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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看起來很疲勞。他進家門的時候，芳菲也剛剛到家。放下行李就來看他了，沒顧上休息。瞘著的眼睛，顯得更大些，眼神卻更空洞。看著他，失焦了似的。

「你能出去了吧？」董亞寧撣了撣外衣。淺青灰色的亞麻外衣上，沾了青草汁液，看上去臟乎乎的，還有種不明的味道。那是因為他終於還是大吐特吐了一回。晚上幾乎什麼都沒吃，凈喝酒了，吐出來的就都是酒……他看著並不打算馬上挪窩的芳菲，皺眉道：「別讓我攆你啊。」他說著脫了外套，團了下扔在一邊。

「我對她絕對沒什麼惡意。就是覺得對你來說，沒有遇到她，可能更好。就是繼續做個王八蛋，也是個幸福的王八蛋。」芳菲說。

芳菲坐在哥哥對面。

她回頭看看哥哥這間屋子，往日里看總覺得雜亂無章，簡直沒有落腳之處，可現在看來，哥哥不在屋子裡，這屋竟然頓時空蕩蕩起來……她聽到外祖父的咳嗽聲，急匆匆的往上房走去。

「嗯。有時候也不是結網，那些舊網，補補洞。飯都是他做，我想做他不讓動手。」芳菲想起來陪爺爺過的這幾天，簡直要哭出來。長這麼大，她頭一次跟爺爺單獨相處這麼久。脾氣火爆的爺爺，沉默寡言到讓她不安。可是她也只有默默的陪著爺爺。吃著爺爺做的最簡單的飯。那些飯，即便是她和_圖_書沒有心情糟糕到難以下咽，也不會覺得很好吃。清淡簡單到粗糙。爺爺大概是知道她嬌氣的，但是並不責怪她，細心的給她做紫菜蛋花湯。新鮮的紫菜，味道非常好。她就靠那個度日……看上去爺爺依舊安穩度日，並沒有責怪任何人，就是這種不責怪，更讓她難以接受。

不是董亞寧太強大，而是他真動起手來，是有股子不要命的勁兒的。

好一會兒，才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好像從更裏面傳出來，是董亞寧在說：「你啰嗦什麼，還不快去？」

董亞寧伸手過來，摟了摟妹妹的肩膀，說：「那辛苦你了，傳聲筒。我知道了。」

董亞寧被芳菲說的暫時沒了話。好半晌才返過乏來時的，問：「你剛剛說，爺爺就是結網、抽煙、吃飯、睡覺？」

「讓你別啰嗦！」董亞寧在裏面斷喝。

送他回來的佟金戈是不會告訴她到底出了什麼事。她在哥哥手上也沒看到有傷處，所以推斷下來，應該是他挨了揍——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除了父親，她印象里還真沒有幾個人對哥哥動手還能討到便宜的。

「他向來不喜歡人插手他的日常生活。」董亞寧深深的了解爺爺。

「不是她，你落不到這步田地。」芳菲說。

芳菲摸著額頭，忽的想起來，這麼熱的天，董亞寧怎麼還穿的那麼厚……

資秀媛和*圖*書正給資景行拿了葯來吃，見芳菲進來，便問了句：「你們兩個，回來了也不先來跟姥爺打招呼，越來越不像話。」

外面有腳步聲，董亞寧臉色和緩了些，說：「你去，回來還沒見姥爺和媽呢。」

「前幾天，我跟他上過一次船。」芳菲說。

芳菲紅著眼，說：「我去見他們說什麼，說你……」

「我現在還在你面前坐著呢，你腦子裡轉什麼念頭，我知道么？」芳菲大聲，「爺爺什麼都不說，只管攆我們走。他寧可自己獃著。跟你一樣。」芳菲狠狠的咬著後面的字句。

「有什麼話就說吧。」資景行看出芳菲猶豫來，咳了一聲。

「你今天是不是見湘湘了？」芳菲問。

「不準擠貓尿。」董亞寧板著臉。

哥哥回家來，一身酒氣就罷了，臉上這塊怵目驚心的傷，顯然是新添的。

芳菲從母親那裡拿了藥丸和水，過去坐在外祖父床邊。

「你怎麼會不知道？」

「沒有。我不是說了么，只說眼前的事，眼前的人。其他的，一字不提。就當什麼事兒都沒有。我真怕他悶在心裡悶出毛病來。」芳菲吸著氣，說，「可是，我覺得爺爺雖然是對著我說，但他肯定明白，不管他說了什麼，我都會一字不漏的轉告給你。」

