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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中公子

作者:小狐濡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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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重逢

番外 重逢

七年……她最美好的七年,葬送在了絕望的思念里,如何償還?
「五小姐!」
「本想讓你們私下見的,但是又擔心你這種性格,一時間接受不了又鬧出什麼亂子來,所以才讓你們在公事上見,周圍都有人看著,大約能緩和些……但看你這模樣,似乎……還是……砸了?」
劉戲蟾大聲嘆氣,上去狠狠敲了她腦瓜一下,道:「跟你這個呆瓜在一起,陌上春不氣得吐血才怪!他那種彆扭性子,你難道還沒摸透?他縱是再思念你,我們不主動提,他也絕不會低頭問我們一句關於你的事情。你如今穿成這麼一副模樣去見他,他自然會以為你七年中已經另嫁旁人了。——你現在既然一個人回來了,恐怕他已經氣急攻心,悲絕昏死過去了吧!」
朱袈鎮定道:「我祖宗也是你祖宗。」
他猛地一掌將她推倒在地,抖抖索索地跪立了起來。他摸到了拐杖,想要爬起來,卻怎麼也站不起來,狼狽不堪。
她耳力極好,聽見崖下人憂慮道:「勘主,你不能再走了。還是我背你上去吧!」
這低啞聲音,這眷念容顏,多少次夜來幽夢,淚濕寒枕,多少回山窮水盡,腸斷天涯。
朱尾哭道:「那後面呢?後面三年呢?」
他用力掙著她的手,嘴角顫抖,竟是不惜受傷地掙著。這種脾氣她何其熟悉,她恨,她不舍,可終究不忍心弄傷了他,放開了手。
她木然目送著那個青色的單薄影子消失在蔥蘢青枝當中,腰肢一折,白鷂一般飛掠下山,朝天姥城奔去。
朱袈咬了咬牙,終於還是坦陳道:「娘親其實也有私心。你到底是她的心頭肉,最小最心疼的一個。陌上春手足俱殘,這一回死裡逃生后,身子必然也大不如以往。娘親不願讓你嫁給他受苦難過,便讓我們幫你到處尋覓良人——但是你就是心如死水不是么?曾經滄海難為水,爹娘也都是知道的,www.hetubook•com.com所以也並沒有強迫你。」
「小豬蹄子,敢踹你三哥……」
朱尾死死地壓著那人,厲聲道:「你是誰!」
朱袈訝然,「我們把他照顧得好得不能再好了,只是沒有告訴過他任何關於你的消息——他自己也從來不問。他又沒傷了腦子,怎麼會不認你……」
「不必談了。」他倔然道,衣上塵泥也不去拂,咬牙僵硬地邁開了步子,然而踉踉蹌蹌地走了沒幾步,忽的鬆開雙拐,左手按上心口,猛然一口鮮血噴出,濺得四周碧葉繁花之上殷紅點點!雙腿陡然一折,跌在了七手八腳扶過來的手臂上。
「義姊!」
她想,即便是夢,她也要追過去。
可是心裏明明有那麼多的話想說,那麼多的委屈、那麼多的懺悔、那麼多的恨、那麼多的思念和愛意……
那一天她跑出了一剎海,從此一直逃一直逃,直直要逃到天之涯、海之角去,要逃離那一場巨大的、無盡的黑暗夢魘。
五月十八那日,潘知壽等人一早便上了明慧禪院。
朱尾涕淚零落如雨,他的每一次努力想要站起來,都像是刀子割在她心上。
忽的縱身一躍,從崖上跳下——
但見崖下羊腸小道,狹窄曲折。一干人等穿枝拂葉,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上蝸步而來。過了幾叢繁茂花枝,方見其中一人青衣素袍,墨發束絹,肩下拄兩支碧綠竹杖,蹣跚而行。這人步履維艱,行得兩步便要停歇休息,這一行人的速度,便是被他一人所拖累。
