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要什麼
姜穗聽到這種荒誕的言語，不想搭理，只想甩開那隻手。
姜穗隨著慣性倒過去時，頭卻撞上了少年一隻手，一點也不痛。
岳三渾濁的眼睛透著一絲審視狠辣，他打量人的目光讓諂媚者抖了抖。
阿姨說：「給你十塊錢，去買碗面吃。」
姜穗沒法不管，她總不能連累別人，在周圍人躁動，女孩子面紅耳赤猶豫站不站起來的時候，姜穗站了起來。
他想知道，年幼流浪，年少孤獨，長大漂泊。
父親活下來並且提前被治愈了，馳一銘至今也沒有得到自己的承諾，難道作為代價，需要馳厭死去嗎？她因為這個猜測臉色蒼白。
馳一銘掐住她臉，面無表情說：「不許為了他哭，不然老子不管你了。」
她想起今年冬天，她穿行過冰冷的風雪，撲向馳厭懷裡，他懷裡那麼暖，抱著她那麼用力，像是融進骨血，抱住了一整個世界。
再也沒人比他清楚，這人心性堅毅能忍，連岳三自己二十來歲的時候，都沒有馳厭這份魄力和手段，要是他手中沒有戴有為和梁芊兒那個小賤貨，恐怕早就輸了。
這讓所有人都無法忍受的一生，他為什麼咬著牙一個人走過了那麼多年。
馳厭站了起來，周圍人出於對他曾經的恐懼，竟然嚇退了一步。
她轉頭，看見面無表情低眸看她的馳一銘。
姜穗眼中極其坦然，絲毫也沒有怯弱不安，她說：「要生氣你就生氣，我知道報警沒用，但是我真的很煩你。」
水陽眼中透著一絲不忍，卻逼著自己笑眯眯直視馳厭這幅模樣。
他看上去極其落魄髒亂，收工的環衛阿姨有些可憐他，看身形還挺年輕，這樣年輕的流浪漢，還怪可惜的。
但凡她在國內還有一個親人，他就有辦法逼她回來。大伯，嬸嬸，姜雪……所有對她好的人，姜穗其實已經見識過了。不管誰出事，姜https://www.hetubook.com.com水生一定會回國，姜水生回了國，那她走多遠都沒用。
有那麼一刻，她敏銳地覺察出馳一銘並沒有撒謊。
四月初，R城城市的街道，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身影出現在路燈下。
天上一輪彎月若隱若現，夜風有些冷。
馳一銘：「因為看你那個嚴肅抗爭的樣子很有趣啊。」
馳一銘嗤笑了一聲，伸手想去捏她臉。
她走出紅牆綠瓦的大院兒，路上春花已經開了，一個季節最動人的顏色爭相在她面前綻開。
少年清雋精緻的臉靠近她，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細細觀察她表情：「噢小可憐，忘了給你講一件悲慘的事。據說我哥輸了，約莫現在已經被丟進海里喂鯊魚了吧。」
姜穗差點被撞到的驚呼聲壓下去，木著臉看他。
他陰惻惻的，再也不開口了。
少女頭髮用橡皮筋捆起來，春天的早晨有些冷，她晶瑩的眸中，瞳孔像黑葡萄一樣漂亮。眉毛顏色略微淺淡些，便有種無害的美。
馳一銘也生著氣，假笑都不帶上，冷著臉坐在過道側。
姜穗垂眸：「你這種人，會逼我回來的。」
「學校你不能再去了。」
那時候水陽怨過，如果不遇見姜穗，馳厭沒有軟肋，贏面其實更大的，至少不用管梁芊兒和戴有為。可是馳厭淡淡說：「男人一廂情願的喜歡，關女人什麼事，怪罪是孬種。」
她輕聲給女孩道歉：「對不起。」
可是如今也許，他這輩子都回不去了。水陽眼眶酸澀，仗著海風大，到底紅了眼眶。
姜穗眼神空了一瞬。
他雖然有耐心，可是耐心不是這樣共她揮霍的。
姜穗怔住，她抬眸，眼中堅毅，她搖頭：「你騙我，這不可能。」
