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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衣應聲過去，見他臉色褪作蒼白，額際滲出細密冷汗，心知他不大能在這兒忍得住了。

深衣心中飛快地盤算著，倘若自己身子里沒有養著陌少那三根金針，趁此機會逃出一剎海倒是上算。可是現在自己弱不拉幾的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小丫頭，落到那莫雲蓀手裡就只有被玩弄的份兒了。

陌少似是被嗆了一下，猛然咳嗽了起來。

她正是瞅准了這一點，決意要讓莫雲蓀對她失去興趣。

紫川郡主忽而含淚笑了：「我就知道……你有難言之隱，我怎會逼你？……我會去找你。」

琯兒低頭在莫雲蓀耳邊低語了句什麼，莫雲蓀忽大笑道：「莫陌，她才多大？」

對不住了郡主，借你的心上人一用。

只是紫川郡主長的她那五六歲，並不是浪擲光陰——

老太君聽了莫雲蓀的話，皺著灰白眉頭看向深衣：「你說的是這個丫頭？怪了，入府當日也見過，似乎不像今日標緻。」嘆了口氣，半是安撫半是寵溺道：「你既是喜歡，便收了罷，回頭給莫歸塵另找一個。」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鐵骨錚錚的人，每每犯起病來，竟也會疼到流淚。

滿堂寂靜無聲，深衣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深衣心中瞭然——原來莫雲蓀對紫川郡主也是無意。紫川郡主這般潑悍人兒，怕是成了親后，時時處處都要壓著莫雲蓀。這莫雲蓀看起來是個嬌生慣養、驕縱任性的紈絝，習慣了脂粉群中廝混，豈受得了m.hetubook.com.com這種約束？

寶林寺……琉球姑娘……這是說的誰！

娘親啊，她自己都要受不了了。

她本來覺得丫頭和通房丫頭沒什麼區別，不過加上了「通房」二字，似乎更親密些？這時候當然是說得越曖昧越好……

深衣行走天下諸國，常與番邦人士為友，和她那碧眼兒的二姐夫也十分熟稔，幾乎無話不談。番邦人士，尤其是歐羅巴人，對女子的貞操不甚看重，深衣認為很有道理。

深衣問他，是如何疼法？老舵手說，就像骨頭裡有千萬隻蟲子在鑽，心裏有幾百隻手在抓撓，要不了你的命，卻會讓你酸軟虛脫，恨不能拿刀將自己的雙腿剁了乾淨。

她一雙眸子明亮而敏銳，好似秋水刀鋒，緊緊地鎖住陌少的雙眼。

深衣一看，好機會！趕緊貼過去，撫著他背為他順氣。見他額上沁出更多的汗珠來，便拿了帕子給他拭汗——溫柔到她自己都頭皮發麻。

但是看著紫川郡主被袁翟緊緊拽住的胳膊，深衣忽然覺得，自己這麻煩好像惹得有點大了。

莫雲蓀驚愕地指著陌少對深衣道：「他真的……」

深衣鬆了一大口氣。陌少關鍵時刻，還是靠譜的。大約是他知道自己的名聲已經夠壞了，並不在乎再壞一點。事已至此，幫她兜個爛攤子倒也沒什麼。

一時堂中眾人的眼神，再一次齊刷刷地聚集到了陌少身上。紫川郡主目中，亦是驚怒。

「和*圖*書豆蔻梢頭，別有滋味。」

至於她的名節么……唔，名節可以吃？

深衣打定了主意，垂頭醞釀了一下情緒，抬起一張凄凄惶惶的小臉來：

陌少終究是避開了她的眼睛，緊抿著唇把頭別向一邊。

深衣覺得她若是紫川郡主，定是要被陌少這句話傷透了心。

風濕寒痛她知道有多痛苦。輕的忍忍就能過去，重的會疼得死去活來。

再說了，這都是什麼事兒啊？原本就是陌少和她、莫雲蓀和紫川郡主各自訂下婚約，現在要兩兩拆散重新組隊？

父親的船隊中有一名老舵手，曾被扶桑人捉去，在水牢中關了整整三個月。救出來后，便落下了風濕之症。但凡風雨如晦的日子，便會雙腿疼痛難忍。

不過跟著娘親學中原文化這麼久，她也深知中原人正好是截然相反的觀念，女子一旦失了貞，便是不潔之人，男人會棄若敝履。

然而，老酒鬼是真忘卻，陌少卻分明是假失憶。

兩害相權取其輕。

深衣不待他說完，斬釘截鐵道：「是！」又覺得自己似乎太激動了些，低眉羞澀道：「奴婢已經……已經是陌少的人了……」

陌少臉色很是不好，仍是緊抿著唇，一雙眸子黑沉沉的，如暗夜之海，面上神情莫測。

撫在陌少背上的手指探進濃墨一般的頭髮里去，長長的指甲惡狠狠地掐清瘦的背，掐得他如漆描畫的眉蹙了起來。

深衣推了陌少要走，忽聽見一聲不懷好意的「慢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

和老酒鬼相處了這麼長時間，深衣發現老酒鬼確實是忘記了好多前塵往事——他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了。而且他不能回想，一旦憶及過往波動心神，便會觸發癔症，痛苦無比，每每須靠陌少施針救治。

