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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闕

作者:七月新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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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欲飲琵琶馬上催 第151章 將軍尚不知人

第三卷 欲飲琵琶馬上催

第151章 將軍尚不知人

「後生你可知曉,衛將軍一共七次出擊匈奴,斬捕首虜五萬余級。一與單于戰,收河南地,置朔方郡。再益封,凡萬六千三百戶;封三子為侯,侯千三百戶,並之二萬多戶。」
這件事任弘也聽夏丁卯說起過,但他覺得,也可能是衛青故意做出昏聵識人不明的樣子。
要知道,在打完漠北之戰後,漢武帝對衛青這昔日愛將也開始了打壓和提防,捧霍壓衛的趨勢十分明顯。
任弘舉起酒壺:「鄭園令與大父是如何相識的?」
李夫人是漢武帝最寵愛的嬪妃,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北方佳人,李延年和李廣利的姊妹。
「此為王禮,列侯本不得使用,還有驃騎將軍的封土、墓碑,憑什麼都比衛將軍高了一等?本是不分伯仲的戰功,如此壓一人而抬一人,這是何意?」
「要知道,今上的生母趙婕妤,也只是被尊為『皇太后』呢!」
「好後生,做得如此壯舉,你的確該來知會衛、霍兩位將軍一聲,還有這酒……得由我來給你倒!」
任弘攙著他:「看到了,那是冠軍景桓侯霍將軍的墳冢吧,也是歸鄭園令管么?」
任弘肅然,看得出來,鄭步廣這些年積攢了好多對當局的怨氣,竟開始說不該說的話了。
也是昌邑王劉賀的親祖母。
這也是鄭步廣還願意接待任安之孫的原因,鄭步廣並不覺得,任安在北軍演了衛太子的那一出是背叛衛氏。
任弘出去時,鄭步廣仍在發酒瘋般,守墓士卒根本攔不住他,只差指名道姓罵霍光是幾個意思了。
「你辦事,朕放心!」
飲了一盞后,鄭步廣笑道:「巧了,我當時也是衛將軍的馬童,吾hetubook.com.com等三人在大通鋪上同榻而眠,如此便認識了。」
「今日難得見到故人之孫,得喝一盅。」
所以作為霍去病親弟的霍光玩這麼一出,在衛氏忠狗的鄭步廣看來,形同背叛。
臉貼著牆的任安則冷不丁地回他道:「將軍尚且不識人,何況家監呢?」
「如今更是差別甚大,對面守陵的足有百人,而我這卻只有十來人,每月洒掃都忙不過來。這是欺負衛氏後人要麼被殺要麼失侯為庶民,而霍氏還做著大司馬大將軍?難道他就忘記了,衛霍曾譬猶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衛是衛,霍是霍,我霍光跟衛氏外戚已無半點瓜葛,此生絕不會為巫蠱翻案!」
「我管?」
「李夫人?該叫孝武皇后才對!」鄭步廣大笑道:「巫蠱事時,衛皇后自盡后被廢,先帝真是狠心啊,數十年的夫妻,竟只盛以小棺,葬之於城南桐柏亭。」
有了這份政治保證,本也算衛氏外戚一員的霍光,在奇迹般地倖免于巫蠱后,才能被漢武帝最終信任,進而得到那捲周公負成王圖。
「這任弘如此年輕便立下潑天大功,前途不可限量,若能與之結交,對皇曾孫應沒壞處。」
「這任弘倒還不錯,其祖父為衛氏牽連,他復起后,竟還能第一時間來拜謁衛將軍,沒有忘本啊。」
