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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鸞

作者:Lov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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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平地雷 第三十六章 泥坑

第三卷 平地雷

第三十六章 泥坑

可惜,事情未必如沈昭容想的這麼順利。
柳家花廳內,沈昭容木然坐在一旁的交椅,整個人都獃滯了。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明明是柳璋的書房,柳璋的衣裳,又只有柳璋有理由在大白天借酒澆愁、爛醉如泥,為什麼當她被撲倒在地,又說出那句羞人的話之後,才發現那人根本不是柳璋?
柳璋收回思緒,上前回稟道:「哥哥醉得厲害,方才勉強醒過來說了幾句話,又睡過去了。我給他灌了半碗解酒茶,想必再過一兩個時辰就會清醒。」
柳璋冷笑著看他:「是啊,是我堂哥柳玦,剛從老家過來,正巧趕上了。當時我去了前衙找父親,堂哥一個人在我書房裡喝醉了,沒想到會遇上這種事。他雖沒有功名,卻也是正兒八經的柳家旁支子弟,世家出身,家世清白,納個軍余之女為妾,已是抬舉了,想必不會辱沒了令嬡,如何?」
他今日才正經打量了沈昭容一眼,心下仍感覺到寒意。若不是堂兄在書房裡喝醉了,身上穿的衣裳又與他今日的衣著有幾分相似,若不是他因為婚事受阻,心裏難過,跑到前衙想向父親傾訴,但看到父親忙於公務,又開不了口,猶豫間耽誤了功夫,也許沈昭容進書房時,算計的就是他了吧?他從前怎會覺得她與章玉翟相似?章玉翟雖處處重禮,性子也不好捉摸,卻從來不會在暗地裡算計人。他居然讓這樣的女子在親妹身邊待了幾個月,一想起這件事就叫人不寒而慄。
柳同知斥責兒子:「你哥哥素來做事沒分沒寸的,你就該照顧好他!怎能放著他一個人喝酒,自個兒卻跑了呢?今日會出這種事,都是你惹的禍!」
沈昭容渾身發抖,卻是無言以對。長輩的榮光是她的驕傲,卻也越發突顯出現實的悲哀。她若仍是翰林學士的孫女,太子妃的內侄女,誰敢這般輕侮於她?如今卻只能自憐自傷罷了。
柳太太看見兒子進來,忙問:「如何?你哥哥醒了么?」
沈昭容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懷疑自己方才聽到的話都是幻覺。柳璋才學品貌俱佳,是她所期盼的上佳夫婿人選,可他居然是這般輕視她的!
柳同知倒是個寬厚的人,否絕了兒子的建議:「不必如此。這事兒鬧出去,她更沒臉見人,說來還是她吃虧些。」回頭對妻子說:「管束好下人,別叫人在外頭渾說。好生安撫這孩子幾句,多備些禮,把人送回去吧。難得是個深明大義的姑娘,也別委屈了她。」柳太太心情轉好,答應下和*圖*書來:「老爺放心吧,妾身理會得。」
柳太太卻看不得愛子受斥,駁道:「老爺這話也太過偏頗了。玦哥兒自己不懂得自製,多喝了酒,與璋哥兒什麼相干?難道是璋哥兒讓他哥哥喝酒的不成?底下人也說了,是玦哥兒自個兒要的酒!也是他自己要喝多的!至於這丫頭進門的事,就更不與璋哥兒相干了!」
沈昭容心碎含恨地望了他一眼,淚水再度掉了下來。
沈昭容眼眶中盈滿了淚水,咬著唇點了點頭:「我說到做到,既然當作沒發生過,就絕不會再與外人說去!」
柳太太略壓了壓怒氣,但還是忍不住:「老爺,我何嘗不知道這事兒丟臉?但我只要一想到,那是璋哥兒的屋子,若不是璋哥兒跑到別處去了,玦哥兒又正好在,還不知道會惹出什麼事來呢!這丫頭今日才回,哪裡知道玦哥兒來了?她一定是衝著璋哥兒去的!我因她家裡出了醜事,叫她家去,不必再來了,她不甘心,就妄想勾引璋哥兒。我好好的兒子,差一點就叫她壞了名聲,你叫我如何能忍?!」
