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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衣聽娘親描述過，天朝民間，不分貴賤，端午都會扎艾為虎，截蒲作劍，以斬千邪、驅百鬼。艾草、菖蒲俯拾皆是，就算是沒有錢的黔頭百姓，也能隨便摘到。大戶人家更是講究，會做出各色艾人、艾虎、蒲龍來。

陌少怏怏不快地垂了手，深衣也沒見他把刀收進袖子里，那刀竟又憑空消失了。深衣兀自稱奇，卻聽他似是自言自語道：「平安？長命？……」又搖了搖頭。

紫川郡主走後，湖心苑又恢復了往常的靜謐。

陌少初時還有些抗拒，但是見這些都是全素，而且也不放蔥姜蒜醋之類的重味，慢慢也就都吃了。

暖陽和煦，深衣掐手指算算，「唔，端午快到了。」

「……」深衣瞧瞧自己的手工，垂頭挫敗道：「是老虎啦……」

深衣咭咭鬼笑：「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就是太費功夫。下回再做了給你吃！」

陌少細嚼慢咽，看著深衣將剩下的一把折巴折巴紮成一隻小獸形狀，放在了床頭，皺眉問道：「貓？」

深衣隱隱覺得他這話有些不祥，就像是覺得這兩個詞不過奢望一般。心想他可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這種心病，也只能靠時間來治愈。

陌少點點頭：「我也用不完了，你隨便拿罷。」

深衣：「嘿嘿。」

原來是個離家出走的爹……

那門合上后，卻又開了。她聽見陌少在身後平靜地問：

老酒鬼過去本不屑吃這種素雅小菜，結果發現深衣做得別有滋味，於是每次都要分一杯羹。

「老酒鬼爺ｈttps://ｍ.heｔubｏok.ｃom•ｃoｍ爺，你有孩子嗎？」深衣心中有話，便藏不住。小心翼翼地問著，緊盯著老酒鬼的表情，打算一有不測，便呼喚陌少救火。

老酒鬼看得瞠目結舌：「小丫頭！瞧你這精怪心眼兒！這種做法，怕是皇帝都沒吃過吧！」

深衣無奈道：「等一下！」

大約是他沒怎麼注意過……

「你想出湖嗎？」

深衣想親眼看見他把魚肉給吃了，便賴著不走。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到那些艾葉上，問道：「我可以要一些么？」

老酒鬼接過，一雙桃花眼仍是不死心地盯著被剜下來的那塊肉：「喂喂，那個……」

深衣倚在門邊，道：「怎麼，打算讓我快點畫完，看完了真假，趕緊讓我走？」

端午節有懸艾于門，禳祓毒氣的習俗。深衣興沖沖地拿了一大把，分出兩束來，準備掛在陌少和老酒鬼各自的門口。

深衣舒了口氣，好奇問道：「那你怎麼不同他一起？難道是他不願意贍養你？」

深衣有些臉紅，小聲道：「你不要亂想！我就想騙他吃肉，我就不信這個邪……」

老酒鬼早早地聞到酒菜飄香，饞蟲大動，踮腳摸進廚房來，扯了雙筷子就去戳那鱸魚的魚頭，卻被深衣眼疾手快地喝止。

深衣琢磨著這老酒鬼的兒子，大約是個大戶人家的家主，應該孝心也不錯。自家的老爹跑出去躲起來了，也不能虧待了他。老爹造下了什麼亂子，他便得緊跟在後面收拾。深衣想著各家酒館、食肆和_圖_書每個月底結賬時拿著一堆白條去找他兒子，定是個很好笑的場景。

深衣每日繪圖不輟，只是艦船結構精妙，處處榫卯相扣，容不得毫釐間的差池，需得慢工出細活。她自幼性格毛躁，難以專註，父親便拿製圖一事來磨鍊她。天長日久地練習下來，漸漸也能一氣在製圖房裡坐上兩三個時辰，心無旁騖。

陌少毫不諱言：「是這個意思。」

深衣知道他叫什麼。

深衣倏然轉身，蔥綠裙子劃出一道漂亮弧線，賭氣道：「想！我現在就特別想！」

妻子這個問題，她曾經問過，結果……把老酒鬼弄瘋了。

陌少將採下的艾葉放到桌子上，去洗了手回來，默默無語地開始吃飯。

深衣漸漸覺得去琢磨陌少的口味也是一大樂趣。比如他喜歡吃清蒸的東西；放了菜油來炒的就吃得少些，若是豬油，絕對沾都不沾。絲瓜、芹菜、白口蘑之類有特別味道的蔬菜他也完全不吃。

