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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闕

作者:七月新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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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五星出東方利中國 第526章 老子

第九卷 五星出東方利中國

第526章 老子

這卻是任弘前年便募了天下各處知名印工數十人,在西安侯國鼓搗出來的雕版印刷術——此事較為機密,知者不多,不然有些人說不定會彈劾任弘「私刻帝璽」呢!
任弘避席而拜,發自肺腑說道:「然臣終究未能盡通絕域,如今海西大秦國銳意東征,盡並海西諸國,又屠本都、條支為郡縣,兵臨安息。」
「臣現在願做一顆流星,劃過大漢天際,照耀西天一角,窮追郅支之寇,驅散任何敢犯大漢者。」
而且以劉詢對任弘的了解,這恐怕不是簡單的出使,而是一去不返。
我能做「老子」!
卻是紋質細密堅實的木材,看顏色質地應該是棗木,木板上一面用刀一筆一筆雕刻成許多陽文,每個字的筆劃突出在板上,就像大漢朝從官吏到個人,幾乎人人在用的印章一般。
在劉詢的規劃里,任弘可以做太子師,將《左傳》教授給劉去疾,但此學說暫時不可立為官學。任弘還要完全交出雕版印刷,不可私印書籍,等二三十年後,劉詢百年之後,太子成年繼位,任弘也逝世了,左傳方能大興。
倒是沒有說什麼才疏學淺之類的話,而是劉詢沒想到的借口。
想到這,劉詢更加感慨,心中暗道:「昔日魏惠王與齊威王比較各自寶物,魏惠王說,他有夜明珠十枚,能照得十二乘車內外通明。然齊威王卻舉了他的四位賢臣。檀子守南城,則楚人不敢為寇,泗上十二諸侯皆來朝。盼子守高唐,則趙人不敢東漁于河。黔夫守徐州,則燕人祭北門,趙人祭西門,徙而從者七千余家。種首備盜賊,則道不拾遺。此四臣者,將照千里,豈特十二乘哉!」
就這樣讓西安侯hetubook•com.com飄然西去,顯得太過慢待功臣,劉詢還得好好想想如何操作,能讓此事變成一樁佳話,變成世人對他的讚頌。
「和印章一樣,刷了油墨,便可在紙上印出一篇文章來,其速十倍于手抄,且只要將雕版檢查周全,便不會有錯漏出現,所印每篇如出一轍。」
西出之後,究竟是旅遊、出使還是大殺四方,就不受劉詢控制了。
「大丈夫無它志略,猶當效博望侯、傅公,通絕域,立大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硯間乎?」
劉詢知道這句話,而任弘還真實現了當年吹過的牛。
任弘已經告退,而劉詢仍坐在宣室殿中,想著方才的對話。
劉詢現在念著舊情,可十年後呢?任弘說不準。
「周之興也,呂牙在殷……」
「十六年前,元鳳三年(公元前77年)時,臣還在懸泉置做小吏時,聽人說起傅公事迹,便投筆于地,發了一句豪言。」
「老子周衰遂去,你又是為何而去?」
「卿要離開大漢?」
「而西安侯亦如朕之寶,朕之太白星,懸于空中,能照萬里!」
但唯獨任弘,他已經是一把被藏起來的弓了,君臣大防讓二人註定漸行漸遠,至於要不要扒皮烹了,主動權也掌握在劉詢手中。
「如留侯一般,功成身退,像老子一樣,著書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乘青牛而西行,世人莫知其所終!這大概是臣,能想到最好的始終了!」
他是任弘一手參与塑造的完美皇帝,聰明遠識,制持萬機,比漢文帝還厲害,從滅匈奴歸來后,對功臣的安置和對佽飛軍的拉攏便足見一二。
劉詢是念舊不假,對有舊恩的和圖書許氏、張家,以及丞相丙吉都十分厚待,連在郡邸獄中為他做乳母的兩個女囚家人也一一找到,讓他們富貴衣食無憂,而對張敞、韓敢當、辛慶忌等輩功臣,也是加以重用。
任弘倒是開門見山:「臣及冠後方學五經,然受益良多,略有所得,不想竟能著書立說,如此粗淺之學,唯望能為陛下所用,對了,臣今日入宮,還有一物要獻上。」
大漢朝是律令國家,頒布律法最麻煩的地方,就在於每一篇都要手抄,錯字是不可避免的,而漢字又如此神奇,一字之差足以影響意思和量刑,所以每年各郡都要派人來御史府開會,核對律令。
「大漢極盛,陛下權衡萬機,十三州部國泰民安,黎庶有產,一切都在向好,有臣無臣並無區別。」
踱步離開未央宮,上了自家馬車后,任弘摸了摸有點濕的後背,卻又露出了笑。
而有了雕版印刷后,自是方便不少,任弘講述了雕版的原理,還不止是律令,天子的詔書,曆法等,都是需要傳於天下十三州三都護一百多郡數百個縣,幾千個鄉邑的,雕版自能大顯身手。
在大漢,若不謀篡,下半輩子就只能做孫子,天天擔驚受怕小心翼翼。
金安上先前已經為西安侯捏了一把汗,此刻捧著那物過來給皇帝過目,卻是一塊木板。
畢竟是多年的老朋友,他們既合作又鬥爭,很多事不必開口說,通過細節和小動作,便能明白對方的打算。