柳璋又記起章玉翟的母親宮氏失蹤一案,沈昭容一家三口都有重大嫌疑,神色就凝重幾分。
柳同知放緩了神色:「若果真如此,我倒信你是無意了。」柳太太也清了清嗓子:「沈姐兒還是知道規矩的,發生這種事,真叫人料想不到。就怕你家裡人怪罪……」
柳璋瞥了一眼沈昭容,對父母道:「方才兒子問了哥哥當時的情形,哥哥說,並不記得酒醉后發生的事。他是因為一向愛喝兩杯,但在家裡被伯娘管束得緊了,南下路上又不敢放縱,今日到了我們家,就安心了,聞見酒味誘人,忍不住多喝了幾口。只是他酒量小,一時醉了,迷糊間只記得叫人去拿解酒湯,又說好象有個丫頭進屋扶他,只是不小心被他絆倒了,叫他抱了個滿懷……」
她幾乎咬啐一口銀牙,心念電轉間,已經作出了決定,毅然道:「大人,太太,小女當時只是見柳大公子要摔倒了,好意扶了一把,柳大公子也不是有意,不過是酒醉了無法自制,既如此,不過是一場意外罷了。小女不敢高攀柳家世宦名門,也絕對無意藉此攀龍附鳳。為表小女清白,小女懇請大人、太太就此抹過此事,再也不要提起了!」
杜氏:「囑咐她的時候,她那般扭扭捏捏的,只是不肯,沒想到我前腳剛走,她後腳就動手了!」
柳同知瞥了她一眼,壓低聲音道:「行了,小聲和圖書些,這事兒鬧出去,我們家臉上也不好看!」
柳同知聞言也閉了嘴,只問一旁的管家:「沈家人幾時才能到?」管家忙說:「已經派人騎快馬去了,想必半日就能到。」柳同知沉默不語。
聽到她的話,柳同知雖不置可否,但臉色好看了些,柳太太卻完全不信,反而啐了她一口:「說得好聽,你若真是抱著好心的念頭,聽見有人叫疼,就該找人來了,哪怕是回我院里叫丫頭婆子也行!你是什麼人?我兒子書房裡是有人病了還是摔了,與你什麼相干?要你去管?!」
沈儒平、杜氏:「柳家這是要善後了吧?可不能叫他們脫了身去!」
柳璋繼續道:「哥哥雖醉得厲害,但也沒忘了規矩。他說當時並非有意,實在是不小心造成的意外,連累那個丫頭的名節了,他願意負起責任,納那丫頭進房,請父親、母親不要怪他。」
柳璋轉向柳同知:「父親,還是起草一份文書,讓沈姑娘打個手印留證的好。萬一日後有人把這事兒鬧出來了,我們家也有個說法。」
門邊的丫頭打起了帘子,柳璋走了進來,看到屋裡的情形,腳下頓了一頓。
柳同知夫妻聽得都呆住了,剛剛聽到消息走進門的沈昭容幾乎當場暈倒過去,杜氏見狀撲上去哭道:「我的兒啊!我苦命的兒!母親替你叫屈啊!只恨咱們家如今落魄了,不能護得你周全,才會害你受人欺凌!好孩子,你別怕,母親一定替你討回公道!」
柳璋施施然邁過門檻進了屋,微笑著問他:「那依你所言,該如何處置?」
沈昭容重重點頭:「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小女今日就離了府上,絕不會向外人提及半個字,也請大人、太太當作沒有這件事吧!」
他們說那人叫柳玦,柳玦是誰?那個傳聞中的柳家侄兒么?柳同知已故庶長兄留下的獨子,與刻薄寡母相依為命,讀書不成,仍是白身,早年娶過一房妻室,卻被其母凌虐至死,如今是借了叔叔的光過來打秋風,順便討一房續弦的。柳太太曾一度想將她說給這個侄兒,可今日卻完全不提這件事了,她只當那人還未到德慶,卻萬萬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遇上這個人。
可惜,有人容不得她這般自顧自地傷心。得了消息趕回家來的柳同知與鐵青著臉的柳太太雙雙居於上座,若說前者還在生悶氣,後者直接就要翻臉了:「沈姐兒,你給我說清楚,好好的怎會到書房去?你不知道那是爺們讀書的地方么?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又和_圖_書成天在嘴上念叨規矩禮數的,難不成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別跟我說你是迷了路,你才來家第二日,就在我面前嚷嚷說已經把家裡的道路房舍都記熟了,不必再讓丫頭們領著走。我想著你雖是個外人,卻是個懂規矩的,才放心讓你自行在家中四處走動,沒想到你竟然這般沒臉沒皮,自個兒就往爺們的屋子去了!說,你到底想幹什麼?!」
