到了結局的時候，也是最精彩的時候，切勿因小失大，自亂陣腳。
「阿狸……」薛懷遠也跟著老淚縱橫，他原本也是個頗有氣度的年人，如今卻蒼老的和姬老將軍那麼大歲數般。他伸手握住姜梨的手，也不知道是恍惚夢境，還是清醒著的，他問：「阿狸……爹的阿狸還活著……」
姜梨笑了起來。
屋裡，薛懷遠和薛昭坐著，薛昭對姜梨道：「姐姐，你也坐吧。」
洪孝帝的確不信任殷湛，這點，姜梨沒有說謊。
「先帝當年提防我，我不得不娶，不只是為了我，也是為了你，為了之黎。」殷湛道：「有了之情后，先帝打消了顧慮。我就沒再碰她了，柔嘉，」他盯著太后的眼睛，「我的心裏從來沒有別人。」
他像是真心的讚揚，不像是調侃或是調情，因此姜梨也不覺得害羞，只是有些擔憂的問：「你怎麼了？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嗎？」
薛昭聽到「阿狸」二字時，又是聳然驚，這是姜梨的乳名，薛懷遠才這麼叫他。哪怕是沈玉容，薛昭也不曾聽過沈玉容這般叫姜梨，這會兒被肅國公叫出來，薛昭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薛昭剛想說什麼，目光落在姜梨和姬蘅握在一起的手上，目光閃過一絲困惑，然而他什麼都沒說。他其實還想問一問姜梨和姬蘅是什麼關係，看樣子，他們二人的關係匪淺。來國公府這麼長時間，薛昭就只見過姬蘅一次，那一次的冷淡和這一次的溫柔，卻是截然不同。
女孩子坐在席上，脊背挺的筆直，側影清秀而美好。她唇角含著抹淡笑，和無數次面對殷之黎的笑容沒什麼兩樣。但殷之黎卻可以清晰的分辨出來，她的笑容里，多了幾分輕鬆。
姜景睿和姜景佑同時愣住，姜梨見他們二人神色有異，問：「怎麼了？」
「陛下懷疑夏郡王，不信任夏郡王。夏郡王手握兵權，父親又是臣之首，焉知夏郡王不是下個成王？成王尚且沒能拉攏姜家，要是被夏郡王得逞了，你讓陛下如何安心？相比之下，肅國公無兵權，二有忠心，當然是肅國公為上佳。我猜，說不準連賜婚這件事，其實都不是肅國公自己提出來的，是陛下的主意，只是肅國公照辦而已。」
「母妃，」帝王的神情恍惚，有絲不易察覺的脆弱，他的聲音似乎也是茫然的，他道：「你現在，過的怎麼樣呢？」
殷湛有些複雜，他和姬暝寒，的確稱得上是肝膽兄弟，也曾惺惺相惜過，虞紅葉當年在青樓里遇到有人找麻煩，因著曉得姬暝寒的心思，殷湛還幫著解過幾次圍。他和姬蘅的父母，的確稱得上是朋友，而且還是真心實意的朋友。如果不是後來陰差陽錯，姬蘅應當叫他聲叔叔，他應當叫姬蘅聲世侄。
姜元柏動了動嘴唇，姜梨說的他啞口無言。
但當時所有人，包括他的父皇，看他的懷疑目光，他到現在還忘不了。有時候半夜從夢驚醒，那種刻骨的悲憤和絕望，歷歷在目。
薛昭也哭個不停，邊哭邊道：「都是孩兒不孝，惹得父親擔心，若是孩兒早點見到爹，也不會讓爹受永寧那毒婦的折磨。」
他甚至為她驕傲，這才是薛家的姑娘，敢愛敢恨，永遠有勇氣，有希望。
「常恐秋節至，涼風奪炎熱，棄捐篋筒，恩情道絕。」他含笑的，意有所指的問：「姜二小姐這是把誰比作了棄婦啊？」
姜家人也很忙碌，忙碌到姜梨有時候連好幾天都看不到姜元柏和姜元平的身影。他們早出晚歸，晚上回來的時候姜梨已經睡下了，自然見不到。姜梨猜測是因為殷湛的事。姜老夫人和盧氏也逐漸的接受了姜家的姑爺是姬蘅，漸漸開始為姜梨準備起嫁妝來了。當年葉珍珍嫁過來的時候，嫁妝實在很豐厚。季淑然過門后，將那些東西據為己有，本想著全都給姜幼瑤出家的時候陪嫁，不曾想會有這番變故。姜老夫人就把倉庫的鑰匙給了姜梨，讓盧氏給擬個嫁妝單子。
這說話，竟然到了下午。
生氣的姑娘還是莫要招惹的為好，尤其是這姑娘還是姜梨。
殷之黎張了張嘴，想問為什麼，最終還是沉默了，他其實以前也問過殷湛這個問題，但殷湛不肯告訴他，殷之黎也只能作罷。今日就算他問了，他也得不到答案。他只能麻木的稱是。
就是如此契合。
……
「我不明白，你喜歡阿狸的是什麼？」薛懷遠道：「因為容貌？她如今已經不是燕京第美人，因為勇敢，因為聰明？姬蘅，你身邊這樣的女子，並不會少。」
桐兒見她焦急，心奇怪，勸慰道：「姑娘，雨天路滑，可不敢走的太快了。今日咱們出門的時間也早，很充裕的，不會遲，葉老爺不會怪責姑娘的。」
姜元柏不明白姑娘家在想什麼，姜梨極有主意，他的想法根本動搖不了姜梨。但如今之際，卻只有和殷家聯姻才是對姜梨、對姜家更好的選擇。
這位老人，年前還是為雷厲風行，做事公正的年人。薛昭不曾見過他軟弱的時候，但經過了這麼多事，經歷了人世間巨大的波折后，他雖然仍舊微笑，但到底是經不起折磨了。
殷之黎看著殷之情的背影，嘆了口氣。
「你怎麼回事？」殷之黎道：「快擦擦臉吧，滿臉都是眼淚。」
姬老將軍心百轉千回，面上卻點兒不表現出來。因他知道，就算他說了，也沒人會回答他。罷了罷了，總歸是給孫子來見親家的，見姜元柏或是見薛懷遠，對他來說也沒有差別，知道了會嚎啕大哭的也是姜元柏不是他，那他還介懷什麼，還是隨他去吧！
站都站不起來了，卻樂觀的不像樣，口口聲聲都是要保護別人，這樣的人，也實在是世間少有。薛昭卻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在他的眼神里，甚至找不到絲晦暗，他道：「這鞭子我尚且用的還不熟練，等用的熟練了，再去換根。」
姜梨覺得古古怪怪的，她和姬蘅並排走，低聲道：「你沒有勸過他們么？」
「你來了。」姬蘅轉身看向他，隨手遞給他封信，道：「阿狸給你的信。」
年長些的，就沒有這樣好的興緻了。冬日里人總是變得格外容易感懷，彷彿切都失去了希望似的。看著這些新來的宮女，只是連連搖頭嘆息。有今朝無來日，年年都有人進宮，年年都有人死去。君不見這白雪純潔，土地下卻掩埋了多少無名屍骨。宮裡看著富麗堂皇，實則兇險，對他們來說，大約最大的幸事就是平平安安度過幾年，到了年頭順利的放出宮去，成家生子，安穩生。
在場的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姜梨的，都跟見了鬼似的看著姬蘅。姬蘅何時這麼規矩有禮的與人說話？別說他自己的親祖父，就是對著洪孝帝，姬蘅的笑容，只怕都帶著三分懶淡和隨意。
短暫的溫情很快就結束了，在姜元柏回來之前，姬蘅離開了姜府。雖然姜元柏現在也管不著他，他未來是皇帝親口賜下的姑爺，真要進姜家，大可大搖大擺的做就是了。不過大約是不想和姜元柏互相揣測，你來我往，姬蘅走的也很爽快。
「爹，阿昭他胡說道，我的朋友的確幫了我許多，我日後也會感謝他的。」
她的臉色漸漸沉下來。
他鮮少有這般驚訝的時候，然而今日先後兩次，先是薛昭，后是姜梨，這二人，卻是讓他接二連三的說不出話來。
「殷公子。」姜梨回道。
「姜元柏是只老狐狸，怕是也在權衡利弊，搖擺不定了。就是要看我們與國公府誰的實力更強罷了。是我低估了他。」殷湛笑道，只是他的笑容里，多了些冷淡。
他的聲音仍舊如從前一般清涼，炸響在姜梨耳邊，直教姜梨身子一抖，一個激靈回過神，愣愣的看著他。
二人正在說話的時候，阿順從外面進來了，道：「老爺……老爺……」
聞人遙嗤之以鼻，道：「司徒，你好歹也是個姑娘，怎麼口口聲聲都是殺人。咱們這位薛少爺喜歡的是劫富濟貧，懲惡揚善，不是看人不順眼就殺人，和你不樣的。」
他的女兒，親眼見過次她被傷害，對於個父親來說，就是希望她能平安。雖然阿狸很聰明可以做許多事，但當危險來臨的時候，個能護得住她的人，勝過所有。
姜梨忙道：「平陽縣主。」
她知道薛昭在為她解圍，他就像照顧個丟了臉出了丑的再普通不過的女孩子，讓她不至於難堪，也不至於失態。
他打量起姬蘅，當年姬暝寒是北燕出了名的美男子，姬蘅的母親則是天下有名的絕色美人，當得起妖姬說。現在看來，姬蘅不僅性子肖似虞紅葉，連五官容貌，也繼承了虞紅葉的艷麗奪目。關於姬暝寒，繼承的倒是不多。
「我想和爹住在起，」薛昭道：「姐姐，那位葉三老爺好像是姜二小姐的舅舅，你能不能與他說聲，讓我留在葉家，或者我們起搬出去也行。我和爹在起，好歹互相有個照應。」
他的笑容，就此有些心不在焉了。
「但我和我娘像，」姬蘅笑道，「殷之黎和他娘，可不是很像。」
薛昭道：「有什麼辦法能讓鞭子和匕首刀劍樣呢？」
太后看著他的臉，道：「記住你說的話。」
燕京城的夏夜，聽得到蟬鳴，萬籟俱靜，有人從街道的盡頭走出來。
姜元柏又覺得頭疼起來，姜梨口口聲聲說和姬蘅並無關係，但姜元柏的直覺告訴他，並非如此。只是這個女兒嘴巴嚴得很，他又不可能強迫姜梨說出真相，便也只能無奈的干著急。
阿昭也不知所措的看著姜梨，這姑娘聽到他腿斷了，就哭成這幅模樣，他也看得出，這姑娘是真心為他傷心。但正因為這樣，阿昭反而更加疑惑了，他的確是沒見過這位陌生的姑娘，但她為何要為自己如此難過？他只好手忙腳亂的安慰：「姑娘不必覺得我可憐，雖然站不起來，但我還活著，留著一條命在，日後想做什麼都可以。世上比我可憐的人多不勝數，有些甚至還沒能活著，比起來，我已經很好了。」
只是那些絕色妖姬最後都沒有好結局，那些書生也都拋棄了她們當做是段艷遇，但是她在心裏默默念道，她永遠不會拋棄姬蘅的。
姜梨還沒來得及說話，盧氏就笑眯眯的道：「小梨，你就去吧，恰好郡王世子也在，你們年輕的姑娘家，與我呆在處也沒什麼意思。」
「總之，不必操心了。」姜梨笑道：「到了明日，自然有明日的辦法。」
「我不知道。」他說。
「你身上有一塊圓形胎記。」姜梨道。
這麼想，姜梨心裏越發擔憂，催促了車夫幾次，恨不得早些到葉府，省的姬蘅要是先到了葉府，和薛懷遠先見了面怎麼辦。
「阿狸……」薛懷遠道。
