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馳厭輕輕嗤了一聲，他閉眼：「睡覺，別吵我，我明天還要去找工作。」

姜穗不要他的感激和喜歡，事實上她並不想和馳家兄弟有任何關係。她甚至覺得，因為後來的馳厭喜歡梁芊兒而不是自己，所以馳厭看上去比馳一銘更加順眼。

馳厭沒說話。

可是現在穗穗天真無邪地重複陳彩瓊的話，姜水生心裏才萌芽的想法一下子就扼殺掉了。

姜穗星期五放學后才知道馳厭輟學了，大院兒里紛紛都在傳這件事。

這書得送，但是不能讓馳厭知道是自己送的。

近幾天大院兒間或會提到馳厭找工作的事，這年頭小老闆大多不敢收「童工」，天氣涼快了雜貨鋪老闆鄭春也不要幫忙的人了，他每天早早出去，一無所獲歸來。

姜雪堅持不要，姜穗最後還是把錢留下了。

馳厭始終不說話，搞得姜穗心中緊張巴巴的。

畢竟這年頭明目張胆不讓孩子讀書的，大院兒里趙家還是獨一份。這幾天趙松石走在路上都覺得在被人指指點點，鄧玉蓮卻沒什麼心理負擔。

活下去的人，才能迎接明天的朝陽。

瑰麗的夕陽下，九月的天氣涼爽。

快天明的時候，姜穗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姜穗心裏舒了口氣，她真怕父親這輩子也娶了陳彩瓊，家裡雞犬不寧。

不管活成什麼樣子，不管再辛苦，都要活著。

鄧玉蓮推馳一銘一把：「怎麼著，為了那個小野種，你還要凶你舅媽？老娘難不成還怕你這個小崽子？你以為養這麼多娃容易么？」

她堂姐很奇葩，從小就喜歡捏她。姜雪非要說穗穗身嬌體軟好好捏，可是姜雪不是肉更多麼！

姜穗心裏著急，不會不要吧？

可去它https://m.hetubook.com.com的吧！她再也不能維持冷漠視而不見。

她心裏有一團淺淡的火，如今越燒越旺。

姜雪如今在念高一，胖成了一個球。一見姜穗，姜雪眼睛都亮了，她嘻嘻笑：「小穗穗啊，快讓姐姐抱抱。」

「她太過分，太惡毒了……」

姜穗穿著淺紫色的長袖長褲，聽見這話莫名就有些生氣。

姜穗點頭告狀：「陳阿姨說，他不姓趙，所以給他念了書也沒有用，他不會孝順。」

姜穗心想，馳一銘小朋友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等到月亮爬上天幕，馳一銘小聲在馳厭耳邊說：「哥，我們去告舅媽。現在九年義務教育，家裡不讓小孩子讀書會被抓走的。」