她含淚一咬牙:「媽媽這話好沒道理,你當我是誰?我是正經人家的女兒,家中世代書香,連先帝爺在時,也曾誇獎過我祖父的才學,我姑母更是備受皇家宗室稱讚的東宮太子妃!你是什麼人,也敢污衊先帝名臣的孫女,太子妃的侄女?!」
柳太太撇撇嘴:「那就等他醒了再說!」
她搬出這兩座大山,那婆子頓時就熄了火,身為官宦人家的使役,這點分寸還是有的。但婆子退縮了,柳太太卻沒那麼容易被唬住:「少拿你祖父姑母來壓我們!你祖父才學得過先帝爺誇獎又如何?你們全家獲罪,可是先帝爺下的旨意!先帝都發了話了,我們為何罵你不得?!我們罵你,才顯得對先帝、對皇上忠心呢!」
沈昭容顫抖著一把抓住杜氏的手:「母親,別再說了,我們回去吧!你們誤會了,我沒有受委屈!什麼事都沒有!」最後一句幾乎是嘶吼出來的。
沈昭容被柳太太罵了一頓,已經回過神來了。她身體顫抖著,知道若自己再不辯白,就會被冠上不守規矩的惡名,慌忙道:「太太容稟,小女冤枉!小女從太太處離去,本來是想回住處去的,途經那處過道,隱約聽得書房方向有人痛苦呻|吟,雖然知道那是書房重地,女子不可輕進,卻又擔心有人病了,卻無人知曉,會致使病情加重,這才過去瞧一瞧的。當時書房又無人看守,若是有人在,小女立時就回來了,斷不會走進門去!至於後來的事,原是意外,那位公子喝醉了腳步不穩,卻不是小女有意為之啊!大人,太太,小女從無攀附公子的妄想,這幾個月來,蒙二位照拂,得益良多,小女怎會做出恩將仇報之事?!」
柳同知哪裡還有不明白的?當即便冷笑道:「我原也有意讓侄兒負起這個責任來,只是令嬡執意不肯。沒想到你卻寧可舍了女兒,也要維護家族清名。既如此,我也不多推託了。此事原是令嬡不守規矩,擅自闖了外書房引起的,我侄兒雖說醉酒,卻也不曾有意失禮,令嬡自行上前攙扶他,又不慎摔倒,以至於我侄兒與令嬡有了和-圖-書肌膚之親,此事說出去也有辱斯文。雖說是令嬡犯錯在先,但我們家素來行事寬厚,也就不多計較了,我願讓侄兒納令嬡為側室,給你們家一個交代。」
柳璋又道:「可惜哥哥誤會了,沈姑娘是軍戶之女,不是咱們家的丫頭,不能隨便給她一個通房的名分就算了,可若讓哥哥娶她為妻——她門第又低了些,若叫人知道我們柳家娶軍余之女為媳,未免辱沒了信陽柳氏的名頭,兒子覺得……還是讓哥哥納沈姑娘為妾吧,給個二房的名分就是。畢竟出了這種事,沈姑娘名節有污,已做不得正妻了。」
於是當他們來到柳同知夫妻面前時,不等對方說出事情經過,沈儒平就先擺出了大義凜然狀:「我都聽說了,這種事怎麼可以發生?!我們家世代書香,先父乃是堂堂翰林學士,家姐為悼仁太子正妃,我沈家世代謹守禮教大防,無犯罪之男,無不貞之女。小女自來府上為小姐作伴,也一向謹守禮儀,從不敢越雷池半步,如今卻遭此噩運!柳大人,您雖是朝廷命官,但也是士林中人,當知士可殺,不可辱,這件事若你不給我們家一個交待,我情願將事情上告蒼天,下告鄉里,讓小女一死以證清白!」
事情暫時就這麼定了。柳璋擺脫了沈昭容,又把人掃地出門,心情也好了幾分。沈昭容卻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還落了個把柄在人手裡,只能忍氣吞聲地離去。但因為管家已經派人去傳她父母,她便被送回了自己的房間收拾行李,柳太太又送了些衣料、首飾過來,再賞了一錦袋銀錁子,只等她家人到了,就能把她送走了。
沈昭容聽了她的話,又羞又氣,幾乎當場就要厥過去。她堂堂翰林千金,書香名媛,兩位親姑母,一是太子妃,一是侯世子夫人,自身更是差一點就成了太孫妃,如今虎落平陽,居然叫這卑賤僕婦拿娼妓作對比,真真是奇恥大辱!
