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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海

作者:奪鹿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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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清遠衛 第三十三章 新年

第一卷 清遠衛

第三十三章 新年

安遠驛站的日子要比在百戶所時強上許多,至少吃喝不愁,每日還有廚子做飯,米糧管夠。閑時自己出錢買些酒肉,也夠人過個好年。
柯澤兒說:「皇帝,駕崩了!」
當然,旗下諸丁誰不知道他付元是個什麼德行,不過是知道大年夜裡依照陳軍爺的仗義脾性定要吃上一頓好的犒勞眾人去歲的辛勞奮死。結果不出人們所料,大年夜裡付元早把廣城醫生程宏遠的囑咐拋諸腦後,飲個酩酊大醉,夜裡灑著酒瘋迎風立在驛館檐牙又哭又鬧且歌且舞,高聲嚎叫誰都聽不懂的家鄉歌謠,第二天躺在床榻久久不起,胸口紅一大片分明是傷創崩裂,惹得石岐策馬廣城再把老醫生請來,好酒好菜招待著,這才撿回一條爛命。
從石岐的身上,陳沐看到了一個名為『落第書生』的可怕群體。這一刻他不是一個人,他是中華大地上層出不窮的山大王身旁出謀劃策的狗頭軍師靈魂附體,這一刻他是考不上科舉便叫滿城盡帶黃金甲的黃巢,他是考不上科舉便嘯聚山東三十六巨盜的宋江,他和圖書是考不上科舉便古來事業由人做的天王洪秀全!
驛站門口冒冒失失傳來馬鳴,柯澤兒跌跌撞撞跑進院中跪在地上,臉上淚痕還未風乾,朝著東北方不斷哀嚎接連叩首。眾軍戶被他嚇得夠嗆,圍上來只聽驛卒帶著哭腔吐出五個字,空氣中彷彿被點燃一顆大炸彈,嘉靖四十六年是太平年歲的謊言像一面從中間裂開鏡子,登時稀碎。
擦凈身子,陳沐披上棉甲望向安遠驛站之上岩洞里向外冒出熬硝的蒸汽,臉上自然揚起笑容。
每個人都有自己內心必須邁過的坎兒。
石岐有獨到的見解,對陳沐說:「從倭可讓旗軍習練跳戰,熟其軍略,以期與倭人再戰建功。寇已式微,無發則無路可逃,待其生髮,小旗已有御制止道。」
真太平么?
其實陳沐之前對這個時代的文人,總帶有一種無端的偏見與不屑。這不單單來源於四百年後靈魂身處的傲慢,也因為在上千年中,士人帶領萬民締造出一個又一個雄踞於世的偉大帝國,他們是受人敬仰的中流砥柱;和_圖_書而現在,他們依然受人敬仰依然中流砥柱,可時代在悄然發生變化,不論這過程是什麼,在陳小旗眼中看到的結果——他們輸了。
陳小旗這仨月攏共才見到不足千人,還大多是廣城與清遠城牆下那整個清城千戶所的旗軍,卻經歷兩場廝殺,親眼所見四五十條性命說沒就沒,這該是太平年月的樣子?
天候慢慢轉暖,一月之後,清遠下了幾場小雨,軍戶打仗雖不在行,種地卻都是一把好手,人說這是今年要豐收的模樣,嘉靖四十六年,太平年歲。
石岐的思路是沒錯的,只要陳沐能制得住頭上沒毛的從倭,讓他們安心在岩洞里熬硝,就不怕他們頭頂長出毛來。這世上最可怕的人就是光腳的,因為光腳的無所畏懼不用守規矩,匹夫一怒血濺五步誰都承受不住;但只要光腳的穿上了鞋,就不再可怕了,因為他只是個穿鞋的,發現穿鞋舒服,他就想穿褲子、還想穿衣服,穿衣服不夠還要戴帽子。
