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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壽故意言簡意賅地提了提說光線傳播的原理，隨即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朱瑩和永平公主齊齊眉頭緊皺——大小姐素來對數理和文科都頭痛，大概只擅長包括武術在內的所有運動科目，而永平公主很顯然是個文科學霸，理科學渣，因此他自然飛快地帶過了這一段。

她笑著叫了一聲朱大小姐，緊跟著就只見人上前拉住了自己的手。記起上次在京城的時候，朱瑩盛氣而來，可和她說了幾句話之後就轉惱為喜，也是這麼拽著她的手去清寧宮見的太后，她只覺得這樣一個率直的姑娘實在很可愛，當下也不掙脫，只隨著人往前走。

見三皇子說著說著就朝自己看了過來，張壽不禁笑了起來。

她之前也打聽過月華樓文會的日子，分明記得那並不是今天。果然，當馬車最終在月華樓下停住時，一路上都沒有撥開窗帘的她從車門處彎腰下車，人尚未站穩，就聽到了一聲清脆的叫喚：「洪娘子。」

張壽下一刻就立刻說道：「這個豫章書院的學生如今人在何處？之前岳山長建議皇上廣招天下精通算學和天文的人才，他雖說冒失了一點，但也不失為一個人才。」

可別人不知道，她卻是從楚寬的口中清清楚楚地聽到，皇帝對她那自以為是的父親洪山長簡直是煩透了，根本不可能把父親留下來。而楚寬對她放出那個天大香餌的時候，三皇子還是三皇子，可如今三皇子即將變成太子，就連她自己都覺得實現楚寬承諾的希望不大。

發覺皇帝並沒有來，原本就只是佯作鎮定的洪氏頓時心懷大定。雖說前些天就被太後點為永平公主侍讀，但女學的事情暫且還未開始，而她雖說上表謝恩請求去拜見公主，但此事一直都尚未有迴音，因此，這還是她第一次見永平公主。

「他姓楊，名詹。家裡排行老七，上頭的哥哥們或出仕，或經商，或守業，他繼承的那份家業足夠他一www.hetubook.com.com輩子吃用不愁，所以向來是我行我素，這次也是說走就走。」

所以，前幾日還偶爾聚一聚的三位山長——脾氣古怪的洪山長，早早就被另外三位排除在了圈子之外——這兩日卻沒時間在一塊喝茶談天了。有人悶在屋子裡不出門，彷彿是在思量對策；有人天天出門，日日見客；也有人每天要接待好幾位來訪的學生。

因此，她迅速思量了片刻，就坦然答道：「三皇子若是要妾身評價父親的講學好壞，那妾身恐怕要讓您失望了。父親講的是聖賢之道，聖賢之道本來就近乎于天地之間不變的理，眾多大儒畢生努力，也只不過是想讓大家近乎于理而已。」

雖然她自己相貌平平，年少的時候沒少遭受過那些容貌俏麗的千金大小姐譏刺，按理來說一貫對這樣的人最敬而遠之，可明明只和朱瑩見過一次，她卻覺得在這位朱大小姐面前，她那進了京就繃緊的神經能夠很放鬆。

因為你只要很真心地恭維她美麗而有眼光，朱瑩就會立時心情大悅，把你當自己人。至於不是真心的話，朱瑩是否能看出來，洪氏一點都不想去嘗試。

「去就去吧，畢竟你是太后欽點的公主侍讀，記得規勸她一點兒！好歹是金枝玉葉，別老是做這種拋頭露面的事！」

「三姐姐……」

看到別人日日繁忙，已經見過楚寬一次的洪氏雖說還算鎮定，可是，見父親洪山長那越來越煩躁的樣子，她就知道父親恐怕是在後悔當初在御前那直截了當的歸鄉請求了。

「他是跟在我們的車隊后出發的，如今就住在北城的胡家客棧。他出來的時候好像帶上了不少錢，所以包下了客棧一整座偏院。」

而有了張壽這番解說，三皇子也就不再追問洪氏覺得洪山長講學究竟如何了，而是好奇地問那個豫章書院學生觀星的事。

東宮即將有主這件事從宮內傳到和_圖_書官衙，從官衙傳到各家宅邸，由各家宅邸傳到民間，不過一兩日間，這就成為了整個京城最熱門的消息，沒有之一。而對於雅舍中被天子召見過一次，講學過一次的四位山長來說，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就猶如預示春日的驚雷一般。

