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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治不了本，但也能治治標，至少能讓那些王公大臣收斂點。」

「這還用得著說嗎，一定是有人擔心被查個底朝天，於是縱火滅跡，至於有沒有人授意那就不曉得了。」韓秀峰想了想，又凝重地說：「肅順這是把那些人逼到了絕境，不然那些人絕不敢出此下策。」

「知道了，你先去歇息吧。」

「整個戶部衙門都被燒差不多了，這麼大事誰敢瞞著皇上，聽吉祥老爺說皇上震怒，不但沒責備肅順大人，還命肅順大人徹查，一定是覺得這水走得蹊蹺。各部院現在是人心惶惶，連平日不怎麼去衙門點卯的吉老爺，今兒一早都去了翰林院。」

「金錢日不足，鈔幣供急需。小吏恣乾沒，守藏多染污。亡何興詔獄，玉石同焚如。上帝命祝融，掃蕩無孑余……」

沒想到任禾跳下車，追上來一臉歉意地說：「柱子兄弟，我曉得你歸心似箭，可巴縣距省城那麼遠，來一趟省城不容易，能否賞光進城去寒舍小住幾日？」

「不只是不足為慮，我估摸著他這個干王也做不了多久。」

「可是……」

韓秀峰也覺得像他這樣的在京城混不出啥名堂，真不如回鄉找個書院執教，或在鄉里做個悠閑自得的士紳，不但一口答應了，還跟王千里等人一樣送上了一份程儀。

任鈺兒意識到他這些天為何不願意進城，沉默了良久故作輕鬆地笑道：「四哥，不說這些不高興的事了，您不是愛吃西洋點心嗎，我這就去給您做。」

「有實據為何和-圖-書查不下去？」

「不叨擾了，咱們有緣再會！」

韓秀峰沉思了片刻，無奈地說：「那些文檔款冊就算沒被燒毀，他一樣查不下去。」

「想想也邪性，火勢那麼大，燒的那麼猛，可在衙門當差的那些老爺和書吏全沒事兒，一個人也沒死，好像只有幾個書吏在撲救時燒傷了。」

「進城坐坐唄。」

想到聊這些太敗興，任鈺兒連忙換了個話題，看著他剛放在書桌上的書問：「四哥，您在看什麼書？」

任鈺兒驚恐地問：「這如何是好！」

戶部尚書肅順發現寶鈔處宇字五號欠款，與官錢總局的存檔不符，經皇上恩准徹查，結果發現牽連甚眾，包括恭親王在內的六七個王公和翁心存在內的十幾個尚書侍郎都脫不開干係，查著查著竟查不下去了。

「念！」

韓秀峰從小山東手中接過詩，想想又問道：「皇上知道嗎，各部院現在啥情形？」

劉氏知書達理，很想下車挽留一番，可想到這是回娘家，又不是去自個兒家，又擔心柱子不自在，只能趴在車窗邊揮手道別。

「政以賄成，你以為只是一句戲言？上到王公大臣，下到縣衙里的胥吏差役誰不貪？要是不貪，光靠那點官俸，天下官員有一大半要餓死。何況不走門路，不送銀子，也做不上官。」韓秀峰輕嘆口氣，接著道：「古人云『天不變，道亦不變』，官場上的那些陋規甚至貪腐已積重難返，光靠肅順一個人也無力回天。」

「《資政新篇和_圖_書》，誰著的，我怎麼沒聽說過？」任鈺兒對此是真感興趣，竟好奇地拿起書。

「那些王府的花銷一個比一個大，要是不貪，要是不收人家銀子，王爺們怎麼維持體面。至於翁心存等重臣，同樣如此。就算有實據，皇上也只會責罰一番，不會要他們的腦袋，畢竟刑不上大夫。」

不等任鈺兒說完，韓秀峰就冷冷地說：「這你大可不必擔心，很多事想到不一定能做到，就算身居高位同樣如此。比如肅順，權勢夠大吧，可他想做的那些事能做成嗎？再說長毛，他們早就說啥子『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說啥子『有田同耕，有飯同食，有衣同穿，有錢同使，無處不均勻，無人不飽暖』，可他們做到了嗎？不但沒做到，那些被封為王和啥子丞相的，反倒一個比一個貪！」

見柱子想回巴縣，他也萌生退意。

「長毛的軍師……」任鈺兒看著看著，竟抬頭道：「四哥，您別說，這個洪仁玕倒是有幾分見識，他在書中所說的這些用人理政之道，尤其這句『國家以法製為先，法制以遵行為要，能動性遵行而後有法制，有法制而後有國家』，看著有些像洋人的做法。」

就在肅順下定決心準備一查到底時，戶部衙門竟走了水，大火從中午一直燒到深夜，那麼多巡捕營官兵拚命的救也沒救下來。

韓秀峰已有一個來月沒進城，這些天過的很悠閑，聽從城裡匆匆趕回來的小山東稟報完這消息，沒心情再看書了，驀地起身和-圖-書問：「有沒有死人？」

本以為不用進城，就在城外隨便找間客棧歇下腳，明兒一早接著趕路。

火從文稿庫燒到大堂、二堂、二門、八旗奉餉處和南北檔房，又從南北檔房燒到司務廳、秋審處、官票所和陝西、湖廣、浙江、山東四司，三百多間廳堂屋室連同眾多文檔款冊都被燒成了灰燼！