她身邊那親信婆子也附和道:「可不是么?即便玦大爺真箇頭疼得厲害,你看見了,也可以立刻找人去。你又不是大夫,留在那裡有什麼用?還走得這麼近……若你不是挨著玦大爺站著,他又怎會一個不小心就撲倒了你?沈姐兒,你當我們都是好糊弄的呢,這些小把戲,跟外面的粉頭勾引好人家爺們的手段有什麼差別?我們太太火眼金睛,一眼就瞧出來了,憑你嘴巴再會說話,也休想矇騙過去!」
柳太太立時啐了一口,沈昭容漲紅了臉,羞憤欲死,恨不得將那口沒遮攔的柳玦給撕了。
沈儒和-圖-書平愣住了:「什麼?侄兒?!」
「小女家裡人也不會有半句怨言的!」沈昭容此刻顧不得許多,滿心裏想的都是脫了身再說。柳璋已經無望,她不能讓自己陷入柳玦這個泥坑裡。
果然是個品行有虧的,否則怎會在大白天喝得爛醉?還沒羞沒躁地往陌生女子身上撲!若不是他那一撲,她如今又怎會落得如此尷尬難堪的境地?!
柳同知有些意外:「你的意思是……當作沒發生過?」柳太太也一臉驚訝。
柳璋乖乖低頭認錯:「是兒子的不是。」
柳家的下人騎快馬去請沈儒平夫妻時,因為柳太太囑咐過不要泄露了口風,也就沒多說什麼,因此沈儒平與杜氏邁進柳府大門時,完全不知道女兒發生了什麼事,是在門房裡等候傳喚的時候,聽下人們聚在一起嚼舌頭,才隱約知道了女兒沈昭容擅闖書房,被醉酒的「大爺」抱了個滿懷的事。夫妻二人對視一眼,面上都隱隱露出喜色。
柳璋斜睨著她,面上似笑非笑,早已預料到她會這麼說。這個女子,一心想要攀龍附鳳,若叫她放下身段,勉強屈就柳玦,未必不肯,但若叫她給柳玦做妾,她是斷斷不肯答應的。就此擺脫了她,也是柳家的造化。
這麼想著,柳璋索性打鐵趁熱:「沈姑娘,你可要想好了,日後別後悔想要變卦。若真的當作沒發生過,我們固然不會將你與我大哥在書房裡發生的事透露出去,可你也不能隨意在外頭說話,壞了我柳家的名聲。」
沈昭容嘶聲哭了一句「父親」,大哭起來。沈儒平被她嚇了一跳,面露茫然,但很快又繼續笑著對柳璋說:「柳公子,你們家有權有勢,若真要與我們為難,我們也沒辦法。只是若世人知道你們家這般行事,會說什麼,我可就不能擔保了。」看向柳同知,「柳大人一世清名,應該不會在兒女小事上葬送了自己的好名聲吧?令郎前程似錦,可不能在品行上落下污點啊!」
柳同知夫婦都有些無語,齊齊看了沈昭容一眼。若真是個丫頭,倒也罷了,偏她不是,哪有這麼容易打發?
沈儒平與杜氏見女兒這樣說,俱是一愣,前者咬牙罵道:「給我住嘴!此事關係到我沈家世世代代的清名,怎能含糊了事?!」
想到這裏,沈昭容的眼淚就忍不住象線珠兒一般往下掉。
沈儒平:「好孩子,做事利落,只是名頭不大好聽。」
沈儒平板起的臉頓時化成了微笑:「還用說么?柳公子,既然你們家害得我閨女名節受損,自然是娶她過門方能還她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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