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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琇百無聊賴地坐在屋外廊下，隨手摘了片樹葉下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撕成了碎片，然後由得它們隨風散去，心裏沒意思極了。

他雖早就聽說方家五姑娘是位才女，但京中名門閨秀，被人誇是「才女」的人不少，似乎會念兩句詩，懂一點琴棋書畫的皮毛，便是才女了，真正名副其實的鳳毛麟角。而方仁珠今日的表現，卻證明了她不負才女之名。以她的才學，只怕尋常舉人都比不上她呢。尚瓊一想到日後成了婚，夫妻間便可以暢談學問、詩詞唱和，那種日子想想都覺得美妙無比。

趙琇眨了眨眼，視線越過他們瞧了瞧外頭的天色。也非常平靜地回答：「哦，大概是因為太陽快下山了，該回家吃晚飯了。他們見我們遲遲沒出去，就著急了吧？」

趙琇暗嘆一聲，也不去為難這位書香名門出身的小淑女了：「好吧。雖然我覺得尚瓊的人品是信得過的，你們未婚夫妻之間談書論文也沒什麼不好，但既然你不願意，我也不會逼你。只是有一點，你們之間歲數差得有些大，至少還要等上幾年才能成婚。而你又馬上就要隨母兄南下濟寧，說不定這幾年內都要跟尚瓊斷了音信。你真的能放心嗎？他可是早就到了娶妻的年紀了。萬一受到旁人的引誘……」

方仁珠猶猶豫豫地看著她，想要伸手拉一拉她的手臂，伸到半路又縮了回來，滿臉羞紅，卻不好意思說什麼，心裏糾結無比。

趙琇連聲嘆氣：「算了，你既然對他那麼有信心。我又何必枉作小人？我只是覺得，你們幾年不見，如果能相互通信，也是一種維繫感情的方法。你可以跟你父母提的。信里也不談私情，只說是要向尚瓊請教學問。想來無妨？今天和圖書你跟他不是聊得很開心嗎？他還讓你有不懂的就問他。不見面又不寫信，那要怎麼問？」

方仁珠嚇了一跳，忙按住她的手：「你這人真是瘋了，今兒只是偶遇也就罷了，怎能特地約見？那樣太……太……」她說不出口。這樣做跟大姐方慧珠的行為有什麼區別？她絕不會犯那樣的錯誤。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出小院子門的時候，尚瓊在門邊站住了，不打算跟她們一塊兒出去。作為臨別寄語，他只是簡單地跟趙琇告了別，對方仁珠卻說得多一些，還讓她別忘了他提過的那些書，有時間就多看看，若有什麼地方看不明白的，儘管問他。方仁珠紅著臉低頭應了。

尚瓊鎮定地向趙琇行了一禮：「勞煩姑娘照應舍表妹了。瓊恐外人得知我與表妹在此見了面，會於表妹閨譽有損，故此還是不出面的好。等姑娘與舍表妹離開，瓊會自行離去的。」

趙琇瞧她這樣，心裏也為她高興，還替她出主意：「可惜你過些天就要去濟寧了，不然我多帶你到書館去幾次，讓你們多見幾面，培養一下感情，那就更好了。我事先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方仁珠的臉轟的一下紅透了，結結巴巴地辯解著：「不是……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真沒有……」

兩女回到前院，趙方兩家的下人都以為趙琇與方仁珠是看書看入了迷，才會忘了時間，倒也沒有啰嗦。至於書館的幾個僕役，他們之前沒有留意到尚瓊來了，不知一會兒去西館收拾東西時，是否會大吃一驚呢？希望尚瓊能機靈一點，遮掩過去。不過在趙琇看來，就算這事兒暴露了，問題也不大。她是這書館的主人之一，亦是僕役們的和圖書頂頭上司、衣食父母，她特地吩咐過：「不許告訴旁人我們來過。」他們又怎敢違抗呢？

書館的改建。趙琇曾經親身參与，因此對這間屋子的格局非常清楚，很熟練地翻出了筆墨，見案上有僱員們抄了一半還未完成的書。便跟在後面用端正的館閣體續抄起來。

那僕人早就聽過趙琇的吩咐，怎麼敢實話實說？便乾巴巴地回答：「是小的先前打掃時忘了關門，小的這就過去。」急急跑了。

等她抄完了半本，才看到尚瓊與方仁珠走進了廂房。後者雙頰飛紅。尚瓊卻神色平靜，對她說：「中館前院有人叫喚，想來是府上的僕人在找姑娘。」

與此同時，身在明知書館西館中的尚瓊，卻沒有方仁珠那麼多糾結。他覺得今日書館之間實在是有著太多驚喜了。原來那個小未婚妻與他如此投契，才學也非常出眾。

尚瓊聽著他的答案，也安下心來，看來建南侯府的千金是個辦事周到的人，安排得很穩妥。那他就放心了。

尚瓊決定回家后就在家中僕役里選擇適合的信使。就在這時，書館的僕人到西館來收拾趙琇她們留下的痕迹，猛一看見他就站在院中，嚇了一跳：「尚公子，您怎麼來了？」接著又緊張地再問了一句：「您是幾時過來的？」

「這樣不行。」他想。至少要等上三年，他才能將這樣一位理想的未婚妻娶回家朝夕相對，實在太久了。但未婚妻年紀還小，又不可能提前婚期，而且他聽說方家人中元節后就打算南下濟寧，他甚至沒辦法與她在各自的家中相見。

方仁珠漲紅了臉。憋了半日才憋出一句：「我相信尚表哥，他是個君子。」

方仁珠的臉紅得快燒起來了，低頭抿著嘴不說話ｈｔｔｐs://wwｗ.ｈeｔubｏｏｋ•cｏm•ｃom，只是眼中帶著羞澀，嘴角卻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喜意。

