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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中公子

作者:小狐濡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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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陌少放火

第六章 陌少放火

五虎抓勾上小船,拽到岸邊,深衣驟然意識到自己成了這起命案的最大嫌疑人,縱身要逃,一張大網從天而降,四個武藝高強的精壯府衛一擁而上,將深衣反剪雙手壓倒在地。饒是深衣修為不淺,到底雙拳難敵四手,只能束手就擒。
他其實只是一個奪嫡的犧牲品。
雖不是嬌生慣養,可從小到大,父母佑護,兄姐關照,何曾吃過這樣的苦頭?
那鞭子竟沾了鹽水。
陌少這名字,難道和他那不知道是誰的娘親有關?
戒尺重重地抽在了臉上。
這在莫家這種講究名諱的地方,這樣的名字很是奇怪。
「灑什麼水!燒得乾乾淨淨,豈不合你們心意!」
長到這麼大,還從沒向誰屈膝下跪過,更別說挨打了,真是便宜了這徐嬤嬤!
深衣輕輕一嘆。這湖心苑中什麼都沒有,卻有這麼大的葯櫥。陌少自失蹤以來,究竟都吃了怎樣的苦?
繩子再收,十指連心,那痛楚直衝腦門,海浪般襲向四肢百骸,劇烈得她心都在顫抖。胸口像是堵了什麼東西,彷彿下一瞬就要嘔出血來。
深衣目瞪口呆。
深衣行到內層,見房門僅以一二三四為號,忖度了下,找到第十間推門進去,濃郁藥味撲面而來。十二組七星斗櫃並排擺放,佔滿了整整三面牆。數百小抽屜上紅紙黑字寫著藥名,井然有序。
「上刑!」
這才知道何為江湖險惡,不是仗著一身功夫,就能隨心所欲的。
悲催大發了……
……非禮勿想。
「不見棺材不掉淚,那就如你所願!拿鞭子來!」
「誰?」
揉著被撞悶的額頭,深衣餳著眼兒,迷迷濛蒙看到面前一雙水藍綢緞鞋子,在清晨https://m•hetubook•com.com淡青色的熹光中,沾著些露水。
陌少眉頭緊蹙,抬手阻她:「你作甚麼?」
「朱深衣!」
「聽黑三白四說,你昨兒擅自出了府?小賤蹄子,吃了豹子膽了不是?老身說的話,都當耳邊風?!」
深衣拔出插在水中的竹竿,水上白鳥一般滑向那小船。
那葯竟有奇效。
又得在中原多盤桓些時日了。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
「你們想餓死我!」
晒乾的香艾葉泡入水中,香氣馥郁撲鼻。但這香味和陌少身上的氣味並不一樣,陌少身上的艾香,似乎更苦一些。
深衣在湖邊,摸著微腫的臉頰破口大罵:「翻了臉更好!惹惱了姑奶奶我,就大鬧靖國府,你們還敢把我怎樣了不成!」
白日里一通折騰,深衣沾床就著。一夜裡沉沉浮浮,魘在了光怪陸離的夢裡。
做夢也沒有想到這輩子會被用上拶刑,屈打成招這種事情,竟然就要發生在自己身上!
深衣掙著頭,模糊的淚眼向湖心望去,只見濃煙滾滾,果然是著了火!
「咳……」
一鞭上身,深衣險些疼暈了過去!