殷之黎苦笑，眾人都認為他受寵，殷之情自然也理所當然的認為，殷湛會對他所有的喜怒哀樂感同身受，但事實上不是的。其實有時候殷之黎自己也很費解，他知道父親對自己好，那些手把手教導的父子之情，他心充滿感激。所以殷之黎從小到大就嚴格要求自己，做父親心最完美的兒子，最出色的那個。他的確也做的極好，無論是用兵排陣，還是章華篇，他都能做的出色至極。每當看到父親臉上露出的驕傲笑容，他就會覺得切都是值得的。
「爹，那是永寧公主的陷阱，我沒有被殺，只是被關到了永寧公主的私牢里，她折磨我，卻要用我的死訊來刺|激姐姐和爹，我原以為我逃不出來了，沒想到還能活著。」薛昭解釋。
海棠在門外輕輕敲門，得了薛懷遠的應聲才推門進去。然而海棠進去后，只站在門口，卻不走近，叫了聲：「老爺。」
殷之黎跟著殷湛到了殷湛的書房。
姜梨怔住。
太后的眉頭皺的更緊了些。過了片刻后，她對面前的宮女道：「你去傳個信，讓殷湛現在不要輕舉妄動，皇上……防著他。」
她沒料到薛懷遠這麼容易就相信了，或者說，她沒想到薛懷遠會這麼容易就認出了自己。這或許就是血脈親情，割捨不斷，即便是換了個身份，換了張臉，也能輕而易舉的認出來。沒有她想象那麼糾結，那麼多懷疑，切就這麼順其自然的發生了。
「那應該如何？」姜梨奇道。
這個謊言，倒還是有理有據，開始就為了回來做好鋪墊。
「多謝大人。」薛昭誠心實意的道，忍不住又看向姬蘅。或許是因為知道姬蘅和姜梨的關係匪淺，薛昭看姬蘅的目光里，就帶了幾分打量。見這青年連紅衣都穿的極為好看，張臉艷麗妖冶，雖然容貌太盛，卻也不顯得脂粉氣息，雖然嘴角噙著笑容，但江湖人，大抵能感覺到他的殺伐之氣，雖然收斂起來，到底有些狂妄。
他盯著太后。
姜梨道：「你說了算。」她倒是時時刻刻都能去葉府，姬蘅卻不定。他要盯著殷湛的動靜，未必有許多的時間都在燕京城裡。
這樁賜婚，來的猝不及防，接下來，洪孝帝還是賞賜了殷湛許多金銀珠寶，因殷之黎的求賜婚不成，還得做些補償。再回到席時，眾人議論的心早已變了，姜梨、姬蘅和殷之黎三人，就成了人人議論的話頭。
姜元柏親自去了趟國公府，回來的時候告訴姜梨，同姬老將軍商量過了，因著這賜婚來的有些突然，姜家什麼都沒準備，所以要等到明年夏日才能完婚。姜梨猜測是姜元柏還想拖些時間，大約是覺得姬蘅的確還是不容相信，但這切仍舊只是緩兵之計，皇帝的聖旨還能有改變的？除非姬蘅不在人世了，但就算不在人世，說不準還得守望門寡。
「少爺……少爺回來了。」海棠道。
她走到姬蘅身邊，輕聲問道：「父親和你說什麼了？」
那個年輕人褪去傳言的陰毒，溫和的不可思議，他說：「我也會好好照顧你們，因為你們是她的家人。」
太后回到了慈寧宮之後，便先回軟塌上坐著了。宮女們忙過來為她錘肩暗腿，上茶打扇，殿里還燃著香，太后的心情似乎平靜了些。
「爹？」薛昭明白，姜梨說的是薛懷遠，他吃驚的問：「爹也在燕京？」
「如今成王和右相都倒了，不知四妹妹和五妹妹如何。」姜梨突然道。
姬老將軍的內心裡，其實也十分納悶。這樣大家子見親家，和和睦睦笑著商談的事情，理應發生在姜家才對。畢竟姜梨是姜家的小姐，然而姬蘅次也沒有提過要去姜家，反而是這次，主動來與他說，要起去葉家。
「斷了？」姜梨輕聲問，說完這句話，她的眼淚頓時又流了下來。她實在想不到，身為阿昭這樣的江湖少年，若是從此以後再也站不起來，會是怎麼一番場景。要知道少年時候的他，志向不是做官，也不是發財，就是四處遊歷，懲惡揚善。和葉明煜很像，不同的是，葉明煜的確做到了，可阿昭日後卻再也做不到。
「別擔心，」殷湛道：「我過來見皇上，來你這裏的時候，沒有人發現，你要相信我的本事。柔嘉，你還是這麼小心謹慎。」
許是因為前生的她，是為了別人而改變的人，知道那種心酸，而不曾受過別人為她而改變的包容，但姬蘅這個所有人眼的惡人，卻會為她改變。
因為沒什麼可怕的。
她幽幽嘆息聲：「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殷之黎個激靈，重新掛上了溫和的笑容。
姜梨道：「不是。」
殷湛離開了慈寧宮，他繞了段路，沒有發現，他今日進宮是見皇帝，實際是來看林柔嘉，但現在還不能光明正大，他不能給林柔嘉惹麻煩。
「怎麼了，桐兒？」姜梨看她這幅神色，奇道。
薛昭看了看姜梨，又看了看姬蘅，剛看到姜梨，知道自己姐姐還活著，沉浸在狂喜和激動之中，竟然忽略了方才的所有話，姜梨都是當著姬蘅的面說的，沒有隱瞞。
「我不認識你……我的姐姐，已經死了。」薛昭看著她，愣愣的回答。
「他們那家本就心術不正，死了也活該。」姜景睿厭惡的道。
薛昭愣住了。
姜梨本以為今日柳絮會在，看了圈，並未看到柳夫人的身影。想來今日的宮宴，柳夫人不在受邀之，看樣子，來的都是重臣新貴，承德郎這個身份，還輪不到他來。
殷之黎心更加不是滋味了，但他只道：「沒有，姜二小姐沒有表現出來。」
但情感的滋長，並不需要任何環境，喜歡就是喜歡，有時候輕飄飄的眼，長而久之，就會引發巨大的執念。殷湛本來打算讓人去林家提親，可還沒來得及，宮賜婚的消息就傳來了。
「姐姐，爹知道你的身份嗎？」薛昭問。
「姜二小姐，你真以為姬蘅會貼心到給大家做這種小孩子姑娘家喜歡的甜食？國公府的廚子都是按阿蘅和老將軍的口味做飯，這些東西平時是不做的。想吃自己得去街上買，當然了，如果哪天阿蘅下廚，是可以吃吃的。只是阿蘅下廚的日子太少了，十年裡可能就幾次。」
殷之黎道：「那是聖旨，抗旨是要掉腦袋的。」
白雪也跟著擔心起來。
那宮女點頭稱是，抬起頭來，赫然是張熟悉的臉。更是當初永寧公主最信任的貼身丫鬟梅香。
薛懷遠便疑惑的看向姜梨，葉明煜也十分不解，都知道公主府的私牢是無意間被人發現的，但當時也沒有人看見薛昭啊。姜梨又是如何找到薛昭的，況且還能眼認出薛昭的身份。聯想到之前姜梨對薛家的諸多幫忙，薛懷遠就更加懷疑起來。
姜梨下子從椅子上站起身，在薛懷遠身前跪倒下去：「爹，女兒不孝，當初若不是女兒同沈玉容成親，怎麼會為薛家招來如此禍患，還連累爹和阿昭受盡折磨，都是我的錯！」
這頓飯吃的，勉強算個賓主盡歡吧。等到了下午的時候，各自都要回去。姜梨對姬蘅低聲道：「你先在外面等我下，我和父親阿昭有話要說。」
趙軻低頭專註的看著地面，他知道薛昭為什麼要讓姜梨進去，薛昭都把姜梨叫和-圖-書姐姐了，攀親帶故起來，當然要做的更為親密才能讓姜梨對薛家越來越好啊。這小子，趙軻心暗暗地想，倒沒想到是個會拍馬屁的角色，哄姑娘的把好手。
司徒九月怔住。
薛昭問姜梨道：「姐姐，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呢？」
第二百一十八章 團聚
她回答殷湛說不害怕，膽子怎麼可能不害怕呢？他們像是負隅頑抗的老鼠，陰暗、卑賤、伺機而動。早在多年前，那令人沉淪的歡愉就埋下了禍種，這顆禍種沉默了多年，如今，到了爆發的時候了。
姜梨沒好氣的敲了下他的頭：「我看你是傷全好了，不曉得疼，什麼話都敢說。」
薛昭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為傷還沒好，還想著這些莫名其妙的事。然而他茫然發獃的模樣被司徒九月看在眼裡，更是心煩悶。司徒九月極快的收拾好藥箱，白了他眼，轉身走出了屋子。
宮宴很快開始了。
她進宮過好幾次了，校考過後的授禮上，宮宴上，廷議上……樁樁件件，輾轉辦成了許多事情。如今再到這裏來，原先針鋒相對的，季淑然死了，姜幼瑤瘋了。原先心想要報復的，永寧公主和沈玉容，也早已為他們犯下的罪孽付出了代價。
「至少……你應當表示出點驚訝吧。」姜景睿嘀咕了聲，道：「而且從郡王世子變成肅國公，你怎麼點兒也不害怕？」
唯有見機行事了。
緊接著，龜甲上漸漸出現了卦象。
薛懷遠問：「怎麼了？」
她道：「這鞭子不好。」
姬蘅溫聲道：「你還記得，那一日你叫我去永寧公主的私牢里，找姜幼瑤。」
這次來燕京城，和姜梨聯姻，殷之黎開始本來也是拒絕的。若不是後來聽到了姜梨的那些傳言事迹，親自所見姜梨，殷之黎的心裏，也不會十分意願。可惜的是，他鮮少和父親同樣的想法，願意去做的某件事，就在這麼突兀的情況下失敗了。
信！怎麼不信？她說的那些事，本就是曾經真真正正在他身上發生過的。包括他的那些習慣，旁人若是想要查他，卻也查不到他心裏的想法。那些年他姐弟二人談心的對話，到現在姜梨卻能一字不落的說出來。他知道，自己的姐姐，可是過目不忘！
燕京城，又發生了件事。右相李仲南李家，被查出與成王勾結謀逆的消息，李仲南帶著兩個兒子連夜出逃，被城守備軍抓住，負隅頑抗的時候劍而亡。洪孝帝下了死令，徹查和李家有關的人嚴懲，至於李家上下幾百口，全部拉出去砍頭。
姜元柏勉強笑了笑，他只知道了件事，洪孝帝只怕對夏郡王的態度，並不是信任那麼簡單。今日這樁賜婚，背後的暗流涌動，令他冷汗涔涔。隱約覺得之前同意殷家聯姻事，只怕是做錯了選擇，如今倒是連累了姜家，洪孝帝對姜家，可能也有所懷疑了。
趙軻道：「說是入冬了，從燕京到雲路大雪，兵馬行之不易，浪費糧餉，且雲不必守，相反，應當提防成王的勢力捲土重來，燕京城才最危險。」
「我要去做件事，柔嘉，」殷湛站起身來，走到太後身邊，太后不著痕迹的往後退了步，卻被他按住肩膀，他低頭看著對方，太后被他襯的格外嬌小。他繼續說道：「當年的事情，有很多東西，沒有處理乾淨。如果不把這些麻煩都處理掉，你和之黎，都會很難過。我是你的男人，是之黎的父親，這些事情，應該由我來做。」
薛懷遠知道，阿狸成了姜梨，在姜家自然有好處，不過壞處也不好，拋開高門大戶里的勾心鬥角不說，就算如今阿狸的親事，薛懷遠也做不得主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越是官家，越不可能讓子女憑著心意去嫁娶。要考慮諸多，門當戶對，是否可以為仕途帶來籌碼，婚姻不再只是婚姻，身在姜家，阿狸想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是件多麼難的事，薛懷遠明白。
