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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抬頭，他發現大哥坐在火堆旁，正在笑呵呵地看著自己。而火堆上，一隻剝掉皮的獾子正向下滴著油脂，從頭到腳金光閃亮。

憂傷也罷，振奮也罷，或者繼續渾渾噩噩也好，有族中翹楚從遠方歸來，一頓接風的家宴還是要吃的。當晚，劉氏一族，就在祖宅內擺開了酒席，全族男丁聚在一起把盞言歡，大快朵頤！

「夜盲怎麼沒見摔死你！」劉秀恨恨地「詛咒」了一句，回過頭再去找馬三娘，卻依舊看不見對方的身影。只好收拾起心中的尷尬和遺憾，快步走向族人養魚撈藕的水塘。

「如果動手，就讓他打幾下出氣，反正他又不會打得太狠！」

「我，我……」劉秀的心臟，迅速被一陣溫暖的感覺包裹。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只好低聲向馬三娘致謝，「三娘，謝謝你。」

如果借兵的計策不是來自朱浮，就肯定來自幾個嬸嬸，對於舂陵劉氏某些人的做派，劉秀在記憶里一清二楚。只是，三娘既然一再堅持說是她自己的主意，劉秀就不能將真相挑破。否則，只會讓三娘受到的傷害更深。

「不要去！」劉秀的臉色，卻越來越陰沉。想都不想，就輕輕搖頭，「你別聽姓朱的瞎說，舂陵劉家，明年夏天之前，應該不會有任何動作。有小半年時間，我會跟大哥一道收攏流民，擇其中根骨好的編入庄https://m.hetubook.com.com丁。你現在去借兵回來，第一沒地方安置。第二，容易引起官府的懷疑！」

「三姐太抬舉她了！」劉秀單手撫額，哭笑不得。

「朱佑這廝跑哪去了，不講義氣。這種時候，如果他在場，氣氛會緩和許多！」

「那我少借一點好了，真的不是朱賬房的意思。」馬三娘溫柔地笑了笑，輕輕搖頭，「你不要這樣緊張，咱們之間，還分什麼你我？再說了，我，我要嫁給你，我哥怎麼可能不出一份嫁妝！」

「喔——」劉秀終於想起來，馬武就是新市軍幾大主力的掌控人之一，緊張的心情頓時放鬆了下來，不小心握緊的手掌，也緩緩張開，「我，我真的忘記了。三姐，抱歉，我剛才喝酒喝得太急！」

「你，你去向馬武大哥借兵？」迅速收起臉上的笑容，劉秀皺著眉頭快速追問，「是，是朱浮叫你去借的？他怎麼能如此自作主張？！」

初冬的氣溫有些冷，劉秀快速向前走了一步，輕輕握住馬三娘的手，「三姐，我這個妹妹自幼頑皮，如果今天有什麼舉止不當的地方，看在我面子上……」

「她武藝非常好，我剛才差一點兒就輸給了她！」馬三娘見狀，連忙站出來，主動眨著眼睛替劉伯姬「作證」。

正感慨間，卻又聽見馬三娘低聲說道：「今晚我答應了去大姐家那邊跟伯姬一起住，就不陪你了。明天一早，朱賬房會派人送我去新市？」

「三哥別瞧不起人，我武藝是大哥親自教授的，尋常庄丁ｗｗw.ｈｅｔuｂoｏk.ｃoｍ•coｍ能同時對付得了七八個！不信，你現在就可以當面考校。」

「啊，伯，伯姬，真的是你！我走的時候，你才到我腰高。」劉秀頓時又喜又愧，眼前迅速閃過離家前兄弟姐妹們的面孔，「大姐和二姐她們呢，她們在哪？還有大嫂和二嫂，我今天忙得都沒顧得上去給她們見禮！」

一邊忐忑不安地想著，他一邊邁動腳步。人還沒等走到藕塘旁，一陣濃郁的肉香，已經飄進了鼻孔。

「豬油！」劉秀心中的烈火，迅速冷卻，扭過頭，對著聲音來源處怒目而視。馬三娘也羞不自勝，一把推開了他，落荒而逃。

天已經很冷了，沒練過武的人，根本承受不住水邊的寒氣。在藕塘旁兄弟密談，無疑可以最大程度地減少被偷聽的可能。只是，對於大哥究竟會跟自己談什麼話題，劉秀心中卻好生忐忑。白天在祖宅內，是他帶頭阻止了大哥的起兵圖謀。而族長們雖然與大哥最終達成了妥協，卻又迫不及待地將他推到了最前方，與大哥相互擎肘。

閉門造車壞處就在這裏，練著練著，就覺得自己可以橫走天下了。卻不知道，真正的臨陣廝殺和家裡頭跟自己人對練喂招，完全是兩回事情。而眼下劉家莊內，大部分「精兵強將」，都是像劉伯姬這樣從沒見過血的，貿然將他們帶的戰場上去，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稀里糊塗地慘死。

只是，今晚有些人，實在太會煞風景。還沒等劉秀將頭低下去，身背後，忽然響起了朱佑促狹的聲音，「三哥，你ｈeｔubook.coｍ•cｏm在哪？我怎麼看不見你？大哥找你，就在後院藕塘那邊！」

