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漢闕

作者:七月新番
漢闕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七卷 安西都護胡赤驄 第434章 不負韶華

第七卷 安西都護胡赤驄

第434章 不負韶華

霍氏自然將這位老人當成了政敵,只是他威望太高不能誹謗。當蘇武在匈奴生的兒子蘇通國歸來,那時候還活著的田延年,與田廣明欲使人彈劾蘇武,說他「私德有虧,不能守身」,想從這個角度將蘇武拉下道德神壇。
「我會告訴他,蘇子卿,不負君命!」
司馬遷則負責激揚文字,他家傳史學,年十歲則誦古文,二十而遊覽天下,遷仕為郎中后奉使西征巴蜀以南,略邛、筰、昆明,可謂見識廣博。而蘇武記得,司馬遷念念不忘的夙願,便是他父親司馬談留下的遺願:效孔子作《春秋》,修史記。
強盛的天漢將迎來古人期盼的盛世,于內,則是地勢既定,黔首無繇,天下咸撫。男樂其疇,女修其業,事各有序。于外,則是承靈威兮降外國,涉流沙兮四夷服。
這是不止是屬於漢武帝的時代。
「諸人皆欲從我誤我。」
也不知過了多久,是走了五十步還是一百步,竟是霍光先開口了。
世人都知道,霍光與蘇武的關係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
「會的。」
蘇武作為蘇建中子,與兄弟們一起庇蔭入宮為郎,他的理想在遠方。當時正值大漢極盛,已滅亡朝鮮、南越,平西南夷,孝武想要召來匈奴單于稱臣,用和平的方式結束這場百年戰爭,故蘇武常與提議武力解決匈奴的李陵爭議。
而作為車左護衛孝武左右的,則是力氣大的上官桀,上官桀被孝武注意到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傍晚,車隊不能前進,上官桀直接扛起沉重的車蓋為孝武擋風遮雨,遂得賞識,任命為未央廄令。
蘇武忽然間有些淚目,他連忙垂下頭,霍光竟也如此。
那自己,還有什麼不足,還有什麼不舍呢?
二人對拜,兩個白頭在他們曾隨漢武帝走過無數遍的未央宮中互揖,他們的影子,被即將落下宮牆的夕陽拉得老長老長。
「我走著出去。」
……
任弘等人陸續告辭,但霍光卻遲遲未走,直待到了傍晚時分,強打精神處置完了這些天擱置的政務,不管是地方水旱還是官員任免,都駕輕就熟,唯獨丞相韋賢請辭這件事上,他卻躊躇了許久。
「遲了那麼多年才回來述職,雖也持太牢祭奠孝武皇帝,但陛下會寬恕我么?你我都清楚,孝武皇帝,一向是很難寬諒人的。」
司馬遷則可以用他的妙筆文采,記錄這一盛世和文武之功!
霍光當時只瞪了一眼二田,你們一個貪污了平陵錢三千萬,一個就在受降城都尉棺材上睡人家寡婦,你們也好意思提私德這詞?此事不了了之。
蘇武也見到了對面的大將軍,微微一愣。
他們都是孝武https://www•hetubook•com.com初年生人,被漢武帝寄予厚望,視為新一代翹楚。
「大將軍,我當年身負使命北上,卻在北海待了那麼多年,孝武皇帝都當我是死了。而他駕崩時,我過了快一年才從李陵處知曉,只能向南稽首泣血。」
反倒是當年緘默寡言的車、馬、卒,成了孝武的託孤重臣。只是最初其樂融融的三人,在一系列勾心鬥角后,亦是滿地雞毛。
過去的一切矛盾、貧寡、災難,在新的曆法紀年裡,都將迎刃而解。至於匈奴,不管是如李陵期盼的,用戰爭碾碎,還是如蘇武希望的,能夠讓單于稱臣和平解決,都不成問題。
結果機靈的上官桀叩頭道:「臣聞聖體不安,日夜憂懼,哪裡還顧得上照看馬。」話還沒有說完,眼淚就一串串地落了下來,孝武帝因此認為上官桀忠心。
「子卿,還記得太初元年五月時么?」
……
所有的願望都落空,所有的夢想都破碎,跨過了太初元年後,天下並沒有因此變好,反倒更差。對外是頻繁遠征卻屢屢受挫,對內是徭役倍增,民不聊生,關東流民二百萬,天下幾有土崩之勢。
所以司馬遷話很多,每每遇到列侯功臣的後代,或是鄉間老人,都要去套近乎聊天。這人問題賊多,每句話都目的性極強,都是為了收集史書素材,但霍光討厭他對外戚之臣的偏激態度。
但上官桀這廝根本沒有表面上那麼憨厚,不好好做事,一次孝武身體有恙,康復后巡視廄中,發現馬都瘦了,頓時大怒,斥上官桀道:「你以為朕再也見不著這些馬了么!」
韋賢背鍋請辭不是問題,問題在於誰應該繼任。
而跟在孝武皇帝身邊的六人,每個人都迎來了他們早年根本意想不到的結局……
太初元年,夏五月,是一個特別的日子,孝武皇帝正式改歷,以正月為歲首。
縱是孝武、兄長,他們在這個位置上,真的就能比自己做得更好么?