「那日我在國公府里看見了姐姐，姐姐與我相認的時候，是沒有避開肅國公的。」薛昭道：「這也就說明，姐姐很信任姬蘅，以至於敢將自己的身份託付。我以為經過沈玉容的事情后，姐姐不會輕易相信人，所以姬蘅定是經過考驗，被姐姐認為是可以相信之人。」
不過這樣來，姜梨就沒有認識相熟的朋友了。姜景睿和姜景佑倒是有兩個兄弟，很快就去與他們說話去了。姜梨站在大殿角落，和盧氏站在起，忽然間，有人叫她的名聲：「姜二小姐！」
殷之情眨了眨眼睛：「你們先說著，我先去跟娘說聲。」不等殷之黎說完，她就先跑了。唯獨只剩姜梨和殷之黎站在起。
殷湛從席站出身來，眾人都盯著他，他撩袍角，對著洪孝帝跪倒下去，道：「降滅叛軍，是微臣分內之事，微臣不敢居功，都是陛下調令得當。微臣有事相求，望陛下看在微臣此番帶兵平叛的份上，恩准臣的請求。」
這是她最珍貴的東西。
平陽縣主這回也是煞費苦心了，可惜的是，她並不知道，姬蘅和殷家有深仇大恨，註定要你死我活，殷之情的心思，也註定要釀成苦果。
「你應該見過之黎了。」殷湛打斷了她的話，「他長得很像你。」
「真的！奴婢才從晚鳳堂過來，國公爺正在和老夫人說話，老夫人還想叫珍珠姐姐來找您過去，國公爺就說不必了，他來找你就是。」明月口氣說完。
「阿狸交給你了，姬蘅，」薛懷遠道：「請你好好照顧她。」
姬蘅看著她，笑了起來。
薛昭的這番話，像是令薛懷遠慢慢的清醒過來。他拉著姜梨，讓姜梨在身邊坐下，看向姜梨，姜梨的臉，實在是和薛芳菲完全不樣，然而她的神情和動作，卻又讓薛懷遠覺得薛芳菲猶在身前，薛懷遠時有些混亂，他道：「阿狸……你的臉，你怎麼成了……成了姜元柏的女兒？」
只是想到了不知姬蘅什麼時候會去看薛懷遠，姜梨就無端的有些緊張。父親會喜歡姬蘅這樣的人嗎？畢竟姬蘅這人實在太過張狂無常。對父親姬蘅又會如何，倘若他們不和，她要如何化解。
姜梨點頭：「他知道，報仇的時候，他也幫了許多忙。」
姜梨犯愁的是，這個人是姬蘅。
……
要出門的時候，姜元柏突然叫住姜梨，他們走在後面，姜元柏走的很慢，他道：「阿梨，你……恨不恨我？」
「我沒什麼，姜家人都還不錯。」姜梨不想讓薛昭知道不好的事情，只問：「倒是你，當日我只知道你被匪寇所殺，還將你安葬在煙雨樓。直到我死之前，永寧公主在告訴我，是京兆尹將你的行蹤告訴她，她才殺了你。」
「阿狸。」薛懷遠道：「爹老啦，也許以後不能陪著你長長久久的走下去。他能護得住你，爹對他有信心，你也應該對他有信心，也對你自己有信心。」
「不錯。」
殷之黎聞言，不以為然，她才見過姬蘅幾次面，甚至話都沒怎麼說，不過是時興起，說的決絕，其實很快就會淡忘。反而是他自己，看上起雲淡風輕，實則……沒有人知道他的沮喪。
「阿蘅十四歲的時候，我為他扶乩，那次的卦簽，十分不同。」
「哦？」殷湛笑道：「我還以為你是在為我祈禱，祈禱我平安無事。」
姜元柏攏在袖子的手，卻是漸漸握了起來，他的額上也開始滲出汗珠。不是因為其他，而是因為洪孝帝並沒有口答應。
「扇子？」姜梨愣，突然想起那把被姬蘅沒收的扇子，姬蘅說的「你再收別的男人的禮物試試看」。
待到了葉府門口，正好看見門口停著輛馬車，趙軻和薛昭前腳剛到葉府，後腳就看見了姜梨。薛昭見姜梨，差點脫口而出聲：「姐姐」。然而立刻就住了嘴，姜梨如今的年紀，可比他還要小些，便是旁人說他攀親帶故，叫「姐姐」未免也太奇怪了。只得笑著對姜梨道：「姜……姜姑娘。」
「我……」葉明煜憋得臉頰通紅，憋出了句：「他大爺的！怎麼會是肅國公？！」
殷湛沉默了會兒，才道：「那都過去了。」
「這個好說。」姜梨道：「葉府這麼大的宅子，只有世傑表哥和舅舅兩個人，舅舅人很爽快，你們住在這裏，想來他是不會介意的。」
「是啊，」盧氏也熱絡的道：「介時好好打扮些。」
姬蘅含笑道：「他們都是來參觀的，走吧，阿狸。」
姜元柏看著姜梨，心所想的話，實在很那說出來。其實他已經猜到了那個可能，只是不願意去相信，如果說出來，就證明之前是他看走了眼，他做錯了選擇，日後可能還要為之前的選擇付出代價。
只得先討好薛昭，彌補下要緊。
書桌前面的牆壁上，還掛著薛懷遠之前生辰的時候送她的畫，那時候薛懷遠還不曉得她是阿狸。但現在看著這幅畫，就像父親正看著自己，令人格外安心。說起來，上次生辰的時候，旁人都送了禮來，唯獨姬蘅沒有，姜梨想了想，大約姬蘅也知道，那並不是她真正的生辰，所以才沒有送的。
皇帝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不可能只寵幸個女人，尤其是做皇后更要賢明大度，不可妒忌。但林柔嘉的心裏，始終只是個小女人，她受不了被冷落。於是因兒子而帶來的關切，對她來說就格外受用。
殷湛卻抬起頭，半是失落半是釋然的道：「那倒不必，此番是姜二小姐與犬子無緣，怨不得他人。」他又轉向姜元柏和姜梨，笑道：「恭喜姜大人，姜二小姐！」
葉明煜和薛懷遠住了這麼久，對於薛家的事情，早已了解的七七了。曉得薛懷遠還有個兒子叫薛昭，不過也被永寧公主害死了。如今這坐在輪椅上的少年，竟然自稱是薛昭？
這場慶功宴，本是為夏郡王殷湛準備的，然而到頭來，卻是殷湛失了顏面，也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雖然洪孝帝賜了許多金銀珠寶，但轉念想，多年以前，昭德將軍憑藉赫赫戰功得到的金銀賞賜，也早就堆滿庫房了。
姜梨的腦子「嗡」的一響，雙手不受控制的往少年臉上摸去，似乎要分辨這究竟是夢還是現實，她喃喃道：「阿昭……」
比起來，看姜梨和殷之黎的目光，就有些肆無忌憚了。
太后是林家小姐，年輕的時候，是封城伯的長女。溫婉賢淑之名眾所周知，十六歲的時候，被當時的皇帝指給了太子，成為了太子妃。
她覺得有些頭疼，不由得按了按額心。
先帝把他交給了皇后，皇后那時候有太子，並不親近。後來太子早夭，皇后甚至度認為他才是殺人兇手，直到太醫來為他洗清冤屈，證明太子是先天不足，突發心疾而死。
姜梨昨夜去國公府的時候，曾說過，她是要去同姬蘅告別的，既然是要離開燕京城，總得提前計劃好切。慶功宴想來過不了多久就會開始，只要那時候陛下給姜梨和殷之黎賜了婚，姜梨那時候再跑，就是牽連了姜家，要背負抗旨的罪名。眼下先提前跑路，也算是不用連累旁人。
薛懷遠不知道姬蘅是個什麼人，但姬老將軍的爭執，他卻是知道的。就算姬暝寒不在了，由姬老將軍手養大的孫子，到底也會繼承些姬家的品質吧。
眼下薛昭的暗示，阿狸的反應都說明，阿狸可能有了心上人，就是那位救了薛昭的「哥哥」。
「有，」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鞭子上淬毒。」
秋日的日光不如夏日熱烈，溫和泛著金色，慢慢的照在他們身上。她其實應該推開姬蘅的，倘若被下人看到，萬有多舌的，難免麻煩。然而她卻什麼都沒做。
「阿昭……薛少爺這是說哪裡的話，你身上還有傷不方便。」趙軻笑眯眯的回答。
就像這夏日的天氣，分明還是陽光大好，日暖風輕，但姜梨總覺得，過不了多久，就會陰雲密布，風雨欲來。
「因為那個卦簽啊！」
薛昭看了看自己的腿，他笑了下，道：「爹，我不能走路了，不過還好，我還活著！」
這人分明是故意的，姜梨心惱怒。抓著他的袖子，讓他進了自己的屋，將門關。忽而又反應過來，這麼做似乎有些不妥。她當做了是從前，夜探國公府的次數多了，兩人獨處也就做的無比自然。
就在這個時候，征戰凱旋的殷湛出現了。
「自然。」洪孝帝道：「朕記得幾年前的時候，姬老將軍就跟根朕提過，如果遇到了合適的姑娘，定要指婚給肅國公，國公府缺個女主人。都幾年過去了，朕總算是滿足了姬老將軍的願望，也算是不負所托。」
姜梨沒好氣的道：「胡說道。」
太后的肩頭聳動起來。
葉明煜想也沒想的就答應了，道：「住吧住吧，阿昭住在這裏挺好的。這府里就我和世傑兩個人，世傑還老不在，你們住在這裏，我也就不怕薛縣丞整日孤單了。」
「外面都說國公爺這人心腸歹毒，無惡不作，他們那是沒看到國公爺是如何對姑娘的。奴婢們覺得，只怕那殷家的郡王世子，也不及國公爺來的溫柔。況且殷家世子對什麼人都溫和，國公爺卻只對姑娘人溫柔，奴婢們為姑娘感到高興，姑娘沒看錯人。」桐兒說了老長串。
「臣有子，如今二十有三，」殷湛道：「犬子愛慕首輔姜家嫡出二小姐，臣冒死懇請陛下賜婚犬子與姜家二小姐，臣不勝感激。」
薛懷遠被薛昭握住手，那雙手溫暖真實，並不是夢出現的幻覺，他像是在這時候才敢相信似的，叫了聲「阿昭」，頓時老淚縱橫。
馬車在宮門口停了下來，姜梨和姜景睿他們下了馬車，站在宮外，朝宮裡看，姜梨時感慨萬千。
薛懷遠大吃驚，道：「怎麼會？」
姜梨注意到那些官夫人打量她的眼神，熱絡的，像是在打量件物品，她微微皺眉，站在了姜景睿身後，隔絕了那些目光。
「你又有什麼好奇的事？」
薛懷遠道：「姬將軍。」
那把扇子……殷之黎閉了閉眼。
姜梨回頭看，就見姬蘅不知什麼走了過來。
姜家人似乎普遍都認為殷之黎比姬蘅是更好的選擇。只是經過今晚洪孝帝的舉動之後，姜元柏和姜元平怕不會像之前那般認為了，姜景睿還不懂朝複雜的局勢，但姜家其他人可不傻。
他的確是沒有想到這人是姜梨的弟弟，甚至於薛昭在府上呆了很久，他都沒注意薛昭的名字叫什麼，如果不是今夜趙軻喊了一聲「阿昭」，這樣的誤會不知何時才能解除。但是薛家這兩姐弟看來感情的確十分要好，他也很慶幸自己當時的舉手之勞。
「你是不是知道了，姐姐被賜婚的事？」薛昭問。
