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這事史書上可沒有提啊，總不會是自己引發的蝴蝶效應吧？傅介子未能完成使命，還能得到再次出使西域，建功立業的機會么？

盧九舌卻仍嘟囔道：「我說的是實話……」

「不需要轉譯時，你這根長舌頭，最好收著些！」

盧九舌有些難堪，遂提高了音量，大聲道：

「看來，還得找當事人詢問細節。」

「這區區一頭羊，是任弘為表敬佩，一點心意罷了！」

「天馬死了？怎麼死的！」

「當然能。」

任弘的目光，落在了傅介子使團的普通隨員身上……

倒是那盧九舌，啃完一根羊排后，將骨頭一扔，又說話了：

任弘前世沒學過獸醫，也搞不懂汗血馬患上了哪種牲畜疫病。

但他卻很清楚，大將軍霍光同意讓傅介子這個「弼馬溫」出使西域，主要目的就是與大宛恢復朝貢關係，迎天馬歸漢，以此作為漢朝重返西域的政治信號啊！

任弘朝使團的眾人拱手道：「我雖是置所小吏，卻一直佩服在異域闖蕩的豪傑，風沙霜雪一整年，城郭山川九千里，如今順利歸來，不墜國威，靠的可不止是傅公一人的智謀，還有諸位的勇武。」

像招待正使、副使，一般要殺大羊一頭，羊羔一頭，雞若干，飯要舂得最細的御米。

普通吏士，一般就著韭、葵等蔬菜熬制的菜羹，有下飯用的醬、豉，吃舂得較粗的粲米。

馬可比人矯情多了，離開了原產地，長途跋涉，水土不服，確實很容易物故。當年漢朝遠征匈奴，十多萬匹軍馬，基本都是當消耗品用的——戰死者m.hetubook.com.com少，疾病物故者多。

一口下去，是滿口的肉香，因為裹了麵粉，外脆里嫩，味美可口。

「你這小卒，就使勁吹吧。吾等一年前路過懸泉置，又不是沒吃過這的飯食，能下咽而已。」

任弘接待過往使團多了，也了解到，漢朝的使節有不同規格。

使團的眾人早就習慣這人的長舌，都繼續吮著骨頭，沒有理他。

孫十萬是個爽快人，先前任弘那投筆之言，已讓他讚賞，如今親眼見了任弘的做派，頗有輕俠擲金之風，更是相見很晚，遂道：

「這我便不知了。」

「任君說話做事，極對我胃口，你這個朋友，我老孫交定了！」

孫十萬將他一推，朝任弘致歉道：「此人是使團的譯者，通西域九座城邦的語言，吾等都叫他盧九舌。但不知是不是胡語說多了，越來越不似人子！」

這剛出爐的饢坑烤羊排香氣撲鼻，羊油嗞嗞作響，不管是懸泉置的吏卒，還是使團的御者斥候，都是下等人，也不講究什麼禮數，一人一根，直接上手就啃！

「自從進入玉門關起，這沿途的各置所，對傅公的招待是沒得說，但對於吾等吏士嘛……」

但漢朝好不容易翻身，豈肯再認這便宜親戚？從馬邑之謀開始，漢匈戰爭就只能有一個結局：匈奴為漢之臣妾！

最低級的馳刑士、奴僕，連菜都吃不到，只能就著醬、豉咽下極為粗糙，帶著許多糠殼的糲米。

不過懸泉置的烤法，有點與眾不同，利用了昨日大顯身手的饢坑，是為「饢坑烤肉」和圖書，兩千年後西域省獨有的吃法。

但走到一半，吏士中領頭的那個大漢卻停下了腳步。

上午殺的羊早已剖解完畢，將羊排用薑絲、鹽、麵粉拌勻成糊腌制后，用紅柳木掛在饢坑內壁，烘烤兩刻即可食用。

「是好是壞，一吃便知，孫兄，正好這炙肉已熟，你我還是招呼二三子去嘗嘗。」

呂多黍這時候開始吹牛了，唾沫星子飛濺：「不止有肉，懸泉置給普通士卒小吏吃的食物，花樣可多得是，待會啊，汝等恐怕要恨父母，給自己少生了一張嘴！」

任弘則謙遜道：「孫兄較我年長，一口一個君，我消受不起，叫我任弘即可。」

聽聞此言，任弘有些驚訝。

其餘百石以上官屬，則以羊肉、雞蛋、豬羊下水為主，吃的飯是稗米。

蘇延年嘆息道：「據使團的人說是患了疾，母馬先死去，公馬也相繼亡故。」

和秦朝一樣，漢代置所接待過往官吏，提供的伙食有不同規格，一一寫在《傳食律》上。

敦煌半農半牧，羊多，不算貴，一頭才250錢，相當於任弘半個月的俸祿，任弘一點都不心疼，不心疼……

他話音剛末，使團吏卒中，卻響起了一個尖酸的聲音。

孫十萬頓時狂怒，將說話的人一把揪了出來，罵道：

蘇延年道：「好像是入關前。」

盧九舌頓時神氣了起來，大聲說道：「少了安息芹！」

蘇延年搖頭，與任弘告辭，和陳彭祖一起進懸泉置去了，他們作為比二百石的官，有資格參加招待傅介子的宴饗。

一旁的呂多黍解釋道：「懸泉置https://www.hetubook.com.com今日殺了三頭羊，兩頭招待傅公及副使、官屬，另外這頭，是任君自己花俸祿買的，給眾吏士，還有置所里的同僚們食用！」

