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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龍佳婿

作者: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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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群賢會 第五百七十九章 雷霆

第四卷 群賢會

第五百七十九章 雷霆

三女如何逃生,皇帝並不曾親眼看見,但他是業王之亂的親歷者,群臣大多知道,當年他自己也是險之又險地死裡逃生。可這等不光彩的事,皇帝諱莫如深,今日竟然提這一茬,眾人自然無不悚然。更有人悄悄偷看太后,卻不想太后只是嘆了一口氣,竟然也毫不阻止。
「從今往後,皇子宗室每年季考四次,大考一次,季考三次不合格,停發宗祿,大考兩次不合格,宗譜除名!至於眼前這兩個……一個已經宗譜除名,另一個也直接除了吧!朕寧可將來斷子絕孫,也不要這等廢物玷污了名聲!」
果然,下一刻,就只聽皇帝淡淡地說道:「等到張寡婦臨盆在即,那穩婆卻已經醉到幾乎無法接生,而且她竟是難產,剛剛掙扎生下孩子的裕妃和趙國夫人也幫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只是把燒煮過的剪刀給她。她雖然拚死生下孩子,卻終究失血過多,唯有臨終託孤。」
在宗正寺中關著,雖說別人都知道他應該是完了,但至少不會在衣食上過分剋扣他,他不過是如同困獸而已。可一旦被丟到皇莊上去種地,他還有什麼顏面?就他這點本事,他怎麼會種地?他還能活幾天!
「當年之事,是朕的錯。朕自以為天下太平,成天白龍魚服在外遊逛,那一日更是叫了表兄趙國公朱涇,帶了當時身懷六甲的裕妃和趙國夫人去寺中祈福,於是被一直在尋找空子的業王覷著了機會。後來發生的事情,想來你們很多人都知道了。」
而這一次,她立時發現,張壽同樣正在看她。四目對視,她就只見張壽寬慰似的對她笑了笑,嘴唇還微微蠕動了一下。她雖說不怎麼擅長讀唇語,但這會兒卻如同福至心靈一般,讀懂了張壽那沒有說出口的幾個字。
聽到張壽這麼說,朱瑩敏銳地覺察到那語帶雙關之意,見皇帝看大皇子的眼神明顯帶著幾分殺氣,她便沒好氣地嘀咕道:「一個是只憑臆測,大放厥詞。一個是鸚鵡學舌,十https://m•hetubook•com•com有八九是直接把別人傳給他的話依樣畫葫蘆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困獸猶鬥,孤注一擲。」
所以,皇帝這番話說出來,文華殿中頓時傳來了嗡嗡嗡的議論聲。
當皇帝講到裕妃和趙國夫人九娘逃到張家,因為用力過度,於是竟然有了臨盆之兆,張寡婦挺著大肚子去隔壁請穩婆,穩婆卻因飲酒過多而醉醺醺的,縱使那些平日里自詡為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道學君子們,此時此刻無不豎起耳朵一字一句地聽著。
這一刻,群臣頓時一片嘩然。就連岳山長原本接著大皇子提起的話茬,很想試一試能否動搖葛雍的威信以及對皇帝影響力,此時也萬分慶幸自己並沒有貿貿然摻和。
儘管太后瞥她時的視線和平時沒什麼不同,可她愣是從中看出了幾分慈祥和憐惜;而皇帝就更加明顯了,甚至有些歉疚似的對她笑了笑。
朱瑩登時嗔怒地橫了張壽一眼。這麼天大的事,你還讓我別擔心,再說你自己也是當年那件事的當事者,難不成還能幫忙確定,我到底是皇上還是爹的女兒?話雖如此,她剛剛那倉皇到極點的心情,卻彷彿和緩了許多,竟是能夠鎮定地去看皇帝和太后了。
