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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風

作者:小狐濡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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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蕭子安懶得再與醫官理論,問站立一側的范寶月:「你是除了御醫之外,醫術最高的人,你看呢?」
此事著實古怪,以酒海的高度,楊燈斷不可能自己失足掉進去,而那酒海也沒有大到足以淹死楊燈這樣一個高大男人的地步。
他素來怕疼,第一次屍腐的時候,他疼得滾在地上懇求癱子陽魃殺了他。被道士法遵鬼縛的時候,施了符咒的蛇錐穿過肋骨,比任何一次屍腐都疼。他咬碎自己的舌頭吞了下去,本以為至少能讓自己昏迷,卻發現陰間人根本不會因為疼痛而昏迷。
薄紗簾后,一個高揚的聲音傳了出來,頗為煩躁:「楊卿這吐出來的,究竟是血還是泥?」
李柔風死在長兄的懷中。
內侍便命人去打井水,愈冷愈好。
他留給兄長的最後一句話是:「太疼了,大哥,你不要吃。」
他向簾后重重叩首,懇求道:「王上,要救楊將軍,不必叫醒抱雞娘娘,小人也能。」
車馬行得極快,不多時便到西市醽醁酒坊。層層軍隊守備戒嚴,火把冒出的煙在半空中結成薄薄的烏雲。
李柔風道:「倘若如王上所言,小人哪敢巴巴地www.hetubook•com.com前來自投羅網……」
眼下,他無心再去追查馮時的死,楊燈兩度在水中出事,讓他更感異常。
這吳王蕭子安,亦是個心冷手黑之人,馮時侍奉他數十年,忽然死去,他也並不放在心上。知曉他太多秘密之人,死了比活著好。
人是會變的。當他在馮時面前褪去衣衫時,他便忽然明白,這世間許多事情,看上去難,只不過是人沒被逼到那種地步。
鬼市之中,他被毓夫人拿冷水潑過。知道深夜之水,冷到什麼地步。抱雞娘娘大病未愈,恐怕經不起這麼一激。
他想起一句「君子遠庖廚」,倘若過去二十四年能離庖廚近一些,約莫不會像現在這麼手法不利索,讓自己疼得哆嗦,很不得體。
所幸楊燈給他的軍隊配置的軍刀極其鋒利,削鐵如泥。利刃旋過咽喉,割破喉管時他被湧出的血嗆到,但他及時地閉了氣。
最艱難的是頸椎骨,他一手揪著自己的頭髮,另一手狠狠砍了自己兩刀,才把頭顱拿下來。
張翠娥被李柔風抱進酒坊之後,依然濃睡不醒。李柔風被喝令著向簾后的吳王伏hetubook.com.com地跪拜,范寶月看見他與抱雞娘娘二人,心中大驚,卻未敢流露半分。通明先生的目光掃過坊中眾人,最終停留在李柔風身上,羽扇輕搖,高深莫測。
此事甚為隱秘,只有身邊極少數親信之臣知曉。從此之後,他便命馮時不得再讓張翠娥為他人相命。
聽見通明先生亦提及張翠娥,蕭子安心中浮出那四個字:草木一秋。
未想到,這個楊燈,竟然也和這個女子熟識,顯然是專門找她算過。思及此處,蕭子安不由得向地上的楊燈投去猜忌的一眼。
此人手握兵權,是他手下第一猛將,倚賴之,卻也忌憚之。
他理解這四個字,說的是蕭焉聲名再盛,亦如草木有凋零之時。他于當年秋末突襲,果然讓那自小便壓他一頭的蕭焉,做了他的階下囚。
李柔風忽道:「且慢——」
束手無策,頭顱低得更低,人心惶惶,無一人膽敢發出半點聲音。
范寶月籠著雙手,謹慎道:「依老朽看,楊將軍是被邪祟所侵,非藥石所能及。」