任弘覺得大漢朝啥都強啥都好,唯獨這石雕藝術,是真不如希臘羅馬,當然,也可能是他被西方毒害的審美在作祟。
任弘在不斷給他添酒,鄭步廣已經喝得有些多了,仔細看任弘眉眼裡,還真與任安有幾分相似,不由嘆息道:
等到下午時分,鄭步廣hetubook.com.com轉醒過來后,揉著發疼的額頭暗道:
少頃,等任弘將他這半年裡在西域所做的事大概說完后,鄭步廣只愣愣地看著他。
「孝武皇帝在漠北之戰後,置大司馬之位,讓衛大將軍、驃騎將軍皆為大司馬,秩祿相等。」
而神道盡頭則是高二十余米的衛青墓,一塊大石碑上刻畫著「漢大將軍大司馬長平烈侯衛公青墓」,以及讚辭。
「鄭園令醉了!慎言!」
「可惜皇曾孫是前幾天來游的茂陵,這會不知是去了平陵邑,還是長陵邑,不然可以讓他二人結識。」
「還能為啥,當然為了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可這陵園,為何卻是驃騎將軍更高一等呢?」
鄭步廣皺起眉:「何意?哪有來祭祀卻將祭品帶回去的。」
任弘揭開了木匣的蓋子給鄭步廣看,儘管用石灰腌著,但還是難掩腐臭味。
……
「因為我帶來的,是兩顆人頭,將要掛到長安北闕的首級。」
任弘沒料到,自己只是想來拜謁一下衛霍,卻遇上了這麼一個瘋老頭子,還有這些陳年舊事。
還有上面隱含的託孤認可:
想到這,鄭步廣不由大為後悔,因為自己那一番酒後真言,可能就把任弘給嚇得再也不敢來。
……
……
歌罷,他看向若有所思的任弘:「孺子,汝大父的事我講完了,你方才用來祭奠衛將軍的那木匣里裝的是何物?將它留下,你便可以走了。」
「而驃騎將軍一共六次出擊匈奴,斬首虜十一萬余級。渾邪王以眾降數萬,開河西酒泉之地,西方益少胡寇。四次益封,凡一萬七千多戶。」
「鄭園令,我還要去上林平和圖書樂觀復命,先走了。」
鄭步廣大剌剌地讓任弘為自己倒酒:「衛將軍府極盛時,舍人多達百人,裏面有的是顯貴子弟,有的則是窮人慾求富貴,任安,還有田仁便是窮士,連鞍馬絳衣佩劍都備不起。」
「田仁和任安都有才幹,任安能手執鼓槌,站立軍門,使部下甘心情願為戰鬥而死。而田仁乃是高皇帝時的魯相田叔之後,能決斷嫌疑,評判是非,辨別屬下的官員,使百姓沒有怨恨之心。」
不過讓鄭步廣想不通的是,即便這樣,當皇帝來要衛青推舉門客做侍郎時,衛青依然沒將任安、田仁兩人報上去,反而舉薦了一堆不學無術的有錢子弟。
衛李不兩立,這是武帝朝後期的外戚鬥爭,巫蠱之禍雖然海西侯李廣利沒有直接參与,但事後清算時李氏外戚卻推波助瀾,恨不得將衛氏盡滅。老李甚至和丞相劉屈氂暗暗約定,爭取擁戴第一代昌邑王劉髀為太子。
任弘卻搖頭道:「鄭園令,我恕難從命,那物件只能讓長平烈侯看一眼,卻不能留下。」
「本以為霍氏掌權了能有改觀,給衛皇后一個體面,結果呢?先帝在時都沒將李夫人捧成皇后,倒是霍大司馬剛執政,便立刻將李夫人追贈為皇后,以後禮下葬于茂陵之側,還配享宗廟祭祀,我呸!」
等禮數到了后,鄭步廣招呼任弘進守墓人住的屋子,取了酒放在案几上,不容任弘拒絕地說道:
鄭步廣有些憤憤不平,嚷嚷道:「衛將軍亡故時,只以普通的列侯禮儀下葬。而驃騎將軍逝世時,先帝將邊境五屬國的所有漢胡將士全部調來關中,讓數萬兵馬身著黑色玄甲,排列成陣,從長安一路延伸到和-圖-書茂陵,護送驃騎將軍的靈柩去往墓地。」
任弘恭恭敬敬地長拜三次,帶他入園的那禿髮老叟名為鄭步廣,是衛青墓園的守園令,得虧他同意,任弘才能單獨進來祭拜。
不是醉了么?怎麼數字記得這麼清楚?
