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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龍佳婿

作者: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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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群賢會 第六百七十八章 有情無情

第四卷 群賢會

第六百七十八章 有情無情

然而,等人一退下,他發現面前只剩下太夫人和九娘婆媳倆,這就有些尷尬了。畢竟,九娘從前會在寺中清修十幾年,說到底還是他一時興起帶著裕妃去佛寺進香造的孽,朱涇把張壽養在鄉間,派人看護,這樣的做法雖說是太后首肯,也是他默許的。
可眼下她卻有些後悔自己沒有先去見太后了,畢竟,如果這會兒有身為母后的太后在,無論當頭棒喝也好,疾言厲色也罷,卻比她一個外命婦要合適得多。
而皇帝也沒想到太夫人竟然會提到朱楊兩家,於是這才想起,並不是只有自己狠心休了髮妻,逐走了兒子,自己的母親當今太后,自己的姨母趙國太夫人,在對待家人方面,亦是嚴苛無情到了極點,甚至連某些外人都覺得有些過分。
儘管當年的夫妻之情,父子之情,早已在這麼多年的衝突和紛爭中漸漸淡去,可驟然得知二皇子可能葬身海底,葬身魚腹,而這一切就起因於他把人逐去瓊州府種樹,他還是禁不住覺得心裏猶如壓了一塊沉甸甸的巨石,整個人都有些透不過氣來。
「但最重要的是,派一條船順風直下,去各地大港看一看問一問。只要到了寧波卻依舊沒有那條船的消息,此事恐怕就有七八分准,當然,但還是得先趕到瓊州府看一看再說。」
「但皇上可曾記得,朱家也好,我和太后出身的楊家也好,難道就真的只剩下了我和太後娘娘這一對姊妹,還有涇兒這一家子?我不是只有涇兒一個兒子,還有一兒一女,但那個兒子懦弱平庸,卻想做官,我看他至少不貪,就求了皇上恩典,如今也只在南邊做個參議道。」
對於皇帝這樣的要求,太夫人自然能夠理解,但還是解釋道:「我進宮之前吩咐了九娘照看那個宋會首,廣東會館那邊,讓她派人去走一趟就好。但是,趙國公府距離宮裡近,外城到宮裡卻遠,而且此時此刻城門也關了,皇上還請先不要太著急,恐怕要先見宋會和*圖*書首。」
姨母突然在這種極度不適合的時候入宮,皇帝自然預料到,恐怕有什麼非常緊急的事情發生了。可即便他事先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當太夫人要求屏退眾人,把事情緣由說完之後,他卻仍然呆若木雞,只覺得自己如在夢中。
「而我和太後娘娘還有兩個兄弟,如今都還活著,可他們在先帝睿宗皇帝反正的時候,于最危急時刻一個大敗虧輸,一個畏怯不敢戰,所以如今都在老家安安生生養老。別說什麼世襲爵位,就是官兒都沒有一個,為什麼?因為他們沒能力,沒擔待,甚至心存怨望!」
「若非太子已立,此事能被某些心懷叵測之人編出一千種一萬種流言來!但是,皇上真的因此就後悔當初廢后逐子了嗎?還是說,你後悔立了三皇子為太子嗎?」
「至於女婿,想當初我那女兒覺得他頗有才華,我又看走了眼,其實人是個恃才傲物的書獃子,瞧不起上峰,卻又轄制不住下屬,官當得亂七八糟,我懶得理他,直接任由他回鄉去做他的名士了,反正他不屑於朱家的名聲,他家的家產也夠他糟蹋了!」
經過太夫人這樣一番擺事實,講道理,當九娘帶著宋會首終於來到乾清宮時,皇帝的心情已經徹底平復了下來。他並沒有雷霆大怒,而是神色冷峻地再次仔仔細細詢問了一番事情原味始末,等到把宋會首知道的那點細節全都盡數問了出來,他方才微微頷首。
然而,事到如今,後悔已經是馬後炮,她定了定神,這才淡淡地說:「我為楊氏女十六年,為朱門婦幾十年。太後娘娘是我的妹妹,親生兒子又為國公,如今長孫和未來女婿也蒙皇上重用,人道是榮寵已極,恩遇非常,皇上覺得可是否?」
他是問心無愧,可那些烏七八糟的猜測會少嗎?而三皇子年少,其實根本就談不上任何班底——他也不會把人在九章堂的那些同學,乃至於張壽當成是三皇子的和_圖_書班底。可是,被他廢了的皇後會怎麼想?天下臣民又會怎麼想?會不會有人把懷疑的目光投向三皇子?