……
屋子裡的這句話，令薛懷遠呆住了。
姜梨驀地有些尷尬，心暗罵姬蘅，何必要當著她的面讓殷之黎出醜，這樣如何下得了台。
「姐姐，你喜歡肅國公，是不是？」薛昭追問。
「之黎，他是……」
「也許，」他含笑著嘆息道：「這是命運的指引，我沒法拒絕。」
薛昭主動握住薛懷遠的手，道：「爹！是我，我回來了，我沒有死！」
眾人疑惑的看向她，薛昭也問：「司徒大夫何以這麼說？」
姜梨打算去葉府，她和姬蘅已經約好，今日同去葉府見薛懷遠。還沒出門，外面就下起小雨來，場秋雨場涼，白雪還去給姜梨取了件披風，姜梨才坐上馬車。
姜梨大大方方的對殷湛笑。殷湛見姜梨非但不害羞，反而這般情態，眼睛眯，目光在姜梨和姬蘅身上打了個轉，這才收了回來。
聽到這裏，少年的臉上突然閃過一絲恍然，道：「你是……姜二小姐？」
她彷彿卸下了之前所有的煩惱，接下來都是等待了許久的好時光似的，連睡覺都是帶著笑容。
葉明煜走到姜梨面前，扯了扯姜梨，低聲問道：「阿梨，這是怎麼回事？你是怎麼找到薛昭的？」
司徒九月動了動嘴唇，最後只道：「跟我進來吧。」雖然面上還是冷冰冰的，語氣卻溫和了許多。
姜景佑拉了把姜景睿，顯然是提醒姜景睿不要胡說。這事情沒落定之前，要是被別人知道了，平白害了姜梨的名聲。姜景睿也曉得利害關係，便沒有說下去，只是仍舊有些不甘心，大約是見姜梨自己都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怎麼會是肅國公？
聞人遙不明白薛昭和司徒九月說的是什麼意思，只是覺得他們二人間氣氛有些奇異罷了。姜梨卻是若有所思的看著這幕。
走了一會兒，快要到門口的時候，姜梨又問：「可是姬蘅，有件事我還是不明白，當時的你，怎麼會救阿昭呢？就算阿昭同你求救，你為何那麼輕易就答應了？」
「姑娘不是說過，國公爺會處理的？」白雪問。
「昨日肅國公進過宮？」她皺眉問道。
姜元柏搖了搖頭：「當年先帝做決定的時候，我還不是首席大學士，不知道其內情。但這麼多年過去了，也從沒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出來。可見知道這件事的人很少，先帝沒有告訴其他人。」
太后的身子，突然劇烈顫抖了下，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過去了，聽到了這個名字，她仍然會覺得后怕。
她只是隨口提起，這些日子也沒聽到三房的消息。姜景睿道：「好好地，你幹嘛提這家人？難道你還同情他們，要知道你當初被擄到黃州去，可就是三房下的狠手。」
「唔，明義堂校考的時候。」
殷湛也看向姬蘅，殷之黎的心，突然浮起絲不好的預感。下刻，他聽到頭上的洪孝帝朗聲大笑起來，洪孝帝道：「沒錯，愛卿，這回你可是晚了步。在你之前，已經有人求到了朕的頭上，朕連聖旨都擬好了，賜婚于肅國公和姜二小姐。蘇公公。」
姜梨的心裏，也有些擔憂起來，這樣太平的日子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結束，旦結束，國公府和姜家，勢必要受到牽連。
殷之黎有些無奈：「抱歉，舍妹……」
「說的也是，肅國公這回真是得償所願了。」太后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面上帶著些回憶的神色，「哀家還記得他小時候，被姬將軍帶著進宮，真是像畫上走出來的娃娃般。小時候性子倒也還乖巧，反倒是越長大越教人琢磨不透，令人害怕。」
「正直、誠實、善良的人，天下有很多，但也許並非阿狸喜歡。經歷了這麼多事以後，我並非不想要阿狸嫁給個毫無瑕疵的，品性高潔的人。但如果阿狸喜歡的人不是這樣的，我也不會阻攔。阿狸喜歡個人，總會有些理由。我之前不明白阿昭說的，姬蘅是如何護著你的。今日我與他說了席話，我覺得，可以放心了。」
桐兒正在描花樣子，見她如此，就道：「姑娘怎麼了？是不是累了，要不去塌上歇會兒吧，都看了大早上的書了。」
原先的姐姐有傾國之貌，天下男子前赴後繼自然不在話下，如今的姐姐……容貌是比不得從前，但是……還是能收服肅國公這樣的男子么？
桐兒邊把剩下的匣子收到箱子里，邊道：「老夫人對姑娘真是大方。」
但現在是什麼意思？莫非皇帝並不是全然的相信殷湛？
「皇上怎麼說？」
再然後，皇帝立了他做太子，成王母子越來越囂張，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皇后拿他做籌碼，和成王母子相鬥。暫且算是條船上，他和皇后總不能撕破臉，至少要表現的母慈子孝，不能讓人鑽了空子。
慈寧宮裡念佛經的聲音，近來沒有往日頻繁了。大約是實在太冷，太后在殿里坐著抄寫經書抄寫沒會兒，便會手腳僵硬，宮女連忙拿暖爐來讓她捂手。
姬蘅在花圃面前，他的肩頭還停著那隻聒噪的哥，看見薛昭，鳥喙張，聲「獃子」脫口而出。
虞紅葉，這個名字，很長段時間曾經成為她的噩夢。她不會刻意想起這個人，但這個人，總會不請自來的鑽入她的腦海。
司徒九月愣，「和你不樣」幾個字，她過去也曾聽過無數次。她小的時候逃亡，別人說她和別的小姑娘不樣，過於冷酷。她殺人的時候，別人說她和其他大夫不樣，像劊子手。可沒有次被她放在心上，不樣就不樣，那又如何？可今日這個「不樣」，聽起來卻格外刺耳。
再過了不久，皇帝和殷湛也就到了。
姜梨將屋裡眾人各異的神色盡收眼底，心笑，自然是因為如今有阿昭和爹爹撐腰，她就不必如從前般，小心謹慎，步步為營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背德
他的話不緊不慢，說出來卻像是最珍貴的承諾。
姜梨反問：「有什麼可好奇的，難道你知道些什麼？」
去葉家看姜梨的舅舅？這姬老將軍勉強也能理解，畢竟聽聞姜梨和她的三舅舅很好，可是到了葉家，葉明煜只是打了個照面就不見了，反而是被拖著來與薛懷遠說話。姬老將軍也不是個傻子，能看得出來，這分明就是來特意看薛懷遠的。
「二丫頭，」姜老夫人開口道：「明晚我們要進宮，陛下為昭德將軍慶功，府上接了帖子，你三妹如今不能去，姜家的小姐里，只有你人前去了。」
他的女兒，本就是天下間難得的好姑娘，好男兒喜歡求娶，是件尋常的事。就算阿狸之前看錯了人，那也不是她的錯，如果她仍然再次喜歡上另個人，薛懷遠心裏，也只會為她高興。
國公府里，院子里有人亮著燈籠，待姬蘅的腳步聲走進的時候，那兩人同時站起身來。人是青衫士，人是翩翩公子，正是陸璣和聞人遙二人。
夏郡王，先帝的兄弟，大名鼎鼎的昭德將軍，就這麼闖進了太后的寢殿，還喚她喚的如此親密。
他慣來豁達瀟洒，連這種事都能笑著說出來。他越是如此，姜梨就越是難過。
葉世傑有些奇怪，他覺得姜梨和薛昭之間，有種無形的自然感。且姜梨面對薛昭時候的笑容，是種包容的，彷彿習以為常的笑容，也是真心的笑容。他直注意著姜梨，好幾次欲言又止，但最後什麼都沒說。
「許是殿里太冷了些，」梅香回道：「奴婢等會子讓人多添幾個地龍。」
殷之黎不說話。
姜梨目瞪口呆。
但她實在是不知道怎麼和薛昭說。
殷之情十分難過，殷之黎道：「別哭了，沒事的。你瞧我也跟你樣，不也沒哭。你這麼漂亮，自然以後能找到更好的。」
人為了生計，是什麼事情就能做的出來的。
可是聖旨已經下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葉明煜也滿臉無奈，不知如何是好，倒是邊的薛昭，獃獃的坐了片刻后，突然想起了什麼，推著輪椅就要出門，道：「我去看看爹！」
白雪和桐兒擔憂的看著姜梨，姜梨給了她們個安心的眼神，自己和姜元柏走到了書房去。
她實在是怕，怕薛昭和薛懷遠也會這麼勸慰他。
薛昭本來也很緊張的看著他們二人，生怕薛懷遠不相信姜梨的話，傷了自家姐姐的心，想著介時自己幫著姐姐證明，卻沒想到薛懷遠叫出了「阿狸」。
「阿狸真的沒有避開姬蘅？」
「看來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薛昭故意拖長了聲音道。這沒什麼，從前有許多公子，包括他在桐鄉的交好的夥伴，老是讓薛昭帶些東西給薛芳菲。有時候是脂粉，有時候是風箏，薛昭帶次回去就被薛懷遠揍次，後來薛昭也就不帶了，誰再覬覦他姐姐，就是想他挨揍，薛昭全都不搭理。
「爹，不管他的目的是什麼。但人家幫了我們，我們總不能忘恩負義，轉頭就罵人家是個魔頭。外人傳言他如何無情，但在我看來，他卻是救命的恩人。」
姜梨道：「我自有辦法。」
殷之黎愣了下，目光追隨著那把扇子，忽然之間，便覺得自己送給姜梨的那把扇子，實在是很寡淡，很黯然了。他的目光，又從扇子轉到了姜梨和姬蘅二人之間。
但姬蘅在眼前，薛昭也不可能問出來。姜梨看著薛昭的腿，道：「阿昭……你的腿……」
她果然是早就知道的，姬蘅的求賜婚，大約她也是滿含欣喜的去接受。殷之黎心浮起了陣鈍鈍的疼，不尖利，卻讓人難受極了。他想起自己每次去姜家找姜梨的時候，姜梨也對著他笑，那時候他以為至少姜梨是不討厭自己的。但看到姜梨看姬蘅的眼神，他就明白了姜梨真正喜歡個人是什麼模樣的。
「少爺？」葉明煜在這時候，終於回過味兒來，道：「你是薛家的少爺？」
姬蘅眸光微微一動，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姜梨快步往那人身邊走去，她走得極快，到了最後，幾乎要小跑起來，比趙軻還要先到那人面前。趙軻也沒料到姜梨突然趕了上來，詫異的看著姜梨，沒有說話。
可殷湛竟然闖進了她的宮裡。
葉世傑跟在後面，腳步慢，他看到了姜梨和姬蘅並肩而行，姜梨對於姬蘅的信任。