兩名從倭便被邵廷達剃去頭髮塞進岩洞奉行陳小旗的制硝大業。從那和圖書時起,瘦得跟個鳥猴子一樣的石岐在陳沐眼中彷彿就不一樣了,那不叫鳥猴子,叫文弱。
自清遠東百戶所一戰,倭寇銷聲匿跡逃出清遠,境中重複安寧。驛卒柯澤兒並未因此而對陳沐一行怠慢,反因陳沐等人多有斬獲愈加敬重,分明冬月苦寒之時,安遠驛站卻好似陳沐等人的安樂窩一般,何其快哉!
陳沐的許諾就是幫他們穿上鞋,重回衛所治下做他陳軍爺的馬前卒。這年月旗丁稀少,犯罪的都造反了,沒人來充軍,製作兩份軍籍反而比找到兩個願意做軍戶的人容易多了。
涼意中,陳沐在這個世界短短兩個月後迎來,迎來投身明朝後第一個新年。
看著驛館院子里剛十四歲的魏八郎兩手握住不成比例的倭刀一次又一次奮力跳躍,一次又一次勤苦劈斬,光著脊樑擦拭汗水的陳沐對這個問題一笑而過。
他在習慣,也在汲取力量。
但這其實是不公正也不客觀的,至少站在陳沐今生今世的角度上,他沒有任何理由去對士人表達不屑。
清早的山間河上飄蕩著濃濃hetubook.com.com的晨霧,陳沐帶著幾名軍戶的身影自霧中緩緩跑出,各個滿頭大汗身心卻極為舒暢,方才跑到驛站門口,便見付元倚著木柱斜靠,臉上掛著無賴的笑意,看這幾人氣喘如牛,抬抬手上端著的碗,笑道:「快進去洗洗吧,粥都熱好了!」
跟著陳小旗的軍戶在安遠驛站活得何其瀟洒,可都讓他們看著呢!
習慣對自己不能理解超出料想的人事物報以順其自然的心態,這雖然不能改變糟糕的境況,卻能過得輕鬆一點。改變總是來得緩慢,輕鬆一些,能讓事物發展朝著更好的方向前進。
陳沐看著累出滿頭大汗坐在屋舍石階上端著熱粥呼嚕呼嚕往嘴裏送,吃完還打出滿意飽嗝兒的石岐鬆了口氣——還好,石岐看起來並不想起兵造反,所以大約他像那些先賢山大王一樣,身邊也有了一個狗頭軍師。
年前的官道旁,說書的石岐將陳沐叫到一邊說了幾句話,讓陳沐決定留下兩個從倭的性命。現在那倆人,齊正晏與隆俊雄日夜宿在岩洞中為陳沐熬制硝土,每日自有人給他們送飯,當然少和-圖-書不了岩洞里放著兩柄倭刀,讓他們不要鬆懈了武藝。
聽昨日探望的邵廷達說,那倆當初被削光的腦袋,如今已長出半寸短毛了。
這便是隨意抬手,正搔到陳軍爺心中癢處。後世人到這個年代,有幾個不會從心裏生了點想與島國見真章的遠大理想?
因為世上根本沒有嘉靖四十六年。
說著還用鼻子在碗邊深深嗅著,暢快道:「又香又濃啊,不知比家中好到哪裡去!」
給倭刀也是石岐的主意,不過欲擒故縱,讓他們自己想明白是重做軍戶好,還是帶著熬硝的法子亡命天涯好。熬硝這事會的多了,偏遠山谷各地土司都在做,本就不是陳軍爺獨一份兒,拿屎尿都能熬出來的東西,帶走又何妨,關鍵他們離了陳沐又能活過幾日呢?
破落軍戶打著補丁的潮濕棉襖還能看見脖頸子上纏著的白布,這慣偷賭棍傷還沒徹底養好,便在大年夜裡帶著婆娘幼子跑到安遠驛來,說是覺得自己鐵打的身骨已經能再回陳小旗帳下效勞了。
廣州都司的冬既沒有雪也沒有霜,但寒冷透著潮意侵進屋子裡,涼透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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