此時此刻，洪氏正在奉父命親自整理箱籠，結果就聽到了砰的一聲，扭頭看時，就只見洪山長已經摔了手中那捲書。要是平常，她早就上去勸了，可這會兒她卻實在是懶得動，因為她已經勸得太多，自己都心累了。偏偏下一刻，她就聽到外間傳來了叩門聲。

她本以為父親會反對，會埋怨，可看到的卻是一張瞬間僵硬到毫無表情的臉。於是，她快步來到了門邊拉開門，見送信的侍者滿臉堆笑地呈上了帖子，她少不得點頭謝過，卻又小心翼翼避開父親的視線，掏出了一把錢作為賞賜。

「洪娘子，我聽人說，你不但孝心可嘉，而且文采斐然，是江西最有名的孝女和才女。可我那天在國子監聽過洪山長的講學，只覺得實在是有些老調，難道是我太過膚淺嗎？」

然而，這一次送來的帖子，卻直接署名永平公主，想來不可能再是楚寬的小伎倆了。

朱瑩回頭笑著對洪氏挑了挑眉，見人有些疑惑，她就笑著說道：「我當然不會冒用永平那名義請你，她是來了，只不過還有別人。你可得好好預備一下，今天說不定是大考。」

她彷彿無所察覺似的，盡和朱瑩說笑，直到順著樓梯登上了三樓，她一眼就看到了一手拉著個年少的童子憑欄而立，對著樓下指指點點的張壽。

見朱瑩上前親自上前對永平公主引薦了她，她少不得上前屈膝行禮。然而，和她從前見過的那些明明忌恨討厭她，卻還會在面上做出親切殷勤態度的千金們不同，永平公主對她的態度並不熱絡，只是微微頷首道：「洪娘子之名，我聞名已久了。」

等到人https://m.hetubook.com.com心滿意足地離去，洪氏一看那帖子時間恰是今日，不禁吃了一驚，連忙迴轉身來到父親面前，小聲解釋了此事。結果，她以為要大費唇舌才能說通，洪山長竟然輕易就答應了，只是語氣還有些硬邦邦的。

她頓了一頓，卻又詞鋒一轉道：「妾身自知愚鈍，因此經史子集雖說頗有涉獵，卻都淺嘗輒止，更不要說理了。妾身最感興趣的是那些被士人不屑的末流雜科。幸虧皇上開了天文之禁，妾身才能多方奔走，把一個磨製水晶觀星的豫章書院學生從大牢中救出來。」

洪氏登時暗自凜然。這是張壽和永平公主給三皇子支招，還是三皇子自己想出來的問題？如果是三皇子自己想出來的，這位年少的皇子根本不像傳言中的那樣默默無聞，溫和到甚至有些畏怯，人其實很有自己的想法！

聽到這又是一個離家出走的中二青年，張壽頓時又好氣又好笑。他鬆開了剛剛拽著三皇子的手，徑直來到了樓梯口，揚聲叫了一聲阿六。眼見那少年幾乎是應聲出現在視線中，他就笑著說道：「阿六，有活幹了，你去一趟胡家客棧，把楊七郎楊詹請過來。記住，是請！」

洪氏抬頭一看，就只見映入眼帘的恰是一張絕艷的面孔——紅衫紅裙，金簪烏髮，珠玉輝耀，顧盼神飛，言笑盈盈，可不是朱瑩？

見這一次洪山長總算不提牝雞司晨了，洪氏微微舒了一口氣，隨即屈膝應是，繼而就立刻回房去準備了。等到她帶著一個媽媽出門時，卻又得知外間竟然已經備好了馬車，她不禁更是覺得今天這邀約恐怕並不單純。

「試圖觀星？」三皇子登時瞪大了眼睛，滿臉好奇加興奮地問道，「不是用眼睛，而是磨製水晶來觀星？什麼樣的水晶，是老師說的，兩頭扁，中間厚的那種鏡片嗎？老師好像說過，那叫凸透鏡……」

