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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見獅子

作者:小狐濡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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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蘇蝦仔

第二十四章 蘇蝦仔

棕褐色生鏽的鋼筋冷酷無情地落到了非我那四個男的身上。
阿光瞪大了眼,怒了,「叼你個嗨!」

貴婦人說:「人在做,天在看。宮頸癌,年紀輕輕的就死了,她的報應已經到了。女人啊,還是應該潔身自愛。」她看了眼年輕女孩,又說:「但我敬這個言佩珊有兩根硬骨頭,為了把那個家撐起來,把妹妹帶大,寧可去做小姐,也不傍富豪。她偷偷摸摸給老餘生了孩子,要不是余飛十歲那年在北京生了大病,她求老余幫忙,我和老余可能這輩子都不知道還有這麼一件事。」
離恨天點點頭說:「我記得誰說有個師姐在這邊做社會新聞記者的?打個電話問問唄,說不定知道。」
聲音沒有竹竿打人的聲音那麼大,只是輕輕的「噗」的兩聲。
他到底想知道什麼呢?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站街女、是不是進過號子?知道她那一層膜到底是不是假的?她難道能現在和他說:言佩珊其實不是我,是我媽?這樣說出來又有什麼意思呢?
那女孩說:「憑什麼?她害得你和余叔叔離婚,你還幫她結醫藥費?」
余飛掙脫他的手,往旁邊躲開:「光哥,剛才謝謝你了。我自己去吧。」
他驚道:「怎麼可能?」
貴婦人微微一笑,十分優雅:「有,當然有。女人被背叛的感覺,只有報復才能徹底平復。我等到了言佩珊的報應,不過還沒夠。」
余飛拚命掙開手,反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余飛大哭起來。
他隱約覺得事情有什麼不對,又在微信上問小芾蝶:「你表姐在哪?」小芾蝶一直都沒有回復,也不知道是睡了還是怎樣。
他望著她。
所以他還是去了慶功宴。
陰度司摸著一手的血,對余飛說:「打傷人了,你看著辦吧。咱們去警察局走一趟,理論理論。」
余飛將耳朵貼近過去,聽見言佩珊說:「對不起啊,蘇蝦仔……對不起……」
余飛說:「醫院。」
他發現消息發不出去了。
「……稍等我查一下,這個名字我有印象。」
余飛趕到醫院ICU病房,被告知言佩珊已經被移了出去,以便和親人見最後一面。
她看到那三萬二,覺得無比的刺眼,猛地點進他的資料設置,點下了那個紅色的按鈕。
護士開始懷疑他了,把他往外趕:「走走走,醫院對你沒這個義務!再在這裏妨礙我們救人,我就叫保安了!」
他停了一下,左手拿出來,手上是余飛那條圍巾,那條淡藍色的,薄薄的圍巾。白翡麗將圍巾抖開來,輕輕地給她披在了肩膀上,蓋住www.hetubook.com.com了胸口。
非我那群人在巷子里消失得沒了蹤影。
她在車裡不停地哭,不停地流眼淚,手機上有微信信息過來,她打開看,是白翡麗。白翡麗說:「你等我一下。」微信上顯示他正在輸入,但很快,他又沒有輸入了。
光看那一隻手,她知道,是白翡麗。
他們直接就操起了路邊那堆雜物中的兩條廢舊鋼筋——余飛剛才沒拿鋼筋,挑了竹竿。
慶功宴中,白翡麗始終心神不寧。
余飛那一竹竿子一下子就打在了站在前面的陰度司和離恨天兩個人額頭上,「嘣」的一聲,在這夜色中格外響亮。
慘白的月光下,暴行仍在繼續。
為什麼一定要等到離恨天和阿光他們一次次地侮辱她,侮辱到她最不堪的時候她才肯出面?