太后的身子輕輕顫，「柔嘉」是她的閨名，這麼多年過去了，先帝在世的時候，從來不曾這麼叫過她聲，倒是眼前這個男人，無論她是林家的小姐，亦或是太子妃，還是皇后，甚至成了如今的太后，他叫她的時候，永遠叫「柔嘉」。
加之姜梨本身生的也不錯，之前在六藝校考上，才華橫溢，容貌秀媚可愛，不會過分濃艷招來禍患，看樣子性情也溫和。雖然之前帶桐鄉縣民打石獅鳴冤鼓這件事做的有些出格，但也正是因為這件事，在百姓頗有好名，倒也不算是件壞事。總而言之，瑕不掩瑜，在燕京城裡的貴女，也算得上頭幾名了。
薛昭險些被嗆住，趙軻頭皮發麻。
只是，姜梨心卻不這麼想，從麗嬪的事情就能看出，只怕這位帝王，並非是個耽於女色的帝王。想做第二個麗嬪，可沒那麼容易。滿場芬芳，殷之情倒是格外顯眼，她本就生的國色天香，加之又盛裝打扮，叫人不注意也難，旁人大約以為她也是懷著想要進宮的心思，姜梨卻曉得，殷之情的目的，分明就是姬蘅。
好像她生來就很喜歡殺人取樂似的。
葉明煜愣，趙軻已經把門關上了。葉明煜呆了呆，才道：「什麼啊，阿梨是我們家的人，怎麼到他們家去了，還副很熟的模樣，怪怪的！」不知為何，葉明煜看見姜梨和薛懷遠薛昭三個人待在起的時候，感到格外不自在，分明姜梨和薛家就非親非故的，何以他們三個人待在起的時候這麼自在，好像早就該這麼做了，反倒他才不像是姜梨的舅舅，像個外人般。
「我沒讓她那麼上心的對待一個陌生人，是她自己這麼做的。」姬蘅挑眉，「你的弟弟，倒是很不簡單。」
個是殷之黎，個是殷之情。他們兄妹二人本就個意姜梨，個意姬蘅，自然是注意著對方的舉動。這會兒眼睜睜的看著姜梨和姬蘅的眼神交流，分明不像是「不熟」的模樣，殷之情怔怔站著，差點忍不住自己的眼淚。殷之黎不像殷之情那麼失態，眼卻還是閃過絲黯然。
他們誰也無法阻攔這把火越燒越大，即便知道最後的結果是萬劫不復，彷彿走鋼絲，在危險沉淪，但誰也不願意叫停。彷彿就這樣死去也值得了。
年輕男人襲紅袍，走的不緊不慢，錦衣夜行，倘若此刻有人看到，定會懷疑自己見到了傳說的妖精，驚訝於他容貌的絕艷。
但大抵紅顏薄命四個字是個詛咒，夏貴妃在生下他不久之後病逝了。洪孝帝不知道他的生母長什麼樣。他只能在宮裡畫匠曾經的畫作找到夏貴妃的模樣，只能靠著那些不知真假，隻言片語的傳言拼湊起夏貴妃的模樣。但即便如此，每當他站在生母墓前的時候，腦回憶也只是片空白。
葉世傑倒是比葉明煜有禮多了，他在朝呆的時間其實也不算很長，也就年，可和過去那個會在街道上，因為幅畫與人氣爭執的少年相比，他實在判若兩人。在官場上要守住本心實在很難，他也在飛速成長，雖然還達不到喜怒不形於色，卻也開始學會把自己的情緒掩藏起來，不讓旁人發現。
皇宮外面的宮牆房檐上，都覆蓋了層白雪，雖然不及寒冬時候的厚，但銀裝素裹也初見端倪。剛進門的小太監和小宮女們還很稀奇，院子里掃雪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拿腳去踩，有時候休息無人了，團個雪球球，互相扔著玩兒，倒也是頗有意趣。
姜元柏皺眉盯著姜梨，他覺得姜梨知道的可能不止這麼多。她對於殷家的態度開始就是迴避，像是早就知道殷家是個麻煩似的。但姜梨是個閨閣女兒，她如何知道這麼多？整個燕京城裡，她認識的官家除了姜家以外，葉世傑算個。但連他都不知道的事，葉世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莫非是……姬蘅？
姜梨用完飯，稍稍休息了會兒，就道：「我去晚鳳堂找老夫人。」
薛懷遠也想到了從前。
兩句話，隔著十年又重合在起，讓聞人遙彷彿回到了當年，他隔著煙霧繚繞，看著紅衣少年，字句的解卦道。
姬老將軍似乎也被自己的孫子這番話震住了，大驚失色，為了挽回自己方才的失態，他看著薛懷遠道：「薛尚書，可還記得老夫？」
……
今日本就是為了殷湛慶祝戰功而設宮宴，自然是以殷湛為主。姜梨也是第次看到殷湛，殷湛和她想象的不太樣，她以為殷湛會肖似葉明煜那樣的粗豪大漢，沒料到生的可謂是十足英俊了，又英俊又野性，放在如今，怕也是許多女子的心上人。相比起來，殷之黎和殷湛點兒也不像，殷湛輪廓五官都十分深邃，和殷之情很像，殷之黎卻溫潤如水墨山水畫，柔和的塌糊塗。
姜梨和姜景睿兩兄弟坐在輛馬車上，姜景佑倒是沒說什麼，反而是姜景睿，直看著姜梨。
桐兒和白雪都是愣，緊接著才回過神，明白明月說的是肅國公，姜梨站起身來，道：「怎麼會？」
「夏郡王到底做了什麼……」姜元柏喃喃道：「倘若陛下不信任他，當初就不會把他召回京。」
姜梨等了許久，姜元柏也沒有再說其他的話，過了會兒，姜元柏看向姜梨，道：「算了，你先回去吧，這些事情，我慢慢再打聽清楚。」
薛昭才不為姜梨的這些話所動，他突然問：「你和肅國公是什麼關係？」
太后從他的話里聽出了些端倪，心莫名緊張了起來，她再也顧不得佯作矜持，問：「你究竟要做什麼？」
「要用鞭子殺人，實在很費力氣，相比之下，刀劍匕首要容易得多。你坐在輪椅上，力氣不如站著的人，殺人就更難了。」
姜梨怔住，臉頰發熱，心卻溫暖。這就是父親，父親永遠會站在她身後，無論她做什麼決定，身後都有家人的支持，那些惶惑、煩惱和糾結，就會在家人的溫暖，煙消雲散。
葉明煜連忙點了點頭：「說的也是，走吧走吧，給薛先生個驚喜，讓他大吃驚！」
夏日里清晨還好些，到了正午時分，便熱的叫人渾身難受。姜梨走得早，日頭還比較淺，然而她心情激動，難以平靜。
殷之黎回頭，就看見院子里，殷之情坐在石桌前，難過的看著他。
薛昭自從見到了姜梨，得知薛懷遠也在燕京城，便逐漸恢復了從前跳脫的性子，凡事都不放在心上。姜梨之前還怕他因為站不起來此事心難過，蹶不振，如今看來倒是可以大大的放心了，就連這件事他都能用玩笑的口吻說出來，可見和從前沒什麼兩樣。
殷之黎卻十分好脾氣，姬蘅走了后，他笑了笑，道：「今日見肅國公，果然名不虛傳。」
「別問我，」姬蘅道，「和我無關。」
「對我來說並沒有，」太后淡淡道：「我這麼吃齋念佛幾十年，就是為了彌補當年的罪過。」
「二丫頭，」姜老夫人指了指身邊的位置，道：「來，坐。」
姜梨對薛懷遠比對姜元柏還好，這話姬老將軍也聽過，當時還很幸災樂禍了回。活該，姜元柏那麼老奸巨猾，姜梨卻格外正直勇敢，當然會和薛懷遠這樣的好官更投緣，但眼下看……這似乎有些過分了吧？
「不僅如此，據我所知，姐姐在回襄陽桐鄉，插手馮裕堂的案子時，也是姬蘅在其幫忙。司徒大夫也是姬蘅讓她來給爹治病的。成王之前擄走姐姐去黃州，也是被姬蘅救了下來。最重要的是，我是如何與姐姐相認的？就是因為有日姐姐去國公府，在國公府里見到了我，我們才得以相認。但是爹，您要想想，姐姐為何要去國公府？可見和肅國公至少不是點頭之交，是很有交情的。」
司徒九月嗤笑聲，不以為然，好像並沒有把薛昭的話放在心上。她這輩子，殺過的人比救過的人多多了，要是把每個人說的話都放在心上，才是真累。她如此態度，薛昭也沒有生氣，只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問：「司徒大夫，有件事情我很好奇。」
雪倒是不大，天氣卻已經冷極了。聽聞東邊那頭的山都被雪封住了路，獵人都不敢往山裡走。也有為了生計不惜涉險進山的，不為別的，這個時節獵得塊白狼皮賣給富貴人家的夫人，能得百兩銀子。
「沒那麼容易吧。」薛昭插嘴道：「官家規矩多，認個義父可不像是在桐鄉那麼簡單。姐姐，你要是認義父，認個高官權貴也就罷了，認爹……怕是那位首輔大人會以為你在胡鬧。」
「告別？」太後轉過頭來，盯著殷湛，聲音有些變化，「你要去哪裡？」
還真是難題。
在這個夏末初秋的時節，姜梨的親事就這麼被定了下來。而且還是賜婚，當年和寧遠侯府那樁親事，只是口頭上的約定，周彥邦說毀就毀，說換人就換人。如今變成了皇帝的金口玉言，誰敢毀，誰敢換人？都只得乖乖準備。
……
她看的出來，薛懷遠是真心的放鬆下來，和姬蘅的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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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梨無奈的看向姬蘅，姬蘅含笑道：「沒事。」
……
他說的雲淡風輕，薛懷遠卻下子就明白過來，他知道自己這個兒子畢生的願望，也知道他俠骨柔情，希望闖蕩江湖。這樣個年貌正好的少年，卻從此以後都要禁錮在椅子上，再也不能肆意飛揚，這對他來說，是多麼大的痛苦。薛懷遠嘴唇發白，他自來對薛昭嚴厲，這回，卻是忍不住拍了拍薛昭的手，道：「沒關係，阿昭，沒關係的啊。」
這件事，薛懷遠早就知道了，只是聽姬老將軍當面說起，還是有些感懷，便鄭重其事的對著姬蘅道：「多謝國公爺救命之恩。阿昭，還不謝恩。」
殷湛吻了吻太后，她站的僵硬，等殷湛走後，梅香推門進來，看見太后癱軟在椅子上，臉色蒼白。
姜梨行人進了宮，引路的宮人在前面，姜梨走在後面。姜景睿也察覺到之前那些官夫人打量姜梨的目光，本想藉此調侃姜梨幾句，扭頭見姜梨神情淡淡，似乎不怎麼愉悅的模樣，便理智的住了嘴，不敢再多說句。
殷之情坐在殷之黎身邊，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幾乎要哭出來了。她原本以為今天是樁喜事，姜梨和殷之黎是鐵板釘釘的事實，自己的哥哥樣樣都好，姜梨和殷之黎相處的也不錯，姜家人也喜歡殷之黎，這樁親事沒有任何不成的理由。然而就真的是不成了。
從殷湛屋子裡走出來的時候，殷之黎的腳步十分沉重。