馳一銘譏諷道：「嗤，你看看，你給她道了歉，她還埋怨地看著你，我才是恐嚇她的人，和-圖-書她卻看我一眼都不敢，多虛偽可怕是不是？」
他轉頭，啞聲淡淡道：「不用。」
甲板上風很大，有人諂媚地要來扶他：「三爺，這裏風大，我們先上岸再說，您就別在這裏看了，我們會處理的。」
她鬆了口氣。
二零零七年春天，萬物復甦，姜穗小心翼翼從大院兒探出頭，門外一個人也沒有。
姜穗冷著臉生氣，馳一銘表情也很不好。
可惜他棕色瞳孔除了放肆的看笑話慾望，還有淺淺的驚怒期待感，什麼都沒有。
姜穗聽他說髒話也不轉頭，他冷戾地掃她一眼：「理由找的不錯，但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還抱著期望馳厭會回來。想讓他知道你處境不好，希望他心疼你點別一輩子都不回來了。」
再次回到學校的踏實感讓她暫且沒有那麼焦躁。
姜穗低聲說：「他會回家的。」
到底是個什麼結局。
於是一擁而上，聽從命令先打死他再扔下去。
馳厭並沒有看他，他看著大海與天空，竟然只想故鄉她眼裡映出的那輪小月亮。
馳一銘並不在R大就讀，在念大學一事上，他父親顯然不允許他再次任性，為他挑選了最好的一所學校，然而他需要上的課卻不多，對於他來說，現在主要欠缺實踐知識，這也是馳一銘只能隔三差五找她的原因。
她轉過眼睛，看窗外慢慢掠過早春的景色。
「鬆開，你做什麼！」
因此險勝以後，他一定要親自盯著把人處理了才放心。
有人小心勸大爺：「暴風雨要來了，海浪那麼大，他肯定活不了！戴有為和那個賤女人也死了，三爺，別擔心。」
馳一銘冷冷一勾唇：「放屁！」
姜穗反應極其靈敏，一巴掌拍掉了他的手。
少年對上她的眼睛，又若無其事把手收回來。
他嘴唇皸裂，看著昏暗的黃昏天空。
她今天還要回學校上課，姜穗大院和圖書兒空蕩蕩沒有人，闔上門就要去坐大巴。
這個少年，面容精緻，心肝卻壞透了。
馳厭擁抱著風，第一次那麼想回到她身邊。
姜穗已經罵都不想罵這神經病了。
下一面，馳厭眼睛映著朝陽顏色，在所有人反應不及的時候，翻下了甲板。
他目光讓人受不了，姜穗卻因為這段時間強行練出的抗擊能力，愣是沒有轉頭看他一眼。
至今沒有醒來的戴有為和尖叫的梁芊兒已經被推下了海。
她卻聽不見馳一銘說話。
水陽咬著牙。
他臉上身上全是傷，聽到三爺這樣吩咐，有人問：「那戴有為和島上那個女人呢？」
姜穗鬆了口氣，她這學期已經開始住校，如果不是前兩天姜水生複查，為了不見馳一銘，她是不會回家的。
她為了不和他坐在一起，刻意找了個旁邊有個空位的女孩子，在她身邊坐下。
馳一銘神情古怪地看了眼自己的手，皺緊了眉，彷彿剛才的事只是這隻手在主導，他目光就像是要剁掉它。
這樣沒有禮貌，女孩子憋紅臉，周圍的人也指指點點。然而馳一銘本就喜怒無常，他說：「耳聾了嗎？起來。」
他怎麼會隕落在輝煌之前。
她如果有那個條件，真想用板磚拍壞這張臉。但是姜穗吃的虧不少，馳一銘從來不會讓著她，她自然也不會自討苦吃，她拉緊單肩包帶子，從他身邊繞過去。
他側過頭，眼神專註地打量著她。
他到底回到了家鄉。
馳厭身上染了血，無聲無息。
這世界為什麼沒人愛他？
三爺既后怕，又嫉妒他的年輕有能力。只可惜，這是個痴情種。
岳三摩挲著手中的佛珠，咳了兩聲：「都扔下去。」
大雨落下來了。
馳一銘雙腿支著地，也不騎，就這樣慢吞吞用雙腿推著自行車跟著她步伐。
馳一銘走上車，歪頭沖那個女生說：「你起來，坐到後面去。」
hetubook.com.com岳三呵斥：「廢物東西！」
岳三推開他的手：「不用，我要看著這兔崽子消失。」