蘇武討厭霍光的專權自姿,甚至心裏仍恨著他殺了自己的兒子。
而在這緩緩朝公車司馬們踱步的途中,霍光竟還偶遇了一位白髮翁,是拒絕了小馬車之榮,拄著杖慢悠悠走在路上的典屬國蘇武。
杜延年的一席話讓霍光清醒了許多,更衣回來后,便沒有逼迫眾人繼續表態今年下半年伐匈奴之事,此事暫且擱置不議。
蘇武卻笑道:「這可不一定。」
尷尬!
負責駕車的霍光自不必說,每個聽聞他是驃騎將軍弟弟的人都會大為驚訝,因為霍光普普通通,個子還矮,既無兄長的俊朗高大,性格也大相徑庭,謹https://www.hetubook.com.com慎和緘默是他的標籤,每個見了他的人都說:「與其兄雲泥之別也。」
十八年後,國內復安,四夷賓服,數挫匈奴,疆域盛于太初年間。
蘇武是成了張騫第二,但卻是以他沒料到的方式:留匈奴凡十九歲,牧羊北海之上,始以強壯出,及還,鬚髮盡白。
每一步都那麼艱難,就像無常的世事與命運。
事後窮治黨與,蘇元被捕處決,老蘇武在大漢唯一的兒子就這麼沒了。廷尉還奏請逮捕蘇武一同治罪,霍光壓下了奏疏,只免蘇武之官,過了幾年又讓他復為典屬國。
但今日,當蘇武猶豫了一下,想繞個圈從金馬門那邊出時,霍光卻破天荒地喊住了他。
起身往外走時天已經漸漸暗淡,只余夕陽的光芒照射在未央宮中,忙碌一天後,霍光似乎比早上來時更加虛弱了,但仍是拒絕了霍山哽咽著請他乘坐小馬車的請求。
霍光與蘇武作別,蘇武忍了忍,但瞧見霍光那灰敗的面容,還是說道:
蘇武總覺得,不管生前如何流散背叛誤解,如何相鬥不死不休,如何相互憎恨,他們這群人,死後仍會重聚。
時至今日,當初最不起眼的司機霍光,竟成了最終的贏家。但走到今日,彷徨四顧,同輩人中,與自己並肩而行的,已經只剩下蘇武了。
而同月,建章宮落成,孝武便興緻勃勃地帶著身邊的郎官侍從們移駕。
「大將軍要鳩杖么?」蘇武將杖遞了過來,卻被霍光拒絕了。
可過完二十年後才發現,呵,世界還是那鳥樣,什麼都沒變,人類一盤散沙,又什麼都變了。
霍光走不動了,停下了腳步,看著前面僅有百步外的公車司馬門,嘆息道:「這一路,真是好長。」
霍光這幾日心緒波動極大,若是要強推北伐,就要任免一個能對此事有所裨益的戰時丞相,可若是不打,那就要一個能安穩大局,為他料理身後事的人……
這裏面最高調的莫過於李陵,他繼承了祖父李廣的武功與自負,善騎射,甚得名譽。夢想實現祖父封侯之望,常在孝武面前大談兵法,指點匈奴地理,頗受孝武重視。
聽到蘇武說及此人,霍光竟忍不住加以譏諷,旋即自嘲:「我與子卿也看錯料了他。」
因為日食的緣故,今年的正旦大朝會及後續一系列慶典統統取消,對漢朝臣僚來說完全能夠理解,但蠻夷藩屬們不懂,或以為大漢出了什麼亂子傳播謠言,典屬國蘇武要負責安撫他們,眼下則是完事了入宮請命。
這對於過去的霍光來說,是奇恥大辱。
霍光固執而驕傲,再度向前邁步,他不需要那東西。https://m.hetubook.com•com
這一路走來,快到終點時,兩位老朽似乎不再提防,而是相互攙著對方,朝公車司馬門一點點挪。
霍光的陵墓,沒有定在今上那還沒開始修的「杜陵」,也非孝昭的平陵,而是在茂陵附近!他死後,是肯定要和兄長霍去病一起,站在孝武皇帝身旁的。
離公車司馬門越來越近,霍光卻也越來越累,那雙過去能準確無誤踩在下一塊磚上的腳,為何今日就如此沉重?他甚至差點一個踉蹌倒下,身後跟了許久的親隨和霍山等人大驚,虧得一旁的蘇武伸出手來攙了一下。
這車、馬、卒三人組就常常緘默著,聽司馬遷高談闊論,李陵口嗨匈奴,蘇武熱衷遠方異聞,還有孝武爽朗的笑聲。
相較於這高調的三人,另外三人就緘默多了。
一貫嚴肅的蘇武戲謔道:「或許是因為北海的風罷?吹白了頭,卻吹硬了骨頭!」
也是他們這一代人的韶華!
