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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就這麼大，剛裁撤團練遣散鄉勇，你又另起爐灶招募本地青壯編練，豈不是打草驚蛇？都已經亂成這樣了，我看除了從其它地方搬救兵，沒第二個辦法。」

張光生苦笑道：「他說他這個縣太爺就是個擺設，城裡城外的大事小事全是『賣雞爽』說了算。可無論前任撫台楊文定，還是現任撫台又那麼相信『賣雞爽』，他這個知縣能說什麼。而且他早料到『賣雞爽』讓李仙雲和李紹熙編練的那些鄉勇，全是無賴遊民，黨羽散布，甚至連道署和縣衙的差役都是他們的耳目，所以朝廷一下旨讓裁撤鄉勇他就藉機遣散，這段時間不止一次責令李仙雲等人不得結黨，上次甚至把炮都架到了福建會館大門口。」

吃完晚飯，眾人怎麼都睡不著，又圍坐在花廳里聊起上海及上海周邊的事。

「他怎麼說？」韓秀峰好奇地問。

「四爺，您……您這話什麼意思？」

「買米和雇船的事請『日升昌』的吳掌柜和伍先生幫著辦，對了，之前光想著槍要藏好，忘了火藥比槍還佔地方，所以米要多買些，船要多雇幾條。再就是上海關的關口有十幾處，下午聽吳掌柜說不但吳淞、瀏河、七丫、白茆、徐六涇、福山等地有上海關的關卡，連江北的呂四、小海口、石庄都有，你們回去時不用再走通州，直接去角斜場的老壩港。」

「不但郭大人不能有事，你們一樣不能有事，」想到上海暗潮湧動，韓秀峰接著道：「上海不能久留，我明和-圖-書天一早就去找洋人買槍，你們明天就去客棧把房錢結了，把弟兄們全帶這兒來，還是住這邊穩妥些。」

張光生放下茶杯道：「據我所知他認得廣東嘉應州公所董事李紹熙，聽人說李紹熙有一年販運大煙去蘇州，途經青浦黃渡鎮時被當地監生金仁保率人截獲。李紹熙曾去青浦找過周立春，周立春出面幫他把煙土要回來了，這件事城裡好多人曉得。

「青浦也有人犯上作亂？」韓秀峰低聲問。

潘二豈能不曉得韓秀峰是打算借這個機會讓他跟喬松年攀攀交情，畢竟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不禁笑道：「行，我聽你的。」

「庸官，庸吏！」

韓秀峰越聽越心驚，捧著茶杯喃喃地說：「內有李仙雲、李紹熙等手下有成百上千鄉勇的天地會餘孽，外有陳木金、徐耀和周立春等犯上作亂之徒，上海還真熱鬧，喬松年這知府不大好做。」

「去老壩港也行，老壩港是我們自個兒的地盤！」

潘二被難住了，絞盡腦汁想了好一會兒才苦笑道：「還真是，去哪兒搬救兵，哪有兵可搬？」

「我……四哥，我……照你這麼說我也沒什麼好辦法。」潘二回頭看看張光生和粱六，想想又忍不住問：「四哥，換作你，你咋辦？」

潘二不假思索地說：「要是我，我會先穩住那些會黨頭目。道台靠不住就去找府台，府台要是束手無策就向藩台、臬台甚至撫台稟報，求上司派援兵來幫著彈壓，反正援兵不到絕不能和_圖_書輕舉妄動。」

「刑科給事中喬邦憲。」

「所以衙門要法辦他，」張光生喝了一小口茶，接著道：「去年九月初六日，新任青浦正堂李初圻率兵勇去鎖拿，周立春竟糾集了四五百號人，持刀槍棍棒拒捕。雖然他們有洋槍，但終究是一幫烏合之眾，打到最後被官兵當場格殺了十九個，擒獲八個，周立春卻趁亂跑了，據說躲在青浦鄉下。」

「黃御史有好幾位同年，四哥，你說的是哪一位？」

等潘二和梁六跟張光生趕到緊挨著洋人租界的宅院天已經黑了，剛吃過晚飯的韓秀峰讓他們三人趕緊吃飯，並讓大頭去幫著收拾床鋪。畢竟從這兒回小東門外的客棧並不近，上海又這麼亂，走夜路不穩妥，潘二則邊吃邊說起今天的見聞。

梁六忍不住問：「為何不招募本地人，編練一些信得過的鄉勇？」

「鬧成這樣，縣太爺難辭其咎！」

看著潘二那副篤定的樣子，韓秀峰覺得潘二差不多可以「出師」了，想想又問道：「上海是亂，可再亂還能有江寧和揚州亂？為收復江寧，朝廷把松江鎮的綠營兵能調的全調去了，你讓撫台從哪兒調兵來幫著彈壓？」

「還有件事。」韓秀峰端起茶杯笑問道：「長生，你還記得黃御史的那幾位同年嗎？」

「架了，不許他們再結黨，命他們解散會黨。」張光生確認道。

張光生來得早，跟上海的縣太爺又是同鄉，知道不少，唉聲嘆氣地說：「松江雖富庶，但賦稅也多，那些和-圖-書州縣官為彌補虧空，堪稱無所不用其極。去年，青浦知縣余龍光為彌補虧空，竟下令追征道光三十年前已奉詔豁免的錢糧，甚至囚禁催收不利的糧差，比責保正、甲長，因而引起反彈。」