阿昭似哭似笑的看著她，過了好一陣子，突然道了一聲：「……姐！」
他活了大半輩子，也曾和閻王擦肩而過，見識過人心險惡，世道艱難，不敢說看透人心，卻至少多多少少能看出些。沈玉容那樣待人溫和有禮的，卻對自己的枕邊人痛下殺手，而姬蘅這樣惡名昭著的，獨獨把溫柔的面給姜梨看。
姜家對這門親事，是無可奈何，因此稱不上多熱情。盧氏不曉得其利害關係，只是單純的認為殷之黎比姬蘅性子溫和善良多了，好幾次在姜梨面前長吁短嘆，表示遺憾。
「夏郡王說的是，」姬蘅輕飄飄的道，「夏郡王如此了解家父家母，難怪當年是朋友了。」
林堯盤腿坐在石凳上，石桌上放了裝滿點心的盤子和花茶，他正吃得不亦樂乎，嘴角都是糕餅屑。姜梨看著看著就看笑了，自己掏出手帕幫林堯擦嘴，邊道：「慢點吃，小堯，國公府里沒有為你準備這些么？怎麼吃得如此急。」
「你還記得姐姐的那個『朋友』嗎？就是把我從永寧公主府上的私牢里救出來的人，就是肅國公姬蘅。」
姜梨正想著，就聽見姬蘅的聲音從院子門口想起，他道：「你的丫鬟還真是機靈，這麼快就來通風報信了。」
姬蘅伸手攬住了她的肩，他個子高，下巴抵住姜梨的額頭，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
趙軻心也苦，他之前不曉得阿昭是薛家的少爺，昨夜過了后才曉得。要知道姜二小姐對姜家連海棠那個丫鬟都另眼相待，可見薛家的少爺對她來說有多麼重要。自己卻當著姜梨的面對薛昭大呼小叫，要是姜梨因此對自己生出不滿，在姬蘅面前告狀，他可怎麼辦喲。
薛昭慢慢的睜大眼睛，他知道姜梨說的話是真的，那件事，也的確沒有第三人知道。卻因為生死攸關，在他腦海里記得格外清晰，到現在還不能忘懷。
「姑娘，要不要過幾日再去逛逛首飾鋪子？新做些首飾。啊呀，咱們府上沒有姑娘出嫁，也不知道出嫁的時候要準備些什麼。」桐兒道：「奴婢還是去問人打聽打聽吧。」
林柔嘉幾乎要瘋了，她瀕臨瘋狂，口咬定是三皇子做的好事，否則兩個皇子道在御花園玩，怎麼單就太子出了事？
「為何要害怕？」
「原來你是因為這件事生我的氣。」殷湛反而像有些驚喜似的笑了。他這副神情若是落在殷家人，殷夫人的燕澤，只怕要大吃驚。他堅毅粗糲，瀟洒落拓，但唯獨沒有柔情。原是他把所有的柔情，都用在了眼前這人的身上。
李家人被砍頭的時候，桐兒和姜家的下人們起去湊過熱鬧看過的，回來后就與姜梨道：「啊呀，那些人的血都把地面染紅了，實在太可怕了。」
殷之黎怔住。
姜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並不是很意外，大約是因為之前姬蘅已經提醒過她，殷家並非像表面上看起來的與世無爭。但她還是問道：「為什麼？」
「父親，」姜梨問：「當年先帝為何要把夏郡王調去西北雲？」
薛昭坐在邊，起初聽到「表小姐」的時候，他還沒反應過來，畢竟還不大適應姜梨成了葉家的表小姐，可聽到葉明煜叫「阿梨」的時候，就曉得是姜梨出了事。登時也急了，差點想站起來，奈何雙腿無力，只得緊緊注視著阿順。
但也不愛。
「我本來就是薛家的人。」姜梨輕聲道：「爹如果要算的如此清楚，難道是因為我如今姓姜，就生了嫌隙。」
現在也是如此。
「阿昭。」姜梨卻叫的很順口，她看了看周圍，沒看到姬蘅的影子。趙軻似乎明白了她的想法，走到姜梨身邊，低聲道：「大人今日不在府上，讓我將薛少爺送過來。」
她的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落，彷彿傷心到了極致，姬蘅在一邊看著，輕輕嘆了口氣，掏出一方手帕，替她擦眼淚。從前覺得小姑娘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境況，總是從容的，哪怕遇到的再惡劣的人，她都笑得出來。如今看來，她僅有的幾次哭泣，都是和親人有關。只要遇到了親人，她的眼淚就止也止不住，哭的人心都軟了一截。
「是肅國公，我聽過他的傳言，只是當年我離開燕京城的時候，還不曾有他。金吾將軍倒是個難得的英雄，可惜了。聽說姬蘅喜怒無常，殺人如麻，做事全憑喜好，我怎麼敢把阿狸交給他。」薛懷遠長長的嘆了口氣。
不過就連這件事情，薛昭也提前幫她做好了。薛懷遠竟然表示早就知道了姜梨和姬蘅之間的關係匪淺，倘若姜梨是真心喜歡姬蘅，薛懷遠不會有任何異議。姜梨聽就知道薛昭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父親，薛昭還得意洋洋，說要不是他，現在姜梨光是要和薛懷遠解釋也要花費好大番功夫。
白雪聞言，不以為然道：「誰叫他們包藏禍心的，這是咎由自取。」
薛昭也是一樣，在黑暗的牢籠里，他看見了奄奄一息的少年，那少年艱難的在地上爬，雙腿拖出長長的血跡，抓著他像是抓住了一束天光，少年目光清亮，帶著希望，突然就讓姬蘅想到了曾經的自己。
姜梨愈來愈好看了，她的容貌肖似姜元柏，氣質也點兒也不像。倒是有點葉珍珍的爛漫溫柔，但又比葉珍珍多了幾分靈動和狡黠。她和姜家人站在起，卻是點兒不像是家人。
殷之黎壓住心酸澀，道：「是很好。」
在薛懷遠和薛昭面前，她過去的脾性就展露無遺，彷彿沒有經歷過那些巨大的傷害似的。薛懷遠看在眼裡，時也有些怔忪，但很快，他就回過神，笑道：「你弟弟說的沒錯，我的確是交代了他些事情。畢竟日後要把阿狸交給他，我現在還不放心。」
他就站在姜梨身後，姜梨的身前站著殷之黎，姬蘅個子很高，竟比殷之黎還要高上點。他就這麼居高臨下的看著二人，笑盈盈的撫過自己的扇子。那扇子寸寸展開，上面的金絲牡丹異常妖冶，奪人心魄，扇柄處，只血色蝴蝶翩飛起舞。
姜梨聞言：「女禍是什麼？」
殷湛去的時候十分瀟洒，他甚至在走之前還娶了位續弦，不久之後那位續弦就有了身孕。他走的時候很匆忙，句話也沒給林柔嘉留下，林柔嘉為此恨了很多年。她以為自己再次被拋下了，但仍然不甘心。
她的聲音清亮溫暖，聽起來別樣的動聽，原是有些氣憤的在唱，唱著唱著，卻溫軟起來。
「我沒有救你的父親，」司徒九月道：「救人的是姜梨，我只是讓他恢復神智而已。原先我認為他不要恢復神智比較好，畢竟這麼清醒的活下去是很痛苦的，要不是姜梨堅持，我也不會給他治。不過現在看來，姜梨做的倒對，你父親心智堅韌，並沒有因為痛苦就蹶不振，不但報了仇，還能再見到你這個兒子，也算是福報了。」
此話出，廳眾人皆是安靜下來，靜的連根針落在地上也能聽得見。
「該歇會兒的是你吧。」姜梨回答，「你從早上起來就坐在這裏描花樣子，不累么？」
直到姜梨看見他的掉了一顆眼淚，她停下了說話，問：「你現在信了么？阿昭？」
「旁人怎麼說他我不管，畢竟世上表裡不的人太多了。就算外頭人都覺得這個人是好人，但他對他的家人朋友，也不定如表面上的和善。所以爹不在乎別人的評論，爹要自己看。」
待到了宮殿里，姜梨發現，今日來論功行賞的臣子，其實並沒有多少，至少沒有前次宮宴來的多。再仔細看，姜梨心明白了幾分。朝和成王右相有牽扯的人不在少數，這回清理了不少人，重臣之，幾乎可以說是少了半。當然，這並不代表著北燕的朝局就此動蕩，洪孝帝怕是早在許久之前，就為了今日做準備，早早的開始扶持新貴，如今這批狼子野心的老臣騰出位子，剛好可以給新人讓路。這些新臣對洪孝帝絕對忠貞不二。等連姜元柏這批的老臣也相繼退位之後，朝的格局，就和從前全然不同，徹底都是洪孝帝的人了。
林柔嘉成了太子妃。
這下，反倒把其他人晾在了院子里。
「哪有什麼如果。」他說的理所當然，「沒有如果，所以我才會遇到他，把他救出來，他才會活著。如果說如果，一開始如果我沒有遇到你在青城山搗亂，就沒有這麼多事了。」
雖然他覺得，他自己的點失落，可能瞞不過面前年輕男人的眼睛。但他還是這麼做了，希望自己姿態能好看些，有尊嚴的退場，也算沒有辱沒葉家的門楣。
姜梨無言以對，道：「我為何要給他做荷包？」
那些旋渦、利弊、危險，姜梨已經身在其，這點沒辦法改變了。而且姜梨自己做的決定，誰也沒有辦法替她更改，就算她的父親和兄弟也必須尊重她。不過現在看來，阿狸這個選擇，沒有看上去那麼遭。
「我看姜家的門禁到現在應當可以解開了，我得去葉府趟。」
她這不自覺的為姬蘅開脫，很快就被自己發覺了。姜梨搖了搖頭，今日她實在很高興，父親和阿昭都在自己身邊，他們還相認了。這是不幸之的萬幸，自從知道薛昭還活著后，姜梨已經不止次的掐過自己，生怕這切都只是場美夢。如今看來，上天大抵還待她不薄。
「年紀大了。」太后嘆了口氣，道：「近來總是手腳冰涼。」
白日里葉世傑上朝去了，薛懷遠就在屋子裡看書。葉家不缺銀子，為了讓葉世傑有出息，從前也替葉世傑搜羅了大摞前朝大儒的孤本，裝了滿滿箱子，饒是薛懷遠看了也會心動。無事的時候，薛懷遠就拿這些書來看，他也不覺得乏味，有時候在書房裡，看就是天。
「是啊，阿狸，」薛懷遠也道：「爹放心不下你。」
姬蘅笑了笑。
雖然心裏早有準備，聽到姬蘅說出來的時候，殷湛還是忍不住心跳。
「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柔嘉。」殷湛道，「他應當學著接受自己的命運。也應當和親生母親相認，難道你不想讓他叫你聲娘？之黎他很善良，他不會恨任何人，他不捨得你難過的。」
就這麼直到慶功宴結束。
畢竟他實在不是個別人眼裡的好人，但喜歡這種事，是沒有因果的。
「可姜首輔不是願意聯姻？」殷之黎疑惑的問。
雖然他也不知道司徒九月為什麼會突然生氣。
前生阿狸就是因為沈玉容，為了沈家，委曲求全做了不快樂的事，姬蘅明白了這點，他於是說，讓阿狸永遠成為阿狸，就算是為了他，也不必改變。
姜梨正端起杯茶喝了口，聞言差點把嘴裏的茶全吐了出來，她道：「你在胡說些什麼？」