他冰涼的左手握在朱尾扣在他身前的雙手上,慘然笑道:「我知道了,這就是讓我死心來了。何必!何必!何必!」
朱尾呡茶不語,這時一名館丁來報:「內庫的人前來致歉,說是山路崎嶇,轎輦不行,勘主只能棄轎行路,故而晚了許多。不過現在已是快到了。」
他將朱尾按坐在石凳上,嘆息道:「是和-圖-書,我們大家都知道。今天讓你們見面,也是我們安排的。」
她跪著爬過去,用力抱住他清瘦的腰,臉貼在他背上痛哭了起來,淚濕青衫。
地上人一雙琉璃般眼珠子緩緩轉側,目光落在她的發上,陡轉灰黯,本就蒼白的臉色此時更是化作慘淡。他側過臉去,滿是汗水的鬢髮沾上了地上的泥土。
茶過三巡,巳時過半,內庫的人竟是還沒到來。
朱尾大哭,語無倫次道:「我怎麼知道啊!快點給我解穴啊!我……我又讓他吐血了……我還讓他走了那麼遠的山路,他肯定腿疼死了……三哥……為什麼我總是害他……」
盧定亦附和道:「五小姐,這勘主平日待我們海庫,可是比這還要輕慢上百倍。時不時便稱病爽約,手段卻從不見鬆軟,我看那病,八成都是裝出來的。」
朱尾大聲哭叫著:「既然救出來了,就告訴我啊!起碼讓我知道他還沒有死,起碼我還可以見到他、照顧他啊!……」
朱尾身不能動,痛罵道:「冷靜你祖宗!」
「爹娘心疼你,走遍七洲八洋為陌上春尋覓靈藥,不惜傾盡萬金。——走得都是我的賬啊!爹娘說最開始就是因為我犯懶讓你去了中原,才惹出這麼大的事情來,所以這些事都罰我擔著。我當時被你拖出來說虧空敗家,還不敢為自己辯解,我容易么我……近一兩年來他的身體終於漸漸恢復,爹娘才決定安排你們相見……」
他連嘆三聲「何必」,愴然至極。忽的用力掰開朱尾的手,在隨從的攙扶之下,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潘少如譏嘲道:「這勘主莫非是個姑娘家不成?離了轎子,就走不得路了,真是比皇帝家女兒還金貴!」
她想叫他的名字,她想喚陌上春,可她忽然意識到,這名字是禁忌。
朱尾一雙眼睛腫得桃子一般,獃獃問:「我怎麼闖禍了?」
潘知壽、朱佩等一眾海庫的人追了過和圖書來,見到這一幕,盡皆驚得瞠目結舌,呆若木雞。
朱尾抻袖子擦了擦眼淚,有些忸怩地抽泣道:「我自然……自然早就當他做夫君了……」
這一眼萬年。
「哪來的瘋女人,敢對我們勘主無禮!」
她泣不成聲,險些背過氣去。朱袈嘆息著,撫著她的背,道:「爹爹救下他后,他整整一年都沒有醒過來。後面兩三年,情況也時好時壞,隨時都有可能死去。你在一剎海的樣子,著實嚇壞了我們,所以娘才決定讓二姐和二姐夫帶你去西洋,讓你有事情做,順便散心。爹娘擔心如果告訴了你,萬一陌上春什麼時候還是死了,你哪裡還受得住第二次打擊,只怕鐵定是要殉情了……」
這人在她數丈之下,看不清面容。可是身軀瘦削挺拔,宛如冉冉孤生之竹,峻傲之氣,卻又令她覺得萬分熟悉,心中戚戚,悵然若失。
旁邊內庫扈從遲疑道:「勘主,不是還要……」
是他啊……
不能叫他的名字,她竟是除了哭泣,什麼都說不出來。
旁邊的幾雙手又來拉扯她,被她運力震開。見他不答,朱尾一手探進他的右袖,捉住了他的手。他飛快后縮,可朱尾這幾年並不曾落下武功,手指落上便不曾鬆開,順勢而動,將他的整個右手都握在了手裡。
那道身影驟然驚覺,慌忙閃躲,可朱尾輕功高絕,他哪裡閃避得過,結結實實地挨了她一腳,被踢得撲上石桌,唉喲痛叫了起來。
本來胸口已經不會疼了,早已經空了。可這時候,又如一柄尖刀狠狠地剜了下來,疼得她渾身一抖。
朱尾驟然爬起身追過去,卻被重重刀劍擋住,只看見他面如死灰,雙目緊緊閉著,頭歪在一側,已經昏迷過去了。
朱尾歇斯底里叫著:「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過了七年才讓我見他!爹爹當時就把他救出來了對不對!為什麼告訴我他死了!為什麼啊!」
