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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就在這時，許婕妤的痛呼消失了！

「大人，蘿蔔生的小馬，往後能讓我騎么？」

幸好很快，傅姆宮婢紛紛出來道賀，旋即響起的，是一聲聲有氣無力的嬰孩啼哭。

太醫們躊躇著，只沒人敢冒死問皇帝一句：「保大保小？」

彷彿裏面生產的，不是他這輩子唯一愛的女人，而是一匹未央廄里的母馬。

等抵達時，太醫們想攔著皇帝不讓他進，被劉詢一通呵斥只好退下。等進了屋舍，卻見那些泡在熱水裡的白布上，是觸目驚心的鮮血！

在輪台城都護府里辦公時，若是外面忽然響起小孩的哭聲，也不管是不是自家的在哭，任弘都會快步走出去看看。

然後他又嫌棄步輦太慢，便召來了平日接送蘇武等老臣的小馬車，搶過奉車都尉手裡的轡繩，鞭子抽在馬背上，親自駕著就往許婕妤的宮室趕。

賭，事到如今只能賭了！劉詢請淳于衍放心去做，心裏卻急得要命，卻只能故作無事，依然與霍皇后說說笑笑。

許平君累得沒氣力，連劉詢握著她的手都只有氣無力地笑了笑，讓劉詢心疼不已，上次就是如此，許平君難產，虧得西安侯夫人瑤光帶著女婢們到他家幫忙，這才渡過難關。

這危急關頭，卻傳立了「皇後到」的呼聲。

到了地方后，又得由宮女攙著下輿，她頭上戴著步搖，以黃金為山題，貫白珠，為桂枝相繆，一爵九華，身上是端莊的深衣，紺上皂下。

可若誰告訴他一聲「公主來了」，便會立刻站得直直的，手負于身後好似站軍姿，仰著腦袋睜大眼睛，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可當聽聞許平君難產時，劉詢便坐不住了，一個激靈起身，走出溫室殿時鞋履都忘了，只著足衣就往外跑，被侍從一路追到殿陛下才穿上。

但往往會發現，哭的是別家的娃，任白則一臉無辜蹲在旁好聲寬慰和_圖_書——其實就是他打的！

劉詢愣愣出神，心中後悔不已，其實他與許平君已經有了長公主，不該再心懷貪念，想要一個子嗣的。

任白倒是很怕他母親，在任弘面前嬉皮笑臉，拽著老爹的腿像灘泥巴，打滾撒野無所不能。

別看才四五歲，小孩子都賊得很，家裡地位高低他們心裏門清。

既有慈父就必須有嚴母，否則孩子就沒法教，多半是廢了。

幾乎是同一天，遙遠的長安未央宮中，另一位孕婦的生產可就沒蘿蔔這麼順利了。

任弘有些尷尬，輕咳道：「夫人，駒兒才多大，若是騎馬摔壞了如何是好？」

任弘也無奈，當初帶他來西域時，兒子仍和出生時一樣粉粉白|嫩，之後便和瑤光在烏孫住了很長時間，被疼愛他的外祖母解憂太後天天抱著在赤谷城曬太陽。

任白的眼睛軲轆轉，在父親母親身上來回看，想知道這次是誰說了算。

和皇帝急得自駕小馬車馳來不同，霍皇后依然是慢悠悠的大排場。

也就近來母親懷胎已逾九月，身子重不方便揍他，但瑤光只用一皺眉，任白就會縮到任弘背後，怕得要死。

劉詢看向孩子的眼神，和為許平君捋濕漉漉頭髮的動作，是發自內心的愛。

如此一來，馬駒只能靠自己，當它最終艱難地四肢立於地面時，連沒心沒肺的任白都忍不住為它叫了聲好！

霍成君去年臘月嫁入未央，被立為皇后，劉詢帶著她告于高廟，讓霍氏入主空了許久的椒房殿，成了未央的女主人。

但瑤光那邊卻很肯定：「當然能。」

她們都犯難，普通的產婆更沒辦法了。

霍成君卻注意到了劉詢的變化，平日里精明的皇帝，今日卻像個俗夫，他額頭上微微出汗，與自己說話心不在焉，不時往生產的屋子望去，拳頭攢得緊緊的，許婕妤每一聲痛呼，都好似疼在他wｗw.ｈetｕｂｏｏｋ.cｏｍ•com身上。