陰度司和離恨天這些人,玩cos的,臉都長得還不錯,最是惜容。這時候被余飛打破了相,怒氣騰地沖了起來,要不是看余飛是女的,早就上前動手了。
他問:「能看一下這個病人的資料嗎?」
陰度司等人冷笑:「打了人就想跑?我們倒要看看一個當小姐的有多大能耐。還想演舞台劇洗白自己,一劇成神?當我們這個圈子好混了是不是?」
他打余飛留的那個電話,無人接聽。他鍥而不捨地打,過了半個多小時,才有一個中年婦女接聽,聲音非常疲憊:「咁夜打電話,你系邊個?(這麼晚打電話,你哪位?)」
他看看余飛,說:「還是我扶著你吧,你看你都沒力氣了。」
白翡麗一向是千杯不醉的人,剛才和那幾個投資人和意向合作方也喝了不少酒,他沒覺得醉,但現在卻覺得腦子裡一片混沌。
他被余飛刪了好友。
《湖中公子》的舞台劇演出圓滿成功,鳩白工作室大辦了一場慶功宴。
阿光笑哈哈的:「你這個小姑娘,就喜歡說一套做一套。之前就說去醫院,結果我問你姨媽你在哪個病房,她說你來展覽館做個表演——你有心思做表演,怎麼不和我們去玩?我開車過來,正好看到你往這裏面跑。這不?還好我來得快。」
一聲流氓氣的痛罵,熟悉的聲音,余飛驚得抬頭,竟然是阿光帶著他的一個馬仔走了過來。他們的步伐不算快,但在非我幾個人怔愣的目光中,半步沒停,眼睛里閃爍著一種令人恐怖的光。
那女孩不滿地「嘁」了一聲,說:「說得這麼大度,我就不信你一點怨氣都沒有。」
他想著余飛雖然狼狽,但不會有什麼大事。他印象中,這個女孩子是很頑強的。
這樣真www.hetubook.com.com的挺好的。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的電話,只要按下這個按鈕,就能夠刪除他在她的生活中留下的所有痕迹,哪怕只有五天。
「臭撈仔,夠膽在我地頭打人!」
他應該是緊跟著離恨天那一群人過來的。可是離恨天欺負他的時候,他為什麼不出面?

他說:「我晚點來。」
月月說:「對對對,眼睛有點往上挑,化起妝來挺妖艷的,還會唱戲。」
他想了一下,還是發了一句:「你怎麼樣了?」
刪除。
「什麼時候的事?」
想到她背上的傷痕,想到她的兩次痛哭,想到她總要去醫院,他忽的手腕一軟,手機從手裡掉了下來。
余飛現在就像母獅子一樣,拿著竹竿,兇狠地蹬著非我這邊的四男二女六個人。她胸膛上下起伏,喘著氣說:「是小姐怎麼了?是進過號子怎麼了?比你們這些狗娘養的強!」
幾人靜候,過了一會兒,那邊記者說道:「這女的長啥樣?是不是高高瘦瘦的,身材很好,喜歡穿旗袍?」
阿光氣喘吁吁地扣著她,說:「我幫了你這麼多,讓我摸一下怎麼了?之前拿男朋友騙我,今天又拿去醫院騙我,我看你這幾天有點不一樣了,是不是和別的什麼人睡了?別裝什麼假清高。」
這時,一隻手按上了阿光的胸口。
余飛二話不說,一竹竿就掃了過去,依然是毫不留情地打臉。那三個人毫無防備,再一次被打得悶哼一聲,臉上腫起高高的血痕。這一回他們徹底暴怒了,動手抓余飛的竹竿,拉她的手臂,把她往沒有粉刷的磚牆上重重推去。
余飛緊咬著牙關,絕不肯放棄抵抗,但眼睛中已經有了絕望的神色。
白翡麗伸右手,給她把旗袍的前襟合上。他想給她扣上扣子,卻發現扣子被阿光扯掉了。
他為什麼沒有追過去?
電話里說:「那就是言佩珊沒錯了。這女的當小姐好多年了,我聽我師父說,她被抓過好幾回,警察都認得她。聽說為人挺豪爽的,喜歡聽戲,我認得她是因為她替別的小姑娘擋災……」
他之前一直和其他人說普通話,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用普通話問:「言佩珊在嗎?」
余飛的目光抬了起來,月色下有幾分孤冷和毫無退路的狠心。她說:「你們讓不讓?」
他這下對余飛沒了任何情面可講,狠狠把余飛往牌坊柱上一下,「哧啦」一聲撕開了余飛的衣裳。
他又靠近過來,直接摸上了余飛的臀。余飛一邊躲一邊往外跑,終於有一下沒有掙扎開,被阿光一把按在了巷口hetubook.com.com那個老牌坊後面。牌坊外,亮著前燈的車像箭一樣往來掠過,卻沒有一個行人。
可是她的蘇蝦仔終究要長大啊,她的蘇蝦仔終究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啊。
余飛扶著磚牆,慢慢向外移動,有些虛脫無力。
佢死咗。
陰度司幾人鬼哭狼嚎一樣地叫了起來。離恨天開始還忍著,後來發現這兩個男人完全沒有停手的想法,完全是在把他們往死里打,也大叫起來:「綾酒!報警啊!」
死咗。
死咗?
