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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鸞

作者:Lov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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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平地雷 第五章 河燈

第三卷 平地雷

第五章 河燈

她又拿過兩盞燈,在內側寫了些為現在的家人祈福的話,然後將筆墨還了,借了個籃子,將蓮花燈全數裝下,一個人拎著出了庵堂。
朱翰之抿了抿唇:「就算真有那一日,我也不會坐上那個位置的。我知道那意味著什麼,我不傻。」
擦了一把淚,明鸞提筆再次在花燈內側寫上「張曉鳴一生平安」、「張曉鳴苦盡甘來」、「張曉鳴加油」,寫完了,又忍不住捂臉苦笑。這種話只能在私下拿來鼓勵自己了,就算被人看到,又有誰知道這「張曉鳴」是誰?現在的她……是章明鸞。
房東大嬸頓時高興起來,千謝萬謝,匆匆吃完了飯,將碗筷送回給庵中的比丘尼們,就趕回房間里換了身乾淨的衣服,繫上一條新做的蠟染布裙子,又將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甚至還戴上了一對銀鎏金的耳墜,方才心滿意足地離開妝台。她挎起一隻籃子正要出門,忽然見到明鸞坐在窗邊發獃,想了想,便走過去笑道:「姑娘若是嫌悶,為何不出去逛逛呢?聽說鎮上請的戲班子是府城來的,唱的也是新戲呢!」
她側耳細聽。輕風吹過江面,彩燈點點,月光粼粼,不一會兒,她就沉浸在曲調中了,等笛聲停歇,她轉頭望向朱翰之,正對上他的雙眼。
明鸞看著他那盞燈很快與其他燈一起飄走了,不由得有些好奇:「你也會參与這種活動呀?」
調子很優美,好象有些耳熟。明鸞知道自己自穿過來后,除了社戲曲文,就沒聽過什麼音樂,難道是在現代就聽過的曲子?
朱翰之皺起眉頭:「怎麼會?我是認真的。」
「認真?你認的哪門子真?!」明鸞氣道,「你知不知道自己今年才多大?你知不知道我今年才多大?!我還是個小孩子呢!」
明鸞卻只覺得他這話不盡不實,還想追問,他卻忽然笑說:「你方才說我總是欺負你,卻又不肯欺負回來,我該怎麼向你賠罪才行呢?對了!」他反手從身後www.hetubook.com.com抽出一根竹笛:「方才過來的時候,我見街上有人賣這個,倒有些意思,就買了一根回來。我從前是學過音律的,吹幾個曲子你聽如何?若是你聽著喜歡,就饒了我吧?」
房東大嬸忙道:「今日中元節,廟裡有水陸法會,我們鎮上特地請了外地的戲班子來唱大戲,晚些時候,還要放河燈祈福呢!因此鎮上的人與外地來的香客都會出門看戲放燈去的。小姑娘,你要不要一道去看看?」
這一片江岸比別處都要冷清些,在此向西邊遠眺,可以看見百米之外一片流光溢彩,人聲鼎沸,各色彩燈與火把將整條江都映得如同白晝般。明鸞觀察了一會兒,就知道那裡一定是正在準備放燈的儀式,一會兒時辰到了,便會有無數盞河燈從那裡順流而下,流經自己面前這片江岸,然後順著江水流向遠方。
明鸞心中微凜,正色看著他:「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說……燕王他真的……」
明鸞在女香客留宿的庵堂後院住下,心一直靜不下來。朱翰之說過也許會找她去介紹詳情,因此她哪兒都不敢去,一直乖乖待在房間里等著,結果幾個時辰過去,也沒見有人來找。
「可就算這樣……」明鸞叉腰作茶壺狀指著他控訴,「我也看不出你什麼時候對我起了這樣的心思。一直以來你都在欺負我,就算是那一天,在下山之前,你還在欺負我!」
他拉著她在江邊坐下,笑說:「我給你吹一曲,你聽一聽。」說罷便低頭吹奏起來。
朱翰之移開了視線:「沒有的事。燕王叔是一心為大明江山著想,打算撥亂反正的。我是指那個位置太過尊貴了,以我的出身,還有我如今的模樣……根本不可能坐上去。」