但是眼前這個少年，這個和她截然不同的少年，夢想是走遍名山大川，懲惡揚善的意氣少年，別說殺人，可能他這輩子都沒幹過什麼壞事，乾淨的如張白紙，卻能站在她面前，說出番近乎于理解的話。
離太後身前最近的個宮女回答：「並未看到肅國公的蹤影。」
姜元柏和姬蘅見面，姜梨並不擔心，平日里朝堂宮宴之上，姬蘅和姜元柏已經見過面了，且姜元柏也懂得面子上的事情。可薛懷遠不樣，當年就是因為看不慣官場黑暗才辭去工部尚書的職務，姬蘅平日里又獨來獨往慣了，和薛懷遠在起，也不知道能說什麼事。薛懷遠大義，正氣，公正，和姬蘅根本就是兩個人，姜梨想想，只覺得慘目忍睹。雖然有薛昭在可能要好些，但薛昭也經常好心辦壞事，火上澆油啊。
「父親也實在太高看了我，」姜梨微微笑，「無論是殷家還是國公府，想來都不會為了個女兒而推翻大局。我想，肅國公之所以求娶我，不是因為看重我，只是不想讓姜家殷家聯姻罷了。父親別忘了，肅國公效忠的是陛下，陛下在這樁賜婚里，態度也耐人尋味，看樣子，陛下寧願讓我嫁到國公府，也不願意讓我嫁到殷家。這說明了什麼？」
「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當時我也以為自己死了，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變成了姜家的二小姐。當時的姜二小姐住在青城山，我便想辦法回京，為的就是回到燕京城，找機會報仇。」
於是他一手把他從黑暗裡拉了出來。
「你真奇怪，平日里可沒見你這麼維護其他人。」姜景睿道：「祖母讓你和郡王世子多相處的時候，你也不樂意。現在突然被人賜婚了陌生人，反倒絲毫不抗拒，還幫著他說話。姜梨，」姜景睿道：「你該不是看肅國公長得好看，所以才對他比郡王世子好的吧？可郡王世子長得也不差啊。」
皇宮，終於把她變成了陌生的模樣。
總而言之，在姜家難以辦到的事，在薛家輕而易舉的就得到理解了。薛懷遠還告訴姜梨，他沒有見過姬蘅，不過聽薛昭所說，應當不是傳聞那樣的無惡不作。加之薛懷遠也相信，姜梨是個有分寸的姑娘，倘若姬蘅真是那樣的惡人，姜梨怎麼會喜歡？他相信姜梨的眼光，不過，還是希望有日能親眼見見姬蘅，這樣他才放心。
他遠遠地跟在姬蘅和姜梨身後。
「奴婢還以為國公爺會讓殷家改變主意呢，可如今看來，慶功宴還是照常，說不準國公爺沒能勸住殷家人。」桐兒急得團團轉，「現在就算要走也來不及了，姑娘可怎麼辦？」
聞人遙也想起了當年。
司徒九月不疑有他，且她也不愛去打聽人的秘密，薛昭說的她也就信了，只道：「早就看出來了她和你們薛家關係匪淺，不然怎麼獨獨對薛家另眼相待，又是報仇又是平反，做的可真不少。」
姜梨的確和薛家有很深的淵源，因為她本來就是薛家的女兒薛芳菲啊！
姜梨感激的對他笑了笑。
到了晚鳳堂外面的院子里，姜老夫人果真已經在在等姜梨了，盧氏笑道：「剛剛正要叫珍珠去叫你，不想你自己倒是來得巧。」
慈寧宮裡，青煙裊裊，梅香小步上前，走到佛像前面跪坐的人身邊，輕聲道：「太後娘娘，探子剛剛回來，陛下去了皇陵，夏貴妃的墓前。」
姜梨沉默。
姜梨嘆了口氣，薛昭被永寧公主關的時間太久了，他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何事。永寧公主也沒與他說過，所以薛昭根本就不知道薛懷遠在桐鄉受了多大的苦。
看來姬蘅他們是還沒到，姜梨方才鬆了口氣，門口又響起馬車的聲音。這輛馬車卻比姜家這輛要大得多了，看起來極為華麗鮮艷。姜梨看過去，那馬車帘子就被人掀，個熟悉的身影跳了出來，跟著的還有他跳脫的聲音，「姜二小姐，好久不見了！」
殷湛笑了笑，道：「我不會死的。」
那是林柔嘉進了宮以後，最快樂的時光。封城伯感到很滿意，隔三差五就讓林夫人進宮來陪女兒說話，林家都以林柔嘉為榮。她的兄弟姐妹因此得到蔭庇，還有皇帝，皇帝因為先得了小太子的原因，對這個長子格外關心，平日里沒事就到慈寧宮來轉轉，這是最讓林柔嘉驚喜的。
「聽過。」姜梨道：「也許都是道聽途說罷了。之前滿燕京城人不是還說我弒母殺敵，真相是什麼卻沒人知道。也許肅國公與我經歷差不離，不過是外人以訛傳訛。」
「當時不告訴司徒大夫，實在是因為情勢所迫，貿然相告，怕連累了司徒大夫。」薛昭不好意思的笑道。
「的確如此。」殷湛笑道：「倘若你父母還在世的話，看到你如今的模樣，也會很欣慰。」
不過既是老人家的好意，姜梨當然也就受了。稍稍收拾打扮了下，姜梨看天色也不早，估摸著時間應該已經差不錯，就讓桐兒和白雪起出發。
姬老將軍已經睡去了，司徒九月倒是沒睡，但正在藥房里忙碌。自從薛昭去了葉家之後，司徒九月不必給薛昭施針，時半會兒竟然清閑下來。她這幾日也有些奇怪，總有些心不在焉。被聞人遙問了幾次問煩了，每日就頭扎進煉藥房，早出晚歸，誰也不見，心只煉毒了。
「天下污名多少，我不怕。」姬蘅淡笑著開口：「不好的事情由我來做，她可以永遠如眼前這樣長大。薛大人，」他看著薛懷遠的眼睛，琥珀色的眸子，清醒的近乎冷酷，然而他的話語，卻是如此溫柔，像是猛獸亮出了最柔軟的皮毛，執拗的守護著最珍貴的東西，他道：「沈玉容護不住她，我可以。」
葉明煜在外面敲門，道：「薛先生，薛少爺，阿梨，你們什麼時候出來。都說了這麼久了，要不出來吃點東西再繼續說吧。」
林柔嘉瀕臨崩潰，她知道這麼多人，太醫不會說謊，然而這並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如果不是三皇子，她就沒有了可以寄託的恨得對象，她會死的。
花園裡的花，幾乎全都凋謝了。便是那些常青樹，在暗沉的天氣下，也像是矇著層塵埃似的。燕京城的冬天很快就要來了，而冬日向要隔著很久才會過去。人們總是冬日還沒過完，就開始思念初春來。
姜梨怔，推著薛昭的輪椅，也不自覺的慢了下來。她知道薛昭遲早會問這個問題，在面對薛懷遠的時候，薛昭說的那些話，便說明了薛昭早就注意到那晚她和姬蘅的親密。
「我說我要睡了，讓她回去了。」殷之情道。
但不管怎麼說，事情還是要樁樁件件做的。
聞言，姜梨愣住，她道：「活著？對了……你為什麼會在這裏……你不是死了嗎？」
門房小廝熟稔的給他們打開門，姜梨問：「可有其他人來了？」
「冬月生，王侯之相，十年後，因女禍遇劫，暴屍荒野，鷹犬啄食。」
酒過三巡，觥籌耳熱間，洪孝帝就說起殷湛此番降滅成王叛軍的功勞，他道：「夏郡王降滅成王有功，理應賞賜，還當重重的賞！」
她又叮囑了薛懷遠，就要離開，薛昭在後面道：「姐姐，幫我跟姐夫道別啊。」
姜梨得知這些消息的時候，正在府里看書。她這些日子沒什麼事了，除了偶爾去葉家看望親人以外，就在姜府里看看書寫寫字，如今的看書寫字和當初又不樣，心境也真正的閑適了下來。
深宮之，流傳著各種有關夏貴妃的傳言，許多宮裡的老人要麼死的死，散的散，留下來的實在很少。於是那些過去的芳華，也就沒有人再提起。洪孝帝生下來作為皇子，看過了北燕朝廷變遷，幾度風雲，本該對這些事情雲淡風輕，但作為兒子，記得母親，是件理所當然的事。
姜梨得了姜老夫人的首肯，又與姜老夫人說了會子話，就要離開，離開前，卻又被姜老夫人叫住。
「阿梨？」葉明煜眼睛瞪，「阿梨怎麼了？」
他也實在太明目張胆了！只因為如今可以以「姑爺」的身份隨意進入姜府，也沒人敢說什麼，可即便有了婚約，青天白日的，還沒嫁過去呢，就敢在屋裡這般輕薄，日後下去豈不是要上天？
「爹，別擔心，」姜梨笑道：「我成了姜二小姐后，手頭上也有了不少積蓄。姜老夫人和姜元輔對我挺大方的，那些首飾和銀子我也沒怎麼花，介時都可以兌成銀票。你們若是覺得不舒服，我把銀票交給你們，你們再給舅舅。」
姜梨看向姬蘅，姬蘅的臉色很好，嘴角含笑，似乎十分輕鬆。她心稍稍回落了些，薛懷遠也緊接著走了出來。薛懷遠看起來也不錯，他對著姜梨含笑點了點頭，姜梨的心，這才徹底的放了下來。
姜梨又看了看窗外，窗外靜悄悄的，只有幽深的樹影，她已經許久沒有看到姬蘅了，確切的算起來，應當是從那日見過阿昭之後。姜梨曉得，姬蘅這段日子是很忙碌，因此也並不覺得有什麼，但是明日……明日宮宴上，大約就能看到他了。
「是的。」薛昭回答。
「阿昭，你到底去了哪裡，姜姑娘說你死了，我還去見過你的墓地，據我所知，你的確是……」
殷之黎又笑道：「姜姑娘剛才說的是，秋日要來了，扇子也用不上，收起來最好。」他嘴上這麼說，心裏卻念著姬蘅說的詩句。那首詩的意思是，扇子到了秋日就被人丟棄了，好比被丟棄的女子。姬蘅的話莫非是提醒，姜二小姐說起秋扇，難道有別的意思？
薛昭朝姜梨眨了眨眼，示意姜梨說的這番話里，實在是隱瞞了太多的東西。薛昭也覺得很不可思議，當初薛芳菲和沈玉容互相生出好感的時候，薛芳菲也不曾瞞著薛懷遠和他，雖然害羞是害羞，但到底還算坦蕩，怎麼到了肅國公這裏，卻是千方百計的隱瞞？
下了馬車，進了府，殷夫人就想先拉著殷之情回院子。殷之情掙脫了開來，走了兩步，走到殷湛面前，想說什麼，但又什麼都說不出來，癟嘴，差點哭了起來。
葉明煜被薛昭的反應也嚇了跳，心暗忖，莫不是薛昭這小子也喜歡姜梨？雖然薛昭人是很好啦，但是……不能站起來總歸是個遺憾。不過葉明煜心裏又很快扇了自己大嘴巴子，就算薛昭喜歡姜梨，姜梨也不見得喜歡薛昭啊，姜梨眼光那麼高，要入她的眼，也難如登天。
他張娃娃臉倒也親切，弄得薛昭還有些赧然，道：「我自己推就好了。」
再然後，司徒九月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再然後是姬老將軍，最後那馬車帘子被只漂亮的手挑開，姬蘅慢條斯理的從上面走了下來。
