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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漢領班軍機章京，曹毓英雖說只要在辰時（七點）前趕到軍機處就行，但這兩年長毛作亂、軍務繁多，所以要提前一個時辰去跟當值的同僚交接，交接完之後還得跟各衙門一樣去內奏事處「接折」，只有這樣才能確保軍機大臣「上班」時知道接下來一天要辦理哪些公務。

「這些是早上剛接的摺子，這些是皇上命草擬的諭旨，趕緊拿去看看吧。」

「既然知道忙，為何不早點來？」御史反問了一句，一邊上下打量著他，一邊冷冷地說：「在宮禁之內，竟慌慌張張，衣冠不整，成何體統？」

「知道就好。」御史正尋思參劾的摺子怎麼擬，懶得再搭理他。

跟等候已久的馮小寶打了個招呼，鑽進馬車一邊換衣裳一邊笑問：「小寶，那個車夫是從哪兒找的，可不可靠？」

「這差事辦得不錯，回頭爺有賞。」

恭親王奕訁斤雖有些不快，但想到曹毓英平日里做事還是很勤勉的，抬頭看了一眼道：「下不為例，今後注意點就行了。」

「這麼快就有信兒了！」恩俊倍感意外。

「別笑，千萬別笑，笑了他不高興。」

「四爺也是這麼說的，剛罵過他一頓。四爺說了，他要是敢給翠花臉色看，敢讓翠花不高興，就要收拾他。」

恩俊很清楚費二爺不只是韓老爺的幕友，更是韓老爺的長輩，現在也是韓老爺家的總管，執晚輩之禮躬身作了一揖，這才興沖hetuｂｏｏｋ•com.com沖跑回書肆。

……

……

「曹老爺恕罪，小的該死，小的真不知道……」

「他以前趕過，後來改行給鏢局走鏢了，上個月剛回來，聽說過兩天又得去山西。您放一百個心，京城這麼大，我表哥又不經常回來，姓曹的想找著他沒那麼容易。」

車裡確實挺乾淨的，也確實沒什麼味兒，曹毓英挪到裡頭，等家人幫著脫下鞋，拉上被子蓋上腿，半靠在車廂里呵欠連天地說：「既然知道老爺我是去『上班』的，那就趕緊走吧。」

「你表哥也是趕車的？」

費二爺走過來看著內宅笑道：「翠花生了，你早上剛走她就喊肚子疼，我們趕緊讓老余去找接生婆，結果接生婆還沒到她就把娃給生下來了，你說這娃生得快不快。」

車在坑窪不平的街上吱吱呀呀地摸黑往前走，躺在車廂里搖搖晃晃的曹毓英跟往常一樣睡起了回籠覺。被褥不但乾淨而且厚實，車廂的窗帘和前帘子也系得嚴嚴實實，不像陳二那輛破車到處跑風，所以感覺很暖和睡得也很香。

圓明園距紫禁城近二十里，等曹毓英跌跌撞撞趕到隆宗門早過了辰時。

「所以說論傳遞消息，那些個大票號真比兵部郵傳快捷。」

「真不能通融？」

「對不住，本官正忙著呢！」

「為何不高興？」

「謝二掌柜。」

「裡頭是有軍機處值房，可皇上不在裡頭！」和-圖-書曹毓英氣得咬牙切齒。

費二爺回頭看看四周，湊他耳邊道：「上海那邊有信兒了，有密押，用的還是暗語，四爺正在讓慶賢翻譯。」

所以更夫剛敲完寅時（凌晨四點）的梆子，他就被家人叫醒了，在丫鬟的伺候下穿衣、洗漱、吃早飯……然後戴上朝珠，穿上貂褂，戴上紅帽罩，跟著在前頭打燈籠照亮的家人走出宅院。

曹毓英很清楚被這幫不但「見官大三級」，而且唯恐天下不亂逮誰咬誰的御史盯上沒好果子吃，急忙整理起官服，一邊整理一邊苦笑道：「毓英在來得路上遇著點意外，所以來遲了，還請老弟通融。」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曹毓英再次被叫醒。

「曹老爺，到了，小的伺候您下車。」

「謝了，」曹毓英暗罵了一句，回頭拱手道：「就算老弟不參奏，本官一樣會上摺子請罪。」

車夫嚇了一跳，一邊擦著汗一邊苦著臉小心翼翼地問：「曹老爺，您不是要來軍機處『上班』嗎？聽之前拉過的那些『小軍機』老爺說，從前頭宮門進去就是軍機處值房，小的來過好多次，不會錯的。」

「你認得陳二，你們是一塊兒的？」

別的官員去衙署辦理公務叫「上衙門」，惟有軍機處例外，軍機章京入值不叫「上衙門」而叫「上班」。軍機處的上班進有定時、退有定規，不像六部各衙司官「上衙門」那麼自由，更不像有些冷衙閑曹，終wｗw.hetuｂｏｏk•cｏｍ•ｃｏm年不上衙門也無人過問。