「你……身上有血味。」
「你這老婆子,口口聲聲家法家法,生死契生死契,丫鬟就不是人了?丫鬟也都是爹娘生的,由得你欺負!」
徐嬤嬤沒料到這麼一個小小丫頭竟敢頂撞她,氣急敗壞,手指抖抖地指了她好一會,方賭咒道:「好個欠教訓的粗野丫頭!今天就讓你嘗嘗家法的滋味!」
深衣挑眉:「抱你去洗澡呀。」
深衣撇撇嘴,這陌少還真固執。自己都豁出去了,他這是在矜持么?出門時,回頭看了一眼,那床www.hetubook.com.com恰與輪椅等高,陌少一點點挪坐上輪椅,單手握著自己的腿,放了下來。
淡漠著臉色,薄唇緊抿,似乎早已習慣了這一切。
「頭兒,先別!陌少那個瘋子,把湖心苑燒了!——口口聲聲要這個丫頭!」
「把這丫頭抓起來!」
陌生的床,陌生的地面,陌生的床單被子。
然而不知為何,她忽然覺得陌少是這靖國府中唯一可信任依靠之人,見到他,竟像是見了親人,一腔委屈湧上心頭,之前一直忍著的眼淚止不住地滾了下來。
這樣的戰船,只有內庫的軍火廠和寶船廠可以製造。稍有毫釐之差,便會謬以千里,現在她手中的船圖,于工匠而言,幾乎是一幅廢圖。
身下的床單突然動了,深衣「呯」地一聲,掉在了冰涼的石板地上。
「不知道!」
徐嬤嬤的戒尺暴雨似的落了下來,深衣只穿了件輕薄羅織裡衣,尺尺都打在肉上,生疼。
「小懶蹄子!起來!」
除了徐嬤嬤手上有燒傷痕迹,別無異樣,甚至連中毒之後嘴唇發烏、口鼻出血之類的跡象也沒有。
深衣這才想起來,她是在中原,京城,靖國府,一剎海,湖心苑。她的身份,是靖國府大少爺莫陌的通房丫頭。
一個月之後,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
就好像,那兩條腿根本就是身上多餘的物事。
正打算回房睡個回籠覺,忽見已經遠去的小船上升起一股青煙,下奴和徐嬤嬤先後倒了下去。
她既然來了,那就盡人事,睡大覺。
湖心苑「回」字形兩層房間,外二十四間,內十二間。陌少住在外層面北的一間房中。徐嬤嬤指給深衣的居處,https://m•hetubook.com•com緊鄰陌少。
難不成,今天就要枉死在這裏了……爹爹……四哥……誰來救救她……
「臭丫頭!這都快卯時了,還睡得像頭豬似的!這麼多年,就沒見過像你這麼懶的!」
深衣道:「你身子這麼弱,萬一淹死在水裡怎麼辦?」
那船圖為細如毛髮的墨線筆所畫,極其精細繁複。被狗血一浸,全數模糊開來。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雙目赤紅如狼,狀似癲狂,極是駭人。
她還沒醒透,這一下挨得扎紮實實,七葷八素。
便是莫七伯這種異類,也無法脫離族規的束縛。他喜歡別人叫他「莫飛飛」,然而正式的名帖上還是四平八穩的「莫世靖」。
她在琉球有一間專門的製圖房,京城裡還得重新找稱手的矩尺、圓規、墨線筆等種種工具,恐怕畫起來要多費些工夫。
深衣嘶聲叫道:「你們還有沒有王法!竟敢動用私刑!」
從南向晚那裡知曉了他的事情后,她覺得陌少的面目似乎也沒那麼可憎了。
這又是唱哪一齣戲?
又是一連串劇烈的咳嗽,雪白袖口上星星點點的鮮血。
往浴房的大浴桶中注滿了熱水,深衣到床邊,嬌小身軀,挽起袖子,大咧咧就要抱陌少起來。
誒,不知道他只有一隻手能用,要怎麼洗澡呢?