朱翰之忍不住笑道:「你分明已經是個大姑娘了。虛歲十二,正正是看人家的時候。況且你本就長得高,瞧著就跟十五六歲的姑娘沒什麼兩樣。和_圖_書
明鸞見狀便問:「外頭這是怎麼了?」
明鸞眯了眯眼:「你這算是轉移話題嗎?」
也不知過了多久,微風吹來,稍稍吹薄了天上的雲層,月色灑在江上,波光粼粼。上游處傳來陣陣歡呼聲,漸漸的有彩燈順流而下,明鸞看著那一盞盞蓮花燈飄過自己面前的江面,起身將帶來的蓮花燈也點亮了,放到江面上,讓它們順著水流飄下。望著遠去的河燈,她默默祝禱著,只是心卻有些亂。她既祈求現代的父母兄長平安康泰,也祈求現在的家人苦盡甘來,更祈求那不知下落的太孫還活著,燕王起事能順利……祈求著,祈求著,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太貪心了,不知老天爺會不會因此跟她賭氣,不肯答應她的請求。
明鸞冷笑一聲:「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家裡人也沒少說我。什麼丟臉啦,沒骨氣啦,不象是個大家閨秀啦,野丫頭啦,村姑啦,我自己心裏也清楚。如果當年南鄉侯府沒有出事,我還平平安安做我的千金小姐,包管比誰都要斯文靦腆,可誰叫我們家遭了大難呢?」
明鸞微微一笑:「不妨事,我不會告訴他。您早些回來就行了。」
明鸞這才想起今天是七月十五,照往年習俗,無論佛道都有法會的,從前她總會拉上家人朋友去看看熱鬧,消遣片刻,但現在哪裡有那個心情?她苦笑著搖搖頭:「我不去了,白天熱得要死,我想好好歇一歇。」見房東大嬸露出失望之色,眼睛不停地往外瞄,便道:「大嬸要是閑著,就自己去逛吧,只是小心些,注意安全,晚上早些回來。」
竹笛很小,還帶著青翠的顏色,顯然是近日才用新鮮竹子製成的,但音準倒不錯。朱翰之吹了一小段曲調,清新悠揚,倒別有一番風味。
明鸞伸手輕觸臉頰,果然不知幾時流下了眼淚,她連忙抬袖一把擦了,沖他笑了笑:「沒什麼。你不是在家裡嗎?怎麼會過來?」
明鸞重重冷笑一聲和*圖*書:「我哪兒敢啊?只怕我對你的態度稍稍冷淡一點,我祖父就能把我皮都剝了。您可是尊貴的廣安王殿下呢,而現在……」她神色黯淡了幾分,「而現在,你的身份還有可能更加尊貴了。」想到那個情形,她忽然什麼心情都沒有了,耷拉著腦袋道:「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轉身就要走。
只可惜,這種想法只是做夢而已。雖然白天已經過去了,但夜幕剛剛降臨,離做夢還早呢。
「你怎麼在這裏?」
一聽到他這話,明鸞立馬扭頭望過去:「說起這事兒,你那天晚上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你是在耍我?!」
房東大嬸樂呵呵地去了。明鸞拿著那幾盞燈翻來覆去地把玩,覺得有些意思,又在屋裡尋了半天,最後問一個過路的尼姑借了筆墨來,本想也寫上幾句吉利話的,只是庵堂外熱鬧盈天,院中卻是冷清一片,想起這幾年過的日子,她忍不住鼻子發酸,輕輕落筆,在一盞蓮花燈內側用小字寫上「祝爸爸媽媽和哥哥在現代平安幸福」,字剛寫完,眼淚就忍不住掉下來了。
朱翰之雙手一攤:「是我錯了,我那時只是想跟你多相處些時候,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但我真的不是有意欺負你的,要不……你欺負回來,咱們就算扯平了?」
明鸞在江邊尋了塊石頭坐下,把籃子放在身邊靜等。今日是十五,但天氣卻不算很好,下午才下過雨,天上飄浮著烏雲,隱隱能瞧見雲后又大又圓的月亮。
明鸞搖搖頭:「我聽不懂,也不愛看戲,在這裏還清靜些。」
朱翰之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兒,低頭走到江水邊上,將帶來的蓮花燈放進水中:「我來找你的,遠遠地瞧見江邊有人,就猜想會不會是你,果然。」