蕭子安又忖度一番,對李柔風道:「那便讓本王看看你的本事。倘是救不了楊將軍——和_圖_書」他的目光冷冷掃過簾外地上一個伏著一個躺著的兩個人,道:
這些人,方才都已經各顯神通,為楊燈施過一輪法事,然而除了讓楊燈吐出更多的黑泥,愈發的痛苦掙扎,不見半點效果。
醫官滿頭大汗地稟報:「方才飼餵螞蟥、蚯蚓,螞蟥畏而不前,蚯蚓則鑽入其中,當是泥而非血。」
「一群沒用的廢物!」蕭子安氣得肝火上竄,又看向站在另一頭的通明先生。通明先生仙風道骨,羽扇綸巾,這般時刻,依然姿態從容,坦然自在。蕭子安看著這樣的通明,亦有幾分敬畏,放低了些聲氣道:「先生可有什麼高策?」
「楊卿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會吐泥巴?」
「本王便拿你與張翠娥的腦袋祭鬼神。」
蕭子安冷笑:「馮時才死了幾天,就又嫁了人?這張翠娥,可當真是個奇女子。怕不是與姦夫夥同起來,謀殺親夫。」
李柔風心知自己倘若被他們從陽魃身邊驅走,就再也沒有回來的可能。心下一橫,道:「小人是抱雞娘娘的郎君。」
蕭子安不再追問醫者,轉向另一側低頭侍立的佛道之人:「爾等受我王宮供養,平日里都號稱法術高強www.hetubook.com.com,怎的到了這種時候,一個兩個的,法術都失靈了?」
通明先生款款搖了搖羽扇,道:「山人只會些相術,于道家法術上,一無所知。但楊將軍口中不停念叨的那位『抱雞娘娘』張翠娥,乃是我陽隱門下一名不入室的弟子,頗有些偏門的道行。依山人陋見,不如讓張翠娥一試。」
內侍尖著公鴨嗓喊抱雞娘娘,竟是喊不醒。
方才追殺刺客,許多其他兵將目睹了楊燈落入酒海的一幕。他們確信楊燈是自己突然跌入了酒海,而楊燈在時斷時續的清醒中,卻說是被一雙黑手拉進去的。
薄紗簾內,蕭子安眉頭一動,此人倒是個機巧的。
校尉提著長刀,軍隊自動如潮水一般向兩邊分開,讓出道路。李柔風抱著抱雞娘娘,循著校尉的皮靴聲緊隨其後。
醫官已經開始發抖,哆哆嗦嗦地說:「酒、酒海中沉澱著許多酒泥,約莫、約莫是將軍溺於其中時,被嗆了進去……」
車廂外,校尉的馬鞭抽在那兩個士兵的身上,「混賬!人不是好好的嗎?哪來的無頭鬼!」「大人啊!我們兩個都親眼所見,血淋淋的!」「胡說八道!我看你們是當我眼瞎!」「和*圖*書大人,此人有蹊蹺,我剛想起來他之前周身腐爛,被大將軍扔去喂野狗,現在怎的又好端端回來了?」「他們這些卜卦算命混江湖的人,誰還不會幾招障眼法?速速歸隊,休得聒噪!」
當年請不動通明先生,他只能退而求其次,讓馮時去問張翠娥一卦。張翠娥說了對蕭焉的判詞:草木一秋。
范寶月雙目驚訝地瞪大,通明先生捋了捋長須,吳王冷哼一聲,道:「你是何人?」
簾后聲音冷然道:「潑水。」
李柔風急切地搖抱雞娘娘,抱雞娘娘亦是醒不過來。
蕭子安正猶豫如何處置李柔風,通明先生搖扇道:「王上,不妨讓他一試。」
酒坊之中,宴客的桌椅盡被撤去,空屋當中置一矮榻,楊燈被卸了鎧甲,卧于其上。他在酒海中被浸出周身宛如醽醁一般的青綠,筋脈如長蟲暴起,狀極猙獰。他痛苦不堪地在榻上翻來覆去,時不時嘔出黑色粘物,被內侍以墊滿香木鋸末的小木桶接著。然而腥腐氣息,還是溢得滿屋都是。
他沒能轉世成太平犬,他甚至仍然留在這亂世,成了一個陰間人。
兄長涕淚滿襟,說給他聽的最後一句話是:「寧為太平犬,莫為亂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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