與此同時，早上去乾清門點完卯並沒有跟往常一樣急著回「厚誼堂」的恩俊，這才掛著笑容走出了皇城。

在宮門外下車時他都顧不上怒罵那個糊塗車夫，就算想罵也無從罵起。畢竟不但正如那個車夫所說圓明園裡有軍機處和各部院的值房，並且皇上平時大多住圓明園而不是紫禁城，普通百姓不曉得也很正常，怨只能怨早上從家出發時沒跟車夫說清楚。

「對，必須收拾，可不能總慣著他，把他慣出身臭毛病。」恩俊笑了笑，又問道：「二爺，四爺呢，四爺在忙什麼？」

「皇上回宮了，你……你……你小子可把本官給害慘了！走走走，趕緊去皇城，東華門知道嗎，不知道東華門去西華門也行。」

「到了，這麼快！」

「我嫂子生了，生了個千金，剛才燒的水不夠用，我還得去燒鍋水。」

「小山東，這是怎麼了？」

「去吧，敖老爺和敖夫人馬上到，我得在這兒恭候。」

「小的先幫您把帘子系好，這風沙也太大了，可不能把老爺您凍著。」

「他想生個男娃，好給他袁家傳宗接代，結果是個女娃，你說他能高興？」

「您老先在這兒盯著，我過去瞧瞧。」

「謝王爺。」

「那麼多章京入值，為何別人沒遇著意外，偏偏您遇上了？」御史冷哼了一聲，板著臉道：「曹大人恕罪，職責所在，下官不能通融。」和_圖_書

入冬之後的京城，不但風沙大，而且特別冷。

車夫急忙躬身打了千兒，用一口京片子殷勤地說：「稟曹老爺，也不曉得是陳二的車壞了，還是陳二的馬拉了稀，直到這會兒也沒見他來。小的擔心他誤了老爺您『上班』，就趕著車過來了。」

「遵命。」

「就他那樣兒能娶上媳婦，能有個閨女就不錯了，還想要個小子，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恩俊笑罵道。

讓他更焦頭爛額的是，剛亮出腰牌準備進去，竟被都察院派來當值的一個御史給攔住了。

馮小寶牽著馬笑道：「稟二掌柜，那是我表哥，您說可不可靠？」

「那……那皇上在哪兒？」

「哪個嫂子？」恩俊喃喃地問。

御史心想你們這些「小軍機」雖然公務多但油水也多，而且這麼冷的天可以坐在值房裡辦理公務，可以烤火，還有人端茶倒水，甚至不用參加京察就能三年一升，我身為監察你們的御史卻只能在外頭挨凍，豈能就這麼讓你進去。

「您是說陳二吧，陳二的車壞了。」

御史覺得這是揚名的機會，心想我還會怕你，側身示意守門的侍衛放行，但嘴上卻說道：「曹大人，為了不耽誤朝廷的軍機大事，下官且讓您先進去。不過這事並沒完，您等著被參吧。」

曹毓英呵了下手，看著之前從未見過的車夫問：「怎麼換人了，陳二呢？」

恩俊興高采烈地趕到「厚誼堂」，跟楊掌柜打了個招呼，從後院hｅtuboｏｋ.ｃｏｍ.ｃoｍ跑到韓秀峰家打算報喜，結果發現韓家亂成了一團。

曹毓英穿上靴子，鑽出馬車，正想誇獎一句，赫然發現天色已大亮。再看看四周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物，臉色立馬變了：「這不是圓明園嗎，你怎把爺送這兒來了！」

「一塊兒趕七八年車了，他買頭一匹馬時小的還給他湊過份子。」車夫撩起帘子，一邊同曹家人一起伺候曹毓英上車，一邊又得意地說：「曹老爺，您別看小的這車舊，可裡頭的被褥全是新置的，攏共置了三床，隔三五天小的就換下來讓婆娘拆洗，乾淨著呢，不信您聞聞，一點味兒也沒有！」

「小的哪敢耽誤您『上班』，所以這一路是緊趕慢趕，您瞧瞧小的這一身汗，連馬背上都是汗……」

「曹大人且留步。」

「大頭當爹了，哈哈哈！」

「原來的那個車夫呢？」恩俊想想又問道。

「少廢話，趕緊走。」

「遵命，曹老爺您坐好，小的這就走。」

車夫系好帘子，一邊牽著馬往前走，一邊笑道：「曹老爺放心，能伺候曹老爺是小的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曹毓英心想這車夫還挺懂事的，又呵欠連天地說：「把老爺我送到宮門口回來之後，等到中午要是還沒見著陳二，下午散班時你去接。」

曹毓英心想今天真是倒了大霉，一連做了幾個深呼吸，調整好心情才撩起帘子躬身走進「大軍機」的值房，向已經正在辦理公務的恭親王、彭蘊章、穆蔭和杜翰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