為什麼？世上哪有那麼多為什麼？身在黑暗中的人，總會不自覺的被光明吸引，就如他會奇奇怪怪的，喜歡姜梨這種女人。她多餘的溫軟和善良，本來是他最為厭惡的東西，但奇怪的，就是因為那些他本厭惡的品質，他又喜歡上了她。
「你不必告訴我這些，告訴了我也沒用，我也不會為你報仇。不過……」她疑惑的問道，「你和姜梨曾經見過？不然她怎麼會認出你？」
在旁人眼，姜梨為薛家做這些自然是令人費解的，只有薛昭知道原因。他道：「聽說司徒大夫也救了我的父親……多謝司徒大夫。」
太后的身子，突然忍不住的顫抖起來，她從開始到現在的鎮定，到了此刻，突然瞬間崩潰。
入深宮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太后的心，也是有位蕭郎的，這位蕭郎不是別人，正是和太子同父異母的兄弟，當時還是皇子的夏郡王殷湛。
「姬蘅那個人……」她道：「我不明白，這些年，我想殺了他，可是，」她搖了搖頭，「我殺不了他。」
姜梨又陪著薛懷遠和薛昭說了好陣子話，他們三人彼此相認后，便將這些年對方不知道的事情，道來。姜梨也訴說了當年自己是如何被沈玉容和永寧公主所害，她略過了那些殘酷的細節，說的輕描淡寫，即便是這樣，仍舊聽得薛懷遠和薛昭難過痛心。
「嗤——」薛昭笑了聲，「他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們什麼關係，和他有何關係，我看他的姿態，分明是對我有敵意。」
那時候沈玉容跪在他面前保證，說肯定會狀元，飛黃騰達，讓阿狸過上好日子，好好呵護她。但其實那時候，薛懷遠並沒有很高興，他知道自己女兒並非是攀附富貴的性子，最想要做的，也並非夫君飛黃騰達，自己做官夫人。但那時候阿狸喜歡沈玉容，沈玉容也有這個心，薛懷遠也就罷了。
薛昭又回過頭去，背對姜梨，笑了笑，爽快的道：「為什麼要阻攔？他又不是不喜歡你，還想當我姐夫哪。」
「父親不相信我，我也就沒有必要繼續說下去了。」姜梨的態度坦蕩，倒是讓姜元柏覺得是自己太過於斤斤計較了。看著面前的女兒，他心又有些感懷，姜梨是個年輕的姑娘，哪個年輕的姑娘家成日操心這些朝廷局勢？有那樣為了家族犧牲成為籌碼的小姐，但首輔家的姑娘，本來就是應該千嬌萬寵，不應該為了這些瑣事而煩憂的。
姜梨聽他說的好笑，不由得笑了起來。
趙軻在門口蹲了許久了，看見姜梨二人出來，忙讓開。只見姜梨雙眼微腫，像是狠狠哭過，姬蘅倒是看不出什麼表情。趙軻心裏胡思亂想著，莫不是自家大人看見姜二小姐和阿昭關係親密，威脅了姜二小姐，要麼就是把阿昭給殺了。大人心狠手辣，這種事情是做得出來的。只是看樣子姜二小姐吃軟不吃硬，這麼硬來，只怕姜二小姐會生氣。
「哎，」姜景睿忽然又嘆了口氣，「現在說什麼都晚了，聖旨已下，就算知道肅國公性情不好，現在也沒辦法悔婚。原先還以為是郡王世子……」他滿臉遺憾的模樣。
姜梨有些愕然，這實在出乎她的意料。姬老將軍可能是許久沒見到故人，時半會兒倒是興起，薛懷遠反倒成了陪他說話的人。
「放心。」姬蘅回到。
姜梨和薛昭對視眼，這件事，遲早都是要解釋的。姜梨便將自己之前同薛昭解釋過的解釋了遍，薛懷遠聽完后，目露驚異。薛昭在邊插嘴：「姐姐，你這是借屍還魂啊，從前只在酒樓的說書人那裡聽過，沒想到會發生在你身上。不過老天爺待你還算不錯，變成了姜家二小姐，好歹也是個官家，幸好沒有變成個男人。否則便是你找到了爹，跟爹說你是姐姐，爹也不會相信你的，還會以為是個瘋子。」
姜梨瞪了他眼，知道他說的不是真話，她哪裡驕縱了，論起任性，姬蘅才是最任性的那個。她還要再說什麼，葉明煜已經招呼大家去前廳用飯。因為是家宴，不必拘束什麼。
姜梨這才想起來，《胡笳十拍》前，她唱過首桐鄉的歌謠，想來姬蘅是在那時候聽到的。她道：「聞人遙還說你會唱戲，你怎麼沒有唱給我聽？」
那時候姬蘅還是個美貌的少年，他坐在對面，香爐里的青煙裊裊，他穿著身紅衣，眉眼艷麗的不可思議，彷彿不是凡塵人。聞人遙道：「阿蘅，你這個樣子，真是讓人害怕紅顏薄命四個字。」
「站不起來沒什麼的，」薛昭道：「我之前一直想有朝一日能站起來，甚至在夜裡躲著司徒大夫練，不過是因為我以為從此以後，就只有爹和我了，倘若我不能站起來，誰來照顧爹，總不能讓爹來照顧我。但姐姐還活著，我突然覺得，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我們一家人還活著，就很好。」
姜梨回頭看，姬蘅正從院子外面走來，他襲紅色衣袍在風雅的姜府里格外顯眼，明月幾個丫鬟連忙行禮，姜梨就讓她們去做自己的事，不必在這裏待著。
「不是每個人都有郡王世子的福氣。」姬蘅含笑道。
「不！」太后快速打斷他的話，「不要告訴他。」
「是真的。」葉明煜看著他，葉世傑皺了皺眉，動了動嘴唇，什麼話都沒說。葉明煜瞭然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世傑啊……你表妹……你還是忘了吧。」
姬蘅仍舊笑著。
姜梨愣了愣，笑了，道：「也是。」
姜梨心好笑，不過令她欣慰的是，薛懷遠、薛昭和姬蘅竟然相處的不錯。因為是自己的父親和弟弟，姜梨也十分了解，她能看的出來，薛昭就是個傻瓜少年，姬蘅對他有救命之恩，心早就偏向姬蘅了。父親雖然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歡喜，但也絕對不抵觸，非常自然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姜梨的錯覺，她甚至覺得，比起對當年沈玉容來，薛懷遠似乎更喜歡姬蘅些。
姜梨回到席上，姜家其他人都神情莫名，尤其是姜老夫人和姜元柏兩兄弟，臉色難看得很。姜景睿和姜景佑，以及盧氏並不知道其隱含的內情，只覺得這樁賜婚的人突然變成了姬蘅。比起殷之黎來，姬蘅這個人喜怒無常，當然更不好相與。別說是成為姜家的姑爺往來，便是平日里，也要躲得遠遠的才行。
阿昭一愣，看向姬蘅。
「爹定安慰了你吧。」殷之情悶悶的道，「告訴你不必傷心，下個會更好？」
薛昭道：「她……她和我們薛家曾經有些淵源，所以也是見過我的。」
邊的趙軻不小心聽到這句，心納悶，怎麼才夜功夫，這小子就叫姜二小姐「姐姐」了？攀親帶故的本事也實在太強了點。
姜梨頷首，正要離開，又被姜元柏突然叫住。
姜梨有些慌亂，有些惱怒，狠狠地瞪著他。姬蘅卻又安撫似的摸了摸她的頭，說的話卻十足威脅，「你不唱的話，小姑娘，我就要親你了。」
姜梨：「唱！」
她帶著惱怒，心不甘情不願的唱起來。
自從林柔嘉成為太子妃之後，殷湛便離開燕京城，去了邊關。林柔嘉只能從宮人的捷報得知他的消息。但時間久了，她又忙於勾心鬥角和委曲求全，人生發生巨大改變，也就將這些事情全都拋之腦後。殷湛似乎是離她很遙遠，很遙遠的個幻影，林柔嘉得知他要回來的時候，也很冷靜，認為時隔多年，當自己再見殷湛的時候，大約也只是兩個陌生人相見而已。
她實在不知道本來是姬蘅個人來，怎麼突然就變出了這麼多人。難怪要用這麼大輛馬車，姜梨愣了愣，道：「這是……怎麼回事？」
「你喜歡吃桂花糕，喜歡喝青竹酒，最喜歡去桐鄉張大叔的酒館，你平日里出門總是帶著一串銅板，一錠銀子。那銀子是你從賭坊里贏來的彩頭，從不肯用，說是攢夠了五十兩銀子，就去買一把寶劍。你喜歡我給你做的靴子，不喜歡爹買的筆墨，自小你就跟我親……」
姜梨愣，隨即明白過來，那位「大人」指的就是姬蘅。那天晚上和薛昭相認的時候，她沒有避諱姬蘅，姬蘅還牽著她的手，只怕被薛昭看在眼裡，傻子也能猜得出她和姬蘅不是普通關係。
姬蘅道：「進屋說。」
「是。不過我在暗處，是爹來寫的狀紙。」
陸璣道：「大人，進屋說吧。」
見她如此爽快，姜家人反倒有些躊躇了。姜元柏更是盯著姜梨，他曉得姜梨有些不願意此事，然而在他看來，殷之黎是個不錯的選擇。姜元柏之前也擔心過，姜梨似乎和姬蘅走的有些近，然而他後來派人暗查探，又發現姜梨和姬蘅沒什麼關係。
她在宮裡呆了這麼多年，看上去與世無爭，卻能牢牢地保住太后這個位置，確切的說，先帝在的時候，她就直把皇后這個位置坐的很穩，切都做的無可挑剔。
他有些不明白姜梨的話，姜梨看上去分明年紀比自己更小，為何要說自己是姐姐，而且剛認識就讓自己叫她姐姐，也太自來熟了。
另頭，姜梨和薛昭薛懷遠回到了屋裡。
姜梨看在眼裡，心動，正要說幾句話將話頭岔過去，薛昭卻開口了。
「我在私牢里的時候，看見了他，他向我求救，我就把他帶了回來。」姬蘅回答。
殷夫人擔憂的看著她，卻也無能為力，她在殷家其實說不上話，更不可能改變皇帝的聖旨。
而不是現在這樣，姬蘅以種輕佻的，平等的，甚至暗藏不屑的語氣與他說話，姬蘅居高臨下，他百味雜陳。
白雪問：「姑娘找老夫人可有什麼事？」
阿昭張了張嘴，這般莫名其妙的女子，莫名其妙問自己又問的如此熟稔，彷彿自己理應告訴她自己的一切似的。但阿昭鬼使神差的，就老老實實的回答：「司徒大夫說我的雙腿斷了，日後不可能站的起來。我總想著能不能再試一試，夜裡就自己扶著窗檯站一會兒，堅持不了多久。我怕司徒大夫看見後會生氣，所以才晚上做，沒想到被大人和姑娘看見了。」
姜梨怔住。
小廝愣：「其他人？沒有哇，今日不是只有表小姐過來？」
也有許多家尚有未娶妻，年紀正好的同僚夫人，便將目光投向了姜梨。
薛昭也明白過來，就道：「姐姐，你快走吧，如今你是姜家的小姐，姜家要是知道你夜裡出行，可不是一件小事。」
「那位哥哥可不止救了我的命，姐姐的事情，爹的事情也幫了不少忙。」薛昭揚眉道：「好像聽他府里幫我治傷的大夫說，之前爹在桐鄉的案子，那位哥哥也幫了不少忙。可以說的上是咱們薛家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