這大漢扎著椎髻，臉頰兩側有飛鬢，下巴上卻沒有鬍鬚，他吸了吸鼻子，指著不遠處正往外冒白煙的饢坑道：

「這炙羊肉當真不錯。」

孫十萬抬起頭，看著這個小驛笑道：「相比之下，懸泉置著實不同，到了這，才感覺像回了漢地，多了些人情味。」

對在異域拋頭顱灑熱血的使團吏士來說，這種待遇，讓他們有些心寒。

私人出錢，就不算違規了。

任弘笑道：「正是為二三子準備的炙羊肉，剛好快熟了。」

他搖了搖頭：「就只是按照律令辦事而已，那些置所官吏，見了傅公滿臉笑容，見了吾等，面色卻是冷的。」

西域那邊嘛，就低一個檔次，六百石級別為正使。

最高級別的是出使號稱「百蠻大國」的匈奴，因為從漢高祖白登之圍后，匈奴就與漢為「兄弟之國」，外交關係是對等的。

「至於炙肉，又有什麼稀罕的？也就歸國后沿途置所不供應，要說在西域時，有傅公帶著吾等，威服城郭小邦，哪天不是大酒大肉？真比較起來，西域諸國的炙肉滋味，還更勝於中原！」

「入玉門關前，還是入關后？」

百石以上的官都跟著傅介子先進去了，外面剩下二十多個吏士，任弘便熱情地上前招呼，和置卒呂多黍一起，引著他們往置所走。

眾人面面相覷，那飛鬢大漢更是動容道：「自打出使以來，還從來沒hetubook.com.com人與吾等說過這樣的話，這份情誼，吾等記下了！」

「然。」

「任君，你與吾等素不相識，這是何意？」飛鬢大漢疑惑地看向他。

飛鬢大漢咦了一聲，有些驚訝：「真是奇了，吾等普通吏士，竟也能在置所吃上肉？」

任弘頷首：「就是在西域死的，那麼，究竟是在抵達龜茲前，還是到龜茲之後？」

這兩者之間，有天壤之別！

除了正副使節，使團里還有二三十個隨員，有騎吏、伍佰、譯者及斥候士、御者等，可以統稱為「吏士」。

就在這時，任弘腦海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連忙低聲問蘇延年道：「敢問蘇屯長，天馬是在何處死的？」

盧九舌是個瘦小的中年男子，被孫十萬揪著，好似老虎捏著只小雞仔。

其他人也頷首不已，不少使團吏士吃完后，還唑著油乎乎的手指，眼睛盯著饢坑，意猶未盡。

「雖是不錯，但還缺了一樣東西，所以算不得上品。」

烤，這大概是人類學會的第一種烹飪方式，世界各地都有。

如今天馬卻死了，那傅介子這次的使命，豈不是大打折扣？

「你再敢說一個字試試！」眼看孫十萬捏著拳頭要揍盧九舌了，任弘連忙拉住了他。

儘管漢武帝窮其一生，終於橫掃漠北，使匈奴不敢南下，但匈奴人也夠硬氣，哪怕最艱難的時候，也始終未對漢屈服乞降，最多說兩句軟話，想要認漢朝做丈人，像過去那樣，恢復和親。

孫十萬嘴裏撕著羊肉，讚不絕口，哪怕在行走西域諸國，見多識廣的他看來，這也是上等佳肴了。

「吾乃傅公車前伍佰www.hetubook.com.com，隴西郡人，孫十萬！」

這名字夠牛，不過跟後世東吳的孫十萬沒關係，而是他的父母，希望老孫這輩子能掙上十萬錢，成為大漢朝的中產階級……

……

末了，孫十萬卻又嘆了口氣：

「敦煌九置，懸泉當為第一！」

所以對中原王朝來說，每打一次遠征漠北，就得歇上幾年甚至十年，等新的戰馬長成。

只可惜，一頭羊也就那麼大，在場二十多一人一串，饢坑裡烤的第一波就分完了……

滿嘴油的呂多黍抬起頭看，看著盧九舌：「缺了何物？」

「這炙羊肉啊，少了一樣中原沒有的調料。」

所以招待使團普通吏士們吃羊肉，是超出規格了。

所以出使匈奴的使節，得由兩千石級別的高官充當，比如中大夫為正，謁者令為副，有時候甚至會專門授予正使「中郎將」的職位，蘇武便是「以中郎將使持節送匈奴使留在漢者。」

孫十萬這才放過盧九舌，眾人走到冒著香氣的饢坑處，卻見羅小狗正手持火鉗，小心翼翼地將坑壁上掛著的一串串羊肉取出來，放在陶盤上。

而方才那個站在傅介子身邊，說每個使團隨員都得上報朝廷，不能任意加塞人手的長須文吏，則是副使吳宗年，他屬於大鴻臚之下的主客令，專門負責西北胡國事務。

可惜孫十萬出身低微，尚無字，任弘也還沒人幫他取字，不然相互稱呼字才是常態。

「盧九舌！任弘好心招待吾等，你這說的是人話么？」

兩邊就這麼杠著，匈奴至今仍是與漢相匹的敵國。

「那裡邊莫非在炙肉，竟如此之香。」

他旋即一拍胸脯，聲音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