「可他現如今是長毛的干王，還總理長毛的朝政，他真要是施行這一套……」

「鈺兒，你可以反過來想，要是把貪腐的王公大臣全殺了，皇上用誰？」

柱子愣了愣，猛然反應過來：「行之兄，您這是不打算回巴縣？」

「小的遵命。」

「照您這麼說，這個洪仁玕不足為慮？」

「有啥不好意思的，要說沒中式，那沒中式的舉人老爺多了，又不只是你一個！」

韓秀峰迴頭看了一眼，輕描淡寫地說：「《資政新篇》，余青槐託人從湖北捎來的，他擔心這一路上被官差查獲，還把封皮兒給撕了。」

想到他老丈人是成都有名的財主，柱子笑道：「好吧，那咱們就在此拜別。我去前頭隨便找間客棧歇下腳，明兒一早就動身。」

「石達開也好，剛被封為英王的陳玉成也罷，能身居高位全靠的是戰功。洪仁玕這些年躲在香港寸功未立，突然身居高位，憑什麼服眾？更何況江蘇的長毛正在浦口與官軍反覆拉鋸，安徽各據點的長毛，正被重整旗鼓的湘軍挨個兒拔除，石達開又跟洪秀全鬧翻了，在湖南沒撈著好，正如流寇般逃竄至廣和_圖_書西，他們那個已分崩離析的啥子『天國』能苟延殘喘多久都不曉得，他洪仁玕還能有多大作為。」

韓秀峰無奈地說：「人微言輕，干著急也沒用，只能做最壞打算。」

任鈺兒反應過來，苦著臉道：「四哥，照您這麼說，肅順大人不管怎麼查也沒用？」

「四哥，如此說來，長毛不足為慮，洋人才是心腹大患？」

俗話說葉落歸根，任禾並非不想回老家，而是沒臉回去，帶著幾分尷尬地說：「任某顛沛流離這麼多年，一事無成，無顏見家鄉父老啊。」

皇上不但頒諭明年賜開恩科，而且念及江蘇、安徽士子因江寧失陷無法鄉試，恩准江蘇、安徽兩省學政所奏，借用浙江貢院開科取士。

委署主事只是個差事，並非官缺，無需去相關衙門請辭，就這麼收拾行李，帶著妻兒老小跟京里的同鄉好友拜別，然後同柱子一起踏上了回鄉的路。

見韓秀峰沉默不語，小山東又從袖子里掏出一張紙，看著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小心翼翼地說：「城裡這會兒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還有人寫了首詩，我聽著有點意思，就趕緊借筆記了下來。」

「他信奉洋教，前些年又一直呆在香港，所思所想跟洋人差不多也在情理之中。」

「為何做不久？」

剛打發走小山東，任鈺兒扶著門框輕輕走了進來，反帶上門道：「四爺，我全聽見了，我覺得這事兒一定不是天災。」

在任鈺兒看來，肅順是一個好官，禁不住問：「四哥，現在所有公文款冊全和_圖_書被燒了，肅順大人還查的下去嗎？」

「柱子兄弟，我……我想先去拜見岳父大人，何況成都終究是省城，我想在省城看看能不能找著個營生。」

柱子歸心似箭，可又不好意思催促，只能跟他一家子一起慢慢吞吞地走，從京城趕到成都竟用了兩個半月。

因為帶著家眷，行李又多，光箱籠就裝了五大車，這一路走不快。

就在柱子帶著兩個當年隨韓秀峰從湖北去京城的同鄉子弟，沿著「東大路」星夜返回巴縣老家之時，京里發生的一件大事。

「四哥，您是說就算肅順大人查到恭親王他們中飽私囊的實據，皇上也不會究辦恭親王？」

……

「可現如今朝廷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在洋人這件事上，是說起來緊要，做起來不要。韓宸昨兒差人捎來封信，說駐守天津的那些八旗綠營官兵，打了個勝仗就有些得意忘形，而糧餉竟跟之前一般又開始拖欠。」

對天下士子而言這堪稱天大的喜訊，可咸豐二年壬子恩科、咸豐三年癸丑科、咸豐六年丙辰科和去年己未科，一場也沒拉下全部考過的任禾，不但對科舉已心灰意冷，甚至都不想參加大挑。

「賊首洪秀全的族弟洪仁玕所著，可以說是一本反書。」韓秀峰坐了下來，端起茶杯道：「據在曾國藩那兒效力的余青槐所說，這個洪仁玕前些年流落到香港，直到今年春天才輾轉趕到江寧，先是被洪秀全加封為軍師，沒多久又被封為干王，現如今總理長毛的『朝政』，在長毛中堪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