糟糕，她竟然忘了這一點！

——對不起陌少！把你坑害成辣手摧花十三郎了！

她惱恨得很，自己當時在寶林寺，不過是為了看莫家大公子拚命往前擠了擠，險些一頭撞在了莫雲蓀身上，怎麼就讓他看對了眼了？

這一老一少，一個丟失了過往，一個失去了雙腿，因緣巧合聚到了一起。兩人之間有深衣看不懂的對峙，卻也有微妙的相互彌殘補缺。難怪在湖心苑上，兩人磕磕絆絆相依為命，一過便是七年。

這莫雲蓀搶起女人來，倒是挺光明磊落啊！

陌少幾乎是同時低低地喚了聲：「朱尾。」似乎渾身氣力都被抽去，神乏力竭。

陌少動了動唇，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來，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堂中的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那老舵手是個鐵打的漢子，恁是扶桑人怎麼折磨他，他都不肯以過洋牽星之術相授。父親對他極為尊敬，憂慮他的病痛，幾度要讓他留在陸上不再遠航。老人家卻說，此生既為舵手，離開航船之日，便是辭世之時。

想起之前在路上聽到的那些無稽之談，深衣硬硬頭皮，決定順水推個舟，火上澆個油。

念及此處，深衣頓時沒了氣ｗwｗ•hｅｔｕbｏｏｋ.ｃｏm.cｏm勢，可憐巴巴地望向陌少。

堂中霎時響起嘈嘈私語，儘是不齒。此前雖有不少陌少和深衣之間的傳聞，但估摸著並沒有傳到主子們的耳朵裏面去。不少下人聽了，也是半信半疑。這時候陌少親口承認，自然引起一片嘩然。

她也是如此經歷了幾次，才明白初見老酒鬼那夜，陌少所說的「忘記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並非一句恐嚇。

深衣：「……！」

丫頭就是這樣指來指去的？你們當我是集市上的大白菜？啊？

深衣略略斜過身子，擋開眾人的目光，橫目齜牙對陌少比出個口型——

老太君挺直了微駝的身軀，望向紫川郡主，妥協的話語仍不失國公府的威嚴：「既然郡主尚有異議，那麼婚事容后再議，望郡主回去后三思。」

一聲、兩聲、三聲……

聽了老太君的第二句話，深衣瞬間僵成了一塊小石頭。

「快幫我！」

「奴婢既然做了陌少的通房丫頭，便早已打定主意追隨陌少一生一世。大公子看得上奴婢，自然是奴婢幾世修來的福氣，只是奴婢一身不能侍二主，實在……實在是無福消受……」

蕭夫人眼看著本已到手的郡主兒媳要飛了，兒子竟也無意爭取，輕輕鬆鬆拱手讓人，不由得氣急敗壞地喊了聲：「莫雲蓀！」

「奶奶，既然郡主中意莫陌，我們家也不好強求。不知道奶奶是否還記得孫兒曾提到過在寶林寺遇到一位甚是心儀的琉球姑娘？孫兒苦尋不得，原來這位姑娘竟來我們和-圖-書府中做了丫鬟。」

陌少說了句「我不記得」，深衣差點沒跳去抽他一巴掌——跟著老酒鬼，好的沒學到，倒是學會了這個。

對不住了陌少，借你的名節一用。

可是……

深衣忽然想到，陌少雖然劣性，但從上次喝葯來看，他似乎還是會給老太君面子。現在老太君發了話，自己又這般給他抹黑，他會不會一氣之下，真的對自己不管不顧，扔給莫雲蓀？

她之前自托爹爹的義女之名，倒是弄巧成拙了……

也不知是不是陌少擔心她再刺殺他，在湖心苑裡沒有留下任何她可以藉助的利器——連把修指甲的小剪刀都沒有。所以儘管她沒有蓄指甲的習慣，那指甲還是無法遏制地長長了……當然她本來是可以用菜刀將就下的。但深衣一直以優秀的廚師自居，在扶桑居住的那些年頭也受到了「萬物有靈」論的影響，堅定地認為菜刀也有自己的尊嚴。上次打算拿菜刀剁陌少，她已經覺得褻瀆了菜刀神，倘是再拿菜刀修指甲，那就是赤|裸裸的侮辱了。老酒鬼的柴房中本來還有一把斧頭，只是那……那一斧頭下去，別說指甲，整個手都沒了。

她入靖國府時，報的是十三歲，而她長得又確實顯小……天朝律令明文規定，女子十五方算成年，可以嫁人，十五歲下……那是殘害幼|女……

與其跟著那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莫雲蓀，還不如陪著陌少在湖心苑吃齋。

駐足轉身望去，竟是莫雲蓀開了口。

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