這不可能，她記得曾經父親是在她快大二時才檢測出生病，那時候治愈幾率已經特別小，手術風險也很大，姜穗時時刻刻面臨失去他。
馳一銘說：「這麼煩我，你那天走了屁事沒有。」
海風吹得人眼皮乾澀，馳厭睜開了眼。
車上的人便不說話了，只小心偷瞥他們。
斜前方的女生猛地轉過頭去，臉色漲紅。
他必須得走。
他想知道，如果他滿身風塵，一無所有，簡直是最糟糕的人，但倘若再次與她相遇。
阿姨看不清他的臉，似乎有些傷口，他太高了，這樣仰望讓人心理就有些壓力。男人迎著夜風，走在路燈下。
一輛自行車被人蹬得飛快，最後猛地一個迴旋，少年長腿一邁，把自行車停了下來。
她從口袋裡摸了十塊錢出來，要遞給這個年輕人。
老人帶著一頂防寒的帽子，瞳孔里陰毒又快意地看著地上的男人。
距離馳厭離開已經兩個月了，這兩個月馳一銘時不時就跳出來嚇她一下，讓她驚恐又憤怒。馳厭走了，他像是找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樂子，就喜歡看她憤怒的模樣。
「我不信，如果是真的，為什麼你一開始不說，都走到R大門口才說這件事。」
馳一銘猖狂的嗓音含著笑：「看見哥哥高興不？」
馳厭第一次覺得，他命真是硬，還有一口氣竟然爬都能爬回來。
終於到了R大校門口，姜穗走下車。
誰想她才走了幾步，就被馳一銘捂住手臂。
活著在她身邊，死了也想在她身邊。
他的身影轉眼不見。
以為姜穗姣好的面容，那個女孩子多看了她好幾眼。
我還在這裏呢，他不要我了嗎？
阿姨奇怪地嘟囔道：「該不會精神不正常吧。這年頭，流浪漢都不要錢了，那你是想要什麼啊？」
少和圖書女睫毛顫了顫，她櫻唇抿緊：「隨你怎麼說。」
要下雨了，有人拿著棍子，要來斷他手足。兩個月的時間，他儘力營救梁芊兒，至少到現在，岳三並沒有動姜穗。
「手腳打斷，扔海里餵魚。」這聲音沙啞，垂垂老矣。
早春的寒一路伴隨著他們到達了R大，姜穗坐車的時候，馳一銘也坐上了車。
姜穗想從他表情里找出些說謊的痕迹。
馳一銘沉下臉，目光陰戾。
姜穗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是因為她嗎？蝴蝶效應的強大，讓她有一瞬眼睛里要流出淚來。這個世界什麼都沒有變，唯一的變化是她帶來的。
水陽忽然回憶起他們曾經的一段對話，馳厭說，不想死在這片海域，想回家，想找他的公主。
而那個時候的馳厭，已經沒有活在岳三的陰影之下，他早已獨當一面，成為許許多多人敬重的存在。他捐款建立過希望小學，成立了孤兒收容所，還設立了許多醫療機構。就連當時念大學的姜穗，都聽過這名厲害有錢的大人物。
這個他年少沒多少美好記憶的故土，月亮總是那麼蒼白。
下屬反應過來，馳厭早就是強弩之末，他們還怕他做什麼？
三爺目眥欲裂。
可他知道他要什麼。
車子猛地一個顛簸，車內咚咚幾聲響，好多坐在車窗旁的人「唉喲」一聲，被撞到了頭。
馳一銘彎唇，像在看什麼可憐蟲：「可惜哦，這是事實。我今天可不是來陪你玩兒的，畢竟你和他有些關係，你以為岳三輕易就會放過你？」
三爺怒道：「死要見屍，都給我找！查，今後在哪裡見到類似他的人，都給我查。」
姜穗走到後面的空位坐下，少年緊隨著她落座。
清晨空氣十分清新，這段時間發生了不少事。好在父親和大伯的身體都在漸漸康復，嬸嬸的精神狀態也好了起來。
他是未來鐵血柔情的英雄，是那個時代，幾乎所有人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