「大哥也不容易……」

劉伯姬立刻從劉秀的話語里感覺到了輕視，再度像只野貓般揚起了「利爪」。

說罷，轉過身，像風一樣匆匆離去。把馬三娘和劉秀二人晾在月色下，相顧無語。

這頓飯，直吃到月上中天，才宣告結束。劉秀被叔伯兄弟和同族侄兒們灌了不少酒，走起路來步履虛浮。出了祖宅門，正準備去隔壁接馬三娘，卻看到後者跟一個妙齡女子肩膀並著肩膀，迎面朝自己走了過來。

「去哪？」劉秀大吃一驚，側轉頭，兩隻眼睛在不知不覺間瞪得滾圓，「去新市做什麼，那邊可是綠林軍的地盤？」

「三娘，你吃得還好嗎？這位是……」劉秀越看馬三娘身側的女子越臉熟，遲疑著停下腳步，主動拱手。

「三娘！」劉秀輕輕將對方拉到自己懷中，用力抱緊。有些話，如果用言語表達不清楚，就付諸行動。當兩個人胸口貼著胸口的時候，心臟自然而然就會發生共鳴。

「沒事兒！」馬三娘的手指，依舊在火辣辣地疼，臉上的笑容卻愈發濃郁。輕輕將手放回劉秀的掌心，她笑著說道，「我已經很多年沒見到大哥了，非常想他。這次回去看他和嫂子，剛好順便跟他偷偷借一些兵馬過來，以解伯升大哥的燃眉之急！」

「不是他，是我自己想的。」馬三娘溫柔地晃了晃他的胳膊，笑著解釋，「你別這麼緊張行不行？姓朱的書獃子怎麼可能指揮得動我？是我覺得，眼下劉家和_圖_書莊的勢力太單薄了，距離新野又沒多遠。萬一官兵殺上門來，非吃大虧不可。」

「一家人，說這些做什麼。如果不是你，七年前我跟我哥就死在棘陽了！」馬三娘又笑了笑，輕輕搖頭。

「早幹什麼去了？她們一個半時辰之前就都回家了，我們那邊散得早！哪會像你們那邊，吃起酒來沒完沒了！」劉伯姬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大聲回應，「要不是被我拉著討教武藝，三嫂也早走了，才沒功夫在這裏等你？」

劉秀又楞了楞，隨即就理解了馬三娘的暗示，趕緊笑著擺手，「不行，不行，既然你能跟三娘平分秋色，我喝了這麼多酒，哪是你的對手？改天，改天等我體力恢復了，一定當面向你請教。」

「今天開始我的確太急了，如果語氣再緩和一些……」

「大哥真的找你有事！」朱佑唯恐受到打擊報復，丟一下一句解釋，兔子般竄入黑暗當中，「我夜盲，天一黑就什麼都看不見。三哥，正事兒要緊，咱們改天再聊！」

「你，你向三娘討教武藝？」劉秀喝多酒之後反應遲鈍，楞了楞，遲疑著向自家妹妹上下打量，怎麼看，怎麼覺得對方是個光挨打無法還手的主兒，只是沒在臉上發現淤青而已。

「嗯，這還差不多！」劉伯姬只是想跟多年未見的哥哥撒個嬌而已，並非真的自認武藝高強。見劉秀服軟，立刻順坡下驢，「你跟三嫂聊吧，我走了，咱們明天再見！」

「如果大哥發火，我就任由他罵一頓就是！」偷偷在衣服上擦掉手心處的汗水，劉秀默默做出決定，「反正他和*圖*書又不會跟我動手！」

「壞三哥，居然把我都給忘了！」少女立刻跳上前，張牙舞爪地大聲抗議，「我是你妹妹伯姬，你走的時候還答應回來時給我買長安城的木偶！」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劉秀默默地握緊馬三娘的手，越看，越覺得對方美麗端莊。

「你別想那麼多行不行？」敏銳地感覺到劉秀的情緒不對勁兒，馬三娘笑著開解，「亂世來了，誰心裏都不踏實！」

「看你說的，好像她真的敢跟我動手一般！」馬三娘立刻笑了笑，溫婉的搖頭，「剛才沒真打，你放心，只是隨便比劃了幾下。她招式練得不差，就是缺乏實戰經驗，膂力也弱了些。對付尋常一半個成年男子不在話下，若是遇到萬脩，劉隆，蓋延這樣的，只要果斷選擇逃走，也未必就沒有活命的機會！」

作為劉氏重要盟友綠林馬王爺馬子張唯一的妹妹，馬三娘也被劉秀的嬸娘、嫂子、姐姐們，拉到隔壁院子單獨款待。席間自有好事者，問起二人同行三年來的家長里短，馬三娘都礙著性子一一作答。還有一些天性活潑者，如劉秀的小妹劉伯姬、堂妹劉仲姬等，仗著自己年紀小，鬧著要向新嫂子敬酒，馬三娘也來者不拒，接連幹了四五大碗，讓所有少女們都知難而退。

「輕點兒，你把我的手握得好疼！」馬三娘柳眉微蹙，低聲抱怨。隨即，又展顏而笑，「傻子，別擔心，你忘了我大哥是誰？」

她的話說得很柔，很低，盡量不引發劉秀的警覺。然而，後者雖然喝了酒，在某些事情上的敏銳度，卻依舊遠超她的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