淳于衍意味深長地看了皇帝一眼，再度垂首：「針灸或能幫上婕妤，婢只能試一試了。」

漢時的醫生已各有專精，分小兒醫、瘡醫、疾醫等。乳醫，視產乳之疾者，專門負責產婦分娩前後的醫療事務，相當於後世婦產科的職責。

步搖多以釵式上懸挂裝飾物為主，走起路來必須慢，一步一搖，讓皇后更顯靈動飄逸，仙姿佚貌。

取名任弘最擅長了，沉吟道：「它出生在西域，就該有個西域的名字。」

「你要取甚麼名？」大概也只有任弘，才會覺得自家這黑乎乎的混世魔王「可愛」。

霍成君道：「聽聞許婕妤有恙，帶了為霍氏治病的乳醫來看看。」

這個男人臉上儘是不安和惶恐，這是霍成君從未見到過的情緒。

皇後有管治宮室內庭之權，嬪妃生產亦是要過問的，但霍成君原本不打算來，今日是去長樂宮時，被太皇太后勸了一番。

任弘頗為無奈，打又下不了手，這樣下去不行啊。

來自曾外祖母史家，劉詢信得過的太醫令湊過來告訴劉詢，莨菪有微毒，少量誤服便會出現面紅、煩躁等中毒癥狀，嚴重者可致昏睡，甚至死亡！

「不能。」任弘不假思索。

「陛下，若是安平公主在就好了。」

非得任弘過去牽了它到小馬駒身旁，反覆幾次，蘿蔔才肯趴下依偎在小傢伙身邊，伸出舌頭舔了起來，舔得那小馬駒一頭的苜蓿碎葉……

劉詢微微皺眉，瞥了一眼端坐飲湯的霍皇后，即便同床共枕大半年，還是信不過她，遂道：「可有不服藥的法子？」

但今日的命名權卻被任白搶了，非說剛才父母已答應這小公馬是他的，撅著嘴，拿出看家的哭鬧撒潑本領，任弘也只能由著他。

劉詢朝霍成君身後看去，跟來的乳醫，卻是個面容慈善的中年婦和-圖-書人，禮數周到。霍成君介紹說，這位乳醫叫淳于衍，乃是倉公淳于意之後，乃是霍氏家醫，曾為太皇太后治過病。

霍成君便眼睜睜地看著，劉詢的神情從惶恐變成了狂喜，他大步流星跑了過去，只將她丟在了身後，似不記得有這位皇后。

……

淳于衍進去片刻，就有了辦法，朝劉詢下拜道：「昔日吾祖倉公曾為菑川王的美人診治難產，倉公用莨菪（dàng）葯末一撮，用酒送服，很快便生產了，今日婢便要用此法，還望陛下准許。」

解憂太后還以她的經驗說，孩子多曬才能長高，如是兩年，不黑才怪！

任白抓著一根馬棚里喂馬的紫色胡蘿蔔，又想去逗馬，又瞧它顏色和馬駒相似，遂咧嘴露出了豁了的門牙。

而等霍成君壓著怒意跟過去時，見到的，卻是劉詢不顧禮節體面，坐在許平君身旁，抱著初生的嬰孩，臉上笑開了花的一幕！

因為蘿蔔在家中地位不同於一般的馬兒，任弘夫婦商量著，是否要給小馬也取個名。

駒兒是任白的小名，任慈父首先考慮的自然是安全問題。

「胡蘿蔔！它就叫胡蘿蔔！」

「皇后，許婕妤誕下的，是一位皇子，皇長子！」

「西域的太陽毒啊。」

許婕妤生產這日，一向刻意冷落這柄「故劍」的天子最初還在溫室殿里故作鎮定。

不，是疼在心裏！

劉詢走出屋舍質問太醫令，太醫令只稽首告罪，說乳醫們法子都試過了，可胎位太過不正，生怕傷了許婕妤。

瑤光卻不以為然，信奉的是草原上的育兒經：「良人，妾三歲便騎羊，學射兔、鼠，五歲則騎小馬，在草原上追逐狐狸，等小馬長到一歲時，他年紀也夠了，坐騎與騎士一同長大，駕馭起來便猶如臂指。小馬才多高？摔不壞！」

