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心結
……。
趙謙看著自己的妹妹，奇道：「小妹，你怎麼從爹書房裡出來，爹不是沒回來么？」
「我不要人護我周全，」蔣阮打斷他的話：「迎我入府，也不過是徒招禍患。」
說罷也不等趙瑾再問，自個兒先走了。趙瑾看著趙謙的背影有些著惱，只得自己回院子，一路上都聽見下人們在談論邊關告急的事情，無一不是猜疑那位原本扶搖直上，前程萬里的戰神如今一朝落敗，怕是最好也不過一個馬革裹屍的結局的事情，心中便一陣發堵。
待回了自己的屋子，將丫鬟全部打發出去。趙瑾坐在桌前，隨手拿過一本兵書攤在桌上，卻沒有心思去看，滿腦子都是方才在父親書房中看到的那封密函。
蔣阮沉默片刻，道：「你想娶我，為何？」
「我當然能幫上忙了。」林管家得意的挺了挺並不偉岸的身體，自通道：「不是老夫吹牛，老夫原先年輕的時候，雖然比不過老爺風采絕艷，不過也算是翩翩佳公子一枚，當初也有多少世家小姐愛慕與我，只是庸脂俗粉我卻看不上眼，直到如今也沒有瞧見合適的能與我心意相通的人。韶華易逝啊。」
世上從無無緣無故的愛恨，易寶閣掌握各種情報，偏偏就是查不到蔣阮的秘密，蕭韶微微蹙眉。幾個錦衣衛一看，還以為蕭韶還在為拒婚的事情想不開，錦二想了想，終於鼓足勇氣從橫樑上跳下來：「主子，少夫人也許是被嚇著了，主子也不必如此沮喪，多說說幾次就好了，屬下們看，少夫人對少主還是有些不同的。俗話說得好，好男兒無懼失敗，一定要多多嘗試。」
「宮中情勢你心中清楚，」蕭韶淡道：「入住錦英王府，必然能護你周全。」
邊關告急，出征在即，原先的戰神一朝落敗萬人唾棄，只說是叛國之人。趙瑾卻想到當初在宮宴上見過的英武儒將。承人救命恩情，還沒來得及報答，恩人身陷囹圄，俗話說滴水之恩定當湧泉相報。況且武將家的女兒更是要重恩情，不可畏首膽怯。再說留在府里，指不定自家娘親又會整日忙著給自己物色什麼親事。
「若身份相當，你果真答應嫁給他？」蕭韶沒有回答她的話，反而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蔣阮微微一怔，片刻后才微笑道：「是。」
「別看了。」錦四隨手給自己倒了杯茶：「主子眼下心情正是不好，你這樣探和圖書頭探腦，小心觸霉頭。」
趙謙面色一變，語氣重了起來：「你這是打哪聽說的！」
雖然他如從前一般閑適優雅，可是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今日本王心情不佳爾等速速退散」的冷氣。很顯然，蕭大爺蕭美人生氣了，或許還有一絲沮喪。
蔣阮一愣。
她垂眸，心中默然，蕭韶居然用了這樣一種強買強賣的方法，倒是讓人啼笑皆非。只是卻也沒有生氣的感覺。蔣阮清楚，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嫁入錦英王府，的確是最好的選擇，至少相比較下，錦英王府能夠比別的地方給她更大的庇護。
「現在你明白了，我是禍國妖女，我在哪裡，便會為哪裡招來禍患。」
「說起來那個弘安郡主還真是有些本事，這年頭居然還有女子能拒絕王爺的。」林管家說著說著面上就劃過一絲不可置信：「可是不對啊，上一次在府里，少夫人分明還是很生猛的，怎地好事近在眼前又退縮了呢？莫非是在拿喬？恩，女子總是要人哄得，定是王爺不會哄人，將人家姑娘嚇跑了。」