皇帝苦笑一聲,嗓子不知不覺就有些乾澀沙啞:「朕從前一直都覺得,高宗皇帝也好,英宗皇帝也罷,一個偏心小兒子,一個連兒子們都壓不住,一個實在辜負了太祖太宗的英明,一個也實在對不住隱忍多年後捲土重來的手段。可現在看看朕自己,呵呵,比他們更糟糕!」
「這綉帶還有穗子,都理應不是尋常人所有,也可以去查一查。」
總算最終沒有走到那一步……
原本以她的身份,應該先去見太后,然後和太后商量好之後,再來告知皇帝這個消息,然而,想到皇帝兒時便有些逆反,成年之後更是如此,甚至連太後為保其令名,親自下詔廢后,他都不怎麼領情,於是她思量再三方才直接來了乾清宮。
見皇帝面色終於漸漸轉變,太夫人這才一字一句地說:「自從睿宗皇帝一朝功成,太後娘娘和我便商定,楊朱兩家,有能者佔據高位,無能者便當守戶犬,做個富貴閑人。可如果不願意做守戶犬,非要仗著家裡這點名聲權勢出來瞎折騰,那就對不住了,有多遠滾多遠!」
見太夫人拿出那個小布包,滿臉凝重地呈遞了上來,皇帝下意識地伸手去抓,可手伸到一半卻陡然僵住,接下來去拿東西時,更是忍不住微微一顫。就是這麼一個細小的疏忽,那布包因而墜地,發出了一聲沉悶的聲響。
見皇帝默然不語,太夫人就先丟下了他,轉身來到外頭親自叫來了陳永壽:「陳公公,你去一趟趙國公府,皇上口諭,讓我那媳婦把家中客人帶進宮覲見,另外,外城那些客人也不要忘了,如果此時城門已經關閉的話,就讓府里朱宏陪陳公公你跑一趟。」
「至於三郎,他這個太子冊封未滿月,卻是人人稱讚他溫文有禮,好學不輟,大有賢太子之風。朕怎麼會後悔冊封了他為東宮m.hetubook.com.com太子?朕只是恨自己思量不周,恐怕要連累他受人質疑,該是朕對不住他才對!」
因此,微微沉吟了片刻,他最終還是不得不面對,當即就開口吩咐道:「來人,傳膳,讓三郎和四郎過來陪朕一塊吃!」
見一貫張揚自負的皇帝此時赫然露出了心灰意冷之態,太夫人不禁眉頭緊皺。
雖說不是皇帝親自傳命,但陳永壽怎麼都不可能懷疑是太夫人假傳聖命,因而慌忙應命而去,但心裏卻是極其納悶。大晚上的,如果召見趙國公父子還說得過去,如果召見那位沒事就入宮一游的大小姐,卻也不奇怪,怎麼先是太夫人入宮,緊跟著皇帝又召見趙國夫人?
結果,那位表兄當了十幾年的和尚,朱瑩十幾年沒娘,張壽也在鄉下生活了十幾年!
最重要的是,帶家中客人覲見,什麼客人這麼要緊?甚至還要趙國公府派人和他去一趟外城接人?這都來不及等到明天早上嗎?