言佩玲遠遠地看見了她,抓緊言佩珊枯槁的手,落淚笑著說:「來了來了,婉儀來了。」
他直奔Y市第一人民醫院。諮詢處已經沒人,他去急診區。問了好幾個人,終於有一個護士有空搭理他:「言佩珊嗎?好像有這麼一個人,剛剛去世,已經送太平間了。」
是搜索「言佩珊」這個名字被抓取的一些網頁信息。大部分是無關信息,但第六條是一個doc文檔格式的附件,能看到幾個關鍵詞:201X年,Y市,掃黃打非。然後「言佩珊」三個字是搜索界面紅色高亮的。
那護士不耐煩地看他一眼:「你誰啊?家屬還是什麼?自己打電話問啊!別站在這裏礙事!」
《梨園斗》這一幕戲還沒演完的時候,陰度司過來拿了手機給離恨天和綾酒看。
那邊沉默了一會,說:「佢去咗賣鹹鴨蛋嘞。」
她落著眼淚,她想白翡麗是什麼時候來的呢?
怎麼死的?為什麼要死?
這隻手沒用什麼力氣。但阿光愣了一下,抬起頭。余飛看見他張嘴要罵,可嘴卻沒有合上,一瞬間的遲疑之後,阿光鬆開手,向後退了一步。
之前他對余飛說了「等我一下」,本來正想攔一輛車去追她,卻被關九一個電話打斷:「這個慶功宴你不來不行。」
白翡麗說:「你們先去,我等會去找你們。」
白翡麗猛地一個激靈,「啊?」
那邊以為他聽不懂白話,不耐煩道:「佢死咗!(她死了!)」
現在他滿意了嗎?知道「言佩珊」的確是個站街女的白翡麗,知道她可以任由別的男人侮辱的白翡麗,他滿意了嗎?
她對旁邊扶著她的年輕女孩說:「走吧,去給她們把醫藥費都結了。」
她為什麼要把她丟在繕燈艇,是害怕她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吧。
陰度司摸了把臉,罵了句:「我去,流血了!你這娘們還動手!」
余飛那一瞬間,眼淚洶湧而出,她猛地扯掉圍巾扔在地上,轉身狂奔了出去。外面正好有一輛閃著空燈的計程車過來,她急急忙忙地攔下,險些被撞到,又急急忙忙地上了車。和*圖*書
他反覆想著「死咗」兩個字的意思。這是一個結果,一個完成時態。問再多為什麼有什麼用處?
言佩珊上一次是什麼時候叫過她蘇蝦仔呢?是十六年前,她把她丟在繕燈艇,逃離北京的時候。
阿光向馬仔使了個眼色,馬仔很快走了。

余飛撞上粗硬的牆面,裸|露著的胳膊被擦得生疼。身後聽見風聲,他們拿著竹竿朝她打了過來。她一躲,竹竿打在了磚牆上,打得掉下了一坨沙土。
余飛哪裡有空理他們,快步往外面大街上走。陰度司幾人哪裡肯善罷甘休?本來她頂了劉戲蟾這個位置,幫著鳩白把這出舞台劇頂了起來,就擋了他們非我的路,更何況她現在還動手打傷了人!陰度司等三個男的往余飛面前一站,就把那狹窄的小巷給堵了個死。
記者的話沒說完,陰度司那邊就來了信息,他看了一眼,對離恨天說:「言佩珊換了衣服,從A區的門走了,好像有什麼急事,還用跑的。」
余飛看到他這條信息上面還有一條轉賬信息,三萬二,轉賬時間是演出結束后。
一隻白皙的,修長好看的手。
陰度司說:「我搜了好幾個同音的名字。『言佩珊』是這邊用得最多的一個,我估計就是這個了。」
阿光道:「我陪你去。」說著就伸手攬住了她細細的腰。
關九嚴詞拒絕,說是立即有投資人和很重要的合作方找了過來,想跟鳩白工作室洽談一下今後的合作意向。難得這次正好都聚在了一起,對方也都很興奮,他作為兩個合伙人之一,現在不來說不過去。
阿光望著那人,像是要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一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忽的咬緊了聲音,彷彿一個詛咒:「永遠害怕,永遠自卑。」
