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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彰華跪坐下，打量車內的一切。

唐喧走後，如意猶豫地問道：「陛下，那、那給紅繭的回復呢？」

如意將筷子遞給彰華：「陛下，您一天沒吃東西了。」

「就讓他們恐慌。他們若做不好，有的是等著填補的新舉子代替。」

這種謝長晏自創的巨型馬車，這兩年風靡了運河沿岸，人們親切地給它起了個名字叫「走屋」，十分適合全家踏青遊玩。只不過京中人流熙攘，此車太過龐大，不利出行，因此未在玉京流通。

「還有，調一隊千牛衛來，在殿旁隨時候命。」

而此番回京，每到一城，都會埋一件娘親生前用過的物品，以做紀念。

她曾在此林中狩到狐狸，鄭氏將之縫成了皮裘。她在渭陵渡口拉船時把衣服弄破了，鄭氏也沒捨得扔，一直放在車內當蓋被，天冷時裹腿用。

如意頓時沒了任何聲音。

早朝按時開始。

兩年後，她為他講解她的帘子，對大燕各地如數家珍。

她知道她是一個大麻煩。

眼見它就要瘋狂肆虐，衝垮一切。

吉祥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是紅繭。」

謝長晏因此，感應到了熟悉的氣息。

到了萬毓林，選的就是狐裘。

第二次，源於憐惜。

如意拉著吉祥小聲埋怨：「今日陛下要與諸位大人商議稅賦一事，聽說攤丁入畝施行不順，本就夠煩了，你怎的這麼沒眼力見，還拿謝長晏的事煩陛下？就不能等他回來hｔtps://ｍ.hetｕbooｋ•com•cｏｍ再稟嗎？」

彰華道：「回來再看。」

吉祥看著如意，只說了一句話：「謝夫人被殺了。」

該學士頓時不敢多言，乖乖開始書寫。

鄭氏的屍體，她在濱州時海葬了，讓娘親的靈魂和爹爹一起永遠安息在了蔚藍色的大海里。

謝長晏將狐裘放入坑中，正要去撿鏟子蓋上土時，一隻手先她一步將鏟子拿了起來。

如意好奇地踮起腳尖往布條看去，依稀看見「謝長晏」的名字。

彰華當即停步，打開匣子，裏面果然是一枚濃如血色的繭。他從繭中抽出布條，一看之下面色頓變。

兩年前，她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來自清高避世的謝氏，滿腦子詩詞歌賦、禮儀法規，不知民生疾苦。

所以，要等我。

如此，等他們全部完成，彰華一一檢閱過沒問題，蓋好玉璽宣發下去后，天都黑了。

彰華看他一眼，笑了笑：「沒事，別擔心。撤了吧。」

彰華拿起几上已被揉得不成樣子的布條，扔入了一旁的火盆中，火光點綴了他的眼睛，至此也照亮了他的疲憊與柔軟。

彰華沉聲道：「向各洲、城、縣發布諭令，將錢糧徵收放在所負之責之首，絲毫顆粒皆百姓脂膏，不得任意苛索。若被上司察劾，或被科道糾參，必從重治罪，絕不寬貸！」

彰華的目光閃爍著，將布條揉成一團攥入手心，最後深吸口氣道https://m.hetubook.com.com：「退朝後再說。」說罷大步走了出去，腳步沉穩未見變化。

一學士遲疑抬頭：「陛下，如此苛令，恐會引起地方官的恐慌。」

如意沒辦法，只好噘著嘴巴拿走了托盤。而這時，唐喧到了。

而這一次，源於安慰。

三月底的京郊，奼紫嫣紅地渲染出春的氣息。自玉濱大運河開后，北境缺水的窘迫得到了極大的改善，呈現出一種朝氣蓬勃的新生。

在她的腳不慎掉進幸川的冰窟之際，這具身體也抱過她。

要保佑我。

那隻手修長精壯，頗具力量，卻不是孟不離的。

娘親，你要等我。

天地因此悠遠，紅塵因此沉靜。

所以，明明說好從此老死不相往來，說好情緣已斷一別兩寬的，可她還是厚著臉皮回來了。

彰華想起《朝海暮梧錄》里那些洋溢著歡快風趣的字句，那本該是最適合這個女孩的生活方式。然而，海闊天空，終究一夢。一朝夢醒，身置囚牢。

「……後來娘親就把它們縫成了帘子……」說到這裏，她的聲音慢了下來，悲傷從她臉上閃過，再用微笑克制地取而代之，「總之，這兩年，收穫很多。」

彰華雖聽說已久，卻還是第一次得見。

謝長晏下車，走到一棵胡桃樹下，挖了個坑。然後，從車中取出一件狐裘。

「好。」他只說了一個字。而這個字，是在忙碌一天強行將之擱置在旁、不去深思、不去惦念后的最m.hetubook.com.com終回應。

如意看著看著，長長地嘆了口氣。

彰華吩咐道：「你派一隊人去萬毓林巡戒，這些天任何人沒有朕的手諭，不得入林。然後，你親自去一趟風府，告知小雅，三天後，朕要帶個人去陶鶴山莊。」

彰華靠在榻上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但吉祥剛放下托盤，他就出聲道：「召千牛備身唐喧來。」

