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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玉點點頭：「如今溫玉統攝花界已經二百年，原來認我的也都悄無聲息，更何況是與我有隙的。」她微微抬起頭來，「她既已叛我，就不能留，不如她這裏打出一個缺口。」

他微眯眼睛：「司矩的事情會有結果，你不要太急。」

她靠在他胸口，極慢地眨了眨眼睛，許久才問道：「鳳君也有被所有人期盼去死的日子么？」

有人在笑。

她向後一閃，卻看見了身後的季北辰，少年一把摟住她，在她耳畔纏綿地輕喚：「玉兒——」倏忽間又變成一副冷淡而憎惡的面孔，居高臨下，推開了她。

像被久病折磨的人，為了緩解痛苦的新葯，心智頓失。他望定她，怔在原地。她的眼珠緩慢地轉了轉：「我保證不會聒噪，不會煩你……」他將燭台往桌上重重一叩，打斷她的話，一把拉開被子上了她的床。

「不冷。」她迷迷糊糊地答。他有片刻恍惚，像是人間最平凡不過的一對夫妻，在微冷的秋夜，相擁而眠。

她在他懷裡，他那麼自然地撫摸著她，彷彿他撫摸在膝上卧著的一隻靈寵。她的鼻端被他手上的清新的青草香環繞，像中了邪，覺得雙唇灼熱得似乎要燒起來，血一股腦兒地往臉上涌，腦子亂成了一團漿糊，她一動也不敢動，只在黑暗中獃獃地瞪著眼睛。

蕭氏早上起得有些晚，精神欠佳，臉上還有一道隱隱的帳子的印子。涼玉對著鏡子左看右看，心裏羞愧，昨夜她竟然鬼使神差地央求鳳君上床來陪她——床本就那https://m.hetubook.com.com麼小，還要給換下來的蕭氏的軀殼留個地方，可不就把蕭氏擠到了牆邊上，印得一臉的蚊帳印……

他摸了摸她的發頂。

「冷么？」他低聲問道。

窗外的夜風漸起，吹動著樹葉，發出嘩啦啦的輕響。此刻的靜謐，宛如上天的恩賜，被拉扯到無限長，無限的溫柔。

長發散在身後，他將手移開，將她圈在懷裡，看她嚇得不敢動了，才滿意道：「你到現在也不知道矜持是何物。」

「鳳君變凡人好認真，連這個也有。」她的腦袋探出來，貼在他肩膀上，竟然紅著臉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

她睜開眼睛，鳳桐披著衣服，坐在她床邊，俯身看著她。她捉住他端著燭台的手，眼裡一片茫然，氣喘吁吁地問他：「幾時了？天怎麼還沒亮？」

「哦，我知道了。」她吭哧吭哧地笑起來，「做神君的時候清心寡欲，在花界倒是很自由，想睡幾個美人，就睡幾個美人。」

明知道是她因夢魘而失態，心裏卻不受控制地蔓延出很多情緒，他眸光幽微，伸手攏了攏她的髮絲，補全了她說不出口的話：「怕？」

他轉過來，面色如常，輕聲提醒：「小鳳。」

「鳳君……」

她頹然嘆了口氣，不住地喃喃，「不能召紙靈回來，絕對不能……」

她迅速調整好情緒，拿出前兩天算好的日子，打起精神盤算盤算：「三日後又是南極仙翁的壽辰了。」

「……」

「……」他一手將她的手腕擒住，和_圖_書一瞬間變回本體。

不想，兩百年過，竟然給自己留下如此大患。

「他們為什麼這樣步步緊逼？」

阿矩的臉平靜無波，她在叩門：「殿下，時辰到了，該起了。」忽然間，她的臉因疼痛扭曲，胸前的血順著劍刃滴滴答答流下來：「殿下，對不起，幫不了你……」

她獃獃望著眼前人片刻，轉身就跑，撞進溫玉溫柔的懷抱里，「殿下，怎麼跑這麼急啊。」她那樣柔和地笑著，忽然從背後抽出華蓉，一劍刺過來，卻有人撲來擋在她面前，是誰？

當時紅珠跪在殿內求恩典，有人站在一旁，使術法起冰凌，致紅珠受傷。她實在不喜歡這樣的歹毒心思，著司矩去查。後來司矩找出了罪魁禍首，稟報給她，說是紫荊花仙，名叫流觴，她當時並未多想，便給了謫成粗使婢女三百年的懲罰。

她感覺到風桐的身體一僵，似乎滿不高興，愈發得意：「鳳君，我說錯了嗎？」

涼玉聽出點意思來，心下一驚，像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整個人又興奮又好奇：「鳳君為什麼——」

有人把她拍醒。

還不到時候。

怎麼了，經了一難，不是本該心如死灰的么？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想到這裏，她緊緊咬住下唇，心裏頓時空了，只剩下一點薄涼的自嘲。