鄭步廣十分好酒,當任弘談在西域遇到的事時,他每說一句話,鄭步廣就要叫一聲好,再送一盞酒入喉。
衛青除了私生子的出身外,其為人和軍功都無可挑剔,簡直是完人,得滿朝文武交口稱讚,這樣的人,還網羅人才,能讓漢武帝安心么?他多半是故意犯糊塗,在學蕭何自污啊。
「可他們都死了。」
鄭步廣記得,幾人在榻上輾轉反側時,田仁曾抱怨說:「家監不識人。」
「不過朝事說不準啊,就比方說霍氏主政,居然會尊李夫人為孝武皇后,二十年前誰想得到?」
出了墓園大門,他卻指著東邊一裡外的高大封土問任弘道:「後生,看到東邊的墓了么?」
雖然心有怨憤,但在衛青不再受孝武皇帝推崇寵愛,衛門日衰,而冠軍侯日盛那幾年,門下舍人大多跑去投靠冠軍侯,輒得官爵,唯獨任安、田仁仍留在衛府不肯離去,其忠貞可見一斑。
鄭步廣站起身來,一邊擊節一邊唱了起來:「直木先伐,甘井先竭。朽木苦井,是以免患。」
這老叟發瘋不是一兩次了,大將軍也知道,只是不甚在意,容著他這衛氏忠僕舍人而已。
進了衛青墓園大門,有一條石板神道直通墓山,兩側還有石人石馬雕塑,石人頭戴甲胄,雙手按劍,馬匹則有些蠢萌,圓滾滾的。
當任弘又一次要為其添酒時,鄭步廣卻伸手止住了他。
非得皇帝手下的趙和*圖*書禹大夫將衛府門客看了個遍,才挑出任安、田仁去面聖,當場委以重任。
於是乎,衛將軍不識人的說法,遂傳遍長安。
這是在鄭步廣看來,衛將軍一生唯一的瑕疵。
鄭步廣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這後生真會說笑,我不過是衛氏遭殃時刀下僥倖活命的養馬奴僕,哪有資格管冠軍侯的陵墓?」
「這多半是霍光在漢武帝還活著時,就往他病榻上獻去的大禮,為的就是要證明一件事。」
「衛將軍平日忙碌軍務,對門客不上心,只交給家監來管。那家監貪鄙,不收錢就不往上引薦,於是任安、田仁便淪落到當馬夫。」
「是李夫人。」
任弘笑道:「這是龜茲王和尉犁王的人頭!」
但酒量卻不好,很快就醉了,卻不好好躺著,搖搖晃晃地非要送任弘出墓園。
他越說越讓人心驚,任弘知道不能再聽下去了,連忙起身告辭。
「這任弘功勞倒是高,只不知廟堂上的公卿們,是否樂意讓他直接封侯,一步登天!」
任弘匆匆跑了,帶著使團往東邊的茂陵邑而去,而鄭步廣發了一會酒瘋后,被守墓吏卒抬回了屋子。
任弘對霍光尊李夫人為漢武皇后的緣由猜出了幾分,只低聲嘟囔道:
鄭步廣喝多后嘴上不把門,想到什麼就罵什麼,他又指著西北邊,高度僅次於漢武帝茂陵的巨大封土道:「後生你可知那又是誰的墓么?」
「我沒醉,醉的是這世道,醉的是某些忘了本的人。」
鄭步廣仔細端詳:「誰人的頭顱?看著不似漢人,也不像匈奴。」
他再度端起酒盞,面露譏諷地說道:「而我只是一個馬童,沒有他們那般大才,所以才在巫蠱事中幸免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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