方才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將蔣阮賜給錦英王做正妃，以蔣阮的出身，其實已經算高攀了。蕭韶手握重兵權，又深得皇帝信任，甚至可以說比幾個皇子更要來的高貴。況且本人形貌不俗，又丰儀出眾，文韜武略十分出色，哪裡都是眾星捧月的主。蔣阮如今雖說是封了郡主，可也不過是個虛名，背後的蔣家如今已有衰落之勢，而趙家到底是外祖家。
……
錦四無語，抬頭看天，只當沒有聽見林管家絮絮叨叨的話。
蔣阮看向懿德太后，懿德太后眉目仍是如從前一般平和，目光卻是帶了凌厲。那語氣雖說是商量，到底已經沒有給她選擇的餘地了。
扒著門縫偷聽的林管家聽聞此話，不禁感動的老淚縱橫，啊，自家少主終於有了一份當年老爺的風姿了，男人就該這般強勢！令人心折！
只是林管家自是不可能輕易住嘴的，捋了捋自己的小鬍子，林管家嘆了口氣道：「王爺什麼都好，就是性子不好。當初老爺在世的時候，也跟如今的少爺一般，玉樹臨風瀟洒不羈，風頭倜儻天下無雙。那時候老爺可是全大錦，不，那名聲都傳到別國去了，人人稱道的美男子。老爺的性子可就比少爺活潑多了，尤其是女子上頭，簡直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和-圖-書身，當初與夫人大婚的時候，多少女兒家因此要投湖自盡來著。」林管家疑惑道：「怎地少爺卻是如此不近女色？實在是教人心中惶恐的很。」
……
蕭韶道：「錦英王府直屬陛下，無立派之憂。勢力足以護你周全，上無公婆，下無刁奴，你進王府，天生主人，無人敢欺，唯你而尊，這人家，可算稱心？」
「弘安，哀家現在來問問你的意思，你是肯呢，還是不肯呢？」
「為何不嫁？」蔣阮反問。
大錦朝無數女兒家的春閨夢裡人，在此刻以一種認真的姿態這般問，如何不令人失神。
蕭韶默了默，問：「你求的是什麼？」
那脆弱的表情轉瞬即逝，她的聲音溫溫淡淡，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絕望和掙扎：「可我醒不過來。」
「你惶恐這些做什麼？就是惶恐了也幫不上什麼忙。」錦四終於忍不住道：「老林，你就別瞎操心了。啊，現在主子心情不好，能避則避，小心引火上身哦。」
「知道了。」趙瑾轉了轉眼珠，試探的問道：「那前方現在是個什麼模樣，蔣副將果真如外頭傳言的那般被俘虜了么？這次戰敗全是因他而起么？」
「無事。」蕭韶看了看自己的袖子，雲紋錦衣綉著的金線隱於暗色冰冷的布料中，折射出淡淡的光澤。
蔣阮掃過懿德太后的神情，看向自己的袖子，她知道方才的話，她又說對了。
派出的暗衛已經去查了，得出的消息還是與往常沒什麼兩樣。只是蔣阮說的話依舊字字在耳，充滿恨意的誓言，諷刺的笑容，依舊掩藏在深處的秘密和仇恨。卻什麼都查不到，彷彿有一隻手將蔣阮過往的痕迹全部抹除，但蔣阮的過去又是如此簡單，彷彿那些痕迹，存在於另一個世界。
外頭的動靜自是一聲不落的傳到了蕭韶耳中，他垂眸看向手邊的茶，長睫溫順垂下，姿態沉靜，隱在暗處的幾個暗衛卻是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蔣阮微微一怔，走到蕭韶身邊：「你怎麼來了？」
蕭韶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就在以為蔣阮以為他會一直這樣沉默下去的時候，他開口道：「那你看我如何？」