張壽扭頭看了一眼已然被堵住嘴扭住胳膊,正猶如囚徒一般掙扎的大皇子,他最終淡淡地說道:「臣不想和他計較,卻不能容忍他毀謗老師。師恩如山如岳,請皇上還老師公道!」
然而,縱使悲憤,縱使癲狂,可胳膊被人死死扭住,嘴巴被布團死死堵住,既不能掙扎,也不能怒吼,剛剛發難時還覺得自己也許能挑起父皇那憤怒,選擇了一條比二皇子更明智道路的大皇子,只覺得此時此刻自己落魄得連野狗都不如。
「他既然已經被革除了宗籍,那麼,從今往後,就不能再稱之為皇子。宗正寺既然是千瘡百孔,什麼人都能混進去給他一個罪人通氣,那麼,就把人送到承德和圖書皇莊去,讓他去親自耕種,不勞不得食,嘗一嘗農人的艱辛!」
見皇帝已然停了下來,顯然是給底下眾人消化的時間,朱瑩就突然笑吟吟地開口說道:「怪不得我從小就覺得,太后也好,皇上也罷,在我面前都像是自家長輩一樣!看來我運氣真好,除了爹娘和大哥二哥之外,還有別人寵,別人愛!」
「至於裕妃和趙國夫人,回過神來自然又慚愧又心痛,可當她們回過神再去看自家孩子的時候,穩婆已經醉死,兩個女孩兒混淆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楚誰是誰。」
朱瑩完全不知道此時心裏是什麼滋味,目光忍不住往父兄那邊看去,卻只見朱涇面沉如水,朱廷芳滿臉驚怒,她就明白父親是知情者,而大哥恐怕也是被蒙在鼓裡的人。她不想再去看別人,不想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軟弱和無助,可不知不覺的,她的視線還是轉向了張壽。
而皇帝接下來說出的話,更是讓整個文華殿中上上下下的人連呼吸都彷彿停頓了下來。
而皇帝的雷霆發落,卻並沒有就此告終,而是又一字一句地說:「皇子無功不封爵,這是太祖舊制,但此後那些年,卻因為天子偏愛而漸漸成了空文。雖說沒有王爵,但這些皇子走出去,別說公侯勛貴,便是宰臣也要敬上三分,簡直是枉費太祖皇帝苦心!」
因而,皇帝既然因為二皇子對張壽的質疑而突然說起此事,她也顧不得皇帝明明說把人拖出去,那兩個內侍扭住大皇子和二皇子之後,卻沒有立刻把他們給押走,只是專註地傾聽著皇帝說的話。
而種地還不算,父皇竟然還勒令他抄書,每天抄五十頁那得花費多大的功夫?而且不抄寫到五十頁就要斷他的飲食!一千遍禮記抄完,他的手豈不是要斷掉?
周文王據說一百個兒子,因此周王室欣欣向榮。郭子儀八子八婿,於是郭氏子孫滿堂,人丁興旺。至於當今皇帝,后妃七八人,總共就四個兒子五個女兒。朱涇元配已故,繼室和-圖-書九娘,更是只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以他們的身份地位來說,可以說子嗣其實有點單薄。
等她再一次去看朱涇時,就只見從小到大一貫把她捧在手心裏的父親,有些心虛地咳嗽了一聲,看她時的眼神甚至有些愧疚。
別擔心……有我呢……
張壽沒想到朱瑩會拿自己當作比較,頓時啞然失笑,見皇帝對朱瑩這番話一副啼笑皆非的樣子,他就不慌不忙地說:「多謝皇上為臣答疑解惑。臣從小不知身世,還是後來到京城后,聽趙國太夫人和裕妃娘娘先後提過,卻都不及皇上解說得這麼詳盡。」
「但是,有些事情你們不知道。情勢最危急的時候,是裕妃和趙國夫人把護衛都給了朕和朱涇,讓我們翻牆先走,留下她們兩個有身孕的弱女子自行脫逃。而她們在從寺后逃生的路上,看到了奪刀殺人逃生的張寡婦,於是三人搭伴,這才合力殺出血路,逃出生天……」
他重重咳嗽一聲,打斷了張壽的話。
「子不教,父之過,他為了一己之私,竟然連朕的老師,他理應稱一聲祖師的葛老太師都詆毀,朕這個為人父親的,不只是顏面無光,而且更是失職!朕會親自抄寫《禮記》全書,頒給宗室,教導他們日後知道尊師重道!」
正因為知道,所以永平公主才一直都和她不對付!大概是永平公主一直因為身世的問題患得患失,所以才老看她不順眼!