陌少「酷肖其母」,那麼他的娘親一定很美很美罷……
深衣看到陌少時,素白衫子隨意系著,長發漆黑凌亂,顯然起來了也沒梳理,臉色蒼白而陰鬱。
這樣情景,竟是十分凄涼。
莫七伯評價:朱小尾巴有三寶——輕功、製圖、燒菜好。
「別忘了你簽的終身生死契,生是陌少的人,死是陌少的鬼,今生今和*圖*書世,不得離開陌少一步!陌少活著,你便活著;陌少死了,你陪葬!再敢離開湖心苑,就不是老身教訓你,等你嘗到了家法的滋味,就知道老實了!」
「你殺了奴兒和徐嬤嬤?」
深衣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奔出門去,見徐嬤嬤已經氣沖沖地上了小船,和一名來清理垃圾穢物的下奴一同離開了湖心苑。
眼睜睜看著十指被活活掰開,兩副拶指夾上了去。她心中懼怕,使出吃奶的勁兒掙扎,然而那些府衛身強力壯,將她死死按住。
下奴和徐嬤嬤周身完好無損,卻已氣絕身亡。
陌少陰冷的目光越過她,落到後面的府衛身上,一剎間聲音拔得尖厲兇狠!
陌少麵皮抽了抽:「不會。你出去。」
深衣大喜,差點就要抱著他的脖子歡叫三聲:「陌少你真是大善人哪!」
那些府衛之前極橫,見到陌少這副模樣,一個個竟不敢說話。他們澆滅大火匆匆散去后,陌少癲意忽收,臉色冷若寒石。擦凈了唇邊血跡,扯著長繩,轉身回房。
忽然又想起他的名字。莫家到這一輩,祧字為「雲」:蕭夫人之子莫雲蓀,連姨娘之子莫雲蘅,秋姨娘之女莫雲蘇。獨獨他單名「陌」,雙字「歸塵」,不但沒有用「雲」字,反而都有虛無零落之意。
陌少平淡道:「不用。輪椅推過來,你出去。」
這陌少是狗鼻子么?深衣用力嗅了嗅,聞不出什麼味道——方才她明明已經用胰子上上下下搓了好幾遍。抱頭哀嘆一聲,忍不住把自己的遭遇講給他聽。
深衣怒目而視,咬唇死不屈服。
這是爹娘耗時年余,博取歐羅巴諸國航船之所長,設計出來的一艘巨型海上戰船,首次嘗試以鐵取代木料,集合和*圖*書有多種口徑的火器,船堅炮利,威力更甚佛郎機、荷蘭等海上霸主之戰船。
「滾!」
「你們所有人都想要我死!」
病榻上的人,乏力地睜開了眼。
「奴兒和徐嬤嬤就死在你面前,說,他們怎麼死的?」
「……不……知……道……」
這圖原本就出自她手,印在她腦子裡。
莫名其妙的,又死了兩個人。她走到哪兒,人死到哪兒么?
深衣洗著洗著,突然想起一事,大叫不妙。扯過衣裳翻出船圖,一打開,哀號一聲,垂頭在桶壁上撞了三撞。
那繩子越拉越緊,雪白的手指開始發紫、滲血,深衣疼得死去活來,哆嗦著唇,顫聲道:「就算打死我,我也不知。」
深衣初時還忍氣吞聲地讓徐嬤嬤打,不想露餡。一聽「家法」二字,怒火蹭蹭蹭上頭,反手一抄,拗斷了徐嬤嬤的戒尺。
陌少疲憊閉眼。「你去燒水,我想沐浴。內層時雨房中,有香艾葉。你再洗一遍,我不喜歡,血的味道。」
「不是!」
深衣親眼看著陌少一口口葯喝下去,面上的紅暈漸漸退卻,轉為蒼白,身上的虛汗也止住了。
「陌少蓬頭散發地,拿著火把在苑中發瘋,說讓他的丫頭找徐嬤嬤要些白米煮粥,怎的這麼久還不回來。——頭兒,方才仵作看了,奴兒和徐嬤嬤身上沒傷,也不像是中了毒,恐怕真不是這丫頭乾的……莫不是中了邪了?我看要不還是先放這丫頭回去?那陌少如今喪心病狂,連房子都敢燒,萬一真鬧出什麼事來……」
深衣大驚失色,萬沒想到這些府衛說用刑就用刑。
只能……自己憑記憶再畫……
深衣驀地明白,他是在裝瘋。
繩子一收,痛楚猝不及防,她「啊」的一聲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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