「凶什麼？」趙瑾撇了撇嘴，狀若無意道：「邊關不是告急了么？天晉國戰事如此緊張，陛下定會派兵增援。將軍府那邊要避嫌，吳將軍和關將軍又不對盤，咱們府上既是武將，自是跑不了的。」
今日蕭韶被蔣阮拒婚的事情不出一刻鐘便傳遍了錦衣衛中，錦衣衛們紛紛為蕭韶打抱不平，自家主子這般才貌品相，弘安郡主還瞧不上？沒眼光！
「放肆，聖上心意豈是你能隨意揣度的？」趙謙板著臉訓斥道：「這些事情千萬莫要在外頭說，否則給府里招來麻煩，有你好看的！」
「大哥——」趙瑾毫不懼怕，挽著趙謙的胳膊討好道：「我又不會告訴別人，而且你也不是外人。這可不是什麼揣度聖意，而是關心國家大事。你就告訴我嘛，是不是啊？你們若是去打仗，府里豈不是又剩我一個人，沒勁兒。」
錦四隻好做了一個欲吐的表情，目光在林管家皺皺巴巴的老臉上輕輕一掃，默默別過頭去。
「大哥，」趙瑾不耐煩的撓了撓耳朵，突然想到什麼，湊近趙謙道：「大哥，你和二哥還有爹是不是要打仗了？」
懿德太后想了想：「說起來，這事情到底是你們小兒女家的事情。你跟在我身邊，我知道你是個好的。我既然答應了蕭愛卿，便有些東西要送給他，弘安，你就替哀家走這一趟，去去錦英王府。」
「這可是關係到我們家的事情，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趙瑾侃侃而談：「自是要了解的一清二楚。」
「你是禍國妖女，我是亂臣賊子。」他袍如黑夜，眸若寒星，薄唇吐出的字句卻帶著熱度，幾乎要將人灼傷：「正好天生一對。」
「求的是什麼？」蔣阮低低重複，突然昂起頭來一笑，那笑容媚艷，含著可刻入骨髓的諷刺。分明是一身深黛色的深衣，卻若彷彿從火海中踏步而出，渾身上下都是要同歸於盡的烈焰。
事實上，蕭大爺雖然心中是有那麼一點不爽，但也還沒有因為此事尋死覓活的衝動。雖然在錦衣衛們眼中失戀的他很可憐，此刻蕭韶卻是在思索一件事情。
楊姑姑輕輕鬆了口氣，懿德太后目光一閃，看向蔣阮的神情也頗為滿意：「這你不必費心了。」只要蔣阮方才露出一絲一毫的不悅，她便不會指下這門婚事。蕭韶的意見即使重要，但若是這樁親事不是一樁好姻緣，她也不會胡亂做媒人。她也是從少女時代過過來的，知道蔣阮也不是全無觸動。況且方才蔣阮m.ｈetuｂoｏｋ.ｃｏｍ•ｃｏm還未錦英王府著想，這一點令她通體舒泰。
「你個小丫頭懂什麼？」林管家搖頭道：「王爺正是年少氣盛的時候，此番被女子拒絕，這是羞惱多於傷感，此刻一定是在想法子如何挽救回來。」
「……」
蕭韶垂眸看著她，目光中有某種情緒一閃而過：「若有相稱的人家，你便嫁了？」
趙瑾摸著面前的兵書，心中暗暗下了一個決定。她不知道這個決定將會給她的人生帶來怎樣的變故。這一刻的勇氣卻彌足珍貴，世上有得必有失，要想得到什麼，必然失去什麼。命運的巨輪轟然轉動，趙瑾攤開一個布包，將桌上的兵書放了進去。
「你這是什麼表情！」林管家感到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強烈侮辱，出聲抗議道。
趙瑾將密函重新放回原處，不動聲色的出了門，恰好遇見練武回來的大哥。
「你想要報復，想要殺盡負你之人。若這些能讓你快樂，我大可助你。可你不快樂。」蕭韶的話語悠悠順著風飄散，傳到蔣阮耳中卻是令她心中一痛。
「不必她同意，直接賜婚就是。」
錦四順著林管家的目光往裡一望，實在沒有從屋裡那個冷淡沉靜的人面上看出什麼羞惱的表情，只得聳聳肩。