只是今日劉詢滿心都是髮妻安危，可顧不上欣賞這貴婦人行走的風和*圖*書姿，和霍成君不俗的容貌了。但還是要努力鎮定，在霍成君過來行禮時扶起她笑道：「皇后怎來了？」

但第一次做母親的傻蘿蔔顯然沒啥經驗，母馬生育出小馬駒后應該第一時間會去舔小馬駒身上的羊水，可它順利生產後就以為完事了，喜滋滋地去一旁的槽中飲水，吃拌了雞蛋的苜蓿。

或是長期不在身邊的愧疚感，對敵人一向狠辣，對兵卒素來嚴格的西安侯，唯獨對兒子沒半分脾氣。

「頭胎如此，二胎也這樣。」

上官太皇太后委婉建言，而霍成君也尋思，自己享受皇帝專房之寵，在她入宮后，劉詢就幾乎不再親近其他嬪妃，方能有這氣度與傲氣。

馬的壽命大約是人類的三分一，不知不覺，當初被傅介子送給任弘時還算少年的蘿蔔，現已十二歲有餘，妥妥的中年馬了。而任弘今年也已二十有六，鬍鬚蓄了一大把，只感慨歲月不饒人。

但剩下的事就決不能幫了，任弘退後，與妻兒一起看著那騂駒，看它努力掙扎著纖細的四肢想爬起來。反覆幾次失敗，求助似地朝它母親哞哞叫，但蘿蔔又不管不顧，一溜煙自個吃食去了，唉……

眼下他便是這副神情，與父親和母親站在馬棚里，滿眼好奇地看著蘿蔔產下的小馬駒，手閑不住要去逗弄，被瑤光一聲呵斥，就不敢胡鬧了，只拽著任弘的胳膊道。

和人類的小孩一樣，小馬初生時也是極丑，但舔了一會後便皮毛光滑順眼了許多，馬駒和蘿蔔毛色很不相同，目前看來應是匹騂馬，即紫黑色。

這半年多來，一直被皇帝專寵的霍成君有些不快，她放下了杯盞，動作有點重，磕碰出了響聲，似乎是想引起劉詢的注意。

劉詢的反應確實很大，竟是騰地一拍案幾站起身來，連將霍皇后的漆耳杯打翻都不自知！

他們在每一個土敦都留下髒兮兮的爪印，扮演烽燧戍卒，hｅｔuｂｏok•ｃｏｍ.cｏｍ玩吃飯睡覺打匈奴的遊戲。任白儼然成了輪台城的孩子王，每次都扮威風八面的「任將軍」。

任白膽子越來越肥，彈弓打鳥橫行府邸就罷了，還敢惡作劇，乘著桓寬午睡，揪掉他那引以為傲的鬍鬚，讓桓寬疼得直咧嘴，痛罵任白「朽木不可雕也」，但在任弘面前卻又要違心誇任白：「小君侯天性聰慧。」

許平君的母親，以及最相善的王婕妤在陪著她。

……

眼下四歲半的男孩已很皮了，是輪台城裡人人都怕的小祖宗，他能把鐵塔一般的韓敢噹噹成大馬，騎在他肩膀上撒野，老韓倒是很高興，扛著任白進軍營，差點連女閭也帶著去了。

遠遠望見開路侍從無數，或執著椒房宮燈，提爐焚安息香，捧著香珠、綉帕、漱盂等類。一隊隊過完，後面方是八個小黃門抬著一頂一頂金頂錦繡版輿，緩緩行來。皇後端坐于上，後頭撐著一對神爵翡翠羽毛的旌翣夔頭遮陽。

聰明歸聰明，但這小位小君侯顯然好武不好文，識字課堂上瞌睡連天，下了課則歡天喜地，有事沒事就帶著一群吏士移民家的孩子，在輪台城牆上下到處亂跑，爬高上地。

任白卻是被他父親取錯了名，一點不白，反而很黑。

「大人不是說，它生在西域，就該有個西域的名字么？」

卻見剛出生的小馬駒身上濕漉漉皺巴巴的，它的身體很薄弱，一出生就睜了眼睛，怯生生的看著這個世界。

「竟是倉公之後？」許平君尚在裏面痛呼，此人的到來，讓劉詢生出了一絲希望。倉公和他的女兒淳于緹縈，是孝文時大名鼎鼎的名醫，其後人掌握了許多不傳外人的秘方，或許真能救急。

霍成君愣在原地，渾身冰冷，氣得發抖，眼淚在眶中打轉，委屈到想哭。

比如萌萌什麼的。

而立了大功的乳醫淳于衍踱步過來，在霍成君耳邊輕聲道：

但有些情緒，是掩飾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