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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風

作者:小狐濡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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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楊燈凝眉望向水面,負著雙手,不再詢問。
楊燈問:「水鬼為何不纏他?」
隨即,一雙鞋為他穿上,溫柔而和緩。
那是十年前了。蘭溪邊上他初次和李柔風相見,他尚是個十四歲的少年,喝多了果酒,濃睡不醒。李氏長子與次子在朝中頗有名望,他無意中聽說還有個第三子,便向李氏父母求賢。李氏父母道,此子生性怠惰,不是為官之材。
那獄卒道:「不瞞您說,娘娘,十五層以下犯人的屍身,全都是超度完綁上石頭,拋進這個水牢的。此水深不可測,水底奇冷,屍體經久不腐,卻也撈不起來。撈屍的人綁著繩子下去,被拉起來的時候都已經死了。」
楊燈吩咐親兵:「把繩子給他繫上。」
楊燈的目光悚然地看向抱雞娘娘。抱雞娘娘二指夾緊了一枚折成三角的黃色符文。
少年懶於榻上,醉醺醺地向他笑,也不起身,手撐著腮喚了他一聲,「殿下。」
蕭焉亂髮間的目光冷寒。
本來已經平靜下來的水面突然開始晃動得厲害。
抱雞娘娘手中突然捏了把汗,便是不回頭,她都能感受到背後楊燈對蕭焉犀利的注視。楊燈此人膽大心細,得一「m.hetubook.com.com雷神將軍」的稱號,絕非浪得虛名。她、李柔風和蕭焉倘是有什麼小動作,絕不可能逃得過他的眼睛。
李柔風道:「走吧。」抱雞娘娘默然應許,城關石牢層層有獄卒把守,此時又有楊燈和親兵在側,想要救出蕭焉,比登天還難。
抱雞娘娘道:「給我背著。」她是陽魃,陽魃負屍,自是比陰間人要穩當。
李柔風搖頭:「不必了。」他向前一步,一下子便直直地落進了水裡。
但這個李柔風,還是之前那個李柔風嗎?之前的李柔風,不是已經死了嗎?他的聲音,都不再似過去那般如玉石一般純粹。
楊燈卻沒有動。他的目光,像鐵索一般拷緊李柔風。李柔風向前走了一步,抱雞娘娘感覺到楊燈目光中的危險時,楊燈手中利刃已經出鞘。
她下這石牢來,最為擔心的莫過於蕭焉經歷過如此長久的非人折磨之後乍見李柔風,難免真情流露,所以她才早早出言提醒,為的就是讓蕭焉明白此時的狀況。
蕭焉忽的向她瞥來一眼。抱雞娘娘知道,這是蕭焉第一次正眼看向她。
楊燈看著漾動不息的水面,緊皺著眉問道和圖書:「他還能起來?」
楊燈的兩條烏眉挑了起來,臉上現出複雜神情,像是把李柔風看做救命稻草,卻又夾雜著忌憚,還有其他一些莫測的神色。
他一刀將李柔風刺了個對穿,冰冷的血從背後的刀尖滴下來。誰都沒有看到,蕭焉眼中的目光,幾欲瘋狂。
一去無蹤。
那雙手陡然一顫,是在「李柔風」三個字之後。
一直沉默在側的李柔風忽然開口說道。
語聲虛弱,那等迫人而來的王者之氣,仍無半分削減。倘若前面站的不是楊燈,只怕也會被懾住。
獄卒下水的地方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地面上的繩索一點一點地變短,忽的,繩索飛動,一圈圈劇烈減少!親兵一看不妙,飛快將繩索纏繞在一旁的石樁上,這才止住了墜勢。過了許久,水面一動不動,楊燈使了個眼色,親兵將繩索往上拉,拉到最後,獄卒出水,只見渾身死白,面孔現出詭異的微笑。
抱雞娘娘聞言心中悵然,蕭維摩,好一個蕭維摩。子且如此,況其父乎?