不過老酒鬼買酒、買各種好吃的回來，根本不是二兩銀子蓋得住的。上次他買回來的一隻秘制燜爐烤鴨，市面上怕是得五十兩銀子一隻。

好雨時至，清風滿湖，滿院的艾草青蒿沐陽光雨露，一日日地生長得愈發蓬勃茂盛。湖風中叢叢簇簇地搖曳生姿，翻捲起茸茸然青白兩色，好似碧濤滿苑，白波粼粼。

她挺了洗得乾乾淨淨的菜刀，靈巧地將鱸魚鰓上面的那塊肉給挖了下來。

「你……船圖畫得怎樣了？」

老酒鬼這一回很清醒：「有。」

老酒鬼連連點頭和*圖*書，「好好！這是好事情，先誘得那臭小子破戒，破了戒，以後的事兒就好辦了！」

她兩番撒氣，陌少仍然不喜不怒，平平淡淡道：「明天老酒鬼會出去。晚上，你隨我一同出湖。」

若是一盤菜他能吃掉三分之二，深衣走路都要含笑半步顛，老酒鬼看到了便捋著鬍鬚別有深意地怪笑。

她端了食盤出門，忽聽見陌少喚她：

關於這個問題，深衣和老酒鬼早已經達成了共識——除了殺生，其餘佛門九大戒律陌少比和尚守得還嚴。老酒鬼一語點破天機——這貨一直就是個禁慾的主兒。

老酒鬼恍然大悟，拿指頭點著深衣的小腦瓜兒：「嘿嘿……小丫頭……有私心……」

深衣隨口給他講了些，陌少認真聽著，不知不覺還真把夾著魚肉的飯菜給吃了……

老酒鬼心疼地瞪大了眼睛：「啊啊啊啊啊——」

這塊小小的肉是整條魚身上最鮮最嫩的地方，一點都不葷腥，乃是鱸魚之精華所在。吃鱸魚本來就講究個鮮嫩肥美，最好吃的也就是這兒了。

「我和你？！一同？！」

深衣唬了一跳，慌忙攔住：「這個叫五色長命縷，又叫辟兵紹，保你平安長壽的，千萬不可以割斷！」

五月艾草生長最旺，艾油最好，正是采艾時節。

老酒鬼偏頭：「又要老頭子買東西去？」

雖然仍是做些清粥小菜，但又多了許多花樣。譬如白粥裏面，不時地換了蓮子、百合、花生、五色雜糧；小菜除了他原來從不曾變過的青菜，又迎合他的清淡口味做出豆腐https://m.hetubook.com.com、木耳、土豆、菜花、豆莢、瓜菜等各種精緻素食出來。

深衣將事先配製好的醬料淋到鱸魚身上，連盤子奉給老酒鬼：「好啦，吃吧。」

深衣把那兩團雪白如脂的魚肉剁做細嫩的肉泥，一部分混進了他的粥里。另外拿縫衣針把幾十根黃豆芽的中心掏空，將剩下的魚泥填了進去，混在其他豆芽裡面兒一起清炒了。

深衣護著盤子：「給你做了那麼多好吃的，這個不是給你的啦！」

其間休息時候，深衣最愛讓老酒鬼把她提到屋頂上去。老酒鬼酒香滿身，醉卧一旁，深衣兩手托腮，極目遠望。天風遼闊，飛鳥迂迴。苑子底下青艾生香，香遠而益清。

陌少微垂了首，不知在盤算些什麼，點點頭道：「差不多。越快越好。」

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難道對於他來說，出湖根本就是件極其容易的事情？！

陌少鬱郁地用右手去解。他只有兩根手指，自然解不開。手中一晃竟有一把尖利的小刀出來！

要說在這個湖心苑裡，陌少是主子，老酒鬼和深衣是仆。可是最窮的其實是陌少——因為陌少一個銅板的月銀也沒有，老酒鬼和她各自卻還有二兩銀子的工錢可拿。

老酒鬼傷心欲絕地搖頭：「老頭子年輕時也很多姑娘愛的，果然老了就不吃香了……」

深衣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深衣趴伏在老酒鬼旁邊，細細嫩嫩的手指絞著他的花白鬍子玩耍。見老酒鬼雖然蒼老，可那一雙危危上挑的桃花眼，若放在少年人身上，定是風流傾城。

陌少十二歲和_圖_書前都還在家裡，怎麼會不知道扎艾虎辟邪的風俗呢？

「……」深衣登時胸中湧起一股無明業火，氣咻咻道：「把我關在這裏的是你，急著趕我走的也是你！我看你這人反覆無常，討厭得很！」

深衣轉身過來，搖搖頭道：「哪有這麼快的。估計還要一個多月。」

她小巧足弓勾上那扇門狠狠帶上，撞出「咣」的一聲重響。

深衣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陌少在苑中采艾。

老酒鬼十分委屈：「遲早都是給老頭子吃，提前嘗個鮮也不成？」

端午節這天，深衣包了些火腿粽、鮮肉粽給老酒鬼，又包了些艾香粽、竹葉粽給陌少。雄黃酒、鹹蛋黃、黃鱔、黃瓜、黃魚這「五黃」是必不可少的，深衣另外還蒸了條鱸魚。

所以深衣有些奇怪。

見深衣來了，他看了看菜食，簡略道：「去房裡。」

深衣這段時日，除了畫船圖，餘下的時間便是精研膳食。深衣明曉了陌少在自己心中有所不同，又知道了他過去的事情，是以待他更加盡心。

「……」

老酒鬼得意笑道：「老頭子不用別人養。他喜歡管著老頭子，不讓老頭子喝酒，老頭子偏不愛他管。」

「……做什麼的？」

深衣心中暗自歡欣鼓舞，覺得陌少如此實在值得獎勵，便掏出此前扎粽子剩下來的五色絲，飛快纏在陌少左臂上，順帶打了個死結。

屋外陽光甚好，明燦燦的金子一般。

大把碧油油的艾葉抱在他懷裡，愈發襯得他容顏如玉，眉目似畫。一身青衣香氣盡染，風吹衣袂翻起水黛顏色，似一株冷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