方仁珠微微有些動心，尚瓊確實說過這樣的話，那或許……通信是無妨的？若能時常與尚瓊討論詩文。請教學問，自然是件樂事。只是私相授受的罪惡感又壓在她心上，萬一尚家長輩知道了。覺得她是個不守規矩的女孩子，那可怎麼辦？

那僕人鬆了口氣，沒想到尚瓊接著就問：「我看見那邊廂房的門開了，方才有什麼人來了么？」

方尚兩家本是姻親，各自都有哪些藏書，兩家的子弟心知肚明，尤其尚瓊與方仁珠又都是愛書之人，更是清楚得很。因此尚瓊知道方仁珠大概看過什麼書，而館中又有哪本書能引起她的興趣，或是彌補她往日學識中的不足，每一次介紹都是恰到好處的，百分百切中方仁珠的需要和興趣。方仁珠聽了一會兒，就已經被尚瓊吸引了全部的心神，連好友趙琇已經出了房門，她都沒有留意到。

想到這裏，她就露出了微笑：「尚公子客氣了，方五姑娘是我好友，我自然會照應她的。」然後把方才沒抄完的半句話寫好了，拿鎮紙壓住紙，免得風吹起紙張，污了墨跡，就起身跟著他們一道出去了。

方仁珠正煩惱著，趙琇便給她出主意：「要不，你就把給他的信夾在給我的信裡頭好了？我替你轉交？我哥哥跟尚瓊常有往來，若由他做信使，包管外人不會知道。尚瓊若有回信，也可以用這種方法轉交。那樣旁人只會覺得是我們閨閣間通信。你可以再小心一點，信里不留署名，又或是另起一雅號，只談詩書不談風月，就更加安全了。」

趙琇與方仁珠心情愉快地坐著馬車回家了。路上，方仁珠還在和圖書不停地誇獎著尚瓊，說他才學如何過人，說他脾氣如何溫柔體貼，說他如何斯文守禮，還說他治學如何嚴謹，讀書又如何用功——簡直就是十全十美的完人！

還是通信好了。將想說的東西寫在紙上，可以寫得更詳盡些，多斟酌幾次，也比直接說話要更能避免遺漏錯誤。他還可以把自己喜歡看的書連同信件一起送給她，再告訴她，他看完書後都有些什麼感想，而她看完后，也可以將想法寫下來，回信給他。他們就可以盡情討論了！

她那句請求一說出口，尚瓊與方仁珠就象是乾柴遇上了烈火，一拍即合。尚瓊到書館來得多了，對館內情形早已熟透，居然自告奮勇做了嚮導，領著方仁珠在西館內到處逛起來。他不但領著人去逛，還會時不時告訴方仁珠，哪個屋子裡存放的是什麼種類的典籍，哪個書架上有好書，哪個書里有些絕妙的句子……簡直如數家珍，趙琇自己都做不到這一點。

趙琇覺得自己好象變成了一顆閃亮無比的電燈泡。雖然尚瓊與方仁珠都是世家出身，相處的時候不忘守禮，可是這種氣氛怎麼看都象是在約會，還是雙方都覺得很愉快的那種。趙琇看著，就覺得非常不自在，好象自己妨礙了別人似的。問題是，方仁珠是她帶出來的，她不能先走人，又不好把人家丟在這個院子里。由得他們未婚夫妻孤男寡女地在一起。所以她只好無聊地坐在廊下吹風了。

方仁珠聽了。臉上的紅暈更深了。

方仁珠紅著臉婉拒：「那樣太麻煩了……令兄還要備考呢。」

吹著吹著，她忽然醒過神來，暗暗啐了自己一口。就算要等方仁珠，也沒必要呆坐，那樣太浪費時間了！她起身去了旁邊的廂房，那裡有雇來的讀書人抄和圖書寫用的桌椅與筆墨紙硯。《永樂大典》的殘本太過珍貴了，當中有一部分因為種種原因。原書已經有所損毀。為了保證這部大典的傳承。趙瑋安排了一些僱員將所有書籍另行抄寫一份，以備來人翻閱。至於原本，自然是能不動就不動的好。

趙琇瞥了他一眼，心想這人還算是個明白人，不是書獃子。瞧方仁珠跟他相處時的情形，想必婚後也會很愉快吧？

趙琇看到她那個窘樣，忍不住伏到引枕上大笑了一通，方才安撫她：「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無意的。不過尚瓊今天的表現應該令你挺滿意吧？我看你們興趣相投，琴瑟和鳴，等將來成了親，想必也會是一對恩愛夫妻。」

尚瓊醒過神來，笑了笑：「我忽然想起一本書上的句子，就跑過來了，剛到。」

趙琇不得不笑著打斷了她的話：「行啦行啦，我知道你家未婚夫是世間極品了，再沒有旁人能比得上。平時總聽人說，情人眼裡出西施，如今我可總算見著實例了。」

這回方仁珠搖頭搖得沒剛才那麼乾脆了，看得出來她也有些心動。趙琇笑道：「你自己想去吧。當然，要是你能說服家裡同意，你們親戚之間通信，想必更加簡單。」說完她就往引枕上一靠，閉目養神去了。

趙琇哂道：「可以讓我哥哥在考完秋闈后再行動嘛，再不然讓他派心腹去送信也可以，就說是他與尚瓊之間的書信往來好了。」她歪著頭想了想，「要不……我找人打兩個信匣，能上鎖的那種，留兩把鑰匙，你一把，尚瓊一把，這樣無論誰負責轉交，都沒辦法偷偷打開來看了？」

但如果不與尚瓊通信。她有了疑問，又該如何向他請教呢？

可一想到這種美妙的日子至少還要等上好幾年，他又開始嘆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