「你說什麼呢？」董亞寧厲聲。

「出海嗎？現在可是禁漁期。」董亞寧轉眼看芳菲。https://ｍ•hｅｔｕｂoｏk•ｃｏm•ｃoｍ祖父從不在禁漁期出海。他在鄉下德高望重，有人偷偷在禁漁期出海捕魚，他是要出面阻止的——董亞寧忍不住心裏一陣難受。這是他好面子、講道義的祖父。沒有比子子孫孫給他丟臉更讓他難堪的了吧。

芳菲上船就暈的，肯跟著爺爺去，那是心疼爺爺也心疼到了十二分。

芳菲還是站在那裡，說：「我等你吧……」

話音未落，不知道什麼東西「咣」的一下砸在門板上，發出巨響，芳菲一驚。

董亞寧笑笑。

董亞寧清了下喉嚨，鬱悶惱火的心情，硬生生的被壓下去，說：「我要洗澡了。你出去。」

「沒說我？」董亞寧問。

資秀媛站在父親的側後方，對著女兒搖了搖頭。

資景行一邊吃著葯，一邊問：「爺爺還過得去？我聽你媽媽說，打電話過去問，總是說還好。」

「你知道個屁啊。」芳菲甩開亞寧的胳膊，「你知道個屁啊董亞寧？你知道爺爺傷心，知道姥爺傷心，知道爸媽傷心，知道我傷心……你知道我們傷心，知道都是因為什麼？別扯淡了……董亞寧，你！」芳菲哽住了，只瞪著董亞寧。

暑熱難耐，只走了幾步，便開始出汗。

今晚從他回來，還沒有聽到那邊傳來任何異常的聲響，連一聲咳嗽都沒有。

「你不是在哪兒嗎？」

芳菲放心些，又等了一會兒，確定和*圖*書沒事才離開。

董亞寧看著芳菲。

「嗯。我回來的時候，爸爸還在那裡。爸爸明天才回上海。」芳菲說，看看外祖父，又看看站在旁邊的母親。

他心中略有些寬慰。只是不說話。窗口對著的位置，是能看到外祖父的房間，那裡亮著燈，想必也沒有休息。

「董芳菲！」董亞寧高聲嚷嚷著。芳菲用藥棉沾了碘酒給他處理傷處，下手重了點兒。他手背蹭著下巴，下巴紅腫，嘴角裂開，一碰的疼的很，說：「輕點兒成嗎？我又沒上趕著讓你給我擦藥。」

「我怎麼會知道？」芳菲反問。

她從來活潑爽利，新近一段時間，總是眉頭緊鎖，心事重重，難見個笑模樣。

資景行卻看著外孫女一臉的疲態，還要做出笑顏來，擺擺手，說：「有什麼要緊。菲菲過來。」

「我不知道。」芳菲說。

「爺爺還行？」他眼睛看著別處。

「沒出海。爺爺好像就是要去看看船有沒有事，在船上從天剛亮一直坐到中午，看著海面抽煙、出神。我就跟著他抽煙、發獃。」芳菲坐到董亞寧身邊，給他看自己的手，「那煙勁兒真大，抽著嗆人……爺爺說，他一輩子在海上討生活，什麼苦都吃過，什麼罪也遭過。雖然沒有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來，但是他從來都是守規矩的人。就連用的漁網，網眼都總是留著餘地的，讓魚兒蝦兒斷子絕孫、傷及子孫後和*圖*書代的事兒，沒幹過。傷天害理的事，也沒幹過。他說只要是還能動，還會繼續出海打漁。現如今就算是不能打漁，一年村裡給的也夠吃夠喝，但是他不能不動。一壯勞力，閑三年也廢了。他說，要我也多運動。」

「爺爺當著我的面，對所有的事情，一字不提。好幾天，我在那兒，他也不說話。每天就是結網，抽煙，吃飯，睡覺。開頭爸打了幾個電話過去，爺爺既不接，也不同意他回去。末了爸還是回去了。我不知道爺爺跟爸有沒有說什麼，反正我只知道，爸在爺爺房門外的地上跪了一宿。爺爺第二天早上起床，說要去海邊走走，爸跟著去的。我沒跟過去。我想他們獨處下比較好。」芳菲簡短的交代著這次回鄉的行程。交代的簡短，不妨礙董亞寧將整個過程中的細節補充完整，也就知道了行程中的每一個人，都經歷了怎麼樣的痛苦和壓抑。

芳菲清楚的聽到董亞寧將門關好，並且上了鎖。她心裏一沉，跟過去，走到門邊聽著裏面的動靜。偏偏一點聲響也沒有，她敲了敲門，叫道：「哥？」

董亞寧手臂撐了下膝蓋就要站起來，被芳菲推了一把，又坐回去，惱火的叫道：「我見誰，關你什麼事？」

「說我什麼？我有什麼好說的？我洗了澡過去。警告你，不準多嘴！」董亞寧站起來。這回他不管芳菲，徑自進了裡屋。

聽起來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