抱雞娘娘正在思忖,楊燈忽然冷聲道:「既是所有犯人都是先超度再拋屍,為何蕭維摩還會化作厲鬼?」
然而,他還是受不www.hetubook•com.com得「李柔風」那三個字。
李柔風道了一聲:「好了。」在楊燈面前,他從來不帶澂州口音。
他聽了侍從之言,心道此子好生浪蕩無禮!澂王聲名遠播,還從未吃過這種釘子。他慍怒,破天荒親自走一趟。
「我試試。」
抱雞娘娘道:「眼下有兩個辦法。頭一個徹底些,找到維摩的屍骨,將其超度;第二個,便是用符咒將亡魂暫時壓制,然後另尋它法。」
「楊燈,你還想對我的維摩孩兒,做些什麼?」
他自是不信,遂派人去請。數請不至,還被侍從告知,李三公子在榻上不起,還將雙履踢出窗外,稱無鞋不能行走,拒不赴請。
蕭焉驀地心如刀絞。
一隻冰涼的手終於摸了過來,先是觸到他的膝蓋,隨即順著他的腿,摸到了他赤——裸的雙足。
一晃十年過去,他竟還記得。
抱雞娘娘道:「他能見陰陽。」
他脫了那一雙出門時新換的王履,親手給他穿上。他穿著白襪站在地上,向他伸手:「下來。」
他登時就沒了怒氣。
抱雞娘娘緊閉了嘴唇,同楊燈一起,緊緊盯著漆黑的水面。李柔風上來了,她希望是李柔風上來了,活著的和_圖_書,會說話的李柔風。她的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
蕭焉頭頂上的鎖鏈嘩啦啦地響了起來,所有人都聽見他惡毒地說:「殺了你,維摩會殺了你。」
抱雞娘娘手心中亦沁著汗,但她扁扁的聲音平淡道:「當日在秦淮河中……將軍難道不知道他的水性嗎?」
抱雞娘娘生怕蕭焉會抬起頭來看李柔風,他卻真就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抬起頭來,枯發蔽面,看不清面孔,唯髮絲中的一雙眼睛竟是極明亮、極洞徹。抱雞娘娘心跳如擂,正要開口說點什麼掩飾過去,卻聽蕭焉極沉的聲音說:
蕭焉的目光凜了凜。他自是不知,李柔風只看得見抱雞娘娘。
然而此時只有蕭焉才知道,李柔風此刻在水下,在他的身周,已經徘徊巡遊了許久,他在找他。
楊燈「呵」地冷笑一聲,「吳王不想讓他死,他就死不了。」他指著水面道,「也不是一直泡著,每到辰時,水位降低,人便會露出水面,戌時又漲回來。如此周而復始,令人痛不欲生。」
楊燈沒有回應蕭焉的問話,負著雙手望向抱雞娘娘道:「何解?」
還是在看他。
嘩啦一聲,李柔風浮出水面,蕭焉看見親兵和抱雞娘娘同時向他伸出和*圖*書手,李柔風抓住了抱雞娘娘的手。
「果然是個陰間人?」
他很平靜,是令抱雞娘娘意外的平靜。
獄卒忽的渾身顫抖,雙腿一軟跪倒在楊燈面前:「請將軍恕罪!那日並非小人值班,據說兄弟們以為蕭維摩已經死了,去給他解開鐵鏈時,他卻留了最後一口氣,自己沉了水!」他抓著楊燈的衣角哭訴道,「兄弟們使著幾個死囚去撈,死囚全都死了也沒能撈起來啊將軍!」
已經是一具死屍。
他看不見了。蕭焉心中忽然大慟。李氏三子服毒自盡,一門皆亡。這個消息傳到他帳中時,已經四面楚歌,他那一刻知道他不能死,他不能做垓下霸王,活下去才有雪恨的希望。
抱雞娘娘目光從水面掃向蕭焉,只見蕭焉亂髮中的目光,亦死死地盯著水面。她狀不經意問道:「將軍,此人泡在水中這麼久,怎麼還沒死?」
楊燈吩咐親兵拿來繩索,綁死在獄卒身上,不顧他的死命求饒,一腳將他踹下了水。
但抱雞娘娘知道,他還是在看李柔風。
李柔風沉默地脫掉外衫,抱雞娘娘接在了手裡。
李柔風赤著雙足,背上負著維摩骨瘦如柴的屍身,雖有腫脹,卻還是生前相貌,在冰寒水底並未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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