大皇子哪裡想到父皇竟會如此發落他,一張臉頓時變得如同天上白雲——其實他腳下這會兒也如同踩著輕飄飄的白雲,軟到甚至如果沒人攙扶,他連站都沒法站立。
至於她的大哥朱廷芳,這會兒看似面無表情,可卻突然不動聲色地一胳膊肘撞向了朱涇。至於她那個一向威嚴的爹爹,竟是就這麼硬生生挨了這一記,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而更讓她忍俊不禁的是,看到大哥來了這麼一下,二哥竟然也偷偷摸摸地給了爹一下。
可當她聽到這最後一句話時,卻是整個人hetubook.com.com都懵了。她下意識地去看永平公主,卻只見人竟是面色極其平靜,彷彿聽到的不是自己的身世。當目光對撞時,她發現永平公主甚至還對她笑了笑,只是那笑容中滿是苦澀,她方才一下子驚覺了過來。
「至於他不敬師長,恣意毀謗,簡直枉讀書十幾年!日後農閑之時,朕會令人督促他把《禮記》抄寫一千遍,每日抄書若是少於五十頁,不給水米!」
「可阿壽的母親和葛爺爺什麼時候得罪過他們!竟然要被他們這麼羞辱!」
全島種神樹……
「剛剛御前失儀之罪,臣認了,但並不後悔。要不是在這文華殿上,就憑二皇子竟敢肆意毀謗先母,臣絕對不止踹這幾腳!至於大皇子……」
假裝沒聽到朱瑩那明顯非常大聲的嘀咕,張壽低頭長揖,一字一句地說:「臣能有今日,離不開先母生育之恩,養母養育之恩,瑩瑩的垂青和推介,也離不開學生們的支持,但更離不開老師教導提攜,方才能見知于皇上。」
「今日多謝皇上為臣的身世當眾正視聽。然則……」
「我現在有兩個爹,兩個娘,兩個祖母,這世上還有誰能比我更好運?再說,相比阿壽,我真的是福氣太多了。皇上別當我是小孩子,這種事就應該早點告訴我才是,我才不會傷春悲秋,嘆息啼哭,我朱瑩還沒這麼軟弱!」
事涉自己的身世,又是祖母和父母親都不願意對她提起,每每推說陳穀子爛芝麻的舊事,不肯把具體的內情說給他聽,朱瑩本來就聽得很用心,只希望能夠知道,母親當初生下她的時候,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直到皇帝說到裕妃和趙國夫人幾乎先後產下女兒,說到張寡婦亦是突然腹中劇痛。這一刻,每個人心中都生出了一個念頭——戲肉來了!
這一刻,就連最了解後世海南島究竟有多大的張壽,也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要知道,想當初他坐汽車從海口到三亞,那都走了很久!別說三皇子一個人了,就算是一萬人,要和_圖_書花多少時間把海南島都種上金雞納樹,那都很難說。因為變更環境的移栽是有成活率的!
「本來想等到十月中再讓你啟程,現在不用等了……立時押去天津,讓人備好了船送他去瓊州府!若不能把瓊州府全島都種上那可以治療惡瘧的神樹,他這輩子就不用回來了!」
即便如此,朱涇竟然也紋絲不動。面對這一幕,朱瑩不禁心情完全轉好。大哥二哥你們現在儘管耍寶好了,等你們回去之後,爹肯定有的是苦頭給你們吃!
「至於老二,多虧你,朕總算能把明月、瑩瑩和張壽的身世公諸于眾,也省得街頭巷尾全都是猜測,就快編成膾炙人口的折子戲了!」皇帝說著頓了一頓,隨即就哂然笑道,「張壽剛剛說得沒錯,淫者見淫,惡者見惡,那你就去好好反省你的淫惡好了!」
可即便大多數人都贊同皇帝這話——設身處地為天子和趙國公想一想,如果張壽真是他們兩個中任何一個的兒子,那麼他們哪怕是為了子嗣考慮,確實一定會把人認回來,可是……萬一是因為三個人生下來的時候混淆了起來,於是三方都無法分辨清楚呢?
但當他聽見父皇接下來的那番話時,原本快被怒火燒炸的心,卻是一下子就平衡了。
朱大小姐只是懶得動腦子,又不是真傻,哪裡還會不明白,她固然是直到今天方才得知身世內情,可永平公主那顯然是早就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聽說了!
「除了爹娘祖母,我還有別人想都想不到的強大靠山,以後看誰還敢惹我!」朱瑩倨傲地環視了眾人一眼,見群臣有人以手扶額,有人避開視線,有人頹然嘆息,還有人……就如同葛雍這樣的,還笑著對她豎起了大拇指,她就笑得更歡了。
這一次,皇帝終於沒有等張壽再次把葛雍的名頭掣出來。開玩笑,那是張壽的老師固然沒錯,可葛雍那也是他的授業恩師!要是被一個他已經徹底失望的長子就這麼掃了顏面和名聲,他一直以來的尊師重道豈不是全都成了一番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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