彰華跟著謝長晏走上馬車，彰華向趕車的孟不離比了個手勢后，馬車便繼續前行了。

謝長晏將一個軟墊推到他面前，低聲道：「請坐。」

謝謝。

等我查明真相，為爹爹和你討還公道后，就去找你們，到那時，就再沒什麼可以將我們分開了。

孟不離趕著巨型馬車，走進了萬毓林。

「陛下，您得多吃點啊，這兩年吃得少睡得少，便是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曾經，在求魯館坍塌之際，這具身體抱過她。

好不容易熬到退朝，如意跟緊彰華，回到執明殿中，為他換了常服。正要問如何回復紅繭，卻見彰華召集翰林院學士們來此，為他寫諭令。

彰華端坐龍椅上，聽著群臣奏稟議事，有條不紊，賞罰果斷，看似並未受到影響。

一陣風來，樹林里全是樹葉婆娑的沙沙聲。

我們一起來處理。

謝長晏這輛，顯然與胡家別的走屋不太一樣，內設更為精巧獨特。比如用來隔擋內室的折門上掛了一道布簾，就與尋常帘子不一樣，五顏六色，各種材質，彰華和_圖_書不禁多看了幾眼。

彰華的目光從帘子轉到了謝長晏身上。

抱住了她。

來吧。

——就像當年的他一樣。

她更知道彰華本身就已經有很多很多天大的麻煩要處理。

她拿了兩個木頭做的杯子盛茶，推給彰華品嘗：「自己摘的茶，自己雕的杯，味道一般，但算獨一份了。」

一朵十五年前開始醞釀的雲，終於攢夠了令天地變色的重量，滂沱而下。

而想要做成這件事，就必須向彰華求助。

「是。」吉祥依言出去了。

她知道自己要做一件多麼複雜多麼困難的事情，胡智仁無數次告誡她這件事會有多麼可怕的後果，可她還是不顧一切地執意要去做。

「去吧。」

而他也只能說一句「好」。

唐喧面無表情，應聲道：「是！」

可是，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只好回來試一試。

然而，如意留意到他的手裡始終攥著那根布條，沒有鬆開。

彰華終於放下了手心裏的布條，拿起筷子用膳。他吃得依舊不多，如意在一旁看得兩眼汪汪。

好的，允你所求。

對不起啊，我真是一個不受歡迎的、累贅般的存在啊。

而你，擁抱了這樣的我……

第一次，源於保護。

「師兄……」她緩緩開口，「對不起，我來給你添麻煩了。」

寢宮內，彰華在如意的服侍下穿好了帝服，正要去上朝時，吉祥匆忙地捧著一個匣子走進來。

謝長晏留意到了，便在旁解說道：「此簾是我每到一處，採選一款當地和圖書自產土布，彙編而成。全簾共計七十六塊布，從材質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各地的不同。北境酷冷，卻好艷色，布料以皮草革絨為主；南域則愛淡雅輕薄，盛產絲綢；秦山多礦，所以百姓出於耐臟耐磨的需求，自產暗色粗布；濱州臨海，則追求防潮易干……」

坐在車中的謝長晏掀起車簾，只見暖日陽光下鬱鬱蔥蔥的樹木，像個熟悉的老朋友，對她的回歸擺出了歡迎的姿態。

吉祥端來了膳食。

陛下的密繭分紅黃黑白四類。黑繭是循例彙報，白繭是喜事，黃繭是急事，紅繭則是最急最重要的事。吉祥已經許久沒見過紅繭了。

紅泥小火爐上的茶及時沸開，謝長晏找到了事情做，便停止了話題，一心一意地沏起茶來。

馬車一直馳到溪邊才停下，溪水潺潺，果然也比走時漲了許多。

謝長晏的呼吸一滯，心臟不受控制地疾跳起來。她慢慢地、一點點地扭頭，看見那個人黑色窄袖、圓領袍襟、折上頭巾。而他的面貌，尚未來得及細看，黑袖裡的手臂已朝她伸過來，一帶——

她曾愛慕這個人，渴望這個人。如今，愛慕和渴望都已消逝，可她靠著這個人時，依然感到一種發自肺腑的安心。

吉祥低聲道：「陛下，可有指示？」

此番從車中取出來，皮毛柔軟溫暖，彷彿還帶著鄭氏溫柔祥和的氣息。

謝長晏被動地倚靠在寬廣的胸懷中，感受到從對方身上源源不斷地傳來的熱流，一顆心也慢慢地靜了下來。