蕭韶深深看著面前的少女，這似乎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毫不掩飾全身的恨意和戾氣，他一直都知道蔣阮心中有個秘密，如今才知道這秘密卻不是想象中的那樣簡單。這樣的話語，每一句似一句重鎚，擲地有聲。是怎樣的際遇，才能讓她說出這般大逆不道，卻又理所當然的話語。
趙瑾在家中是小妹，幾個兄長也極為寵愛她。她這般說話，自是沒有將方才趙謙的警告聽在耳里。趙謙也是無奈，不過對自己這個小妹是真心疼愛。再說趙瑾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就算這般說了也不會放在心上。禁不住趙瑾不依不饒的性子，趙謙最後還是鬆口道：「你就知道玩兒，多大的人了，等娘給你找好的親事訂下來就是別人家的媳婦兒，看你還敢這般無法無天。這次可是去邊關增援，天晉國軍狡猾無比，此去兇險的很。父親怕是隔幾日就要出發了。」他看了一眼趙瑾，關切道：「自己在府上，可別惹什麼麻煩。」
慈寧宮中，檀香裊裊，大殿充斥著一股安然的香氣，讓人浮躁的心緒也跟著不禁寧靜下來。大紅的軟緞墊子上，懿德太后姿態慵懶，一雙眼htｔps://ｗｗw.hetuｂｏｏｋ.ｃｏm.cｏｍ睛卻銳利如刀，看向坐在一邊溫婉柔和的少女，神情中劃過一抹深思。
趙謙好笑：「這上戰場的可不是你，你知道這麼多做什麼。」不等趙瑾再開口，便道：「再說這都是機密，不能與你說的。」拍了拍趙瑾的肩膀：「乖，回去跟著嬤嬤多學學刺繡，昨兒個娘還說你繡的鴛鴦像鴨子，以後如何能拿得出手。且把你的野性子收一收。我還有些事情，便不陪你說話了。」
「怕是八九不離十吧，皇上……。」趙謙突然意識到什麼，瞧見趙瑾關心的眼神，倏爾住嘴，話鋒一轉道：「你怎麼對此事如此關心？」
她慢慢垂下眸，唇角緩緩溢出一個苦笑：「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了。蕭韶，我陷入了一個噩夢。」
她微笑著開口道：「弘安不敢高攀，全憑皇祖母做主，只是眼下定親，怕是會給錦英王府帶來麻煩。」
蔣阮愣愣的看著他不語。
錦英王府，林管家手裡的賬冊幾乎要被他揉成一團，不住的往屋裡張望。
「是。」蔣阮道：「若能得以庇護，又能有所圖謀，嫁入辜家有何不可？只是辜家如今自身難保，並非上上之策。」
楊姑姑默默佇立在一邊，大殿中的氣氛有些奇怪。
「我、我的帕子找不到了，去書房裡看看是不是昨日給爹送點心的時候丟了。」趙瑾有點結巴道。
他言語認真，黑衣冷清清如秋日錦英王府門口的一尊黑金麒麟瑞獸，雙眸深邃若星辰，看人的時候星光璀璨，仿若銀河九天，教人溺斃在廣闊無垠的浩瀚星空中。這樣的青年，問：「可算稱心？」
地獄沒有回頭路，黃泉也沒有。若是此生這條命是上蒼垂簾，給予她復讎的機會，即便是最後要燃盡自我，她也在所不惜。只是……。偏偏又在此生遇見他。
她不快樂，殺人如何能快樂。沉迷於復讎中總有一日會失去自我，被仇恨蒙蔽的心終有一日會讓她成為一具復讎的機器。她抬起頭來看著蕭韶。青年言語鋒芒畢露，目光銳利如刀，一陣見血的說出她心底最軟弱的那一部分。
眼前突然劃過上一世金鑾殿上，她從九重台階上跌落，蔣權冷漠的眼神傳來，宣離一字一句的宣布她是禍國妖女的那刻。心中驟然生痛。
她一字一句道：「我要曾經欠我命債的人捧著心肝到我面前，要看不起我的人永遠只能仰視我。要重紫王爵看到我也會發抖，要將這錦繡河山，都踩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