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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贄過來行了禮，坐在對面，看上去很像打算跟陳沐聊一聊他對儒學的理解，卻沒想到陳沐根本不跟他提儒學，而是問道：「先生為何想要宗室大學招收本土的郡主、縣君們呢？」

不一會徐渭先出來了，他換衣服省事，照樣是一副披頭散髮的模樣，披上件薄氅就自顧自走過來。

上鉤了！

唯獨讓他擔心的，是李贄的異端破壞力……換句話說，一樣的學問、一樣的知識，不提意識形態就能做事，但提起與當朝大員不同的意識形態，就會惹麻煩。

說著，『哐當』一聲，陳沐腰間的手銃被他拍在桌上，道：「這是萬曆九年式北洋將官制式燧發手銃，年輕軍官都叫它萬九銃，也有人與長銃一樣，叫它天下太平。」

李贄見到陳沐的第一句話，就是希望陳沐能允許他在宗室大學講學，陳沐完全同意讓他在宗室大學任職儒學老師。

「先生請坐。」

陳沐當然不會這樣覺得，或者說他怎麼想，在這場對話中並不重要，他和_圖_書只是想知道李贄是怎麼想的：「陳某願聞其詳。」

陳沐的話讓李贄剛燃燒起的雄心壯志，轉眼熄滅一半。

「先生的激進，陳某有所耳聞，當然在看法上，陳某以為君子和而不同，貴在求同存異，即使閣下與我看法不一，陳某也以為無妨。」

「在大勢上，諸如男女致一、人人致一的道理，目下執此觀念者甚少；但大勢上，隨生產力日益發達，這也是天下百姓所追求的必然方向。」

「大明，需要有像先生這樣的人，研究人生的道理，普及人生而平等的致一之理。」

這東西在二十一世紀人類都沒能達成共識。

「在如此大勢之下，陳某以為先生靜心研究，多見多看多思多想，比同凡夫俗子為敵，抨擊時政掌權，對天下蒼生有利的多。」

想了想，他讓趙士楨帶親兵回家給他拿點東西過來。

「這是他們因生產法不同而造成的生產能力不同，而這些生產能力匯合一處，就是大明的生產ｍ•heｔｕｂｏoｋ.ｃｏｍ•ｃｏm力。」

「不過唯獨有一點，宗室大學不教時政之事，也不清談修身之道，學子的脾性、道德，是海外漢文學堂與國內小學的工作。」

「《禮記》說這世上男子出世，射人用桑弓蓬矢射天地四方，以寄男兒志向遠大；而世間女子之短見者，其生困於內宅之間，所見亦在閨閣之內。」

觀其歷任職務，不論是地方、中央的講學，還是治理州府都有深厚的實踐基礎。

「學識可教世間男子汗顏。」說到這，李贄笑道：「這是孔聖人周遊天下，想要遇見卻沒見到的人，大帥以為，這又有何不好呢？」

李贄出來的就比較慢了，頭髮重新束了起來，身上的衣服也都換好，從儀態上看已十分接近一名致仕遊玩的員外老爺。

在徐渭的酬畫堂的池塘邊，藉著兩個剛打一架的老人換衣裳的機會，陳沐坐在涼亭里思慮著腹中草稿。

瞧見陳沐佔了他的位置也不說話，轉頭去竹林的石案重新鋪上畫紙，和_圖_書坐著一聲不吭磨起墨來。

「這有何不可，人生來應當受教，超凡脫俗，老夫以為這世間之人有致一之理，庶人非下，侯王非高；在庶人可言貴，在侯王可言賤。」

「既然如此，我等教化之輩，為何只能教育男子卻不能教育女子呢？倘世間多有女子能得到男子一樣的閱歷，樂聞正論而知俗語不足聽，樂學出世而知浮世不足戀。」

太酷了。

李贄是個急性子，他已經急了，恨不得跳起來往陳沐頭上敲三下。

李贄的想法很好，大明的很多人都是這麼想的，陳沐尤其如此。

「全銃有二十九個零部件，天下諸衛軍器局俱可匠造，用工七十五者為佳。」

能認識到人的見識與環境有關、與性別無關，這就太酷了。

更何況還認識到致一之理。

「老夫以為，人分男女，而見識不分男女；可以謂見識有長短，但不可說男子之見盡長，女人之見盡短。」

「但在北洋軍器局，萬九銃標準用工十五，一千工匠用十五日，可造一千五htｔｐs://ｍ.heｔｕboｏｋ.ｃｏｍ•coｍ百支，精裝成本二兩三錢銀、簡裝成本五錢六分銀。」

「世間女子大抵如是，只聽得街談巷議、市井小兒之語，如此長久又何來遠見？而男子幼即得大人教誨，成人則奔走四方，雖如此，短見之人難道就少了嗎？」

這個變化讓陳沐打心眼裡感到高興，他認為這說明李贄對他的重視。

所以陳沐想給李贄加一點新的東西。

「宗室大學的宗院與外院，只要求學子對國家忠誠，教授的是能讓他們安身立命的技能。」

「更高的生產力意味著同樣一件器物的成本更低，衣服與糧食更便宜，兵器鎧甲更多，百姓吃得更好、士兵更強健有力，國富民強，更能與別國競爭，並最終更好地解決朝野所遇到的問題與矛盾。」

酷到讓陳沐不自覺地想聊點別的，甚至都有想說出自己看法的意思了：「我希望先生能在宗室大學擔任教授研究，而且我還打算在宗室大學招收移民子弟，男女皆有，還望先生到時能一視同仁。」

說句詭異的話，陳和*圖*書沐覺得他提出這個問題的當時，就彷彿看見李贄眼中有精芒閃過，正襟危坐道：「老夫在麻城講學，曾聽人說，女子見識短小，難以學習大道至理，男子之見盡長、女子之見盡短，難道依東洋大帥的見識，也認為如此？」

他有紮實的儒學基礎，且深得先進學派的真傳，李贄也是王門心學子弟，他曾與何心隱、王艮之子王襞相交莫逆。

安身立命的技能，這實際上是李贄自認最為欠缺的技藝，若他有足夠安身立命的技能，難道還至於蹉跎半生餓死兒女，靠友人接濟過活？

他接著問道：「那如果是尋常村夫村婦，先生願意教他們么？」

陳沐緩緩頷首，示手道：「因此，老先生是想讓國中郡主縣君至宗室大學，以開上行下效之先河，陳某明白了。」

「生產力，是天下萬物安身立命之本，是我們創造一切的能力。」

什麼叫致一之理？人一律平等，男女平等、貴賤平等。

但他忍住了，因為聽到了一個不太能理解的詞，壓著氣道：「何為生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