這種感覺,就像後世站在1999的最後一天,眺望二十一世紀一樣。不論國別人種,所有人都心懷憧憬,一致以為,那是一箇舊時代的終結,又是新時代的開啟。
「孝武皇帝肯定會問,光安在?」
「唯獨杜幼公,知我!」
「等到了建章宮,還有侍中建章監李陵在那等候。」蘇武搖搖頭,李陵在六年前,放蘇通國回來不久后就走了。
司馬遷終究是寫成了史記,卻是在為李陵說話惹怒天子下蠶室行腐刑后,帶著滿腔悲憤寫完的。本欲記錄盛世歌功頌德,到頭來越是往後,就越是下揚的哀痛收場,他在巫蠱后的最終亡故,霍光有聽到傳言,說是自殺……而其死後,太史公書也封藏不顯於世,近年來才被楊惲傳出。
儘管性格千差萬別,但他們六人有兩點是共通的。
他扛起了太初年時眾人對未來的期盼與願望,就像杜延年說的,是他,將大漢從土崩瓦解的邊緣拉了回來。
二人久久無話,只剩下霍光的木底履和蘇武手中鳩杖在磚上發出的啪嗒聲響。
而對六人而言,他們在平日里相互交談時,也對未來也充滿了樂觀與期盼。
霍光也很厭惡他吧?誰讓蘇武總是一副公允純臣之態呢?
「霍光、霍子孟。」
上官桀與霍光這對親家,更是一場相愛相殺,不提也罷。
被當成忠臣楷模高高捧起的蘇武,成了燕王等抨擊霍光的由頭,而蘇武家僅存的獨子蘇元,更與上官安為友,捲入了謀反案。
「今漢興,海內一統,明主賢君,忠臣義士,予為太史而不論載,廢天下之文,豈非失職?」
孝武希望李陵成為衛霍第二,提拔為騎都尉讓他開始試著領兵,將八百騎出m•hetubook.com.com居延。他又期望蘇武成為張騫第二,升為中郎將,出使匈奴,將說服單于稱臣的使命交給了他。
「也許是蘇武先走一步,畢竟比起大將軍,武更年長。」
「子卿!」
但霍光現在卻沒有拒絕,沒法拒絕,因為蘇武若是沒搭手,他恐怕就要趴到地上了。
就像從太初一路走來的漫漫長路,長到當年的人,死的死,散的散。
上官桀有勇力,孝武覺得這是個可造之材,讓其作為搜粟都尉隨李廣利出征,桀果然不負厚望攻破郁成,又追至康居國——任弘到過的地方,上官桀三十年前就曾抵達。
就像孝武駕崩后,主少國疑,天下板蕩,是他獨自一人,扛下了所有!