「高宗皇帝只是逐子,卻好歹還給了摔斷一條腿的英宗皇帝一個藩王,把人遠遠打發出去。英宗皇帝就算兒子鬧家務,對元后卻始終敬重有加,人先於他崩逝后,不但痛徹心扉連番詩文悼念,更是一度泣血。朕其實不如他們遠矣,更不要說一心一意的先帝了。」
「所以,皇上,壯士斷腕的事情,我曾經做過,太後娘娘曾經也做過。」
對於這樣的恭維,皇帝早就習慣性耳聾了,此時只是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吩咐陳永壽先把人帶下去,他並不打算在見宋氏那條船上其他人的時候讓宋會首在旁邊,因為只有如此方才能夠兩相印證。
得到了姨母肯定的回答,皇帝就毫不猶豫地說:「宣他進宮,不止他一個,其他人也都捎帶上,朕沒心情一個一個見,一塊見了也省事了!」
太夫人微微眯起眼睛,那卻赫然是殺氣騰騰,凶光畢露:「就算這些血肉至親也許會將太後娘娘和我恨之入骨,可那又如何?與其讓無能和_圖_書者拖累一家人,不如壯士斷腕!」
九娘對皇帝談不上什麼怨恨,但也談不上什麼好感,此時只是淡淡謙遜了兩句。而太夫人卻徑直開口說道:「宋會首既然入宮了,宋氏那條船上的人也在路上,那我和九娘也該告退了。若是皇上允許,我和九娘打算先去清寧宮稟告一聲。」
皇帝沒想到太夫人竟然會問這樣一個問題,一時也沒來得及細想,竟是木然點頭答道:「是這樣沒錯。」
他也曾經試探過太后的意思,問是否要給兩位舅舅隨便弄個小官噹噹,結果卻被太后直接噎了回去:「我在世的時候休想,我要是不在,隨便你讓他們當什麼官!到時候世人只知道是你這個外甥心疼舅舅,我這個當妹妹的卻冷酷無情,這就行了!」
而目送陳永壽離去,太夫人這才轉身回到了殿內,見皇帝依舊維持著她剛剛離開時的僵硬坐姿,她就徐徐走上前去,輕聲說道:「皇上,之前我聽到這個消息時,也是如同你現在這樣子。但是,那不是因為我和二皇子有什麼親戚情分,是我想到此事的影響。」
宋會首是只要無過就行,根本就不奢望什麼有功,因此,他此時此刻簡直是感激涕零,一時激動得連話都不會說了,慌忙跪下磕頭,好半晌才說囫圇了話:「皇上明察秋毫!」
她甚至還有一句話藏在心裏沒說。想當初如果不是葛雍當了皇帝的老師,在太後面前堅稱皇帝雖說逆反心極重,少年意氣,飛揚跳脫,但只要靜下心來依舊能當個好皇帝,就憑皇帝親政之後那亂來一氣,哪怕就這麼一個兒子,太后重新垂簾然後調|教孫子的心思都有了。
皇帝還想探手撿拾,可卻難以彎下腰去,還是太夫人親自撿起了東西,隨即在他面前打開了那藍色布包,將內中東西一件一件送到了他的面前。
「姨母剛剛說,廣東會館的宋會首人在趙國公府?船長和救上來的人他也都帶進京了?」
「朕沒有!」
「但憑他們有一丁點自知之明,hetubook.com.com太後娘娘都會讓他們好歹做個富貴閑人!」
皇帝幾乎不假思索地迸出三個字,隨即方才陡然醒悟,自己竟是感情用事了。二皇子如果真的死了,作為父親的他在震驚之後,當然會有些愧疚自責,甚至憤懣急怒,可就如同太夫人說得那樣,更大的波瀾來自於別人對此事的惡意懷疑和揣測。
可話一出口,堂堂天子就覺得有些不對頭了。太夫人從來不是自矜家門的人,怎麼會突然問這樣一個很明顯的問題?而下一刻,他就得知了答案。
「如若事情查實,確實如你所說,宋氏也算是有功無過。」
皇帝微微一怔,等回過神時,太夫人和九娘都已經離去了。儘管他此時一絲一毫的胃口都沒有,但他也知道這兒的動靜恐怕瞞不住三皇子和四皇子。哪怕他極其希望不要影響到兩人,但就算不用腦子想也知道那不可能。
「這是申十二的烏木牌,按照這樣的編號習慣,以及背面的圖案,應該是御前近侍所有,查一查此人是否在押送二皇子的船上便知端倪。」
這麼大的事情,瞞著太后當然不可能,皇帝只能點頭。然而,太夫人帶著九娘一同行禮告退之後,走到門口時,卻突然停住了:「皇上之前就推遲了晚膳,如今人既然還沒來,還請先用膳。聽說太子殿下他們兄弟就住在昭仁殿,相隔極近,皇上還請不要讓他們擔心。」
「嗯。」皇帝有些僵硬地答應了一聲,隨即把自己的臉埋在了雙手之間。雖然二皇子和他並不親近,他也因為皇后對二皇子的放縱而心灰意冷,這一年多來,他更是因為那一場場的鬧劇徹底放棄了這麼一個兒子,可是,那不論如何都是他的兒子。
盯著太夫人看了許久,確定這位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姨母絕對不是開玩笑的性子,他才艱難地開口說道:「姨母,這也太荒謬了吧?您說的那些東西呢?」
因此,皇帝勉強擠出了一個很不自然的笑容道:「為了二郎的生死,今夜實在是勞煩姨母和表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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