聽到大考兩個字，洪氏一顆心頓時狠狠跳動了兩ｈetｕboｏk•ｃｏｍ.ｃoｍ下。她使勁定了定神，隨即含笑說道：「我只不過是尋常女子，陪著公主讀讀詩文而已，還有什麼需要考的？莫非是大小姐的如意郎君親自來考我？我可不像他天賦異稟，那些算經我什麼都不懂。」

「你猜？」

而永平公主簡單地打過招呼之後，就側頭看著牽了三皇子過來的張壽道：「國子監張博士，你應該已經見過了，這是我弟弟，三皇子鄭鎔。你也應該知道，不久之後，他就是東宮太子了。」

三皇子登時連連點頭附和道：「老師說得對，這人確實是個有趣的人才！」和四弟很搭！

而張壽從旁聽說，洪氏不知道從那得到了一本筆記，於是送給了一個喜好雜科的豫章書院學生，這位富家子弟竟然自己搗騰了一台磨製鏡片的簡易機器，然後磨製出了簡易的凸透鏡，甚至還引著了火！

功名利祿這種東西，也許父親真的不那麼在乎，但是，如果能當上太子師，如果能讓未來的天子在自己的教導下成長，日後在登基之後推行自己勸諫的某些政令，那麼對父親來說，簡直是難以抗拒的誘惑！

儘管張壽今天不過是穿了一件很平常的紺青色袍子，周身上下不見任何金玉，腳上也是一雙很普通的布履，可她竟是不知不覺多看了幾眼，目光旋即才落在了一旁那個猶如空谷幽蘭的年輕少女身上。毫無疑問，那便是永平公主。

而後，這位肯定要被時人譏諷為「閑得蛋疼」的富家子弟，還按照手記的說法，用木筒配了一台望遠鏡出來觀星！這下可好，人正好觀測到某個天文現象，四處嚷嚷，結果事發之後被仇人告密，進了大牢，他不得不感慨，不是古代中國人動手能力不夠，是知識被壟斷了。

當看到洪氏明顯也露出了有點頭疼的表情，而不是心領神會一點就通，他終於鬆了一口氣，心想自己還真是沒有猜錯，洪氏雖說有些不同於尋常女子的特質，但很顯然，人不是無數和圖書金手指在身的穿越女。

洪氏不禁心中一跳，本能地側頭去看洪山長。上一次出門，她接到的帖子上寫的就是月華樓相見，知名不具，而那時候，得知此事的父親就非議永平公主牝雞司晨，對月華樓文會更是深惡痛絕。知道並非永平公主相請的她，卻還不能揭破。

他看向了驚訝的洪氏，雲淡風輕地說：「半山堂從前有一堂課，可以叫做自然，也可以叫做物理。我最近寫了相應的教材，還尚未來得及印出來，只是書稿給了老師和褚先生齊先生他們在看，其上就有關於凸透鏡的條目。」

因為天文數學之類的東西，全都被朝廷官方禁絕民間研究，讀書人不去讀聖賢書，還能讀什麼？一個好奇心強，動手能力更強的學生，竟然會因為觀星而被觀到了大牢里，他能說什麼是好？

三皇子是入主東宮的熱門人選，誰都猜到了，但誰都沒猜到的是，皇帝竟然不像前頭那些年似的一直拖著不立東宮，而是突然之間做出了雷霆萬鈞的決斷。

「洪娘子，永平公主送來帖子，邀您去月華樓。」

三皇子非常窘迫地叫了一聲，本想好好解釋一下，可突然又覺得自己無從解釋。此時此刻，正好張壽從後頭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他就竭力拿出了最大大方方的態度。

雖說她並沒有為楚寬去排憂解難的心思，但剛剛已經認識到永平公主對自己那冷淡態度，她自然心裏已經有了一桿秤。當下她就不假思索地笑道：「三皇子和張博士若要見此人，那麼我派人去送個信就是。他對江西官府極其失望，家裡人又怪他惹事，他已經上京尋出路了。」

「今天莫非邀約我的不是永平公主，而是大小姐你么？」

洪氏見三皇子自然而然地拉著張壽的手，兩人彷彿很親近，而且三皇子的附和也是那麼自然而然，因而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楚寬推心置腹對她說的話——三皇子對張壽實在是敬慕太過，幾類于父子，長此以往，不利於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