月月給那個記者師姐打了個電話,開了免提:
余飛終於反應過來,渾身發軟地叫了一聲:「別打了!」
離恨天如蒙大赦,一邊摔倒一邊爬起來,和另外一個沒有昏迷的男生一人拖了一個,那兩個女生相互攙扶著,一同跌跌撞撞地向展覽館那邊落荒而逃。
綾酒說:「月月。」
月月就是那個下巴尖削,之前在關山千重面前站出來給綾酒出頭的女生,綾酒過來非我之後,月月一直挺她,和她關係很好。
白翡麗站到她面前,看著她,余飛別過臉去。她衣衫凌亂,露出裏面穿著的內衣,還有半爿月色下極是雪白的胸口。
投資人和合作方走後,已經是十二點多鍾。他看了眼余飛的微信,沒有回復,轉賬也沒有收款。
她溫溫柔柔地望一眼余飛:「所以我要給她們結醫藥費呀,https://www•hetubook•com.com雪中送炭,我就是要讓這孩子受我的好,一輩子背著她媽犯下的過錯,抬不起頭來。」
鳩白工作室是他的心血,他把握著鳩白工作室的方向。雖然他從來不有求於人,但他心裏也知道,鳩白要走得更遠,必須要有合作方,要有更好的新項目。對於送上門來的優質合作對象,他不可能把人家趕回去。
如果幾個小時前他追上了她,她是不是就不會死?
但這頓慶功宴他還是吃得很不安心。
余飛不用回頭。
刪除。
「頭先(剛才)。」那邊有些警覺了,「你邊個?差佬?人都死咗點可能打人?唔好問嘞!(你是誰?警察?人都死了怎麼可能打人?別問了!)」重重掛了電話。
醫院急診區的病人太多了。連走道上都擱著臨時病床。余飛在護士的指引下狂奔到急診區後門處的一個牆角,那裡是通往太平間的去路。
阿光和他馬仔這才「梆」的一聲,扔下了看不出顏色的鋼筋。阿光看向像團爛泥一樣的離恨天,臉上的肉抖了一下,嫌惡道:「滾。」
余飛緊靠著磚牆。就這麼短短几十秒的時間,整個場面已經變得十分血腥,陰度司和另外一個男生滿臉是血,裸|露在外的手和臉都腫得像豬頭,昏迷在地。離恨天終於意識到這兩人都不是一般的小混混!在這條老巷子里,恐怕連個攝像頭都沒有,他這才覺得透心徹骨的恐怖,抱著阿光的腿連聲求饒!綾酒和月月兩個人已經怕瘋了,緊緊地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阿光叫余飛:「你去哪?」
余飛撲到言佩珊身上,淚水已經滂沱而下。言佩珊身上的管子都拿掉了,一張臉終於是乾乾淨淨的了。她睜著眼睛,望著余飛,翕動著嘴唇。
綾酒和月月兩個女生的臉上瞬間露出了驚恐的神色:「啊——啊——」
有幾個看起來很靠譜的合作項目有戲,鳩白工作室愈發的興奮,轉戰酒吧,準備狂歡到天明。
他是不是又一次,眼睜睜地讓一個人死在了他面前?
遠遠的,一個珠光寶氣的貴婦人看著伏在言佩珊身上嚎啕大哭的余飛,看著那一隻枯槁的、曾經美麗過的手,突然垂落在了狹窄的臨時病床旁。
離恨天說:「走,去會會這人去。」
綾酒抖抖索索地摸出手機,一把就被那個馬仔奪走,扔進了旁邊的臭水溝里。那張臉平平凡凡,毫無表情,像木頭一樣。然而正是因為這樣一張臉,綾酒雙手雙腳都軟了,癱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情況是那麼的急轉直下,之前通知她的時候只是說,生命體征有變。就這麼幾十分鐘時間,他們已經殘忍地告訴她,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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