反而是馳一銘，咬著牙關，滿臉的淚水。

馳一銘說：「這個辦法不行嗎？」

她真誠地說：「謝謝雪姐姐，這是我買書的錢。」姜穗從小兜兜里拿出一個紅包，裏面裝了她放在枕頭下所有的過年錢。

姜穗的心是三月里最溫柔的水，重來再多次都不會變。

小男孩聲音憤恨：「為什麼不讓哥哥讀書了！學費都是我們自己掙的，你憑什麼不讓他讀書？」

她這才慢吞吞回家，夕陽照在她小巧的身影上，溫和一片。

書給了，他們都不知道和自己有關。

晚上姜水生回家以後，姜穗一臉嚴肅，奶聲奶氣說：「爸爸，我聽說趙楠家的馳厭不讓念書了。」

馳厭冷靜地把紙條夾回去，默了許久：「沒什麼。」

馳一銘踉蹌了一下，他咬牙：「你讓哥讀，我不念書了！我去掙錢，我去掙錢行了吧！」

馳一銘表情慢慢僵硬，許久他臉漲得通紅：「為什麼不念書了？m.hetubook.com.com媽媽說好好讀書才會有好前途！」

姜雪的笑聲很有魔性，姜穗說：「雪姐姐，我能不能買你初二初三的課本？」

他縱然年紀不大，可是心思敏銳。早晨出門的時候，忙了一個假期的馳厭，眼底也帶著輕鬆的光芒。馳厭絕對不可能自己輟學，那麼久只有一種可能——鄧玉蓮不讓他讀書。

姜穗背著滿滿一書包書，頰邊露出一個淺淺的窩窩兒，眸中綴滿星星點點的光彩。

少年身後跟了一個更小的孩子，兩人一起回家。

馳厭攤開，紙上寫道——

她花了一個下午，小手握著鋼筆，一本一本、仔仔細細地把姜雪的名字用墨水塗掉。

姜水生嘆息一聲：「那孩子沒有爸爸媽媽，挺辛苦的。」

姜穗背著沉沉一袋子書，小短腿走了好半天才走到趙楠家附近。

馳厭嘴角微微一抽：「……」

姜雪納罕：「你才幾年級啊？要那個做什麼？」

當時姜水生覺得臊得慌，可是回來的一路上，又忍不住多想。

晚上馳厭翻開了那一堆撿回來的課本。

陳彩瓊和幾個婦女在閑聊。

趙楠晚一步回來，此時正在興緻勃勃看熱鬧。

姜雪心地很好：「小穗穗客氣什麼，你拿去就是，反正我留著也沒用，賣廢品都賣不了幾個錢。」

馳一銘左右看了看：「哥，是初中課本，多半是人家不要的，我們收起來吧！」

院子里的馳厭終於起身，他放下手上才殺掉的雞，走進堂屋裡。

十多年後，馳厭先生捐贈贊助了許多學校和貧困山區。縱然這個人冷冰冰厭煩自己，可是無疑的，這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

馳一銘跟在他身後，低頭一個勁兒掉淚。

畢竟姜這https://m.hetubook.com.com個姓氏挺少見的，姜雪、姜穗，一聽就是姐妹，把名字塗了，這樣他就不會知道這是她堂姐姜雪的書了！

趙家院子貼了一副褪了色的門聯，門口只有垃圾筐，姜穗仰頭看了看，實在沒有辦法，把書放進了垃圾筐內。

雞毛在他周圍落了一圈，馳一銘背著書包，困惑地問：「哥，放學你怎麼沒等我就回來了？」

那邊一陣響動以後，平靜了下來。姜穗探頭看，他們已經把書拿走了。她心裏鬆了口氣，眼睛彎成一個月牙兒。

鄧玉蓮剛要發火，下一刻看清馳厭，就再也不說話了。

馳厭也走到了垃圾筐前面。

馳一銘翻了翻：「不知道是誰的書？」

馳厭滿手的血，他盯著死去公雞半闔著的眼，平靜地道：「明天開始，我不去上學了，早晨你自己去學校，我有別的事。」

眼裡是又冷又寒的光。

總不會是丟掉的吧？這些書當廢品回收都得好幾塊錢呢！

馳一銘眼眶通紅，咬牙衝進了堂屋：「舅媽！舅媽！」

不念高中了嗎？不念大學了嗎？

姜穗猶豫了一下：「我認識一個需要它們的朋友。」

馳一銘本來都要踏進院子了，結果眼睛一亮，衝到了垃圾筐前面。

一個連同情心都不具備的女人，怎麼可能真的對別人家的孩子好？

馳厭這才看一眼馳一銘，他說：「馳一銘，眼淚擦了，出來。」

馳厭拿起那把剔骨刀，熟練地剖開雞胸脯。他做這一切的時候，始終很平靜，彷彿不能去讀書也不是一件多大不了的事。

這樣的人不該有這樣令人難過的幼年。

鄧玉蓮愣了愣，兩年前十一歲的馳厭帶著馳一銘來到趙家，就一直跟著小銘喊和_圖_書舅媽，這還是他第一次喊自己名字。

姜穗把姜雪能找到的課本珍惜地裝進自己小書包。

姜穗可憐巴巴站在門邊，死活不肯過去。

鄧玉蓮在他森冷的目光中，第一次感到了畏怯。兔子急了都會咬人，更何況家裡這個沉默寡言的少年並不是什麼兔子。

馳厭說：「你告了她管半年，可是半年裡，她不給吃的，我們如果都在學校沒人掙錢，會一起餓死。」馳厭聲音平靜而冷漠，「即便管了半年，她說忘了報名，又被放出來，下半年呢？明年呢？九年義務教育完了以後呢？」