明鸞扁了扁嘴:「這是當然的。早就計劃好的事,忽然出了這種岔子,怎會不擔心?」她深吸一口氣,「可是,無論我有多擔心,該做的事還是要做。總不能就呆坐著,什和圖書麼都不幹,傻傻等別人來救吧?我相信世上無難事,四年前我們家剛到德慶時過的是什麼日子?現在又過的是什麼日子?可見事在人為!我是不會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別人身上的!」
「不。」他煞有介事地回答,「我只是把話題轉回正道上而已。」
這輩子大概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吧?在現代所經歷的二十多年人生,如今看來就象是在做夢似的。明鸞更希望自己現在是在夢裡,只要一醒來,什麼流放,什麼苦難,就都過去了,她還是那個家庭幸福、前途似錦的張曉鳴。
房東大嬸大喜。她今日是收了朱翰之的銀子才過來陪明鸞的,本不該丟下明鸞離開,但一年一次的中元節,難得的熱鬧,她又想去逛,聞言怎會不開心?忙道:「這怎麼使得?就怕沈家小哥兒知道了惱我。」
朱翰之沒有回答,反而問:「我兄長出事了……你那麼傷心么?是擔心家裡?」
「明鸞。」朱翰之拉住她的手,認真的看著她的雙眼道,「我不會坐上那個位置的。我向你保證。」
「庵里住的人多半是要逛去的,若你一人留在這裏,不是很冷清么?」房東大嬸從籃中掏出幾個東西來,放在明鸞面前的桌面上,「這是白日里我在鎮上買的蓮花燈,一會兒你若是閑了,可以到附近的河邊去放了,也給家裡人祈個福。」
這處庵堂本建在山邊,門前一條大道,足有十來丈長,大道的另一端便是悅城鎮上最熱鬧的大街。明鸞遠遠看著街上燈火通明,鑼鼓絲竹之聲不絕,也不去湊那熱鬧,卻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沿著斜坡慢慢前行,不一會兒,便到了江邊。
明鸞見那是幾盞紙紮的蓮花燈,用的是極普通的水紅色紙張,表層不知塗了什麼東西,看起來滑滑的,有些反光,底座是極薄的木板,花芯當中有根短短的蠟燭,因燭身略帶些黃色,映著粉紅色的「花瓣」,還真有幾分像蓮花,只是做工略嫌粗糙了些。有的「花瓣」內和*圖*書層處,還寫了些歪歪扭扭的字,有「五穀豐登」、「風調雨順」,也有「合家安康」或是「長命百歲」、「百子千孫」之類的。明鸞忍不住笑了笑,起身道謝:「多謝您了,晚上玩得開心些。」
身後傳來朱翰之的聲音,她驚醒過來,回頭望去,只見他提著一盞蓮花燈站在身後的江岸上,面露訝色:「你哭了嗎?」
明鸞勉強笑笑:「你在保證什麼啊?如果太孫真的出了事,除了你,還有誰能坐上那個位置?難道燕王還能停下來嗎?又不可能找到比你更合適的人選。如果你到時候說不願意,只怕他綁都要把你綁回去呢。」
「可如今你們家不是境況好多了么?」朱翰之問,「連地里的農活都用不著你親自去做了,為何你還要忙活呢?其實你年紀已經不小了,很該學些規矩禮儀了,畢竟……」他頓了頓,「你這個年紀,差不多已經是該說親的時候了。」
晚飯時間到了,朱翰之的房東大嬸幫著拿了庵里備的齋飯過來,陪她一道吃。明鸞哪裡有胃口?不過是隨意吃點。正吃著,外頭傳來陣陣鑼鼓聲,不一會兒又響起了絲竹聲,更有人聲鼎沸,漸漸地竟吵嚷起來。庵堂里也開始騷動了,不停地有人從旁邊的院子里三兩結伴往外走,歡聲笑語,引得房東大嬸也蠢蠢欲動。
朱翰之看著她輕笑道:「你知道么?你這性子最讓我驚訝,也最讓我佩服。還在九市的時候,我就看見你整天忙活,哪怕是受了姨祖父之命來陪我呢,也總忘不了念叨要幹什麼,菜地的事,糧田的事,果園的事,還有瑤民的事,幾乎就沒有閑下來的時候。我要在山上逛,你不是砍柴就是採藥,哪怕是用草編了小花籃,也要拿到鎮上去討好那些土財主家的小姐,得兩個賞錢。我本來心裏還有些不屑,但看著你拿辛辛苦苦積攢的錢去給姨祖父買補藥,給三表嬸買衣服料子,給二表妹買綵線,給虎哥兒買糖糕,又覺得你實在是個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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