只是那時候,李陵肯定會換下胡服,穿回了漢裳,他也不再恨孝武皇帝了,而是仗劍為之開道,默默洗刷生前的遺憾屈辱;金日磾仍是老樣子牽著馬,對人一言不發,對馬卻絮絮叨叨。上官桀雙臂舉著車蓋,或許還會偏頭對孝武說著霍光的壞話。司馬遷則持著簡牘和筆,在記著什麼,將這數十年興衰變遷刻於丹青之上。
但他終究是不願承認自己命不久矣,煩躁之下,連此事也擱置了,且讓韋賢再在相位上多待幾天吧。
至於霍光、金日磾,哎,都是老實孩子,也看不出有什麼過人才幹,非要說優點,便是謹慎忠誠,帶在身邊就好。
出了公車司馬門,兩家的馬車都已在等待,霍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父親竟與他平素對敵的蘇武一起走出來。而躲在一旁避開霍家人的蘇通國也愣愣出神,這一幕確實是活久見。
或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是十三年來,霍光首次不叫蘇武「典屬國」,而又只呼其字。
「力氣大長相憨厚便是實誠人?孝武卻是看走眼了。」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相互敬重。
休屠王子當初剛進長安時,恐怕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成了大漢忠臣,卻又被兩位同僚出於私心,在他臨死前強行授侯印于病榻之上。
蘇武道:「那武就會告訴他,告訴眾人,至少在我生時所見……」
還有一人,那就是負責照料馬匹的金日磾,這位休屠王子與養馬差還被提拔的上官桀正好相反,是因為養馬養得好被注意到的。一些貴戚認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天子不該對匈奴人如此親近,孝武聽后卻反而更加厚待金日磾。金日磾也是奇,蘇武曾見到金日磾對著御馬嘀嘀咕咕,但在人前卻一言不發。
霍光緘默良久,忽然大笑起來,竟對蘇武道:「子卿,若光先走一步,去黃泉下見了孝武皇帝。」
蘇武瞅了霍光一眼,心裏冷笑,不置可否,霍光與上官桀處親家自有其目的,至於上官桀父子hetubook.com.com欲篡位這種事,聽聽就好。
「也會見到司馬遷,見到李陵,見到上官桀,見到金日磾。」
但平日霍光與蘇武見了面,若非公朝,仍是一句話不說的,路上遇到了也故意錯開,多年宿怨積累,相互間沒有恨意是不可能的。
那一年,太初改歷,色上黃,數用五,定官名,協音律,天子與天下更始。
也因為,他們曾共同追隨孝武皇帝的偉岸身影,走到現在,已經是太初前那一代為郎的人里,碩果僅存的兩位了!
他們都是同輩人,幾乎一同入宮為郎,太初時三十左右,真可謂風華正茂,壯年意氣。
「子卿啊。」
霍光只嘆道:「慚愧,子卿比我長許多歲,身子卻要硬朗許多。」
「不必。」
但在之後孝昭駕崩、霍光立廢劉賀事件中,蘇武先支持「國賴長者」,認為當以廣陵王為帝,后又反對廢劉賀,皆與霍光相左。
兩位都以固執出名的老人,蹣跚行於空闊的未央宮中,他們相互間距離隔著好幾步,肉眼可見的生疏提防。
「而等到了泉下,蘇武恐怕不止會見到孝武皇帝。」
蘇武頗感詫異,霍光今日居然對他露出了笑,雖然這笑配上晦暗的面容與虛弱佝僂的身體很難看,更對他發出了邀請。
他們的時代,真的快結束了。
除了霍光為孝武皇帝參乘,左右跟著的,則是太史令司馬遷、侍中上官桀、中廄監蘇武、御馬監金日磾等人。
當二人于北海重逢時,曾心心念念為孝武滅亡匈奴的李陵,已是辮髮胡服。他還得反過來勸曾希望和平解決匈奴的蘇武投降單于,真是讓人又想哭,又想笑。
「不負社稷!」
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春天,蘇武回到長安,霍光身為執政,當年與蘇武同為郎官侍中,也在北闕迎他,又陪蘇武以一太牢去茂陵祭奠孝武皇帝,那時候二人關係還算不錯。
李陵夢想封侯,可實際上,他直接成了王,但卻是匈奴的堅昆王,家族盡誅滅。在李廣時於六郡聲望極高的隴西李氏,因李陵之降,成了人人唾罵為之羞恥的污點。
霍光是奉車都尉,孝武皇帝的御用司機。
「一同出宮罷。」
不止是因為知道對方的為人做事,清楚對方對大漢的忠誠。
但相較於霍光,蘇武與上官桀、桑弘羊關係更善,燕王劉旦還在不斷拱火,為蘇武抱不平:「蘇武使匈奴二十年,不降,還乃為典屬國,錢才兩百萬。大將軍長史楊敞無功勞,為搜粟都尉,霍光專權自恣,害國家社稷!」
想到這蘇武也記起來了,感慨道:「文帝好文,景帝好美,孝武則好少,這是老顏駟的抱怨吧?確實有道理,當初陛下常帶在身邊的人,皆是年輕一輩啊。」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