「後來呢？」

沒勒索到錢，他過了幾天又帶著五六十個潑皮去任琳、任文蔚家放火抄搶，任家忍氣吞聲，沒敢報官。去年九月初，他又說當地士紳龔秀是縣衙的眼線，說當地士紳任琳打算幫衙門鎖拿他，不但帶著一幫潑皮把龔秀和任琳家的房子燒了，還燒死了龔秀的幼|女。」

「四爺，您儘管放心，只要我梁六有一口氣在，郭大人就絕不會有事。」

「找個借口跑路，找個由頭逃命，不管咋說得先保住身家性命！」韓秀峰緊盯著潘二的雙眼，很認真很嚴肅地說：「我曉得你做上這官不容易，但不能官迷心竅，命只有一條，要是命沒了那就什麼都沒了，曉得不？」

「喬松年來江蘇了，現而今是松江知府，明天一早我去租界找洋人買槍，要是買槍的事順利，我們就抽空去松江拜會一下。」

青浦離上海縣城不遠，韓秀峰沒想到上海的局勢已經糜爛都如此地步，凝重地問：「光生，這個周立春跟上海城裡的會黨有沒有勾連？」

正因為他跟李紹熙有交情，李紹熙就幫他去跟『賣雞爽』求情，『賣雞爽』覺得剿不如撫，竟默許跟李紹熙走得近的那些鄉紳去招安。周立春可能自知犯的事不小，不敢相信那些鄉紳的話，一直沒敢進和圖書城，要捕拿他的告示到現在還貼在城門口。」

「可是……可身為上海知縣，袁老爺不能就這麼眼睜睜看著那些會黨坐大。」張光生愁眉苦臉地說。

韓秀峰大吃一驚，緊盯著他問：「把炮架都架到了福建會館大門口？」

「可失地是要被究辦的。」

「四哥，我從來沒見過這麼亂的地方，那些福建人和廣東人真無法無天，衙門真管不了他們了！」潘二憂心忡忡，覺得上海早晚要出事。

……

不等韓秀峰開口，潘二就放下碗筷道：「他太急了！明明曉得城裡沒幾個兵，甚至連道署和縣衙的那些差役都跟會黨有勾連，他還逼著那兩個姓李的解散會黨，這不是要逼那兩個姓李的反嗎？」

「可我們還要買米，還要雇船呢！」潘二急切地說。

「後來余龍光被革，李初圻署理青浦縣事，發告示諭令鄉民將周立春捆送，並命新涇巡檢率皂隸弓兵去拿。周立春收到消息，便糾集四五十人大鬧巡檢司衙門，不但打傷了巡檢，還敲詐勒索家住新涇的武監生任琳、文監生任文蔚、任大文等士紳。

「青浦縣有個叫周立春的，明面上是四十五堡八十九圖塘灣的地保，其實就是個橫行鄉里的潑皮，他藉機生事，串聯鄰圖地保，讓附近的地保糾集鄉民跟他一起去縣城鬧事，放言不願意去的人就要給去的人兩百文飯食錢，要是不給就放火燒屋，就這麼聚斂了六十多貫錢，糾集三百多號人。去年五月十九，進城大鬧縣衙，把時任青浦正堂余龍光和-圖-書都打傷了。」

「四爺，您有所不知，上海正堂跟嘉定那些縣的正堂不一樣，道署就在城裡，縣太爺事事全要聽道台的。現任上海正堂袁祖德跟我是同鄉，他也是錢塘人，我堂哥護送我伯父的靈柩路過上海時，他去靈前拜祭過，也跟我堂哥說過這些事。」

「記得，我們在京城時喬老爺經常去會館，我記得他有個兒子叫喬松年也是進士。」

韓秀峰也覺得上海暗潮湧動，要麼不出事，要出就是大事，捧著茶杯道：「縣衙和道署縱容，搞得尾大不掉，現在後悔了想彈壓，談何容易。」

張光生忍不住抬頭道：「四爺，這不能怪縣衙，要怪只能怪道署。」

「被究辦總比沒命好，老六，你也是。」韓秀峰想想又說道：「等買到槍回去之後，能不上陣就不要上陣，實在被逼得沒辦法那隻能跟賊匪拚命，不過拚命時也得留個心眼。能打得過就打，打不過該跑就跑，跑的時候別忘了郭大人。要是郭大人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是在四川一樣有辦法收拾你們！」

「無法無天，抗糧也就罷了，還燒人房屋，還燒死人家的女兒。鄉里鄉親的，他就不怕遭報應！」潘二驚問道。

「那怎麼辦，你要是上海的縣太爺你怎麼辦？」

「是不能眼睜睜看著那些會黨坐大，可也不能蠻幹，」想到辦完買槍的事就要回四川老家，而潘二還要回郭沛霖那兒繼續做官，韓秀峰多多少少有些不放心，不禁回頭問：「長生，你要是縣太爺，要是也遇上這樣的事，你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