那青衣人拄和*圖*書杖止步喘息了一會兒,低低道:「不必。快到了罷?」說著,便仰頭向上望去——
朱袈連聲辯解道:「不是我!不是我!這是爹娘的意思!」趁著朱尾怔忡之際,撩足后踢,旋身掙脫出來,一指如電將朱尾點住,「小五,你冷靜些!」
她撲落在青衣人的身上,那人竟是羸弱不堪,兩人齊齊摔倒在地。
饒是朱尾心境已淡,乾等了半個時辰,也不由得怫然不悅。
「哎呀……」劉戲蟾雙手一拍腿,「你這個笨蛋,闖下大禍了!」
那人的隨從蜂擁而至,就要將她拉開。朱尾袖口一振抖出一道雪亮冷光,怒吼道:「走開!」
「爹爹在一個水池裡面尋到了他,被陌夫人抱著。陌夫人臟腑俱碎,他的五臟也受到震蕩。我們想,應該是陌夫人在爆炸的前一刻,抱著他跳進了深水之中。水本身就可以減去大部分的衝擊,擋住爆炸的碎片,陌夫人又散去全身修為,在爆炸的一瞬護住了他的身體。所以最後那一炸,對他傷害並不致命。險些讓他活不了的,是那貼著心臟穿透肺葉的一刀。他和陌夫人穿的衣服中都有氣囊,在陌夫人死後,他們便浮出了水面。」
軟綿綿的,柔弱無力,就像捏著一塊死肉。這種感覺詭異,卻又讓她心如刀絞。
目光膠著在一起,朱尾一瞬間只覺得天地間風都靜止,雲都靜止,萬丈潮水浩浩退卻,紅塵世間風雲剎那變幻,滄海桑田。
朱尾置若罔聞,揪著那人衣襟,目如白刃,淬過絲絲血色,尖厲道:「你又是什麼人冒充他!你是人是鬼!告訴我!」
一路狂奔,徑直去了內庫的會館。足點青瓦,衣袂驚風。一進一進庭院尋過,終於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斂氣縱身,一足踹了上去。
從來沒有想過要向他說什麼。
朱袈被她吼得退了一步,用手半擋了臉,道:「他當時雖然沒死,卻也和死了沒什麼區別了。」
她孤身踏遍千山萬水https://m.hetubook.com.com,碧海長天,她從不敢停下來。她害怕停下來就會憶起,憶起便是肝腸寸斷、蝕骨絕髓。
朱尾悲得一跺腳,離弦的箭一般飆了出去。
一旗一槍的獅峰龍井明前茶衝出碧綠茶湯,細嫩芽尖兒狀如蓮心,甘香如蘭,太和之氣縈繞齒間。
朱尾飛指擒了他雙手反剪身後,將朱袈的一張倜儻玉面壓在石頭桌面上,怒道:「你們都知道,為什麼一直瞞著我!」她淚水潸然,哽咽道:「七年!七年!」
朱尾眸光一時明滅,忽的輕笑道:「真是巧了,又遇上一個。」她喚之前隨她而來的紅衣女子道:「朱佩,隨我去看看。」
潘知壽察言觀色,趁時進言道:「五小姐,你也看到了,那內庫勘主是個矜傲無禮之人,並非是屬下妄言。」
那館丁笑道:「大公子,小的方才遠遠瞧見了那勘主一眼,是個男人,不過長得確實是比姑娘家還漂亮。只是拄了兩支拐杖,像是腿上有疾。」
身後潘知壽一行的聲音驚恐響起:「五小姐!」
是他……
她恍若未聞,耳邊只有短暫的風聲。崖上的野薔薇花枝刷過她的臉頰,劃出淺淺血痕,她也渾然不覺。
他卻似沒有聽見,用力道:「走!」
內庫眾人的目光狠狠剜過她,抬著他飛快地下山而去。
從來沒有想到過還會見到活著的他。
朱尾佇立崖邊,山風戀戀,風卷塵香。
朱尾癱伏在地,軟軟泣道:「……你是忘記我了嗎?……」
被喚作朱佩的女子微有不滿,邊隨著她走出去邊抱怨道:「義姊,你莫非還是不死心?……要不要見著一個這樣的就追過去看是不是?……明知不可能……」
朱袈伸手拂開了她的穴道,卻見傳說正在西南查勘礦務的劉戲蟾妖妖嬈嬈地扭腰晃了進來,一見朱尾,一雙狹長鳳眼睜得甚大,唬道:「你這身是什麼打扮?俏麗小寡婦?」
「他不認我了!」朱尾哭著,「你們把他怎麼樣了……他不認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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