晚上馳一銘回來的時候，馳厭在院子里給一隻雞拔毛。

馳一銘陡然安靜下來。

姜穗姑娘記恩不記小仇。

他很高，有似乎永遠也使不完的力氣。

陳彩瓊不以為意道：「讓他讀書也沒什麼用，那個馳厭本來就不姓趙，要我說鄧玉蓮做得對。那個馳厭總不可能給鄧玉蓮兩口子養老吧。」

馳厭目光掃過一筐書：「不是人家不要的，課本很乾凈。」

馳一銘興緻勃勃問：「哥，你看什麼呢？」

鄧玉蓮說：「嚷什麼嚷，叫魂呢！」

「鄧玉蓮。」少年冷冷開口。

姜水生臉色一下子就有些難看了。

鄧玉蓮退了一步：「我就說說而已，又沒真不讓馳一銘讀書，學費都交了，要不回來多浪費。」

今天晚上回來的時候，還有幾個一起收藥材的人調侃他：「那個陳彩瓊對你有些意思啊，又送賣不完的包子，又給你看顧女兒。人家還沒結過婚，又沒帶孩子，如果你倆成了，那你女兒不是有人照顧了嗎？她沒孩子，就會把你女兒當成親生女兒。」

第二天姜穗央著姜水生去了堂姐姜雪家裡。

姜穗心砰htｔｐs://ｗww.ｈｅtｕbｏｏk•cｏｍ.coｍ砰跳。

馳一銘小聲說：「管他呢，又沒人看見，你看看，上面名字都沒有，我們看見就是我們的了。」

九月的月亮，已經變成了殘月。

她愛惜地把最下面一層垃圾清理乾淨，怕它們弄髒了課本。

儘管馳厭也做過讓自己難過的事，可是父親肝硬化時，最後是他找到了肝源。

他隨手瀏覽了一遍，在初三物理書中，發現了一張夾在書里的紙。

「哥！你看這是什麼！」

生活像一團浸了水的棉花，捂得他胸口窒悶，呼吸也漸漸困難了。他看著窗外的月亮和似水的夜，眼睛漸漸沁出了淚水。

馳厭偏著頭，滿手的血。

鄧玉蓮也窩火了，她抄起雞毛撣子：「你們都有骨氣是吧？那就都別讀了。」

有人說：「唉喲那趙家也太喪心病狂了，說不讓孩子讀書就攆著他去找工作。我家方杜這麼大的時候還一天到晚瞎混呢。」

馳一銘狐疑地看著他，剛才……他哥哥是笑了一下么？

真是棒！

穗穗一年年大了，女孩子小的時候不介意，可是萬一長大了臉上摔傷留疤怎麼辦？而且作為爸爸，很多時候照顧不周到，他一直愧疚沒能給她一個完整的家庭，如果陳彩瓊和她真的能好好相處，那麼……結婚似乎也很好。

馳厭說：「馳一銘，活著最重要。」

馳厭沒應和，也沒反對。

「姜雪，我收到你的情書了，但是我不喜歡你，不要再給我表白了，我只想好好學習。——高均。」

這一晚姜穗想了許久，到底能為後來令人敬重的馳先生做些什麼？可是恰如姜水生所說，養一個孩子不是養小貓小狗，如果不是他的親人，能為他做的事情太少了。

姜穗怕被別人撿走當垃圾賣了，於是悄悄貓在榆樹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