她咬住嘴唇：「我，我忘記說昨天的夢了。」

涼玉冷笑一聲。她有些困了，聲音含含糊糊的：「我的事你統統都管，你的事卻不許我管。鳳君老這麼霸道，這怎麼行和圖書？」

「雙股釵，是藤蔓模樣，是花仙的裝束。本君聽聞溫玉手下確有一個小仙為她所用，名叫流觴。」

他望著她，一口氣吹熄了蠟燭。她整個身子縮進被子里，只露了一張慘白的臉，一雙眸子淌著不安的水色。他的手撫上她的臉：「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有些睏倦，闔著雙目，手自然地滑過她翹起的睫毛，鼻尖，挨住了她的臉頰，拇指在她柔軟的唇瓣上輕輕撫摸，聲音輕而滿不在乎：「到了這一步，只管放手去做。若要下地獄，溫玉他們先行，本君陪你後走。」

那是誰呢？

他腦海里閃現出她在月色下緊閉雙眼，呢喃季北辰姓名的樣子，心裏微微一冷，沒有再想下去。

鳳君……鳳君剛剛說了什麼來著？

「……我沒有。」她聲音軟軟的從他懷裡發出來，小手竟然不安分起來，慢慢上移，撫上了他的……胸，十分囂張地展示：這才是真的欺負。

「嗯，長進許多。」他撐在桌上看著她，眼裡有幾分調笑。

感覺到懷裡的人點了點頭。

「嗯。」他低低應道，一隻手墊著頭，另一隻手順著她的黑髮，「一千年前，叛逃天宮下界，隔山對戰三千天兵。那時每天都有人招降，可我知道，他們更希望我死。可惜，本君還是好好地活著，沒有輸。」

她一下子抱住他，整個人縮在他的氣息中，黑暗中，她將頭輕輕靠在他胸口：「我……」

她輕不可聞地嘆了一聲。

半晌，沒有迴音。他微微低頭，「睡了？」她搖頭，又往他懷裡wｗw.ｈeｔubｏｏｋ•ｃｏｍ.cｏｍ蹭了蹭，倒像只想尋求庇護的小動物。他心裏泛起一陣柔軟的漣漪，摸著她頭髮的手突然間不動了，了悟般低聲道，「我知道了，你是欺負本君現在是個女子。」

風桐許久才答非所問：「……還不到時候。」

那個眼生的女人穿著清章殿侍女的衣裳，面孔慘白，不住地發出桀桀怪聲：「你活該！」她笑得得意而張狂，頭上兩股銀釵，樹叉一樣彎彎曲曲，猛地變長，怪蟲一般伸出來，就要纏人。

「錯了。」他靜靜答道，「沒有美人的事。」

要真是這樣，該是怎樣的光景？

「魔仙一戰後，天宮想要收回十方神器。可鳳凰一族掌昊天塔，是混頓時就立下的規矩，沒有交出去的道理。天宮明爭不過，便出暗著，以背叛之名構陷我父君，滿心以為我會在驚慌之下交出昊天塔。」他勾出一個清淺的笑，「卻沒想到，我寧願謫成散仙，散盡修為，也不肯妥協。」

他冷笑一聲：「要是讓你們看出端倪來，本君這麼多年是白活的嗎？」

青瓦洞的日子……再也沒有無窮無盡的繁文縟節和殫精竭慮，有陽光，有草地，有一個扎著兩髻的小姑娘，日復一日地搖著他的袖子聒噪，她的臉像團團的月亮，眸子似黑黑的曜石。

風桐道：「依你所言，她性情如此，投靠溫玉也在意料之中。」

那個女人，穿著清章殿婢女的衣服，可是她以前從來沒在自己的寢殿內看到她的模樣。她的臉有些模糊，只記得她的頭上有兩股釵，彎彎繞繞，那一把驕傲而尖利和圖書的嗓音：「活該。」

她微不可聞地紅了臉。原先知道鳳君好看，天上地下的女仙大都為他的容顏傾倒，可她跟他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了，天天看日日看的，反倒不注意了。可是近來，她倒是越發記得清楚鳳君的長相了……哪怕他現在頂著小鳳樸素的臉，一道眼風掃過來，她還是會控制不住地臉紅心跳。

她拉住他的袖子仰起頭，「……鳳君，你陪我睡好不好？」她的聲音低微沙啞，竟然帶了一點懇求的意味。

「……不憋屈。」

「因為我體貼待天帝陛下，讓他少操些心。」他淺談輒止，捏一把涼玉的臉，「不該你知道的事情，少打聽。」

「鳳君不是說，聽聞前兩日溫玉和季北辰吵了架？」

她看著他，緩緩道來。

「那，鳳君在花界，過得十分憋屈吧。」

這一下，涼玉「蹭」地一下警醒了。她與鳳君相熟有幾百年，這樣「相熟」卻是沒有過。

她的臉上發燒，側眼看到鳳桐已經起了，以小鳳的樣貌，正在整理桌上的蚊香。

她心裏嘆息一聲，三百余年，她與季北辰的相遇，也許從開始就是一個錯誤。

她想了片刻，忽然反應過來：「流觴，流觴……沒錯，當初是我命司矩將她謫成婢女的……」

「鳳君，我夢見阿矩了。」她只說了這麼一句就頓住。兩眼茫茫，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在這兒，你有什麼好怕的？還能讓別人欺負了去？」他嘆一口氣，輕輕嘲諷。

「咦——」涼玉點著自己的臉，做了個「不知羞」的表情，「我們的眼睛是白長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