這也是劉詢無奈的地方,西安侯的光太耀眼,若是不壓著他暗淡些,這大漢朝,就是二日同輝了。
劉詢不知道的是,任弘的話,依然和往常一樣,半真半假。
劉詢沒有答應下來,和-圖-書但心中卻已如釋重負,這應是任弘真正的打算,完全不像魏相揣測的那般險惡陰暗,甚至是能讓君臣兩全的辦法,但代價卻是任弘個人的犧牲。
先前的惱火消失,反而轉化成了一絲愧意,想到魏相的彈劾,劉詢眼中閃過嫌惡。但這是不示人的密奏,除他之外無人知曉,而劉詢還說了,要與所有功臣有始有終,魏相功勞不大,但亦不可貿然殺戮。
「陛下,能為皇太子師,臣自是求之不得,但臣怕是沒時間了……」
「撤了魏相的職,讓他去嶺南做蒼梧太守,陪陪在南海郡的趙廣漢罷!」
他希望君臣相宜,像高皇帝和留侯一樣,善始善終,所以劉詢希望任弘能接下這個差事,回到自己規劃的那條路上。
「朕昨夜徹讀西安侯所著《春秋左傳正義》,獲益良多啊,此書果然博大精深,石渠閣中辯論只見一其一角,連皇太子都連連稱讚。」
想到這,劉詢捋著須,笑道:「如呂尚封于海濱夷地一般的佳話!」
趙廣漢被任弘、趙充國救下了沒死,至於蓋寬饒,那也不算啥功臣……
「臣唯恐他日此國終為大漢之患,願效博望侯之事,為大漢持節使于安息,說安息王,合縱蔥嶺以西諸邦,共同抵禦大秦,彌外患於四夷,而大漢省兵革之費,無黎民之災。」
劉詢覺得這很荒謬,海西大秦國之事,他本來就是當異域故事聽的,就算天下百姓都信以為真,皇帝和朝中的聰明人也不會不覺得,萬里之外的大秦國能對大漢造成真正的威脅,這隻是任弘離開的借口。
任弘再拜:「陛下是一代聖君,自能與所有功臣君臣相宜,善始善終。」
劉詢曾經不吝以最好的和_圖_書最壞的可能,設想過任弘的打算。
他自不會負了西安侯。
「卿此言何意?」
但劉詢也是視天下為私的獨裁者。
是以退為進么?但又不太像,如此一來近年諸多事也說得通了:西安侯是忙著跑路,所以才急不可耐地要儘快讓左傳位列官學。
可現在,劉詢滿腦子想的,都是應如何讓任弘主動放棄左傳立為官學,並探出其心中所想,了解他究竟想做什麼?
任弘垂首:「還得探聽大秦虛實,臣恐一般使者不能行此重任,陛下豈不聞?殷之興也,伊摯在夏;周之興也,呂牙在殷。」
「那朕是可與同患,難與處安的越王勾踐么?卿是怕朕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而左傳等,便是任弘隱於天幕後,也在散發的光芒,這讓劉詢唯恐自己落下后,他會立刻成為新的太陽。
可到了蔥嶺以西。
「臣也不是范蠡。」
……
劉詢甚至能讓任弘死後成聖,讓他的地位堪比召公,任氏家族能和周朝的魯國一般,與國同休!
劉詢與任弘相對而坐,像極了十多年前,他初繼位,而任弘將趕赴西域做都護,二人的那次談話,任弘的那封錦囊,其中有諸多妙計,幫劉詢坐穩了帝位,讓他至今難忘。
劉詢起身踱步,思索著後續的事,既然西安侯不負他。
卻萬萬沒料到,他會選這條路。
「難怪卿所撰《正義》數十本亦如出一人之手。」劉詢瞭然,他已經猜到了是西安侯鼓搗的新技藝,今日方知竟是用了司空見慣的印章之技,但除了西安侯,誰又能想得到呢?
「陛下常說,臣是太白星,臣曾見到過霍將軍如明月高懸,又曾於陛下這東皇之陽,六龍之側輔佐同行,和-圖-書臣之幸也,此生足矣!」
西安侯得了惡疾性命不久於人世了?劉詢且喜且悲,皺眉道:
既然任弘退了一步,劉詢也投桃報李,繼續方才的話題:「昨夜石渠閣論春秋三傳異同后,皇太子獨喜《左傳》,太子太傅忠節正侯已逝,太子獨有授《論語》《孝經》之少傅,朕欲聘西安侯為皇太子師,何如?」
這是被辜負的感覺,比任弘想要做聖人,為漢製法更令他不快,身子前傾,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絲惱火,劉詢已經許多年沒有如此表露情緒了。
劉詢一愣,搖頭道:「出使安息,與安息王盟,一中郎將足矣,需要朕的大司馬驃騎將軍親自去?殺雞焉用牛刀!」
「卿想做陶朱公,自與其私徒屬乘舟浮海以行?終不反?」
但讓劉詢失望的是,任弘竟拒絕了!
「自此之後,漢家之制詔、律令、農書、曆法,皆將班于天下矣!」
看來任弘確實沒有藏私之意,只是先露一手,讓劉詢明白:「臣有能耐讓《左傳》傳於天下,大興於民間,但臣終究還是將做此事的權力,交到陛下手中!」
誰不怕呢?老劉家這方面可是有先例的,韓信死,蕭何疑,孝文對付周勃,孝景逼死周亞夫,都歷歷在目,漢武帝能與衛霍相始終,也是衛青懂事,霍去病早逝,最後還來了一出巫蠱。
劉詢心中沒來由憤怒起來。
……
「時至今日,臣已封兩萬戶,奉陛下詔滅匈奴,位大司馬驃騎將軍,此布衣之極,于弘足矣。」
不過話雖如此,在任弘直接獻上雕版之術后,劉詢心裏舒服了一點。
任弘抬起頭,用一句話化解了劉詢這沒來由的憤怒。
「臣想要效仿留侯,想要效仿老子!」
「卿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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